马琴加重语气,说“与性情不合”,就包含了这层轻蔑。不幸的是,这位近江屋平吉,压根儿没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噢,竟是这么回事啊。在下还以为,像先生这样的大作家,写什么都能得心应手。咳,俗话不是说,人无全才么。”
平吉拿拧干的手巾,吭哧吭哧把皮都搓红了,带点客套地这样说道。马琴原是自谦之辞,平吉竟照字面去领会。自尊心甚强的马琴,听了怫然不悦。尤其平吉客套的口吻,更叫他不痛快。便把手巾和搓澡巾往地上一扔,坐直身子,板起了脸,盛气凌人地说道:
“话又说回来,像时下的和歌诗人,或是俳句宗匠,他们那点能耐,自信还及得上。”
话一出口,顿时难为情起来,觉得自己的自尊心,简直像个小孩子家。方才平吉对《八犬传》大加赞赏,自己也没觉得有多高兴。这会儿,给人家看成不会写和歌、俳句,倒又不满起来,这不明摆着自相矛盾吗?马琴猛省过来,慌忙拿起桶,从肩膀一直浇下去,像是要把心里的羞愧给冲掉似的。
“就是嘛。要不然,您老也写不出那样的杰作呀。这么说来,在下能看出先生会作和歌、俳句,实在是好眼力呀。哎哟,怎么自吹自擂起来啦。”
平吉又放开嗓门,大笑起来。方才那个斜眼已经不在跟前了。吐的那口痰,也让马琴的冲澡水冲掉了。可是,马琴倒比刚才越发感到惶恐。
“哎呀,尽顾了说话,我也该到池里泡泡了。”
马琴有说不出的狼狈,一面打着招呼,慢腾腾地站起身来,一面又生自己的气,感到似宜赶紧离开这位好心的读者。见马琴神气十足,平吉作为读者,觉得都脸上增光似的。便朝马琴的背后说道:“那么,请先生改天作首和歌或俳句,好吗?您老答应啦?可千万别忘喽。在下就在此别过了。知道您老忙,不过,路过舍下的时候,请进来坐坐吧。在下也欲去府上叨扰。”
说完,又涮起手巾来,眼睛望着马琴的背影走向石榴口,心里琢磨着,遇见曲亭先生这件事,回家后,该怎么讲给老婆听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