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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坠落在戛然而止

飞机起飞时,纽约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坐在窗边,透过飞机窗向外看,各家明亮的灯光纷纷缩小为一个个光点,蔓延开来,争相闪烁。

我的右手边无人落座,飞机舱内大多数人戴上眼罩进入梦乡,时不时还有鼾声传来。我握着摔坏的手机,眼睛因为流泪过多已然红肿。空姐递来毯子,我伸手接过,摊开后平铺在双腿上。

“您还需要靠枕吗?”空姐接着问。

“不用了,谢谢。”我摇头。

“好的。”空姐轻声回应,拿着抱枕向其他乘客走去。

我侧过头去,关上飞机窗户,呆呆地盯着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的飞机内壁发呆。人在最悲伤之处,靠眼泪是不足以发泄的。在当时当下,我只觉得身体突然缺失了某一部分,喊不出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空旷和虚脱感。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和幻觉之中,如同一棵无根的海草随着水流漫无目的的飘荡。

飞机平稳落地后,我第一时间离开了机舱,沿着指示牌的方向朝出租车停靠处狂奔。奇怪的是,在飞机上,一言不发的我不知道为何失了声。

深夜的上海机场依旧人头攒动。我张开口,想请大家让一让,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又开始哭,眼泪不停地落下,一对老夫妇搀着我,关切地问:“小姑娘啊,你怎么了?”

我不停地摇头,指着出租车,在内心深处知晓了何为最真切的绝望。路人喊来原本在维持秩序的交警,交警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见到我,先是一惊:“您怎么了?没事,你慢慢说。”

我有口却不能言,奈何我的手机已经坏了,于是我从交警的手里借过她的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了“我想去苏北医院”这七个字。

交警看到“医院”这两个字,随即猜出了几分。

“苏北医院离这里很远呢,你要打车过去吗?”交警向我确认。

我重重地点点头,向交警鞠了个躬。

交警会意,立刻代替我向其他排队的乘客说明情况,大家也不约而同地为我让出了一条路。我又向所有人鞠了个躬,刻不容缓地向前跑去。

“你看,她好像周灵子!”一个男生认出了我。

他的声音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大家纷纷议论着:“不会吧,大明星怎么可能一个人来排出租车的队伍,还哭成这样。”

我完全没有时间理会众人的议论,只能尽力向前跑去。交警帮我安排了一辆车,拉开车门,我快速坐了进去。

“师傅,苏北医院。”交警代我向出租车师傅说明去处,说完后又体贴地加了一句:“在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快速。”

我感恩地向交警点点头,出租车师傅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我瘫倒在出租车后座,震惊于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的现状,几番尝试,仍然没有任何声响后,我用手重重地擦去了眼泪。

出租车师傅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我:“真实可怜的小姑娘咧,你这是去医院做什么呀?”

我只能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向出租车师傅的关怀表示歉意。

“哎呀,我的天呐,你还不能说话!小姑娘啊,不着急的哈,我开车很稳的,我一定尽快把你送去苏北医院的呀。”出租车师傅同情地安慰我。

我除了点头,再没有任何表达情绪的方法。真是可笑,声音推我到峰顶,在我最艰难时刻,又彻底离我而去。我如一个旁观者般,连挽留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出租车在苏北医院停下,我付好钱后,立刻推开了车门。出租车司机的声音被我留在了身后:“小姑娘啊,慢点跑的呀,摔倒了可不好的呀。”

我一路跑到护士站,还不用我开口,其中的一个小护士便认出了我:“周灵子?你是周灵子!”

“我想找周乾。”我拿起摆放在问询台上的笔,在纸上写下这五个字,随后举起来,用手指猛烈地击打字迹在纸上的位置。

“周乾……”小护士回忆着,另一个小护士立刻提醒她:“是不是今天早上沈主任急救,但是最终没救过来的那个警察?”

“能带我去见沈主任吗?”小护士话音未落,我又在纸上飞快地写下这行字。

“沈主任可能在忙……”小护士犹豫着。

情急之下,我在纸上写下:“周乾是我父亲,麻烦你能带我见一下沈主任,求你了。”

可能考虑到我的名人身份,也不太可能做出过激举动。小护士确认了我要找的人的讯息后,走了出来:“周小姐,我带你去。”

我跟着小护士,即使察觉到不管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都拿出手机正在给我拍照,我也没有办法做片刻停留。小护士带着我,一路直走,在路的尽头拐弯又直走,最终在沈泊舟父亲的会诊室前停下了脚步。

小护士敲了敲门:“沈主任,有一位周小姐找您。她说她是周乾的女儿,就是您今天早上医治的那位……”

“谢谢,我知道了。”沈泊舟的父亲见到是我,赶忙站起了身,也许是被我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小护士说:“麻烦你帮忙请秦医生过来一下,就说是周小姐回来了。”

小护士点点头:“好的。”

小护士离开去找沈泊舟的母亲后,沈泊舟的父亲将门轻轻掩上,回过头来对我说:“灵子,我听泊舟说你在美国。泊舟听说你接过电话之后,一直试着联系你,可是一直联系不上。”

我把摔坏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沈泊舟的父亲的面前。

“原来是手机坏了。”沈泊舟的父亲怜惜地看着我:“哎,你父亲的事情,我和泊舟的妈妈都非常遗憾。”

见我没有说话,沈泊舟的父亲便接着说:“听你父亲的同事说,有一对母子,平日里饱受家里的男主人的拳打脚踢。母子两个被打得进了好几次医院,你父亲作为警察,当中调解过好几次。没想到这几天,男主人变本加厉,母亲为了保护儿子,错手杀害了男主人。畏罪而逃的母亲带着儿子,走投无路之下决定跳楼自杀。”

沈泊舟的父亲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我走到沈泊舟的父亲的桌子前,借用他放在桌子上的笔和纸,写下了一句话:“沈伯伯,可以让我见一见我父亲吗?”

我将纸递给沈泊舟的父亲的那一刻,沈泊舟的父亲的眼中满是惊诧:“灵子,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补充了三个字“麻烦了”。

沈泊舟的父亲惊恐地看着我:“你的声带,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我也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再去回答沈泊舟的父亲的问题。因此,我只是将手中的那张纸在沈泊舟的父亲的面前又晃动了一次。

“好,我先带你去见你父亲。但是,见过之后,我们会立刻帮你做检查。”沈泊舟的父亲担心地说。

我在沈泊舟的父亲的带领下,去往了之前我最为害怕和恐惧的地方——太平间。

我自幼害怕黑暗和阴森,一身正气的老周为此试图培养过我多次。可是纵使他如何鼓励,又或是百般向我强调那些我所害怕的其实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我依旧无法克服一关灯就怕黑的心理障碍。而这一次,我独自一个人走进了太平间。

“按照医院的规定,去世的病人,在没有家属的情况下,都会先被送来太平间。”沈泊舟的父亲向我解释。

我走上前,在有父亲的名字的位置前停住。

隔着推拉把手,我能清晰感受到内部冰冷的寒气。毫无生气的一个地方,躺着最爱我的那个人。

“我帮你……”沈泊舟的父亲好心地走上前来,想为我拉开父亲的“储存柜”。

我伸出手,制止了他。

沈泊舟的父亲看着我:“灵子,你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他救下了那对母子。”

我缓缓地松开了沈泊舟的父亲的手臂,默许了他的好意。我从不知道太平间是这么大,也从不知道太平间原来可以这么安静,安静到我都听不见自己的悲伤。

沈泊舟的父亲将“储存柜”拉开,我别过头去,寒气迅速缠绕了我。

“灵子。”沈泊舟的父亲叫我的名字。

我的眼中都是泪水,回过头去,模糊可见父亲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外套,上面残留着因为已干而呈现的深红色的血迹。

老周眼睛紧闭着,脸部至少有七八道伤痕,苍白的面庞确认了“死亡”的事实。这不是我记忆力的抚养我陪伴我长大的那个男人。躺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呼吸,令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谢谢。”发不出声音的我,只能向沈泊舟的父亲做出“谢谢”这两个字的口型。

“我们会帮你处理你父亲转去殡仪馆的事宜,你父亲的同事们也说了,他的吊唁会他们都会来帮忙的。”沈泊舟的父亲关切地说。

我点点头,没有去触碰老周的勇气,只能极其小心地将“储存柜”推了回去。可事实上,如果动作足够粗鲁便能够吵醒这个睡着的人,我一定拼尽全力。

沈泊舟的父亲和我走出太平间的门,听到太平间的门关闭的那一刻的声响,我的心跟着颤动了一下。

沈泊舟的父亲提醒我:“我带你去检查声带。”

我点了点头,跟在沈泊舟的父亲的身后,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灵子!”沈泊舟向我跑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有镜子,我也能想象,这个表情一定难看至极,才让我在沈泊舟的眼睛里看到了亮光。

我轻轻地推开沈泊舟,咬紧嘴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看到沈泊舟担心我的神情,想必他并不知道我在美国已经见过郑楚望了。

沈泊舟刚想说些什么,沈泊舟的父亲打断了他:“泊舟,我要带灵子先去做一个检查。”

“做检查?你怎么了?”沈泊舟紧张地握住了我的手。

“先做检查吧。”沈泊舟的母亲劝导沈泊舟。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沈泊舟的手背。不知为何,明明遭遇到这件事情的人是我,神经紧绷的人看起来却是他。

我在沈泊舟的父亲的安排下,去往了相应的科室做检查。为我检查的医生与沈泊舟的父母是老同事,虽然已经是深夜,还是匆匆赶来了医院。她看我的眼神额外亲切。一言一行之间,她都格外注意,生怕勾起我的伤心事。

“你之前是不是遭遇过较为严重的惊吓或者有强烈的体能运动?”医生询问我。

我回想这一天多,从二十四楼一路逃生至安全区,除了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几乎都处于动荡与恐慌之后步履不停。

我正想点头,在我身后的沈泊舟替我补充:“她在美国住的酒店起了火灾,紧急逃生的时候是步行走下了二十四楼。”

我已然不再惊讶沈泊舟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个世界上,若是有心去了解对方的行踪,也说不上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医生对我说:“那就不奇怪了。周小姐,你这是因为过度地疲劳和恐惧引起的短暂性失声。近期一定要注意休息,多喝温水。”

“过度地疲劳和恐惧。”沈泊舟重复我的这句话,苦笑了一下。

我在纸张上写下了“谢谢”两个字。安慰的话语自然是温暖的,只是人类的悲欢本就并不相通。设身处地已经很值得感谢,就不再奢求感同身受。

沈泊舟的父母因为还要留在医院诊治其他病人,因此由沈泊舟先送我回家休假。

由于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沈泊舟一家原本希望先接我去他家休养,只是在我的坚持下,沈泊舟才同意先送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沈泊舟几次想和我说话,都因为我假装睡着而只好作罢。其实,我并非不能察觉到沈泊舟的疲倦,他从美国回来到现在,想必也是马不停蹄。他有他的工作和理想,有他的生活和追求,因为我的变故,他停下了手中的一切。

“我想,你可能忘了,沈泊舟也只是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而已。就算他想用自己二十年的合约去换你那一首歌的版权,也不见得王剑雄肯给他这个面子。”郑楚望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我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沈泊舟的样子,略带些冷漠和清高,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憔悴。

车子因为红灯而停下,我感觉到沈泊舟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还好。”沈泊舟小声地说。

我假装身体处在睡眠状态的自然活动,向车窗旁再侧过去了一点,眼泪才敢往下掉。

还好,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说“还好”吗?是还好我能凭借牺牲沈泊舟换我想要的自由吗?

快到我家时,我假装从睡梦中醒来。沈泊舟把车停靠在我再熟悉不过的位置,有那么一个刹那,我仿佛看到老周在门口喂墩墩吃面包。

沈泊舟陪伴我下车,如照顾一个易碎的瓷器娃娃。我出去地着急,没有带家门钥匙,正在思考怎么办,只见沈泊舟从口袋里拿出了老周的钥匙,将门打开了。

“你家的钥匙,我交还给你。”沈泊舟将钥匙递给我。

我将他递来的钥匙推还回去,用手把他的掌心合上。

沈泊舟想了想:“也好,你在这里住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我往我再熟悉不过的家里走去,墩墩摇着尾巴飞扑上来。我抱住墩墩,它已经长胖了不少,毛色也变得油亮。墩墩眨巴着眼睛一个劲地蹭我,快乐的小尾巴摇动频率之快,令我难以忽视它的存在。

“墩墩,下来。”沈泊舟担心我的身体,命令着墩墩。墩墩极听沈泊舟的话,迅速从我身上跳了下来,钻到了笼子里,小尾巴一摇,还把笼子的门给关上了。

我从书柜里拿出纸笔,刚准备写,沈泊舟把他的手机递给我:“我知道你的手机摔坏了,先用我的手机吧,打字给我就可以。”

我接过沈泊舟的手机,打下了一行字:“我想洗个澡休息一下。”

“我在客厅等你。”沈泊舟立刻说。

“你今天没有工作吗?”我打下这行字,将手机屏幕放在沈泊舟的面前。

沈泊舟毫不犹豫地说:“我放假了。”

我没有再坚持,放下手机,从房间拿了睡衣,走进了浴室。

沈泊舟所说的毫无可信之处。我的歌曲版权和我未来半年的事业安排一切都还待沈泊舟一个人苦苦支撑,他自己还和夏淑儿拍着电视剧,还有《无人像你》的路演等等。“没有工作”,多么立不住脚跟的一句说辞。

我从浴室出来,听到了沈泊舟在与人通话。

“所有的媒体新闻能挡的,就麻烦多挡一挡。”沈泊舟低声说:“郑楚望那边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在转角处听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行,灵子写的所有的歌都版权就是灵子的。关于灵子的事情,我一步都不会退。”沈泊舟厉声说。

我顿觉无力。我不得不承认,郑楚望说的对。我忽略了沈泊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他的正直、善良和勇往直前从来都不可能成为对抗将权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板们的武器。

我从转角处走出来,沈泊舟立刻改变语气,对着电话说:“嗯嗯,好的,没问题。明天让灵子来家里吃饭是吗?”

沈泊舟说着,对我笑了笑:“爸妈叫我们明天去家里吃饭。”

我也勉强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沈泊舟挂断了电话,给我端了一杯温水:“渴吗?”

其实我并不渴,可是我还是喝完了一整杯温水。沈泊舟给我铺好了被子,我在他的注视下假装睡去。

沈泊舟在确认我睡着了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客厅。他将我的房间门轻轻关上,在客厅继续忙碌地打电话。

我悄悄地将平板打开,以游客身份登录微博,赫然发现我的名字占据了微博热搜的第一位。对于我这种常常处在话题中心的人来说,占据第一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各种路人拍视频,让我震惊不已。

“我刚刚看到周灵子了!她和我们住一个酒店!”

“两个男子为周灵子在纽约街头大打出手,其中一个,疑似伍乐橙!”

“伍乐橙和周灵子绯闻变真实,二人纽约甜蜜度假遇周灵子旧爱。说真的,周灵子前男友也很帅啊!”

“周灵子住的酒店着火了!”

“周灵子和一个神秘多金老板育有一女……”

“周灵子父亲为救人光荣殉职,周灵子依旧在纽约乐不思蜀。”

“周灵子现身机场,哇,在机场哭,也太假了吧。”

“听我的朋友说,周灵子在医院极度高傲,连话都不和护士说呢。”

“第四个男人出现了!周灵子在医院被一个男子接走了!好可惜,没拍到正面!”

一张纸模糊的照片,一段段支离破碎的视频和数不胜数的闲言碎语,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我忽然明白了沈泊舟坚持不让我回国的原因。如果按照他的计划,再过几天回来,可能站在祖国的土地上的我,就能避过这些话语。

只是很不幸,沈泊舟以为能替我承担的,上天没有帮我免去。

我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如一个溺水的人,一寸寸沉入水中。我的痛逐渐变得清澈,一个个音容面貌吞噬着我,我被拉扯进深渊之中,浑然不觉原来泪水已是寻常事。

而在一门之外,沈泊舟依然在竭尽全力地保全着我。我多想拉他一把,又怕只是害他坠落。

沈泊舟走进我的房间时,他已经在客厅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他先是帮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被子,在我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这才再次关上了门。

深夜了,沈泊舟还是和衣而出。

我睁开眼睛,发现沈泊舟在我的枕头旁留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我马上回来。厨房有温热的汤,慢点喝,不要烫着。”

我从床上坐起来,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和口罩后,出了门。因为没有钥匙,只好将门虚掩着。

在离家不远处的报刊亭,我拨通了马克的电话,可惜马克依旧是关机状态。思来想去,我尝试着拨通了林伟森的电话,出乎意料地,我的电话拨通了。

接电话的不是林伟森。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周灵子?看来你真的回苏北了。”

我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我是如此确定,电话那边的人就是谭韵妮。

谭韵妮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见我还是没说话,谭韵妮也不介意:“平溪路十七号,半个小时后见。”

电话被谭韵妮挂断,我付了钱,在附近的手机店里买了一部手机。从我所在的地方步行去平溪路十七号不过十三分钟。很显然,谭韵妮对我的住处十分熟悉。或者说,她一直在等我找她。

平溪路十七号是一个小茶馆。奇怪的是,已是深夜,小茶馆依然灯火通明。

我走进去,自己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女人从店铺里走出来,将门关上,在我面前放下了一壶茶:“林伟森不在这里。大家都是苏北人,不用客气。”

我抬头看她,谭韵妮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听说你父亲的事情了,节哀。”谭韵妮翘起二郎腿,拿出了烟:“一起?”

我摇摇头。谭韵妮用打火机将烟点燃,抽了一口:“也是,还是小姑娘。”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抽烟。后来烦心事情多了,也就习惯了。”谭韵妮又猛吸了一口:“坦白说,我愿意见你,是林伟森的要求。他走之前说,让我多照应你。这哥们也挺有意思的,他自己欠你的债,让我来还。我欠的债,他自己又抢着还。我说他啊,脑子有点问题。”

谭韵妮说着被烟呛了一口。我轻而易举地看出,谭韵妮在撒谎。她根本不会抽烟。

我将她的那杯茶推近她一些,谭韵妮不在意地笑了笑:“林伟森的烟太差,配不上我。”

“你希望我帮你什么?”谭韵妮将烟碾灭,打量着我:“不过话说在前面,我没有钱。”

我拿出手机,输入了一行字:“我想要自由。”

谭韵妮凝视了我的手机屏幕里的这行字,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自由?周灵子,你看‘自由’这两个字,长得是不是本就充满了条条框框?你啊,已经入局,想要离场,就要付出代价。”

“我嗓子坏了,王剑雄和郑楚望留下我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打下这行字,谭韵妮看过后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伤心吗?百炼成钢,你会好的。”

谭韵妮年纪算不上小,一场被设计的对赌失败,可以令她所有的财产付之东流,但是没有办法磨灭她的风姿。她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一件旗袍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体现得恰到好处。谭韵妮的头发被盘成一个髻,一根玉钗将其固定住,略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王剑雄也好,郑楚望也罢,签约的时候把比例算清楚,三年也好,五年也可以,钱赚到手了,就紧紧攥在手里。你还年轻,最不怕耗费的就是时间。”谭韵妮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我看人挺准的,你啊,只要在娱乐圈,一定红。只是你的性格啊,少不了苦头吃。”

我低下头,接着打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你想要的?”谭韵妮嘲讽地笑:“那你想要什么?沈泊舟?”

我有些呆住,刚想否认,被谭韵妮看穿:“呵,你们两个人也是有意思。一个怕拖累另一个,一个豁出所有也要护着另一个。”

“他来找过你?”我打下一行字。

“为了找林伟森,准确说是为了你那首歌的版权。当时林伟森没空,我来处理的。我找了郑楚望,他同意帮你拿回所有的版权。哦对,沈泊舟的经纪约是签给林伟森的,他们现在已经解约了。”谭韵妮见茶有些凉了,起身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嗓子坏了,就要尽快让自己好起来,不是让它一直坏着。”

我喝了一口热水,带着些微甜。

谭韵妮得意地说:“好喝吧,这可是山泉水,林伟森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山泉水。可惜啊,后来,最喜欢的是钱。和他相比,我就从一而终多了,我啊,一直喜欢的都是钱。”

“我可以放弃我的音乐版权,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和沈泊舟的自由。”我再次强调了这件事:“你能帮我吗?”

两行字,换来谭韵妮自嘲的笑:“你求我点别的吧。求点我能做到的事情,让我对林伟森有个交代。”

“等我想到了,我再来找你。”得到谭韵妮明确的拒绝后,我回复了一句话。

谭韵妮挑了挑眉:“那成,别让我等太久。你知道的,活在聚光灯下的我,总是很忙。”

“好,你把你的电话给我。”我打下一行字,向谭韵妮递过了自己的手机。

“你打林伟森电话就可以。”谭韵妮把我的手机推了回来。

我越想越不对劲,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林伟森到底去哪里了?”

“我说过了,他脑子有点问题。”谭韵妮不愿多说,站起身,为我打开了门。

逐客令已下,我不再打扰,刚走出门,谭韵妮叫住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还进娱乐圈吗?”

不等我回答,谭韵妮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还是会。但是,我一定不会让林伟森认识我。”

我笑笑,谭韵妮将门关上。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上用发卡别了一朵小白花。

那些突然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人,从来都不是等我们准备好了才出现的。同样,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来不及和我们打招呼。

我一路步行回家。苏北城从未如今晚般寒冷。

等我回到家,沈泊舟还没有回来。墩墩看到我开心地叫了起来,我连忙溜进房间,关上房门,装作一直在熟睡的样子。大概十分钟后,我躺在床上听到了沈泊舟开门的声音。

墩墩依旧是开心地叫唤起来,沈泊舟温柔地和它说:“乖,灵子在睡觉呢。”

我在被窝里,拿着手机思考解决的方法。我的事情多拖一天,沈泊舟的负担就多一天。我不愿意自己像一个包袱一样,令沈泊舟寸步难行。他大可不必背负我的人生。

就这样想着,我逐渐睡着了。次日,待我醒来时,沈泊舟已经做好了早餐。

白粥配着鸡蛋羹摆在桌面上,沈泊舟笑着和我说“早安”。

鸡蛋是老周之前帮邻居把猫从水管上救下来后,邻居特意送来给我们的。老周一直念叨着要给我做荷包蛋,可是工作一忙起来,又给全忘了。

我洗漱完毕后,沈泊舟递给我一部手机:“给你买的。”

“你这牺牲不小,我已经拿了你两部手机了。”我打下一行字。

沈泊舟把粥端在我面前:“知道就好。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住的酒店着火了,我都快吓死了。”

我只是笑。面对着处处为我着想的沈泊舟,除了笑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回报他。

“你父亲的追悼会,我暂定在了下周一。”沈泊舟主动提起了父亲的身后事:“我和你父亲的同事们都商量过了,邀请函这边我会来拟写。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会尽可能多多陪你。”

我点点头,把头埋得很低。

“你说这墩墩,昨天刚给它放的猫粮,今天又给吃光了。”沈泊舟为了逗乐我,特地拿墩墩来打趣。

我也笑:“我们周家人,都挺能吃的。我爸……”打到“我爸”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随即将这两个字删除。再想了想,又重新补充“我爸在的时候,也特别能吃”。

是的,纵使我千万般不愿意,以后我再提起老周的时候,都不能单纯地只说“我爸”了,我需要用一个过去式,叫作“我爸还在的时候”。

沈泊舟配合着笑,起身给墩墩添加猫粮。

我低下头,艰难地将食物一口一口往嘴巴里送,不允许眼泪再往下掉。

“呜呜呜呜,周小姐啊,我的周小姐啊呜呜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回过头,是提着一个巨大行李箱的马克。

“都怪我,都怪我离开你。如果我在你身边,一定不会这样呜呜呜。我刚下飞机,你知道吗?我从飞机上一直哭到刚才进你家门!”马克用力地抱住了我。

沈泊舟在一旁看着我束手无策的样子,摊开了双手:“你的助理对你忠心耿耿,我爱莫能助。”

“周小姐,快,给我看看,你哪里受了伤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马克改变了对我的称谓。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灵子声带受损,短期内不能发出声音。”沈泊舟替我对马克说。

马克捂住耳朵,几乎是尖叫:“怎么可能!我们灵子可是天才型歌手!”

“会好的。”我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

马克翘着兰花指捂住了眼睛:“喔!不!”

因为马克的出现,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沈泊舟也放心了不少。由于还要处理诸多老周的身后事,沈泊舟交代了马克一番后,就立刻出门了。

沈泊舟前脚刚出门,马克就立刻向我抱怨起沈泊舟。

“呜呜,周小姐,你是不知道,沈泊舟知道酒店着火以后,立刻买了机票要来找你。但是,剧组吧,不放他走,他就和剧组吵架。他和剧组吵完架,又把我们三个都骂了一顿。那个伍乐橙喔,被他骂得话都不敢说。”马克梨花带雨地说:“那可是伍乐橙啊,恒宇地产的少东家,平日里哪被人这么骂过啊。你看他沈泊舟,平时不声不响地,一听这个消息哟,明明自己没有任何背景,却像那炸了毛的狮子一样,见谁咬谁!”

相比于“没有背景”却敢指着恒宇地产的少东家鼻子骂的沈泊舟,更令我惊讶的其实是“戏比天大”却因为我要离开剧组的沈泊舟。这不该是他。

见我听得认真,马克手舞足蹈地形容着:“我昨天看新闻,记者问沈泊舟有没有听夏淑儿专门写给他的《揉揉脑袋》,沈泊舟直接走了,理都没有理那个记者。”

“人啊,还是要长得帅才好啊。这要是换了别人,早被媒体写翻天了。可是,沈泊舟不一样啊。他冷言冷语也好,黑脸相对也好,那都是迷死人不偿命的贺衷寒啊。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叫他什么吗?国民大反派!”马克似乎为了提起我的兴致,尽可能言语生动:“外表温润如玉,性格却深不可测,这种男人啊,真是令人着迷。最近,找沈泊舟的剧本多得都要数不过来啦!”

我勉强地笑了笑,没有搭话。

“不过,周小姐,我听说郑楚望想签约你,你没同意是吗?”马克试探着问。

我连字都懒得打,示意马克接着往下说。

“照我说呢,和王剑雄比起来,郑楚望还是一个会赚钱的老板。你看那个谭韵妮,就算是对赌失败,现在不还是风光得很。做娱乐圈这一行啊,爬上山顶本就难,摔下来还能再爬上去的,可能也只有郑楚望的财力能做到了。”

我不置可否。

马克见状,接着和我说:“郑楚望和我说了,虽然是十年的合约,但是咱们可以占四成,比王剑雄那里占三成可要高上一成呢。而且,前面五年如果你不想演戏,咱们就专心出专辑。更重要的是,咱们之前所有的歌曲版权,都能拿回来。多么划算呀!”

“郑楚望是挺有诚意的。”我打下一行字。

马克点头称是:“对啊,你如果考虑,我们可以先约他谈一谈。”

我没什么好苛责马克的。因此我只是笑了笑,打了一行字:“晚一点说吧,我想先处理我爸爸的丧事”。

马克站在助理的立场,自然是趋利避害。一夜长大的感觉就是,曾经可以哭着喊着不讲道理的事情,一句“为你好”就要不得不全部将它们碾碎在脚下,还不能露出一丝痕迹。

马克以为我累了,连忙把碗筷收拾起来:“我来洗我来洗,你再去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往房间里走去,走了两步,我回过头打了一行字,递给马克:“你有林伟森的消息吗?”

“没有。”马克真诚地说:“我最近也一直在找伟森哥,可是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没再问什么,内心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我走回房间,将房门关上,在床上坐了很久后,继续浏览了微博上的动向。

似是有人在特意营销,老周去世的事情忽然被歌功颂德,而这份荣耀落在了我这个“黑料”众多的女明星身上。“十八岁天才女星一夜之间成为烈士后代”这样的话题恰好满足所有媒体的工作任务需求。

同一时间,沈泊舟和夏淑儿的名字被越贴越近。继之前沈泊舟和夏淑儿的酒店照片后,夏淑儿屡屡高调告白沈泊舟,并且自诩是“国民大反派”的头号粉丝。诸多娱乐稿件纷至沓来,讨论着大小姐和冷面反派之间的桃色传闻。

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下,《无人像你》这部电视剧被各大卫视争相高价买下优先播放权。最终,湘南电视台以天价为代价成为最终得住,《无人像你》也因此挤下了众多待播已久的电视剧,于今晚黄金档正式开播。

台风来的时候,台风中心反而是最平静的。这个定义放在我和沈泊舟之间居然最适用。我静静看着事态发展,不想向任何人解释这些事情的真假。

他人若是已经信了,你哭喊打闹都不过是徒劳。不如彼此省省力气,各自快活。

我走出房间门,马克警惕地看着我:“周小姐,你要去哪里?”可能是担心威慑力不够,他又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沈先生让我看着你。”

“想出去走走。”我打字回答。

“外面这人多杂乱啊,这万一碰到坏人呢……”马克犹豫着。

我没再多说什么,将门打开,马克只能跟上。

一路上,即使我已经慢慢能感觉到声带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我也始终沉默着。马克跟在我身后,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能如坐针毡般抱着个手机疯狂向沈泊舟汇报我的行踪。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在一个建筑物下方停了下来。马克已经走得乏力,一只手扶着墙壁喘着粗气:“周小姐……你……你可别再走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我直接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马克着急地立刻来搀扶我:“周小姐,你可别吓我呀!”

“你随她去吧。”沈泊舟将车停在路边的规划区,跑向我。

马克不解,担忧地说:“可是……可是这要是……”

沈泊舟走到我身旁,在我的身边坐下。我的目光空荡荡地看着前方,很确定这一次没有流泪。

“沈先生,这……这可不行的呀!”马克依旧劝说着我们。

沈泊舟指了指建筑物的侧面,马克不知其意,还是走了过去。

“这里好高啊,高得让人害怕。”我慢慢地说。声音很小,最后那半句话似乎要被风声吃掉。

沈泊舟用手楼过我,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沈泊舟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都会好的。”

“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说。

“你是礼物,不是麻烦。”沈泊舟说:“你父亲不是离开了,他只是走出了时间。”

在建筑物的另一侧,摆放了许许多多的悼念花束。那是死去的人看不见,活着的我也不愿意看见的存在。它仿佛时刻在提醒着我,地板冰凉,有一人曾经坠落在这里。

他停止了呼吸,而我,告别了纯真的权利。 I89CZvpaDUAVYmk19YL3cH/epI6eYqXoFZC5Kc0ycqmU3FUb/VNGB+hf/ZHtfV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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