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东屏来到简宁的办公室，两人开始商量关于入股PM公司的下一步行动方案。简宁把要与温蒂父亲见面的事情告诉了东屏。东屏有些意外，“这么巧，她父亲是上海市科委的？我正好听说他们申请高新技术企业认定有些问题，代理公司没那么容易搞定的。”

简宁点点头，“和我预计的一样，申请高新技术企业认定哪里有那么容易！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我就在想，PM公司的财务报表应该没有问题，科研人员的数量也没问题，学历也过得了关。但是专利技术呢？这种平台有专利技术么？”

东屏想了想，“这倒是。不过现在专利技术的认定也有擦边球可以打啊。据我了解，有些公司凭着专利技术的初步申请文件，就可以认定高新技术企业了。但其实这些公司并没有取得最后的专利技术证书。大家都知道，专利技术的认定时间很长啊。”

“嗯，但这种擦边球，也必须有关系才行啊。”简宁说道。

“对，而且如果搞得定上海市科委，说不定还可以申请专项扶持基金呢！”东屏补充道，“那你准备帮贺天这个忙？”

简宁深思熟虑过了，“暂时不准备。如果我们真的帮了这个忙，他们也未必需要我们了，到时候最多出点钱谢谢我们。我的想法是，让对方知道我们有这个关系和能力，至于帮忙的事情，等到项目谈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说。”

东屏做了一个OK的手势，“我也这么想。但是你和温蒂的父亲都还不认识，怎么做呢？难不成你和温蒂父亲吃饭的时候，把贺天带去？”

“当然不行。一方面温蒂的父亲肯定不高兴，会认为我陆简宁怎么功利心这么强，到时候万一不欢而散就麻烦了。另一方面，贺天不就知道我也才是第一次见温蒂的父亲了么？”

东屏沉思了一会儿，“贺天这个人久经商场，如果戏演得不好，肯定会被他看出破绽。反正我们的目的，是让他感到我们有这个渠道就行。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这时候简宁的秘书刘瞳拿着个水壶走了进来，“陆总，要不要加点水？”说着就自说自话地给简宁的杯里加水。加完以后，刘瞳又去打开东屏的茶盖。简宁注意到，刘瞳偷偷地向东屏眨了下眼睛，东屏也满怀笑意地用眼神回应着。

简宁没有说话，心想东屏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而且品位越来越差。不过也好，他们两个最好搞点事情出来，这样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把刘瞳开除了，或者至少可以换到其他公司。

刘瞳出去以后，简宁说，“对，只要让贺天知道我们有这个渠道，他应该会来找我们帮忙。只要他开口，后面就好办了。”

“嗯，大不了你就牺牲下色相，委身于温蒂咯。”东屏口无遮拦，“再说你也不吃亏啊！”

简宁默不作声，他不想把温蒂和那个香港人的事情告诉东屏。其实以简宁父亲的关系，绕几个圈子也可以与温蒂父亲搭上线，但是简宁觉得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两人又商量了会儿，东屏便离开了。

与温蒂家人的饭局，简宁选在了徐家汇附近闹中取静的一栋四层老式洋房内。这栋洋房建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已经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了。洋房的主人早已移民美国，将洋房出租给一个上海老板做私家会所。会所有一个很怀旧的名字：“苏宅”。高端洋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品位，简宁猜想温蒂的父亲应该是喜欢后者的。而且，“苏宅”是以上海菜为主，江浙菜系为辅，温蒂的父亲应该不太会忌口。

简宁预定了顶楼的一个大包房。包房的装修也是古色古香，餐桌餐椅都是紫檀木的。房间的一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烟榻，坑几上放着两套烟具，颇让人感到似乎回到了那个飘摇不定的年代。徐志摩曾说过，男女之间最规矩、最清白的莫过于烟榻了，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做爱。简宁想道，有时候男女之间，也就一张坑几的距离，却咫尺天涯。

温蒂的父亲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上去很儒雅，风度翩翩，而且和温蒂长得有几分神似。温蒂的母亲长得很福相，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穿着一身无袖丝绸旗袍，脖子上围着一串珍珠项链，看上去高贵优雅。

“啊呀，温蒂一直说你很优秀，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啊！”温蒂的父亲显然对简宁的第一印象颇好。

“伯父过奖了，我也出道时间不长，很多地方不懂，以后还想请伯父多多指点。”简宁马上应道。

“年轻人，谦虚好学是好事，这样才可以进步嘛，”温蒂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转向温蒂，“你呀，有时间要和小陆多多交流，有事情可以一起商量。你这地方选得不错，安静。”

“伯父喜欢就好。这个会所是我们集团的定点餐馆，一般我们有重要客人都会选在这里。”简宁撒了个谎。

“哦，不错。对了，小陆，今天大家吃个便饭，你不要点太多。简单一点就可以。”温蒂的父亲挥了挥手，示意简宁少点一些菜。

“伯父您放心。一会儿伯父您看一下，我不知道合不合您和伯母的口味，要是有忌口的，可以换。”点菜简宁也花费了一些心思，选了一些例如扣三丝、狮子头、红烧肉之类的家常菜。虽说是家常菜，这里的摆盘是很特别的，简宁觉得问题不大，不会让人感觉掉档次。然后简宁又加了一道大菜，红烧火腩穿山甲煲。这年头，“装”的秘诀就是在平凡中凸显尊贵，比如一身优衣库的行头、戴块百达翡丽的表，而且居然还是真的。

温蒂的母亲则很好奇地打量着简宁，简宁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眼睛。不过简宁觉得，以温蒂的教养，温蒂的家人应该不会在第一次就问年收入多少、家里有没有婚房、父母是干什么的之类的问题。相亲也有相亲的好处，这种信息就交给媒人去传达吧。所以古代媒婆收费也是合理的，比现代的婚姻介绍所靠谱得多。

整顿饭吃得很愉快。简宁觉得自己挺符合一个未来女婿的形象。有时候很奇怪，如果要人扮演一个角色，会扮演得很像。但是如果自己真的遇到实际情况了，又会显得不自然。不管怎么说，简宁感到温蒂母亲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我们温蒂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也不用让我们这么操心了！”温蒂的母亲赞扬道。温蒂的父亲，感觉她要说漏嘴，赶快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简宁留意到了这点，假装低头拣菜，默不作声。温蒂赶快说了个笑话，糊弄了过去。

等吃完饭，简宁买完单，便起身去了洗手间。关上门以后，简宁赶快给东屏发了一个短消息：“我们快好了，你准备吧。”十秒钟后，东屏回了一条短消息：“我们也买好单了，开始吧。”

于是简宁便把温蒂一家带下楼，在二楼楼梯口，“巧遇”了东屏。原来，东屏事先联系了贺天，说希望能够认识一下PM公司的其他三位股东兼管理层人员，并指定了当天下午的时间。贺天便安排三人与东屏见了面。东屏故意谈得很晚，然后说已经安排好了饭局，邀请三人一起用晚餐。三人盛情难却，便与东屏一同来到了“苏宅”。

“哎，许总，你也在这里吃饭？”简宁故作惊讶状。

“也巧，今天有贵客，这位是？”东屏和简宁打了个招呼，便望向温蒂的父亲，示意简宁能否介绍一下。

“哦，这位是上海市科委的温主任。伯父，这位是集团另一家公司的副总裁，许东屏。”

“久仰久仰！”东屏赶快从名片夹中拿出一张名片，给温蒂的父亲递了过去。温蒂的父亲笑道，对简宁说，“你们公司的高管都很年轻啊，有前途啊！”然后随身一摸，“啊呀，今天名片没有带够，不好意思。”

简宁立刻明白，政府官员一般不随便给人名片，但是这样戏就没有演到位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把吃饭之前温蒂父亲和自己交换的名片拿了出来，“伯父要么这张您先用？”一边说着，一边把有名字的那一面对着那三人，以便他们看清楚。

东屏马上接了翎子，“啊，不用不用，我有事找简宁就可以了。”于是简宁顺手把名片收了回来。这时，三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一位向前走了一步：“温主任，您好！我叫贾庭，是平民狂欢公司的营销总监，认识您很高兴！”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温蒂的父亲收过名片，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便与简宁他们离开了。贾庭注意到，温蒂的手勾在简宁的手臂上，便偷偷问东屏：“你们的陆总和温主任什么关系？”

“别说出去，”东屏故作神秘，“是他的乘龙快婿！”

温蒂的父母由驾驶员接走以后，温蒂便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我们去哪里？”简宁问道。“浦东吧，你住哪里我还不知道呢？去看看。”

简宁顿时愣了一下，难道要去我家么？然后立刻想到了欣鱼还在家直播呢。但是又不能说不。正迟疑间，温蒂笑道，“别瞎想，我只是认认路。”简宁觉得被温蒂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

内环高架上有些堵车，简宁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巨大的广告牌上一个绿色“沪海网”的广告。“你在想什么？”温蒂问道。

“那家公司，”简宁指了指广告牌，“我们去年非常看好，但可惜竞争入股失败了。你看他们现在有了钱，广告到处都是，发展得很快。”

“你们男人啊，怎么整天想着工作。”温蒂侧过脸看着简宁，“不过认真的男人比较吸引人。”

“反正做什么事情，总是要尽力去做，这样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否则留给自己的只有后悔。”

“嗯，有时候真希望下辈子我可以做男人。”看温蒂的表情，是非常认真地在说。

“你这可是重男轻女哦！不过我发现，其实重男轻女的大多都是女人，我看小说中都是婆婆担当这样的角色！”

“人生若有不满，总希望来世可以改变命运的嘛。”温蒂总结道。

“你有什么不满的，我估计你爸爸妈妈一定很宠你，对吧？”简宁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今天我表现还可以吧？”

“嗯，90分吧，应该过关了。不过你别看我爸爸好说话，其实他眼光比我妈妈高许多呢！”

“看得出来，你爸爸是内敛型的，很多事情心里明白的很。”

“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前男友。他觉得他很虚，不实在。”

前男友？简宁不知道温蒂指的是谁，难道是那个香港人？于是简宁决定还是单刀直入：“那你有没有告诉香港人，我这个冒牌男友的存在？”

温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简宁突然想到一句歌词：终于谁也没开口，就放手。生活中这样的事情，不也是很常见么。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车开到了简宁所住的公寓楼下。简宁停好车，便带着温蒂在广场上散步。广场的一边，上百个穿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服饰的大妈，正在整齐地跳着广场舞。当然其中也混杂着几个大爷，但是并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简宁想到温蒂是银行的理财经理，便对她说，“你有空也来跳跳，有益身心健康！”

“开什么玩笑，我有那么老吗？”温蒂面带微笑，并不生气。

“开发客户呀！你要知道，广场上的大妈可是非常优质的潜在客户哦，她们有钱又有时间听你忽悠，并且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又对投资理财似懂非懂，这样的人最好糊弄了。”

“你当我‘阿扎里’啊！”温蒂娇嗔道。“阿扎里”在上海话里是骗子的意思。

“没有啊，有些老人空虚寂寞，他们愿意花点钱让人来陪着聊天啊。你以为那些老人真的那么容易上卖保健品的当么？很多老人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无非也是想花点钱买存在感吧。反正钞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是不是搞投资的人，一直都那么理智啊？”温蒂问道。

也未必，简宁在心里默默地说，想起了疯人游戏那晚给欣鱼刷爱的火山时的情形。也许理智的人疯狂起来，要比热血质的人更疯狂。

两人慢慢走到了广场的另一侧。也许是广场舞吸引了太多人的缘故，广场的另一侧冷冷清清。有一个抱着吉他的小伙子，坐在地上。而在简宁和温蒂的前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颤颤微微地走着。简宁和温蒂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幽暗的路灯下，四人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面。

画面停顿了几秒，小伙子突然自弹自唱起来《十年》来。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人生能够有多少个十年啊！”简宁心想，突然感觉到温蒂的手指轻轻碰到了自己的指背。简宁犹豫了一下，反手过去将温蒂的五指扣紧，顺手将温蒂拉了过来，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温蒂的腰。温蒂没有反抗，很温柔地将头埋在了简宁的肩膀上。简宁闻到了温蒂头发上淡淡的香气。

歌手继续唱道：“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落为朋友。”简宁和温蒂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时光就在那一刻永久地停滞了。老太太越走越远，渐渐看不到身影。

而公寓楼上，欣鱼站在玻璃窗前，默默看着广场上这一切，神情凝重。 s4IPYtMgNngZ/oivH2iE/VnbG4mqJOuk5xmj+L4sQ16wLDlmKAWq9c1ua77dAF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