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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父亲对孩子的感情

致埃斯狄萨克夫人,

1.夫人:除非奇特或新奇(这两个特性赋予任何事物以价值)吸引我,我决不轻易放下这部拙作的创作工作;可这部作品又是如此的奇异,并且与惯常作品迥然不同。

2.该作品起源于一种悲伤的幽默(这对我的自然天性来说又是一种极不相符的情绪),这种幽默出自几年前我自己陷入孤独的隐居生活所引起的懊恼,它最初进入我的脑海,这才使我疯狂地关注起写作。发现自己相当空虚,没有什么东西可写之后,我自告奋勇地将自己作为主题和论题。这本书是世上这类书中绝无仅有的一本,其观念充满野性且荒诞古怪。我这部作品因这古怪的特性值得关注,因为世上最好的工匠也不知如何用如此不着边际和琐碎的材料制作超群的作品。

3.此时此刻,夫人,我已决定画一幅自己的生活画,如果描绘不出我长期以来对您高尚的美德的敬意,那我肯定忽略了一个重要特征。在本章的开头,我尤其想这么做,因为在你所有的优秀品质中,最突出的是您对您孩子的爱。

4.人人都知道,当您的丈夫埃斯狄萨克撒手人寰,而您成了寡妇时,您正值青春年华;有多少相当值得尊敬的绅士向您求婚,对像您这样地位的法国贵妇人自然会这样;而您有着坚定不移的意志,多年来您历尽千辛万苦,承担起负责照顾孩子的事务(这些事务一直让您奔忙于法国的许多边远地区,至今脱不开身)的重担;您的智慧或好运使那些事务都很顺利。知道您的人都会立刻同意我的看法:我们找不到哪怕一个当今的例子能够比您的母爱更为令人动容。

5.夫人,我赞美上帝。您的爱有了如此美妙的结果,您的儿子埃斯狄萨克显现出光明的前途:当一个优秀儿子长大成人,他的责任和感恩将是对您的回报。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无法对从您身上得到的难以计算的母爱表示感激。所以我希望,如果这本书有一天会捧在他的手中,到我甚至无法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也会从我的书中学到一些东西——我可以诚实地为其中的内容作保,倘能如愿,这些东西将会成为有力的见证,使他能因此而认识到:在法国没有哪位绅士比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教诲来得多,而且我还可以保证,将来他会承认你的这些美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行为可以确实有力地证明他的善良和高尚。

6.如果真有一种自然法则——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一种可以视为普遍永久印记在动物和人类身上的本能(尚存争议)——那么我敢说,在致力于自我保护和避免任何有害的事情之后,就是对自己后代的爱。这仿佛是大自然对万物繁衍所做的托付。若反过来看,孩子对父母的爱没有那么深就并不令人感到惊讶了。在此基础上,我们还可以加上从亚里士多德那儿得到的思考, 即任何对别人行善的人爱别人胜过他被别人爱;给予者比接受者感觉到更大的爱;创造者爱创造物比创造物——如果创造物真有感情的话——爱他来得更多。这一点显得尤为真实,因为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存在看得很珍贵:而存在则在于运动和活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存在于其所做所为中:捐助者的行为既美好又高贵;另一方面,受助者的行为仅仅是实用的,高贵的行为比纯粹实用的行为更为可爱。高贵是持续不变的,常常给每个高贵行为的施予者以满足。然而,实用性会容易消失或减少,而且对实用性的记忆既不令人感到很舒心也不那么甜蜜。让我们付出最大代价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最为亲切可爱——给予比接受让我们付出的代价更大。

7.因为上帝很乐于赋予我们某种无序推理的小聪明,所以我们不应该像动物那样奴隶般地屈从自然法则,而应该以我们的自由意志和判断遵从自然法则,所以我们确实应该对自然法则的普遍权威作出某种让步,但不应该听任自己被自然法则残暴地摆布:唯有理性才能必然决定我们的前途。

8.对我来说,那些不依靠理性和判断而产生的偏好平淡得出奇。在讨论的主题中,当新生儿尚无心理活动,也没有让他们变得惹人喜爱的明显特征时,我无法为引发人们拥抱新生儿的那种情感找到合理的解释。而我从不乐意人们当我的面给新生儿喂奶。真切的合理的爱应该是天生的,然后随着我们对孩子的了解,这种爱不断加深;如果他们表现出他们应该得到这种爱,那么我们就应该用真正的父爱去呵护他们,因为我们的天性到那时就会与理性并行向前;如果他们不值得爱——我们就作出相同的回应——不管自然天性如何强大,我们都应该始终遵从理性。

9.实际上,相反的情况常常发生;我们自己都会感觉到,孩子的蹦蹦跳跳及其幼稚的恶作剧比他们成人后的活动更让我们触动,好像我们不是把他们当人来爱,而是把他们当玩具或宠物猴来爱。有些父亲会给还是孩童的子女大量玩具,可也会对他们一长大就要小钱花的行为表示不满。这甚至看上去,事实上,仿佛我们嫉妒地看着他们在这世上享受——他们能享受我们却要失去,这使我们变得吝啬,对孩子拳脚相向。让我们愤怒的是,他们会紧跟在我们后面,仿佛命令我们靠边站。因为事实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孩子们只能通过损耗我们的存在和生活来实现他们自己的。如果这会使我们感到恐惧的话,我们就不该当父亲。

10.我认为不让他们分享家庭的财产和成员利益既冷酷又不公正——当他们能承担起家务时,就将家务的全部知识传授给作为生活伙伴的他们——这并不减少我们的利益,同时我们无须在其身上节省以便为他将来的利益作准备,因为我们就是为了这一目的生孩子。看到一位老父亲,身体虚弱得只剩下半条命,把自己拥有绝对所有权的大笔财富塞入烟囱角落,却不用来帮助和培养几个子女,让孩子们浪费最美好的时光,在公共事务上不追求进取和出人头地,这也是不公平的。绝望驱使他们寻找一些方法,哪怕是不正当的,以满足自我需要:在我这个年代,我见过几个出身名门的年轻人,深深沉溺于盗窃,以至于没有什么处罚可以让他们改邪归正。我认识一个年轻人,跟他关系很好,在他的兄弟,一位勇敢的非常值得尊敬的贵族的恳请下,我与他就这件事有过一次交谈。在回答中,这位年轻人相当直率地承认,父亲不折不扣的吝啬促使他作出如此卑鄙的行径。他还补充说,他现在已是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他与其他几个人在早晨拜访一位女士,偷窃这位女士的戒指时被逮了个正着。这使我想起了我听说的有关另一个贵族的故事:这个贵族早已过惯了从事这一理想行当的生活,并且对其有了迫切的需要,结果是当他真的成为遗产的继承人,并决定金盆洗手时,他还是无法改邪归正,只要路过一个货摊,凡是他需要的东西照偷不误,宁可稍后要让人去付账。我认识几个人就是如此积习难改并行窃成性,以至于他们经常从自己的亲密伙伴那里偷东西,然后将偷来的东西返还。

11.我可能是一个爱吹牛的人,不过没有什么我不懂的恶习。我的性格比理性更令我对偷窃深恶痛绝:我从没有想过从什么人那儿偷什么东西。诚然,我所生活的那个社区与法国其余地区相比更斥责偷窃行为,可在我们这个年代,我们时有机会见过其他省的贵族被判诸多可怕的抢劫罪。恐怕我们必须把这样的堕落行为部分归因于他们父亲的过错。

12.如果无论谁再告诉我——像一个十分理智的贵族曾经告诉过我的那样——他想从他所有的存款中得到唯一实在的好处,就是他孩子的尊敬和奉承(因为现在这把年纪已使他丧失力量,那就成了他剩下的以防被每个人轻视怠慢的唯一良方,用以维护其在家中的威信——确实,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不仅老年人,各种各样的弱者都对吝啬推崇备至) ——钱确实能带来些什么。可这种药用于医治的病的产生是应该可以预防的。如果父亲只能通过让子女依赖于他的帮助来抓住他们的爱——如果这可以被称之为爱的话,那么他的确是个不幸的人。

13.我们应该让自己以美德和能力而受人尊敬,也以善行和谦和而受人爱戴。稀有木材的灰烬也有其价值,而我们也习惯于毕恭毕敬地保存伟人的遗骸及遗物。在体面过日子的情形下,也不会真正朽化,依然受到尊敬——尤其是对孩子们来说,他们的灵魂必须得到指引,不受需要和欲望的指使,也不受严苛和权力的命令,而需要理智的引导。

若你问我的看法,有赖权力的威信

比与爱结合的威信来得更坚固或更稳定,

那么我的回答是这种情况很不真实。

14.我指责在培育温和思想中的所有暴行,因为温和的思想是为荣誉与自由而培养的。在严格和强制之下总是有某种卑屈的东西,而我认为你永远不能以武力得到你无法以理性、智慧和技能所得到的东西。

15.那就是我成长的方式。父母告诉我,我在童年时期只有两次尝过棍棒的滋味,而且只是轻轻的。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尽管他们在断奶前都去世了。可是,唯一逃过厄运的女儿蕾奥娜已经6岁多(她母亲的温和就这样轻易感染了她),而我们没有用过话语——而且是和蔼可亲的话语——之外的任何东西教育她以及惩罚她幼稚的过错。即使我有时失望,那也有许多其他应该被责备的因素,而不用挑我教育方法的毛病,我知道这是正确又合乎天性的。

16.我还是对天生不易屈从别人、生存更自由的男孩更加谨慎:我很希望他们胸襟宽阔,真诚坦率。除了能让人的灵魂更为怯懦或更顽固,我从未见过鞭子能实现任何事情。

17.我们不是想得到子女的爱戴吗?我们不是不想他们希望我们死掉吗?——尽管无论何时这种可怕的想法都不可能是对的或可宽恕的:“犯罪没有正当的理由”——那么,让我们理智地用我们所拥有并支配的任何东西来丰富他们的生活吧!我们不该这么年轻就结婚,以至于我们成年人的年纪几乎与孩子的年纪混淆起来。如此的不体面会使我们陷入重重困难——我特别指在贵族的家庭中,孩子们过的是一种休闲式的生活,而且正如我们所说,他们可以靠自己的收入生活。在其他情况下,即在生活等同于为金钱而奋斗的家庭中,众多孩子成为整个家庭的帮手;他们成了帮助家庭富裕的新方式、新手段。

18.我33岁结婚;而我赞成35岁结婚——这是亚里士多德的主张。柏拉图不赞成男人30岁前结婚;不过他嘲笑55岁之后才同床睡觉的配偶,并断定他们的后代不值得养育。

19.正是泰勒士给定结婚的正确年龄;他的母亲在他年轻时就催促他结婚。但他说:“太早了。”可在他年纪较大时,他又说:“太迟了!”任何不凑巧的事都找不到凑巧的时间,那就相机行事吧!

20.古代高卢人认为,男人20岁前与女人结婚应受责备,特别建议那些想为战争而受训的人直到成年都得保持贞洁,因为跟女人睡觉会使人变得温顺柔弱,萎靡不振。

可现在与年轻的姑娘结婚,

幸福地生儿育女,

为人夫为人父,

付出的爱却使他虚弱。

21.据希腊历史记载,塔伦图姆·德·依克斯、克里索、艾斯狄鲁斯、迪奥庞普斯以及其他人,在整个奥林匹克运动会为赛跑、摔跤和其他比赛的身体调整期,不让自己有任何的性行为。

22.突尼斯总督穆雷·哈桑(查理五世皇帝助其恢复王位的人)责怪父亲,因为他老是跟妻子在一起,并且称他父亲是一个阴气十足的产卵鱼,产下一堆孩子。

23.在西班牙印第安人居住的某一省份,男人只允许在40岁以后结婚,而姑娘却可以10岁就结婚。

24.要是一个贵族只有35岁,就给一个20岁的儿子让路,这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他还能在军队远征中或在其君主的宫廷里赢得声望。他需要有自己的钱;他可以让他儿子分上一份但不能忘了他自己。这种人可准确无误地说出父亲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不希望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被剥得精光。”可是,父亲随着岁数的增加,疾病缠身使他身体变垮,体弱多病使其不再参加社交,如果他念念不忘一大堆的财产,他就是与自己和家人都过不去。要是他精明狡猾的话,他不想有被剥得精光后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不要剥到衬衫,留下既漂亮又暖和的浴袍。他对剩下的辉煌已经没有更多作用了:他应该将一切财富作为礼物送给那些按自然法则应该归属的人。

25.正确的做法是,按照自然法则,他应该让子女使用他被自然剥夺的东西:否则他的态度必然就有一种恶意与妒忌的成分。查理五世皇帝摆出的最好姿态就是,在模仿某些古代与他同级别的当政者中他认识到:理性清楚地命令我们,当衣服加重负担而妨碍到我们时,那就把它们脱掉;当我们的双腿无力支撑我们行走时,那就去死。一旦他开始感觉体力不支,体能不足,无法继续进行与他挣来的荣誉相关的事情时,他就得将财产、头衔和权力移交给儿子:

聪明足以为那匹疲倦的老马解下马具,

以免气喘吁吁地而马失前蹄让人取笑。

26.这种无法及时意识到人有缺陷,也无法意识到老年自然使身体和精力极度衰落的缺陷——依我看,身体和精力一样衰落,除非精力事实上占有较大的份额——毁了世上多少伟人的一世英名。我一生见过并且熟知当朝执政的伟人,他们明显从原来的身强力壮到后来的惊人衰退,我知道这种情形是从他们在鼎盛时期声名显赫开始的。为了他们的荣誉,我总是衷心希望他们隐退,卸下公务与军务的担子,这种担子再也不是他们所要肩负的了。

27.曾经有一个贵族,我过去常常去他家,他是个鳏夫,年事已高,可仍旧精力充沛。他有几个女儿都出嫁了,一个儿子已经到了一定年纪可以参与社会活动,因此他的房子负担起了大量的支出,还要接待相当多的来客;这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仅是由于担心经济问题,更多是这把年纪的他,还得接受一种与我们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一天,我自以为斗胆地跟他说,如果他能为年轻人腾出空间,把他的主要住宅交给儿子(因为它是唯一家具设备齐全的住宅),然后回到邻近自家的庄园,在那儿没人打扰他的休息,因为,鉴于孩子们的情况,没有其他办法能让他避免我们年轻人不适宜的陪伴。他采纳了我的建议,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28.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把我们财产权当作一件具有约束力的礼物,而不能反悔。我现在够老了,足以扮演这样的角色,可以让年轻人使用我的房子和财产,不过如果他们给我惹麻烦的话我可以随时收回我的承诺。之所以我得让他们拥有房子和财产的使用权,是因为它们不再给予我快乐,可我得保留我所希望拥有的对家庭事务的权威,因为我总认为,对一位老父亲而言,培养他的子女管理家务事准是一份极大的幸福;那么他可以在他一生中看他们如何做事,并针对这些事情以他的亲身经历给予他们建议和指导,为把过往的荣誉和房子的安排交到继承人手中亲自作准备,对他们未来的作为寄予希望。

29.为了这件事,我不想回避与他们交往;我希望尽可能在我年纪允许的情况下,亲近他们,以便观察他们,多分享他们的欢乐和喜悦。即使我并不参与他们的生活(因为我无法做到和他们一起生活却又不令我们的交往受阻,由于我那令人沮丧的年龄和压垮我的病痛——同时也不被迫改变我自己的原则和习惯),我希望至少生活在我房子的附近以接近他们——不必太讲究,而是最舒适地接近。(正如几年前我所看到的那样)并不是每任圣伊莱尔德普瓦捷的院长,在他悲伤烦心的影响下都落到这种孤独的地步,以至于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时,他已经22年从未迈出房间一步;然而,除他胃部风湿病痛发作之外,他仍旧可以自由自在、舒适悠闲地走动。他甚至几乎不让任何人进去看他,哪怕一周一次;除给他送食品的贴身男仆每天只进出一次外,他始终都是一个人闭门待在那个房间里。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室内走动,读一本书(因为他有点偏好文学),固执地决定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告老——不久之后,他就是这样去世的。

30.我总试图与子女建立种种温和的关系,以此在他们内心激起一种对我主动的爱和真实的感情——某种在天性善良的子女身上容易得到的东西;当然,如果他们最终成了野蛮的畜牲(我们这个年代盛产这样的畜牲),那么你必然要恨他们,就像这样躲开他们。

31.我反对禁止子女叫“父亲”,却让他们使用别的更为恭敬的称呼的风俗,好像大自然没有给我们的威信提供足够的证明。我们将万能之神称为父亲,却蔑视让自己的孩子用此称呼我们。

32.不公平,甚至疯狂的是,以成天皱着眉头来表现严苛、蔑视的方式剥夺成年子女与他们父亲的亲密关系,并以此希望让他们害怕父亲并顺从父亲。这简直是一种徒劳无功的闹剧,使父亲令子女生厌作呕;更糟的是,还使父亲变得荒谬可笑。因为他们的子女充满着青春活力,享受世上欢乐;他们以嘲笑的态度面对一个男人凶猛残暴的表情,不难想象,在这种男人的血管或心脏里没留下一滴父子之情的血液——子女们只是把父亲当作亚麻田里的稻草人看待!纵然我能让自己令人敬畏,我也宁愿让自己受人爱戴。

33.人到老年毛病多多,体弱无力;年老体迈遭到轻视,获得的最大恩赐却是家人的爱,老年的双臂不再令人害怕,再也指挥不动家人了。

34.我认识一个人,他年轻时飞扬跋扈。现在他年事渐高,尽管试图努力接受年老的事实,可他还是扇人巴掌,咬伤别人,发誓诅咒——简直法国脾气最火爆的大老爷;他小心翼翼、谨慎防范,可这都是他家人串通欺瞒的闹剧;家里人随意取用他最好的谷仓、地窖、甚至钱包里的东西:尽管他把钥匙都放在小袋子里,这袋子对他来说比眼珠子还亲。他乐于保持节俭,餐饭简单,而在他住宅里不同的秘密地方,都在挥霍、赌博,把他的怒气和小气当笑话讲。每个人都用警戒的眼神看他。如果某个不幸的仆人碰巧忠实于他,他会立刻向这个下人投去怀疑的目光——这是老年人常有的毛病。这人不知多少次对我夸口说他牢牢掌管着家庭,清楚地关注着他的家务事,家人对他服服帖帖,毕恭毕敬。

只是很多事他不知道!

在我的熟人当中,没人比他拥有更多天赋和才能,还有律己品质,他却像失败地回到了孩提时代。这就是我把他从几个我所知道的例子中挑选出来的原因所在。

35.这个例子可能会引起一场学术辩论:像他现在这种状况是好是坏。在他面前,一切东西都得服从他;他在家里耍威风岂不是白耍:因为不曾有家人跟他作对;他们相信他所说的,可对他是既害怕又尊重,正如他期望的那样!要是他辞退一个仆人,仆人得立刻卷铺盖走人——只是不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已。老人家就是这么步履蹒跚,思维混乱,以至于这个贴身男仆一整年生活在房子里,履行其职责,甚至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在适当的时候,从远方寄来一封信,这是一封令人同情的信,一封表示顺从的信,信中充满着种种允诺:将来一定要做得更好;这个贴身男仆那时那刻发现老人家回心转意,又开始表现出赞赏的态度。

36.这个贵族要寄信,不合家里人心意就被扣下。他们隐瞒起这封信,之后有时编造理由以解释没有回音或回信。因为外来的信不会先到他的手里,所以他只看到他适合知道的信。如果他碰巧手里拿着信的话,他总要人把信念给他听,这样家人就当场编造一些谎言:有人写信骂他,也假装某人请求他原谅。简而言之,他看到的关于自己的事都是制造出来的假象,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不想让他发脾气恼火。

37.虽以不同的借口,可都为达到同样的目的,我见过相当多家庭以这种方式长期稳定地运转。

38.妻子总是跟丈夫意见不合。前者为了跟后者闹矛盾抓住任何的托词;而任何的借口都被当作充足的正当理由。我认识一个人,她过去常常窃取丈夫的批发货物——她跟她的忏悔神父说:“这都是为了能给予更多的施舍。”(能信任这么个信教的挥霍者么!)不管她们丈夫同意给予什么,都不称心,必须或以诡计或以暴力僭取,这么做总不光明正大。就像我所想起的情况一样,当她们代表子女行动起来反对某个可怜的老头子时,她们就抓住这个借口,得意洋洋地发泄一通情感,好像她们都是奴隶,准备随时共同密谋反对丈夫的家政大权。如果子女是朝气蓬勃的男孩和成年人,那么母亲就会联合起他们,威逼利诱笼络管家、会计和其他人。

39.没妻子又没孩子的老头儿较不容易遭此种不幸,一旦遭遇就会更为残酷和辱没尊严。卡托老人在他那个时代早已说过:“有那么多的贴身男仆,就有那么多的敌人。”假如他那个年代的纯真与我们这个年代相比中间已经有一道难以填平的沟壑,我们就得考虑一下他岂不是在告诫我们:妻子、儿子和贴身男仆都是“那么多的敌人”。

40.衰老提供给我们一份份甜蜜的礼物,包括漫不经心、无知和不知上当受骗,这倒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们真要抵抗的话,尤其是现在当解决我们争端的法官通常都站在子女——以及被收买的人——那一边时,在我们身上又会发生什么呢?

41.欺骗行为可能逃得过我的视线,但是我极易上当受骗的德行却逃不过我自己的视线。能够将自己可怜的晚年托付给朋友的人真是三生有幸。我们会一直念叨朋友的好处,这种益处跟以契约为基础的亲情关系有着天壤之别!即使是我在畜牲之间所看到的朋友的对手,我也会向这种对手表示多么心悦诚服的尊敬啊!曾经体会过朋友的好处对我而言是好还是坏呢?肯定是好的。我对他的哀悼使我感到安慰和荣耀。能为他举行葬礼不是生命中一件无比虔诚、令人愉快的事吗?有任何得到的快乐可以与这失去的快乐相媲美吗?我已经决定让自己的思想变得专注而僵化,紧抱这种观念不放。

42.别人可能会骗我,可至少我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我能保护自己而不受别人欺骗;我也不会为想方设法使自己能这样做而绞尽脑汁。我只有在内心——不是在令人不安的、喧嚣的好奇中,而是在娱乐和坚持中——才能找到这类不忠行为的对策。每当我听说某些人处在这种状况时,我不关心他,而立马将目光转向自己以看一看我是怎么做的。触动他的每件事也都会触动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是一次告诫,一次警报。每一天,每一时刻,我们说起别人的事,那些事情本应更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如果我们学会扩展思路和反省自己的话。同样,许多作家为还击进攻者猛冲出来,将矛掷向敌人,这些矛可能正好被掷回,投中他们。作家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捍卫自己,然而自己却受到了伤害。

43.当元帅德·蒙吕克先生生前跟我说起他儿子(一个真正勇敢的、前途极有希望的绅士,死在马德拉群岛上)的失利时,除了深深的后悔,他所感到的忧伤和心碎源自他觉得从未对儿子流露过自己的心思,也觉得失去了认识和品味儿子心意的机会,所有这些都因为他想要显露出一个父亲的威严;他从未告诉过儿子,他对儿子那无尽的爱,也从未告诉儿子,他对儿子的品德有着多么高的评价。他说过:“可怜的儿子从我身上看到的一切,就是一张皱着眉头、满不在乎的脸;他死了,执信我不会爱他也不会给他应得的评价。为了他而存在我心里那份特殊的爱,我怀着这份爱的存在又为了谁!他是不是还没有能够从这份爱中体味到乐趣,也感觉不到所有充满感恩的亲情?我强迫自己,折磨自己,一直戴着这副愚蠢的假面具,从而失去了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天伦之乐——也失去了儿子的情谊,这种情谊对我必然变得冷淡:除了粗暴外,他从未从我这儿得到过什么东西;除了一张残暴的面孔外,他也从未从我这里了解到什么。”

44.我感觉这种悲伤是合情合理的、应该珍藏的:因为我从经验中充分认识到,当我们失去我们的所爱时,没有什么安慰比认识到记得告诉他们一切、享受与他们最完美最纯粹的沟通来得更加甜蜜。

45.我尽可能多地对我的家人敞开心扉,我充分准备好告诉他们或任何其他人,我打算对他们做什么,以及我对他们的评价是什么。我要赶紧展现自我,让别人认识自己,因为我不想他们因我而受任何方式的误导。

46.据恺撒说,在我们古代高卢人的特别习俗中有以下这么一条:儿子不出现在他们父亲面前,也从不敢跟父亲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直到他们开始携带武器为止,仿佛表明那时才是父亲与儿子的关系亲密无间的时候。

47.然而,对这个时代我所见过对父亲式的谨慎的另一诟病是,当父亲的不但不满足于在他们的漫长一生中剥夺了子女们财产的自然份额,还在他们死后,将管理一切财产的权力留给寡妇,随他们高兴任意处置这些财产。我所认识的一个封建领主(王国最高级别的官员中),他每年可有望合法得到价值500英担的财产:然而50岁时在债务缠身的打击下,在还应该活着的时候他却死了,而他母亲尽管年事已高,可按他80岁寿终的父亲的遗嘱,她仍然享有全部财产的权利。

48.对我来说,这决不合乎情理。

49.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明白,一个事业兴旺发达的人去追求一个以大办嫁妆为由而增加其负担的女子对他有多大的好处:没有比受外债约束对一个家庭来说更具毁灭性。我的先辈都遵循这条极其适合他们的训诫;我也如此。

50.然而,那些警告我不要娶富婆的人,是由于恐惧她们可能对我们来说承担更少的义务却又更难搞定,但那些人因为他们无聊猜测反而错失了好事一桩。如果女人不讲道理,那么第一次强词夺理同第二次强词夺理一样让她不用付出代价。这样的女人大错特错时,她们会对自己格外满意;而对好女人来说,她们越富有就越和蔼可亲,就像美丽的女人更甘心情愿保持贞节一样。

51.让母亲掌管家务直到儿子达到足以承担家庭责任的法定年龄为止,这是合情合理的;可如果(考虑到女性的一般弱点)儿子们一旦达到法定承担家庭责任的年龄就比自己的妻子更聪明能干,那么父亲就没把他们教育好。不过,让母亲依赖儿子的意愿,这总是更别扭。儿子应该慷慨地赡养母亲,根据她们的家庭和年龄条件来维持她们的生活状况,特别是由于需求或贫困使得她们比男性更难以忍受:这副沉重的担子应该由儿子承担,而不应该由母亲。

52.总的来说,当我们去世时,分享我们财产最佳的办法是(我相信)遵循一般地方法规。法律比我们想得更为周全,所以让法律作出错误的选择比我们自己鲁莽冒险地这样做要来得好。财产并不真正属于我们个人,因为我们离开人世时,民法有权指定继承人。即使我们也有某种考虑,我认为,要证明我们剥夺任何人天生拥有的财产权,以及普通法律规定他可以拥有的东西,这要拿出十分明确的理由;使财产的归属变得反复无常,随心所欲,这肯定是对自由不合理的滥用。

53.命运是友好的,给我种种可能引导我因普法的规定而改变偏好的机会。我认识一些人,要是忠贞不渝地为他们效劳,那肯定是浪费时光:一言不慎可能抹杀十年功名。在他们离世之际,任何会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人确实侥幸!俗话说最后一勺舀得多:那并不是最经常最善意的关心,而是新近、眼前正做着的服务。

54.有些人把意志当作鞭子和胡萝卜来利用,以奖惩可能声称对遗产感兴趣的那些人的每一举动。但是,这是一个长期的问题;这一问题极为重大,不能时时加以改变:聪明的人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并且尊重公众合理的风俗习惯。

55.我们太偏爱男性的继承权;想到姓氏荒谬的亘古不变,也太过妄测小男孩的未来。有人可能轻易对我做过不公平的事,叫我靠一边去,因为不论人家教我做智力训练还是身体训练,我比我任何兄弟(实际上比我这个地方的所有小孩)都更不管用、更迟钝、更不愿学习。占卜常常欺取我们的信任而妨碍我们的继承,在此基础上的选择无不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如果我们能永远打破这种陈规陋习,并且纠正靠命运去选择继承人,那就可能不用考虑某些明显的身体残疾——终身残疾和不可医治的那类残疾——这一点在我们当中那些对美推崇备至的人看来是极其有害的。

56.柏拉图的立法者和公民之间有过一次愉快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可能令我这几页熠熠生辉:“什么!”感觉他们的末日即将来临后,他们便说:“我们就不能随意把自己的财产遗赠给什么人?多么残酷啊!上帝,我们高兴给得较多还是给得较少,都取决于继承人在我们的家务中、在我们生病中、在我们年老时如何赡养我们,这难道不合法!”立法者作出这样的回答:“我尊敬的朋友,你们肯定很快就会去世,所以你们中的任何人都难以‘了解自己’(根据特尔斐的神谕)而且也难以了解什么是你的。我制定法律,并且坚持认为你并不属于你自己,你所享有的东西其实也不属于你自己。你和你的财产属于你的家庭,过去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我还想说的是,你的家庭和你的财产都属于共和国。因而,如果在你生病中或在老年时,某个奉承者试图说服你立不公正的遗嘱(或者如果你一发脾气而为之),我会阻止。出于对我们城市和你的家庭的普遍关心的尊重,我会制定法律,以便将个人利益必须合理服从大众利益的事公之于众。去吧,静静地、甘心情愿地到人类需要召唤你去的地方吧。我对所有的东西一视同仁,而且我通常保护所有的人,我也会保护你去世后所遗留下的财产。”

57.还是言归正传吧。然而,女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控制男人,而只应该自然掌握为母之道——除了对脾气暴躁而屈从女人的人的惩处,这在我看来是对的;可这并不适用于老太太,这是我们现在讨论的主题。正是这一事实的明确思考才使我们制订和维护继承法——但是没人曾见过这条法律——这种法律剥夺女性继承王位;尽管命运给予某些地方的权威胜过其他地方,可世界上几乎不存在像在这里一样法律条文不被引用的司法判断,也没得到理性的批准。

58.将我们对继承权的监管交由妻子们判断,并由她们在我们的儿子中作出选择是件危险的事情。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合理的、怪诞荒谬的,因为她们经历怀孕时那些痛苦的滋味和身体的渴望都永远存在于她们心灵中。她们常常关注最柔弱的,或者倾注心力在那些(如果她们有的话)还环抱着她们脖子的那些小东西。因为女性没有足够的推理能力,能根据事物优点对其选择和采纳,所以她们任由自己被引向唯有自然印象在起作用的地方——就像动物一样,只认还在吃奶的幼崽。

59.顺便说一下,经验清楚地向我们表明,我们如此重视的自然之爱根基很浅。为了一小笔钱,我们每天从女人的怀里拽出她们的孩子,让她们来看管我们的孩子。我们让她们把她们的婴儿托给某个恶劣的奶妈,而我们却不愿把自己的孩子托给这种奶妈,也不愿把自己的孩子托给雌山羊;那么,无论这样做对她们可能有什么伤害,我们不但禁止她们给她们的孩子喂奶,而且还不准她们照顾她们的孩子;她们必须全力以赴为我们的孩子服务。到那时我们便明白,在大多数情况下,习俗产生一种比自然的爱更令人困惑的私爱;她们对那些养子的生存比对她们亲生子女的生存更加忧心忡忡。

60.我之所以提到雌山羊,是因为当我的居住地的农妇无法给自己的婴儿喂奶时,就召唤山羊来帮忙;我现在有两个男仆,他们吃母奶决不超过一周。这些雌山羊从一开始就被饲养用来哺育人类的孩子;它们识别得出孩子开始哭泣的声音然后马上跑过来。它们拒绝给其他小孩喂奶,只喂正在喂养的那个。这个小孩对另一只雌山羊也同样拒绝。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失去自己的雌山羊的婴儿,父亲只能从邻居那儿借了一只:这孩子拒绝吃奶,然后就死了,当然是死于饥饿。

61.牲畜就跟我们一样轻易贬低母爱,并使母爱变得不纯洁。

62.希罗多德讲述过利比亚的某一地区,那里的男人不加选择地跟女人躺在一起,可一旦小孩会蹒跚学步,他就能在人群中认出自己的父亲,自然的本能引导他迈出第一串脚步。 但我相信常常会出差错。

63.现在,一旦我们考虑这一事实: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因为我们生了他们,并把他们称为第二自我,我们便会明白,我们还从自己身上孕育出某些丝毫不逊色的东西。我们在自己灵魂中所产生的东西——我们思想的产物以及我们才智的产物——是比身体更加高贵,也是比我们自己更加纯洁的产物。在其生长过程中,我们既当爹又当娘;这些“孩子们”让我们付出昂贵的代价,而如果它们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荣誉。就其他孩子而言,他们的优良品质更多地属于他们自己,而不属于我们:我们的作用只占极少的分量;但是,至于这些孩子,他们的高雅、价值和美丽都属于我们。由于这种原因,他们跟我们更像是从同一个模子出来,与我们心心相印。柏拉图补充说,这样的孩子是不朽的,并使其父亲永生——正如在吕库尔戈斯、梭伦和米诺斯这些例子中,他们的孩子甚至将他们变成了神。

64.由于我们的历史书籍充满了一般父爱的范例,所以在我看来,再去引用些别的什么例子就不合适了。

65.特里卡的好主教赫利奥多洛斯,宁愿放弃如此可敬的、收入不菲的、庄严尊贵的主教职位,而不愿毁掉他的“女儿”,她现在依然还活着——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不过在着装方面,比神父的女儿可能更讲究更艳丽了点——并且很妖治。

66.在古罗马,有一个骁勇善战的达官显人,名叫拉宾努斯;在他所有的能力中,他擅长每一类文学;我想,他是那个老拉宾努斯的儿子。老拉宾努斯是高卢战争中最重要的一位将领,先是为恺撒效劳,随后全力投靠庞培大帝,并为庞培大帝英勇奋战,直到恺撒在西班牙击败他为止。有些人嫉妒我现在所提到的小拉宾努斯;他大概在朝臣中也有仇敌,并且由于自己的直率和继承父亲对暴政的天生敌意,他特别受到当代君主的喜爱,这些我相信给他的书籍和写作增添了色彩。他的敌人在古罗马行政官面前告发了他,并且还给他定了罪名,同时命令将他已经出版的几本书焚毁。这就是书籍和博学引发死刑的先例;这种死刑随后被运用在罗马其他几个案例中。我们没有足够的手段和理由去实施酷刑,除非我们能让酷刑本身关注那些已经被大自然豁免了任何形式痛感的东西,例如我们的声誉和我们思想的产物;除非我们把对身体的体罚折磨放在缪斯女神的教义和法典上进行。

67.拉宾努斯无法忍受如此的失落,也无法忍受比他所深爱的孩子们活得更长;他把自己活活监禁在家中地窖,躺在垃圾上;在那儿他为自己的死亡和埋葬作好准备。人们难以发现还有什么父爱会比这样的父爱更加动人。当他那位能言善辩的朋友凯西欧斯·西弗勒斯看到那些书被焚烧时,他大声喊道,他也应该跟那些书籍一起被活烧,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深深珍藏着书中的内容。

68.类似的不幸也发生在杰龙提斯·克得斯身上,他因在其书中称赞布鲁特斯和凯西欧斯遭到指控。那个专横、恶劣、腐败的上议院(堪比底波里斯更坏的主人)指责他的作品是火葬用的柴堆:这使得他十分高兴有自己的书籍相伴,因为书籍焚毁时,他也绝食身亡了。

69.卢坎是个好人,却遭到那个无赖尼禄的谴责;在卢坎生命的最后一刻,当大量的血从他血管里喷涌而出时(他鞭打医生命令他们将他杀死),当他的手脚已经冰凉、心脏开始渐渐变冷时,他记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内战记》里的诗句;他背诵这几句诗,当他念到最后几个词时,他与诗句一道离开人间。这不是在向他的孩子们作父亲般深情的告别吗?这岂不等于当我们去世时我们为孩子所留下的悼别和亲切的拥抱吗?这岂不是我们生命结束前回想起那些我们生前拥有过的、最亲切的往事的自然本能结果吗?

70.听说伊壁鸠鲁被严重的疝气发作折磨得卧床等死时,他只是在他传授给世人的哲学之美中找到安慰; 我们是否应该相信,他曾在那些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身上(如果他曾经有过)找到等同于他在自己所创作的丰富作品中找到的快乐呢?如果他已经有过选择,在死后不是留下畸形的残疾小孩,就是一本愚蠢不得体的书——并非指他一个而是所有和他类似的贤人——那么他宁愿承受第一种悲剧,不选择第二种。

71.如果某人强迫圣奥古斯都不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假使他有孩子),就是毁掉自己的作品(我们的宗教从中受益匪浅),那么他宁愿杀死孩子。可能这个例子对圣奥古斯都有些不敬。

72.我根本不能肯定,比起跟我妻子,我是否更愿意与缪斯女神生下一个健康完整的儿子。至于我头脑中浮现的这个孩子,我会像对待自己亲骨肉所做的那样,给他的东西我会无条件地给他,决不反悔;虽然我已做了这么一点好事,可是他不再由我处置;他可能知道许多我不再知道的事,他也可能记得连我自己都忘了的事;如有求于他的帮助,那好像向一个陌生人求助。我比他聪明,但他比我现在富有。

73.热爱诗歌的人,比起做罗马第一美少年的父亲,更满足于做《埃涅阿斯记》的父亲,很难说失去其中一个比失去另一个更可容忍。因为据亚里士多德说,在所有艺术家中最钟情于他的作品的就是诗人。

74.难以置信的是,伊巴密浓达(他自夸他的诗歌是由两个“女儿”构成,这两个女儿总有一天会给她们父亲带来荣誉——他意指他两次战胜斯巴达人的伟大胜利)同意用两次胜利来交换两个全希腊最美丽的女儿;亚历山大和恺撒曾经希望他们能放弃他们在战争中立下的丰功伟绩,以拥有儿子和继承人的快乐作为回报,无论那些功绩多完美多伟大;实际上,我真的很怀疑,菲迪亚斯或其他杰出的雕刻家,喜欢跟亲生子女相处,胜过按照艺术法则长期精心制作的雕塑杰作。

75.至于那些极端疯狂的感情,有时激怒了对女儿充满爱的父亲们,有时也激怒了对儿子充满爱的母亲,类似的感情在其他父母身上也能找到:皮革马力翁的传说可以佐证,他雕刻了那座盖世无双的美女塑像,绝望地沉迷于对自己作品的疯狂爱恋中,神将美女复活:

他抚摸象牙塑像;

它开始变软;

它的坚硬消失了,

它在他的手中就范。 h7SvwjxR4dyd0zf/79nV8et12Es0PqP3ERV77Vj92zFc+bw8KfpZ8jyT+iKSm1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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