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0元一个月的房租，对于生活在上海的外来人员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起初简宁还是有些担心欣鱼坚持不了多久，但欣鱼始终可以按时缴纳，有时候还会提前两天把钱交到简宁手中。并且欣鱼的日常开销也不小，基本不做饭，每天都是叫外卖或者到外面的小饭馆吃饭。每个月欣鱼还会花不少钱在健身、美容和购置衣物上。

“做主播挺赚钱的吗？”简宁说道，“很多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还在读书呢，你都可以在上海自己养活自己，过得还挺潇洒的。”

“没有啊，你是没看到我熬得苦的时候，”欣鱼说道，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反正有钱我也能过，没钱我也能过。”

简宁对于网络视频主播这个职业有些好奇，便“有事求百度”了一下。搜索的结果出乎简宁的意料，网络搜索排名最多的是一个韩国美女主播的视频，清纯的面孔搭配魔鬼的身材，只不过视频的内容实在是有违和谐。联想到欣鱼挂在壁橱中的那些护士服、教师服、女王装等奇装异服，简宁觉得还是有必要对欣鱼的工作做一下全面的了解。

那天晚上7点，当欣鱼准备像往常一样回房间开始直播时，简宁一脸严肃地拉住她，“我们还是好好谈谈……”

“谈啥呀，大叔，谈恋爱还是弹钢琴呀？”欣鱼没被简宁的表情吓着，开起了玩笑。

“嗯，这个，”简宁倒觉得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只好实话实说，“我到网上百度了一下美女视频，结果看到的东西都不太好……”

欣鱼愣了一下，然后盯住简宁的脸看了整整十秒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叔，你想什么呀，我们可是绿色平台的视频主播，纯唱歌聊天的，和那个色情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买情趣装做什么？”简宁问道。

“那不是吸引别人来看么，每天不同的装扮，才会有人要看啊！如果真是要那种色情的，还买什么衣服啊，你笨啊！”欣鱼一脸鄙夷，“我们这种主播，和电台主播有点像，只不过别人可以看到我们，而且还可以在线和我们聊天。大叔你管得真宽，有点像我爸了！”

简宁还是不太信，最主要还是收入的问题。做网络视频主播的收入如果超过一般白领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可以去做了？于是，简宁便对欣鱼说，要看一次她的直播。

欣鱼想了想，点点头，“行，那你去注册一个账号吧。”

欣鱼所在的平台叫做“平民狂欢”，主播们都简称它为“PM”，是一家刚搭建了不久的在线娱乐视频聊天平台。根据PM的主页介绍，PM的目标是打造中国最大的草根娱乐平台，为在KTV等娱乐场所消费不起的屌丝们提供一个免费的在线看主播唱歌聊天的娱乐空间。每天，会有几千个视频直播间分不同时间段24小时提供网络视频直播，而其中大部分的主播是兼职，本身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在业余时间来进行消遣，与看直播的玩家进行互动。对于这些兼职主播来说，缓解压力比赚点零花钱要重要得多。

欣鱼则是属于签约主播，也就是专职主播，与PM公司之间有合约约束。对于签约主播，PM公司每周都有直播时间的限制，欣鱼平均每天都必须直播3个小时以上，否则拿不到工作底薪。欣鱼平时也会接一些淘宝店网店模特的拍摄工作，但业务量很少。因此对欣鱼来说，网络主播是本职工作，网拍模特反而是兼职。

PM网站的注册很方便，QQ、新浪微博等网络平台的用户可以直接进行嫁接，因此简宁就用自己的QQ号进行了登陆。“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简宁问欣鱼。

“你喜欢威武霸气的，还是低调深沉的？”欣鱼反问简宁。

“普通一点的好了，就叫‘随便逛逛’如何？”

“‘随便逛逛’？那主播很难记住哎！这样吧，我叫‘月光女神’，我看你老管我像我老爸，‘月光女神’的老爸就是‘月老’啦。不如你就叫‘月老随便逛逛’好了！”

“‘月光女神’？你是每月花光的意思吧，”简宁笑着说，“对了，我不是你老爸，你不如叫我‘干爹’吧！”

“行，干爹！人家昨天逛街的时候看到隔壁的老太太背着一个Birkin包嘛，”欣鱼开始发嗲，“过几天就是人家的生日了嘛，干爹！”

“少来这套，我一会儿就去看！你好去直播了！”

“嗯，好的干爹，我今晚8点开播！”欣鱼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千万别充钱！”

到了晚上8点，简宁便登陆了PM平台。PM的主页上，贴满了正在直播的女主播的照片，有清纯可爱的，有成熟妩媚的，也有性感妖娆的。网站设计得很合理，玩家喜欢哪张主播的照片，点进去就是那个主播的网络直播间。欣鱼的照片很好找，照片下方有一个8皇冠的标志，还有3584这样一个数字。简宁便点了进去。

原来所谓的直播间，就是一个在线网页界面。网页的左边是一个视频界面，简宁看到欣鱼穿着一身低胸紫色的连衫裙，坐在一个圆形的麦克风前。连衫裙的上端只是到欣鱼胸口上面一点点，欣鱼雪白的锁骨和香肩尽现无遗。

欣鱼的网名叫“月光女神”，她的直播间便叫“月光女神的小窝”。看到简宁进了直播间，欣鱼便拖长声音说道：“欢迎月老随便逛逛来到我的房间。哇，好像是新人哎，大家给点掌声吧！”

立刻，简宁看到网页界面右边的聊天室有许多人打出了“欢迎月老”“月老么么哒”等字样。看来喜欢玩这个的人不少。简宁便打字私聊欣鱼，“8皇冠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主播等级，越高越好！”欣鱼一边对着视频卖萌做鬼脸，和玩家互动聊天，一边打字和简宁私聊。

“那3584呢？”

“那是有多少人在线看我直播。”

哇哦，不少啊，看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寂寞无聊的人有很多。看样子，这个在线KTV还是蛮有市场的，出于职业的敏感，简宁顿时来了兴趣。这时候，欣鱼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好了不聊了，下面为大家唱首歌吧，《烟熏妆》，北少你最喜欢的这首歌。”

“被欺骗算什么，早已习惯难过。”当欣鱼低沉又悲伤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简宁愣住了。欣鱼低哑的声线，有一种说不出来穿透人心的魅力，让人的视线无法转移。那一刻，简宁突然有种想去触摸视频的冲动。

这时候，聊天栏里不断出现“某某某送给月光女神 1朵玫瑰”的字样。简宁便私聊欣鱼，“玫瑰怎么送？”

欣鱼一边唱着，一边打字：“那是要钱的。”

“哦，多少钱一朵？”

“1个币。”

简宁一看，右下角有一个礼物栏，在“热门礼物”中的第一位就是一个“玫瑰”的标志，下面标注着“1币”。这时候欣鱼已经唱完了，简宁便继续打字：“1币大概等于多少人民币？”

欣鱼懒得再打字，便直接在直播间中说话：“月老，1块人民币大概等于1000游戏币的样子，你按照1:1000来算好了。”

那也不贵啊，1朵玫瑰才等于1厘，10朵也才1分钱，简宁想道。这时候，就听到欣鱼说道，“北少，你觉得我刚才唱得好吗？”简宁突然明白，这是欣鱼在讨要礼物的暗示。

直播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页面中一道道流星飘过，然后出现了一对情侣坐在草地上看流星的动画。简宁看到聊天栏瞬间出现了“北少挚爱月光送给月光女神 1个流星雨”的字样。

“这个在哪里送啊？”简宁问道。

“你到豪华礼物中去看。”欣鱼私聊回答他。

简宁点开“豪华礼物”栏，找到了一个灰色的流星雨的标志，下面标志着“140000币”。“哇，140元就这么点掉了，”简宁有些吃惊。

“这有什么，你去看最贵的。”

然后简宁点到“豪华礼物”栏的最后一页，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跳舞的标志，下面标注着“10000000币”。“靠，这是什么？”

“万物生，一万元人民币一个，又名‘万物坑’。”

简宁看过欣鱼这次网络直播之后，大致明白了。欣鱼的收入主要还是依靠粉丝送的礼物。粉丝送的礼物越多越贵，PM公司赚的也越多，给欣鱼的提成也越多。

欣鱼的直播房间有一个粉丝榜，榜单上分别显示了当天、一周内、一个月内，以及直播间成立到现在，前几位粉丝的送礼金额。简宁看了最后一个榜单，也就是俗称的超级粉丝榜，第一名就是那个送流星雨的、叫“北少挚爱月光”的粉丝，送礼总金额超过了9万人民币。第二名则是一个叫“南少非月光不娶”的粉丝，送礼总金额也超过了8万人民币。其后第三名到第八名则分别送了总价值1-4万不等的人民币金额的礼物。看来脑残粉不少啊！最初听说这种娱乐方式的时候，简宁认为可能没有什么人会花钱，毕竟虽然看得到但摸不到，顶多是意淫一下，但看了欣鱼的超级粉丝榜，简宁明白了还真有人会花那么多钱。

南少和北少是支持欣鱼的两大土豪级粉丝。据欣鱼所知，南少是浙江台州人，30多岁，好像是和别人合伙开厂的，具体做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南少每天上得比较晚，估计白天比较忙，晚上也会有应酬。北少则是大连的一个富二代，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每天无所事事，白天也经常上PM看直播。除了在欣鱼这里，还在其他女主播那里刷礼物刷了不少钱。

原先南少和北少都有其他网名，南少的网名中有个“南”字，北少的网名中有个“北”字。自从在欣鱼的直播间中认识之后，欣鱼一直叫他们南少北少，于是他们就把网名改成了现在的“南少非月光不娶”和“北少挚爱月光”了。

“南少北少，我还以为他们一个是南少林的和尚、一个是北少林的和尚呢！现在和尚都可有钱了。”简宁对欣鱼开玩笑说，“普通人谁肯砸个8万、9万在这种游戏里？”

“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欣鱼又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玫瑰红色的卡西欧自拍神器，从各种角度摆着不同的表情自拍。“不过8冠主播还只能说是超冠主播里一般般的。你去看看那些15冠以上主播的超级粉丝榜，超级土豪们可都是刷了百万以上的。”

简宁明白了，随着粉丝们送的礼物累积得越多，主播们的等级也会逐渐向上。最初主播的等级是0级红心，等升到5级红心以后会转变为1级钻石，钻石升到5级以后就会转皇冠。欣鱼目前是8级皇冠主播，而目前PM全平台排名第一的主播有20级皇冠。

“不过我主播时间短，只有4个多月。哎，争取到下周一升到9皇冠！来帮帮忙，帮我拍几张做瑜伽的照片。”欣鱼把自拍神器扔了过来，简宁抬手接住：“怎么用的？”

“很好用的，傻瓜都会！选个好角度，把我的小腰拍进去，要有线条的……”

欣鱼的照片拍好是要放到粉丝QQ群、微信朋友圈和新浪微博圈的。做专业网络视频主播有点类似做三线小明星，还是要讲究和粉丝互动的，特别是与土豪级别粉丝的交流。表面看看，主播每天就是在电脑前坐三个小时唱唱歌、聊聊天，实际上，直播间内的收获往往是靠直播以外时间的感情积累。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你不知道，我其实特烦那个北少，他微信聊天都是希望你秒回的，回复慢了，他就不断地发短信息震你手机。”欣鱼结束了自拍，拿出个瑜伽垫放到地上，做起了热身运动，“还是南少好，基本我不找他聊天，他就不会烦我，还刷礼物给我。”

“北少是在追求你吧，富二代啊，宝马车上哭泣吧，欣鱼！”简宁模仿着励志片中的配音。

“都大叔了还没个正经，”欣鱼不以为然，“北少给很多漂亮主播刷礼物的，你看他的级别都‘诸侯’了。”

简宁后来才明白，不光主播们有等级，玩家们也有等级，当然也是按照消费的金额计算。像简宁这种不刷礼物的，自然是0级，然后是1级、2级以此类推。等到10级以后，级别就会出现知府、巡抚、总督、少傅等封建社会的官位等级。直到最后几个等级是皇帝、玉帝、神和众神之神。小小一个游戏，也能完全体现中国几千年以来难以逾越的悠久历史文化，简宁暗自嘲讽。

北少的级别是“诸侯”，也就等于北少大概消费了有35万人民币以上了，这也意味着北少在其他女主播这里也送了不少礼物。南少的级别是“太傅”，比北少低了许多级，但同时意味着他大部分钱都是花在了欣鱼这里。“看来南少才是真爱啊！做土鳖老板娘比跟着富二代靠谱！”简宁继续揶揄欣鱼。

全PM平台等级最高的女主播叫小雨露，是一个北京的主播。而她的超级粉丝榜第一位，也就是全PM平台等级最高的玩家叫小明，资料中显示所属地是“北京东城”。小明的等级是“神”，相当于他已经在PM平台上消费了接近300万元人民币了。“这年头，叫小明的人都很牛逼！”简宁和欣鱼开着玩笑。不过要到“众神之神”却看似遥不可及。“众神之神”的消费额要超过750万元人民币。

有一个想法在简宁的心中慢慢地有了轮廓。第二天晚上，简宁又再次登陆了PM，不过他没有去欣鱼的直播间，而是去了排名第一的小雨露的直播间看了看。

小雨露是一个标准的美女，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上翘船型嘴唇，很像范冰冰，但不是简宁的菜。小雨露说话也很老练，看不出实际年龄。简宁进直播间的时候，小雨露正在和粉丝互动：“你们说，如果一个男人很爱一个女人，应该给她什么呢？”小雨露一边眨巴着眼睛，显得楚楚可怜。

随即，简宁看到右边的聊天栏不断地冒出各种答案：“房子”、“钻戒”、“男人的心”等等。同时，不断有各种飞机、大炮、别墅、岛屿的动画在屏幕上跳出来。简宁看了下豪华礼物的价格，飞机100元1个，大炮80元1个，别墅150元1个，岛屿200元1个……房间里好不热闹。

过了一会儿，等大家都刷礼物刷得差不多了，小雨露说：“你们说得都不对。你们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聊天栏里又是一片“想”的字样。小雨露深深地吸了口气，“婚姻，是婚姻。如果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就应该给她婚姻。”

简宁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个女王调教臣民的画面，而这个女王就是小雨露。这个小雨露的心智明显远远超过给她刷礼物的粉丝们。正想着，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婚礼进行曲的音乐，画面上也跳出了几十辆豪华婚车开向教堂的动画。然后动画中出现了身穿礼服的一对帅哥美女，在神父的主持下交换戒指。简宁看了一下聊天栏：“雨露保护团—小明送给小雨露 1个大婚巡礼”。直播间里一片“给力”“牛”“明哥威武”的赞叹声。

简宁点开豪华礼物栏，找到了大婚巡礼的标志，一头撞在了键盘上：大婚巡礼折合人民币5000元。如果按照这个节奏，神豪级的玩家是很容易消费达到百万以上的。

QQ上，欣鱼的头像不断闪烁，“看了顶级美女的直播，感觉怎么样啊？”欣鱼问道。

简宁想了想，打出了一行字：

这就是个超级黑店！ T+TZN0ilNJUjOYKbkHSNmgLJjIOT8+MxnuIkBDy38g1AL149JHKcH5LqCuXYi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