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是座繁华沙漠，到处盛开着妖艳的霓虹”，走在迷离夜色中的南京路上，简宁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从1843年开埠以来，上海内部的区域概念就非常强，有“上只角”和“下只角”之分。总体来说，旧上海时期的法租界和上海公共租界的中区和西区的一部分属于“上只角”，华界和其他城乡结合部属于“下只角”。当然这只是针对上海浦西的核心部分而言，不包括松江、嘉定、青浦等郊区。而浦东对于老上海来说，只是个乡下地方。以前老浦东人民如果要去浦西的话，都会说“今天要去上海跑一次”，可见区域差别有多大。

而静安区，无疑是“上只角”中的核心区域了。在黄浦区和卢湾区合并之前，三者还难分上下，但合并以后，反而是静安区一枝独秀了。简宁一直觉得很奇怪，新黄浦区其实不差，有外滩、有人民广场、有新天地，还有淮海路等等上海标志性地点，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比静安区差了一些。

其实在有一个阶段，简宁认为静安区是被浦东新区超越的。但是自从新嘉里中心和芮欧百货开张以后，把老牌的静安商业地段“恒、梅、泰”以及上海商城，与静安寺、久光百货、静安公园连接成海天一线后，南京西路这整个路段无疑成了上海商业最繁华的地段。

温蒂的家就住在静安区。很奇怪，老上海人一般听说住在静安区，都会自然反应对方是有钱人家，而不问是住在高档小区内，还是旧式里弄房。有些搞笑的是，有些房地产开发的楼盘，已经在静安区之外，但是还会起一个“静安风景”之类的名字，好抬高一下价格。

简宁听说温蒂喜欢吃清淡一点的食物，就预定了新嘉里中心三楼一家日式料理店。这家店以日本烧烤为主，特点是烧烤食物的时候完全不放油。中国的烧烤，往往会在食物两边涂上厚厚的食用油，这样食物不容易焦。但是，如果不用油，既要能够让食物不焦，里面又要烤熟并且保持鲜嫩的口感，是需要厨师非常深厚的功底的。这也成了这家店的特色。

温蒂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短裙，坐在简宁的对面。她本来就喜欢运动，再加上黑色本来就显瘦，使得温蒂看上去越发窈窕有致了。“你今天看上去倒是有点像来相亲的了。”简宁评价道。

“哈哈，上次不是来捣糨糊的嘛。”温蒂笑着回应道。“捣糨糊”是一个俚语，在江浙沪这带很流行，大意是糊弄糊弄对方，不认真的意思。“你上次不也是来捣糨糊的吗？”

“那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就是一团糨糊了么？”简宁也笑了，“怎么样，回上海以后感觉如何？”

“变化真大，很多地方都不认识了。上海的发展，感觉要比香港快许多。”

“嗯，后发展的地方，肯定比已经很成熟的地方来得快。而且香港你也知道，过几年要全民直选了，给的政策也比以前少许多。你看李嘉诚不也把重心往外迁移了嘛。”简宁点点头，“有没有四处去看看。”

“一开始有，但后来觉得风格都差不多。我现在晚上都宅在家里。”从温蒂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城市重复性建设不以为然。

“没看出来你是个宅女，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去泡泡吧什么的。”

温蒂故作神秘地看了看简宁，“你猜猜我晚上在做什么？”

“不知道，”简宁对猜谜游戏不是特别有兴趣，“我猜不中的。”

温蒂有些失望，“你真无趣，告诉你吧，我在写书。”

这倒让简宁不是很意外。温蒂平时发的微信内容，就让简宁感觉她是个文艺女青年。“写的什么内容？什么时候可以让我拜读一下吗？”

“写上海和香港的，双线故事，呵呵！”

“哦，不会是类似《双城记》的吧。”简宁突然想起来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的《双城记》的开篇：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这不也可以套用在现在的上海么？

“没那么厉害的，就是写点自己的心情。”温蒂回答道。

“哦，黄不黄？”简宁突然问道。温蒂显然没想到简宁会问这个问题，“什么黄不黄？”

“哈哈，”简宁解释道，“我看书，只分黄的和不黄的。不黄的只有一类，那就是‘股评’。”

“你们男人呀，”温蒂摇了摇头，“我也上一些文学网上看了，现在火的都是一些武侠类的小说，一写都是上百万字的，好厉害！”

嗯，那都是“过副本”模式的，简宁想道。先是有一个很厉害的坏人，主人公能力升级后打败了他，又出现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坏人。然后主人公拿到一本秘籍修炼后能力升级，打败了一个更厉害的坏人以后，又出现一个更更厉害的，以此类推。不过这种小说一直挺有市场的。

“那你写的是你和那个香港男人的故事咯？”简宁顺势问起了温蒂的感情生活。

温蒂叹了口气，“到上海以后，一开始还天天联系，现在慢慢淡了。感情最大的敌人不是时间，是距离。我现在有些感觉，他不会离婚的。”

简宁点点头。温蒂抬眼看看他，突然有些好奇地说，“你上次好像说过，你也做过第三者，后来是怎么熬过来的？”

简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我控制不了自己爱她，但我可以控制得了自己不去找她。”

之后两人再也没聊过感情话题，而是聊了一会儿各自的成长经历。两人惊讶地发现，在年少时都曾住过普陀的某一个小区。“没想到我们曾经是邻居！”温蒂显得很开心。

“嗯，路口有一家新疆拉面店，我一直去的。拉面店旁边还有一家吃上海小笼的。”

“对对，上海小笼当时也没这么贵，差不多一块钱一客，辣酱面也只要六角钱一碗。”温蒂连连点头。

“你那时候多大啊？七八岁吧？”

“差不多刚上小学。说不定我们在同一家饭馆遇到过。”

“我那时候已经初中快毕业了。就算看到，在我眼里你也就个小女孩，哈哈。”简宁笑道。

“唉，小时候年龄的差距能够完全感觉到，大了就不觉得了。”温蒂低垂着双眼，在柔和的灯光下，让简宁感觉到很温柔。但是，简宁不断提醒自己，还是有正事要办的，别想其他的。但是要怎么提呢？没想到温蒂主动提到了简宁想说的事情，“媒人可是把你夸得像绝世好男人，我妈妈很感兴趣。”

“哦，我妈妈也是，她听说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想，别你不会做饭，会穿帮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做几道菜，番茄炒蛋，蛋炒番茄，番茄炒番茄，蛋炒蛋，还有就是番茄蛋汤。正好四菜一汤。”

“好吧，我会一点。”

“真的么？我爸爸也想看看你什么样子。其实谈不谈不重要，如果能够打消他们的顾虑，让他们不要老担心我，也是件好事。”

“嗯，那找个时间，我请伯父伯母吃个晚饭吧，大家也认识一下。”简宁试探地问道。

“好啊，我回去问问。说实话，我回上海后，也只新认识了你一个朋友，应该给他们介绍一下。”

简宁看了一眼温蒂天真无邪的表情，心里有一丝愧疚。

晚餐结束后，简宁便开车送温蒂回了家。从温蒂家出来后，简宁绕了几个弯，又回到了南京西路华山路，准备上延安路高架回浦东。但这时，简宁突然看到一个瘦长身形的女子，背着一个香奈儿2.55经典款黑色肩包，站在路边等车。在其身后，一个皮肤黝黑的菲佣，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右手拉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和这女子说着话。这不是赵先的秘书李振亚么？

简宁心念一动，冒着被贴违章的风险，把车也靠在马路旁边，远远地看着她们。不一会儿，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停在了李振亚的身旁。随即李振亚和菲佣，以及那个孩子便坐上了车。

奔驰车开得不快，简宁也慢慢地开着，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像是个间谍。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是李振亚的小孩。但是李振亚并没有结过婚，什么时候有的孩子？简宁一边开车，一边努力回忆，突然想起来，大约在九年前，李振亚因为要去海外留学，曾经离开过上海一段时间。好像当时听说留学费用还是集团出的。

奔驰车上了高架后，一路开到中环后便下去，经过几个转弯，来到一个别墅区的门口。简宁认得这个小区是“虹桥高尔夫别墅”，独栋也要好几千万。以李振亚的收入，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个小区，简宁心中的疑惑不断地膨胀。

司机下了车后，绕到另一边，帮李振亚开了车门，李振亚三人便下了车。简宁立刻掏出手机，迅速地拍了几张照片。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是谁的孩子了。赵先虽然是住浦东的，但是他很久以前，在虹桥附近也买过房子，好像是叫“名都城”，距离这里不远。

等到李振亚走进小区后，简宁一看门口的保安措施做的很好，便打消了开车跟进去的念头，离开了。

简宁回到家，看到欣鱼正抱膝蜷缩成一团，侧身靠在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了，今天没有播么？”

“播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致，就下了。”欣鱼头也没抬，声音无精打采。

“哦，没人刷礼物？”简宁继续问道。

“不是，来了好多人的，都是昨天看了疯人游戏后来的。不过有人说话不干不净的。”哦，看来疯人游戏对于拉动人气还是有帮助的，不过凡事总有利有弊，简宁暗自想道。

欣鱼继续说下去，“有小雨露的粉丝来捣乱，说我抢她们家的‘周星’。”

周星？简宁有些奇怪。于是欣鱼便解释给简宁听，PM平台的礼物有很多种类，比如飞机、跑车、航母、爱的火山等等。每周同一个礼物得到最多的主播，便可以得到相应礼物的“周星”奖章，挂在直播间的最上方，以及主播名字的最前面，算是对于主播的奖励。另外得到周星奖章的主播，还可以得到PM公司额外给予的每周200元人民币的奖励。奖励的金额虽然很低，但这毕竟是一种荣誉。

自从PM公司设定了万物生这个礼物以后，PM平台第一玩家小明每周都会送小雨露三到四个万物生，因此万物生的周星奖章，一直是属于小雨露的。毕竟万物生是PM平台最贵的礼物，因此万物生的周星奖章显然是PM平台主播的最高荣誉了。但是在疯人游戏中，开路先锋一下子送给欣鱼两个万物生，给小雨露的粉丝们感觉似乎欣鱼是要挑战小雨露的地位，因此就有些喜欢惹是生非的玩家跑到欣鱼的直播间来捣乱。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用理他们。开路先锋给你刷万物生，事先你又不知道，别为这件事烦恼了。”简宁安慰道。

“不是为了这个，”欣鱼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么，南少约我见面。”

“见面？”简宁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有很多玩家玩这个游戏的目的并不单纯的，很多都是想和主播约会的，还有直接要求出钱和主播上床的。”欣鱼淡淡地说道。

简宁没做声，这个就算欣鱼不说简宁也能猜到。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土豪们刷了那么多礼物，当然很多是有所图的。“疯人游戏第二场的赢家‘哈妮妮’，听说好像就和她的超粉‘习惯有妮’开始谈恋爱了。”

“那也许是谣传吧。对了，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简宁问道。

“有啊，你看我超级粉丝榜第八位的‘赵云在世’，是个新疆的土豪。来了几天给我狂刷了有两万左右的礼物，然后就说给我买飞机票，让我去他那里，把我给包养起来。”

“两万……不多呀！”简宁心里想道，但没说出来。

“我当然没理他。他就跑其他主播那里刷礼物了。不过总会有主播同意的。”欣鱼继续说道。

“所以南少就约你见面了？他也要包养你么？”

“南少说他最近生意上遇到了大麻烦，欠了不少钱，好像是联保什么的，我不懂。他说心情不好，一定要我去见见他。”欣鱼满脸愁容，“以前南少不怎么黏我，我还觉得他人挺好，没想到和北少一个德性！”

简宁突然想到，经过疯人游戏南少刷了无数飞机以后，现在应该是欣鱼的超级粉丝榜第一位了吧。“欠了钱还给你刷那么多飞机？”简宁有些好笑。

“还不是被你的火山，还有东屏的阅兵典礼给刺激的？”欣鱼说道，“南少和我说，如果当时你们不刷，他就放弃了。结果看到你0级的号都能刷出爱的火山，他头脑就发热了。”

“我当他很有钱的来。”简宁的语气里有些嘲讽的味道。

“我也是，不过你别说，有些粉丝刷礼物不计后果的。那个饭团，好像也借了点钱给我刷礼物。”欣鱼的表情也带有一丝不屑，“浙江人不是很有钱的吗？

“浙江是有很多有钱人，不过最有钱的人在北京，没有之一；其次在上海，也没有之一。”简宁说道，他突然想起个故事来。

简宁有个朋友是浙江人，几年前在上海开厂，有一次喝酒喝多了，很得意地对简宁说，“你看都说上海有钱，你们上海人都不是帮我们打工的？”

简宁看他太得意，有意泼他一点冷水，便冷冷地说，“你别小看上海人，也许你们厂的门卫都比你有钱。”

这朋友有点意外，“怎么可能，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和你说，上海很多郊区的农民，有宅基地的，一动迁就可以分几套房和很多现金，价值上千万的。等分到手之后，一套自己住，剩下的借出去租，而自己则找个门卫啊、保安啊之类的工作混混日子。”简宁解释道。

“很多外地在上海拼搏的生意人，往往有一千万要借两千万，有两千万要借四千万，都是爱冒险的。所以看看他们资产规模很大，净资产没多少，也欠了银行一屁股债。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只能说上海人不求上进的很多，但你千万别说上海人没钱。”这朋友听后就不说话了。

“那你准不准备去见南少？”简宁问欣鱼。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如果只是见一见倒是可以，不过我绝对不去他那里。”

简宁看了看欣鱼执拗的表情，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今天一天的坏消息了，快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欣鱼一下子来了兴趣。

“公司批给我一点钱，让我刷礼物给你们，主要是用来了解PM平台运作的。”

“真的啊！”欣鱼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你全都要刷给我！”

“凭什么啊？！你是房东还是我是房东啊，哪有房东倒贴钱给房客的！”简宁装作不同意的样子。

“嘿嘿，我不管嘛！”欣鱼开始撒娇，“有多少钱？”

“5000元。”简宁故意少说了许多。

“哦，那可以刷五个爱的火山了。”欣鱼仿佛这个钱已经是自己的了，在那里扳着指头算着。简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去洗漱了。 r5vLnw2CoQBDeoyORcm568Y0OUfLaW/fvAHrbwtBGAwwsjjQrRYpunGqBtyLt5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