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一下子阴暗了下来，随即下起了滂沱大雨。简宁阴沉着脸，心事重重地开着车。回家的路非常堵，不时有车鸣起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雨刷器摩擦着车前玻璃“嘎吱嘎吱”的声音，让简宁更加地烦躁。那夜过后，欣鱼究竟去了哪里，她在想什么，她回来会对我说什么，这些问题在简宁心中如同缠绕在一起的麻花绳般地纠结。遇到路口红灯的时候，简宁摊开手掌心看了看，手心里长满了纠缠的曲线，如果可以重来，那晚还会那样么？

到了自家楼下的广场，简宁停好车，从后备箱中拿了把伞，撑了起来。雨下得非常大，雨滴纷纷落在伞面上，就像沉重的机关枪的声音。简宁赶快小跑起来，但是不经意之中，看到广场停车场的另一侧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轿车内的驾驶员位置上坐在一个男人，简宁看不清楚相貌。简宁瞄了一眼车牌，好像很熟悉，再一想，似乎是赵先的车。

雨实在太大了，简宁顾不上多想，便快速跑到公寓楼的大堂内。站在电梯口，简宁有些踌躇，一想到欣鱼就在楼上等着自己，心里又是一阵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漂浮在太空中，找不到任何抓力。

简宁打开房门，客厅里并没有开灯，而是借着窗外透进的昏暗的光线，显得一片凄凉。欣鱼穿着高腰短袖T恤和低腰牛仔裤，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简宁。简宁记得，这正是两人最初相遇的时候欣鱼的穿着，心里又是一沉。

客卧的大门打开着，简宁走过去往里面一看，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欣鱼的物品都已经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简宁问道。

“上午就回来了。”欣鱼慢慢地说道，“我找了新地方，会搬过去住。东西白天都已经收拾好，搬到新地方了。”

“哦。”

欣鱼看着简宁，但简宁一直低着头，欣鱼咬了下嘴唇，悠悠地说道，“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简宁还是无法回应这句话。“哦。”

欣鱼感觉自己好像在唱独角戏，原先设想好的台词完全说不出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简宁也坐到沙发上，开口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欣鱼盯着茶几，低着头，“想搬就搬了吧。你以前说得对，其实我们做主播的无所谓住在哪里的。有个房间，有套设备就可以开播。”

“那何必那么麻烦，搬来搬去不累么？”

欣鱼叹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简宁觉得欣鱼的这句话很客套，便说：“我不是要强留你，但是如果你要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我们大家想办法解决就是了，别憋在心里。”

欣鱼摇了摇头，“没有，你不要多想。我住在这里不方便的，你不是和温蒂在谈恋爱吗？我怎么可以再住在这里，你别傻了，女人都很敏感的。”

简宁多少有些猜到了是因为温蒂的原因。这些天简宁也一直在想，要不要将和欣鱼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温蒂。如果说了，那么以温蒂外柔内刚的个性，自己和温蒂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结束了，甚至未来连朋友也做不了。如果不说，这件事情又像是一块小石头，卡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欣鱼见简宁不说话，转过身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大牛皮纸封的袋袋，递给简宁。“这是什么？”简宁问道。

“这是万物生的钱，我还给你。一共四万，你点点吧！”

简宁愣住了。那天万物生抢星大赛，简宁一共送给欣鱼四个万物生，但其中两个是公司出的钱。“不用你还。”简宁把牛皮纸袋推了回去。

“不 ，我不希望你出钱，以前说过的。”

“送礼物是我的事情，你还给我是侮辱我。”简宁口气有点急躁，“你们做主播也不容易，花无百日红，虽然那天你出了名，但不能保证每次都能那样！你不是一直要往家里寄钱么？”

欣鱼把牛皮纸袋放在了沙发上，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简宁，其实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简宁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秘密，就看愿不愿意说出来让别人分担。有些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艰辛或者悲伤的事情，都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不给别人添麻烦。欣鱼就是这样的人，简宁一直觉得，在欣鱼开朗的外表下，似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

欣鱼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机递给了简宁，“你看吧。”

简宁接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是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嘴角咧开着笑着，就像一朵绽放的花朵，依稀有点欣鱼的影子。“你的？”

“嗯！”欣鱼点点头。

简宁想起来，以前欣鱼曾告诉过他，欣鱼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很久没有联系了，弟弟还在读书。简宁还曾问过，欣鱼每个月往家寄钱是不是补贴弟弟的学费，欣鱼否认了。原来如此，这些钱是寄给自己小孩的生活费啊。

“多大了？”

“两岁不到。”

“那现在你父母在带？”

“嗯，我妈妈在带，我爸爸基本上不管的，我妈妈很辛苦的。我女儿一点不像女孩子，很调皮的。你不会很惊讶吧？”欣鱼盯着简宁的眼睛问。

简宁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是有点惊讶，你才多大啊，小孩都两岁了。你看我们这里，30多岁还没结婚的人太多了。不过想想也是，很多地方的年轻人结婚都很早，而且都是先摆酒席订婚同居，等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领证的。不过，你这也太早了吧？”

“还好吧，生她的时候我已经满18岁了。”

“那……”简宁停顿了几秒，“孩子的爸爸呢？”

欣鱼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们分开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哦，怎么会的？”简宁问道。

“他是我初中同班同学，毕业后不久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两家人家本来也都认识，也就默许了。后来就有了女儿。但是他很喜欢打人，一喝酒就打我。我一开始为了女儿，想想就忍了算了。但是后来越来越过分，竟然当着我父母的面打我，我只能和他分了。小孩子6个多月的时候，我就出来工作了。”

“所以，你每月寄钱回去，是给女儿的生活费？”

“对，现在养孩子的费用很厉害，这个总不能让我父母出吧。我爸爸眼里只有我弟弟，让他们帮我带小孩已经是很难为他们了。而且这种事情，说出去也很难听。”

是啊，遇到这种事情，吃亏的总是女人，简宁突然想到以前欣鱼也曾说过的一句话。

“那你也不用搬啊？”简宁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这种事情我又不介意，你可以继续租在这里啊。”

欣鱼眉头一挑，“什么意思？那你和我算什么呢？你那么想当爸爸么？”

简宁一时语塞，只听得欣鱼继续说，“你能接受这个女儿么？你连自己喜欢谁都没搞清楚，你让我继续住在这里？陆简宁，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啊！”

简宁被骂得不做声了，他第一次看欣鱼发这么大的脾气。过了许久，简宁慢慢地说，“我可以对你负责的。”

“负责？你不是说你不相信爱情的么？你怎么负责？我们之间不可能的，你现实点吧！”欣鱼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声音也响了起来。

简宁突然伸出手去抓欣鱼的手臂，欣鱼没有防备，愣了一下。简宁用力把欣鱼拉了过来，用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欣鱼的腰。欣鱼使劲地挣脱，但是简宁的力气非常大，欣鱼就觉得自己被牢牢地捆绑在一棵大树上，听见简宁轻声说道，“抱住我。”

欣鱼犹豫了一下，两只手绕到了简宁的后背，把头贴在简宁的胸前，轻轻地抱住了他。简宁的下巴靠在欣鱼的额头，用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欣鱼的秀发。“别走，我明天就去和温蒂说清楚。”

欣鱼开始抽泣起来，简宁感觉到胸口的衣服开始湿润起来。两人拥抱了许久，欣鱼抬起头来，看着简宁。简宁看到她双眼泛着泪光，显得又憔悴但又很动人。欣鱼咬了下嘴唇，“简宁，我是很喜欢你。那次你为了我被打伤，被人一路抬到医院，我都觉得自己也要昏过去了。但是后来当我看到温蒂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和她在一起，而不是我。而且你也让我太失望，不光是那晚，你到现在也从未说过喜欢我或者爱我。虽然我也不怎么相信爱情，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找一个爱我的陪着我。”

简宁没有做声，心里默默地说道，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但是没有说出来。欣鱼抽出一只手，擦了下眼泪，突然换了一副倔强的表情：“而且简宁，现在我们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为什么？”简宁听出了欣鱼语气中的决绝。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你知道‘开路先锋’是谁吗？他是你的老板，赵先！”

赵先！简宁完全无法适应，感到一阵热血涌上了大脑。“什么？你说‘开路先锋’是赵先？”

“嗯，”欣鱼点点头，简宁惊讶地张开了嘴，慢慢松开了双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赵先的名字里有个“先”字，创先集团的名字里也有个“先”字，那么开路先锋是赵先也不足为奇了。而且开路先锋的资料里，他所在地是上海/浦东，赵先不就是住在浦东的么。

简宁瞬间明白了，“那么，东屏计划与我两个人一起入股PM公司的事情，也是你告诉赵先的？”

欣鱼紧紧地闭住双唇，面色有些难看，缓缓地点了点头。

简宁长叹一口气。也就是说，最初自己在电话里向赵先通报有入股PM平台想法的当晚，赵先也注册了一个账号。赵先这个人，做事非常谨慎，而且一贯相信眼见为实。因此虽然赵先一直说这件事情交给自己和东屏负责，但是他怎么可能不注册一个账号体验一下呢？为什么自己会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简宁深深地自责起来。

而且，赵先能够这么容易地答应东屏，让集团给自己和东屏每人划拨两万元作为刷礼物的费用，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和东屏把账号信息都留在集团备案么？因此自己和东屏在PM平台看了哪些主播、说过哪些话、做了哪些事，可能赵先都会另外安排人进行监视！

简宁气得全身在发抖，他不是在生欣鱼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确实，赵先是有一次性出手50个万物生的实力，如果是他，就完全不奇怪了。欣鱼用手扶住简宁，想安慰他一下，被简宁推开了。

“你不是说你和‘开路先锋’没有联系么？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骗你。之前是一直没有联系，但疯人游戏大赛后，赵先给了我他的手机号。之后你也没有问过我呀？！”

“所以，从那时开始，你是负责监视我的？”

欣鱼听到“监视”这个词很不舒服，“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赵先是告诉我他是你们的老板，要我别和你们说。但是他说，他第一次来的那晚，并不知道我们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和东屏的账号。他来看我纯粹是因为他喜欢听我唱歌。”

简宁又是一惊，“也就是说他喜欢你？”

“嗯，不过他说我长得很像他以前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哦，然后呢？”

“后来熟了以后，他一直对我很关照。”欣鱼又低下了头。

简宁开始冷笑起来，他想起来赵先的车现在就在楼下广场的停车场。“所以，你就出卖我们了？那你是准备搬到他安排的地方去住咯？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赵先是有老婆孩子的，不过你也说过很想做老板娘的。但是，你现在还不是老板娘，就出卖我们，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简宁的话语里面开始带有冷嘲热讽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欣鱼没有抬头，“但是，我有我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简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吼了起来，“那晚，你说如果有一天你欺骗了我，我会不会原谅你？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原来如此，那么后来的事情算是对我的补偿咯？”

欣鱼咬着嘴唇不说话。窗外面传来隐约的雷声。简宁对着欣鱼怒目而视，“说到底，还是钱咯。50个万物生，我想怎么这么疯狂！原来是包养费啊！”

欣鱼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突然抬起头，扬手狠狠地给了简宁一巴掌，“不许这么说我！”简宁的脸上立刻留下了五道红印。简宁嘴角一咧，冷笑着说，“哼，对不起，我不打女人！”

欣鱼突然弓起身子、弯下腰，失声大哭起来。简宁冷冷地看着她，“不好意思，从疯人大赛那场比赛后，我已经不相信你的眼泪了。”听到这句话，欣鱼抽泣着抬起身子，直视着简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陆简宁，不是你想的那样，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这句话后悔的。”

说完，欣鱼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一个长条型的盒子，盒子外面包着一层深蓝色的礼盒纸，塞到了简宁手里。随后欣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简宁的家。

听到欣鱼的关门声，简宁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乏力，瘫倒在沙发靠背上。欣鱼告诉了简宁太多他未曾了解的事情，让简宁思绪紊乱。简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欣鱼、东屏、温蒂、赵先等人的面容竟然重叠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简宁无法分辨。欣鱼走了，东屏不见了，自己和集团摊牌了，以后会怎么样？各种不安的感觉涌入简宁的心头，头部被纹身男敲击过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过了许久，简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欣鱼给的告别礼盒。简宁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一看，原来是一条土黄色的羊毛围巾，围巾上放着一张淡绿色的便条。便条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陆简宁：冬天很快就要到了，自己保重。黄欣鱼”

一行眼泪悄然无声地从简宁的眼角中涌出，但简宁自己毫无感觉，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自己保重，黄欣鱼；自己保重，黄欣鱼……”

“命运的转盘再次开启，所有的人物又一次就位。尘封多年的秘密终究会被揭开，没有人可以逃脱因果循环的报应。”

简宁看着早已被雨水淋得模糊的落地玻璃窗，仔细咀嚼着欣鱼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朦胧间，玻璃映射出自己的身影。简宁心念一动，沉睡在心底多年前的一个片段，慢慢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赵先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周律师在他背后撑着伞。简宁站在赵先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东屏站在简宁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奇怪，她不是叫陈美丽么？怎么是这个名字？”

简宁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照片的下方，用金粉篆刻着五个大字：黄若琳之墓。 s4IPYtMgNngZ/oivH2iE/VnbG4mqJOuk5xmj+L4sQ16wLDlmKAWq9c1ua77dAF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