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把轻易相信任何事归因于头脑简单,把轻易被人说服归因于无知,这或许不无道理,因为我想曾经有人教过我,信任就像戳在我们灵魂上的印记:灵魂越柔软越少抵抗,就越容易将任何事印上:“正如放在天平的砝码必然要把天平压低一样,思想必然要屈服于确凿的证据。” 灵魂越空虚越少给它提供平衡物,那么在最初深信的压力下,其天平就越容易变得摇摆不定。这就是为什么小孩子、普通人、女人和病人更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2.另一方面,不断轻视某事并且指责它像是假的,就因为在我们看来它似乎并不像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就存在着一种愚蠢的自大。这在那些自认为能力在普通人之上的人当中算是小毛病了。
3.我从前常做这样的事。如果我听人讲鬼走路、预言、妖术、魔术以及我没法相信的某种传说——
梦、不可思议的恐怖、奇迹、巫婆、
塞萨利死者或符咒的夜间拜访
——我常常为受如此愚蠢行为欺骗的人感到悲哀。现在我发现,我过去至少也一样令人同情。这并不是说经历随后向我展现了任何超越我原本相信的事(在我看来也不是因为缺乏什么好奇心),但是,理智已经教会我们,无论你这样指责什么东西是绝对错的和绝不可能的,那么你就是宣称了解新领域、上帝的意志和作为我们母亲的大自然的力量;理智还教会我们,世上没有什么比依赖我们自己的能力和潜力去给事情下结论的举动更愚蠢的事了。
4.如果我们不把这些法则运用到超越我们理解的事情中,那么在生活中,不知有多少怪异或令人惊讶的事!如果考虑到我们不得不穿过一团迷雾,只是为了弄明白我们已掌握的东西,我们肯定会发现,不是知识而是习惯令事物不再怪异;
因为生活已使人满足并令人感到厌倦,
现在已没有人再注视天堂闪光的神殿;
如果这样的东西新近呈现在我们面前,那么它们似乎跟其他东西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假使现在第一次将它们
突然间呈现给凡人的话:
没什么称得上更为非凡;
国人不敢相信这些东西。
从未真正见过河的人第一次遇到一条河,会误认为是海洋,因为我们认为,我们所知的最大东西是自然中同类物中最大的。
河流并不都是那么大,
可对没见过更大河流的人而言它是巨大的;
最大的树最大的人也由此而来;
各类我们所知的最大是我们自认为的最大。
“当我们习惯于看某事时,我们就会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我们从不会查找与此相同的事的种种原因。” 使我们查找任何事物原因的不在于其规模,而在于其新奇。
5.我们应更深入了解自己的无知和弱点,以更尊敬的态度评价大自然的无穷力量。有多少不可能的事被值得我们信赖的人证实:如果我们无法确信,那么我们至少应该保持怀疑。判定它们不可能无异于轻率地自以为是,自吹自擂我们知道极限在哪里。如果我们明白不可能与不寻常之间的差异,或者违背大自然进化的规则与违背人类共识之间的差异,那么就会遵守奇洛在《没有什么东西可超越》中所确定的规则,不要轻率地相信,不要轻率地不相信。
6.我们在佛罗莎特著作中看到,贝恩的富瓦伯爵次日清晨得知朱比洛思的加斯提约翰国王战败,他获取信息的手段让人嘲笑。据历史记载,霍诺留斯教皇在菲力普·奥古斯都国王在蒙特驾崩的当天,就为他举行公众安灵弥撒,并且命令意大利举国上下举行同样的安灵弥撒,因为见证人的权威并未高到足以令我们信服,所以当听到这件事时,我们也会发出嘲笑。
7.可是且慢。当普鲁塔克(且不管许多他声称引自古代的例子)说他本人相当肯定地知道,在图密善时代,安东尼历经七天行程在德国吃败仗的消息,并在罗马公然宣布该消息,战报当天就不胫而走;当恺撒坚持认为事件的消息实际上预见了事件本身时,这是很经常发生的事:如果我们假设他们是单纯的人,那么他们只不过是跟着聚众闹事,自己上当受骗,因为他们看事情不比我们清晰!
8.当普利尼期望运用评价的手段时,有什么能比他的评价来得更仔细、更明确、更真切更不掺杂质的呢?(我并不在此讨论他卓尔不群的博学;我不大看重这方面:可就这两种品质而言,我们哪里能胜过他?)然而,任何一个小学生都能证实他在撒谎,并给他上一节自然课。
9.在布谢的作品中读到与圣西拉里的遗迹有关的奇迹时,我们会耸耸肩表示对此不屑一顾:他的权威并非大到足以剥夺我们向他挑战的自由。不过,对我来说,从此谴责所有类似的故事看起来十分鲁莽。像奥古斯丁这样一个大圣人发誓他见到了: 在米兰,一个盲童靠圣日尔韦和圣普罗塔修斯的遗物恢复了视力;在迦太基,一位新受洗的妇女在另一位妇女胸前画个十字,治好了她的癌症;他的好朋友赫斯珀洛斯从君主坟墓取来一小把土,驱走了骚扰他家的恶魔,并且用从教堂取来的土同样治好一个瘫痪病人;一个妇女在列队行进时接触过圣斯狄芬装有花束的遗物箱,之后她用箱里的花卉擦眼睛,结果恢复了不久前失去的视力——还有其他几个就发生在他眼前的奇迹。要是他和他称为目击者的两个神圣主教奥勒留和马克西姆斯在一起,那么我们还能责备他什么呢?责备他无知、头脑简单、轻信、故意欺骗、冒名顶替吗?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人会如此鲁莽到认为自己可在美德、虔诚、学识、评价以及能力方面与他们相提并论呢?嗨!即使他们拿不出理由,他们也可以以其真正的威信令我信服呀。
10.除了必然相随的荒谬鲁莽之外,在我们蔑视我们所不能理解的种种事物时所产生的严重后果里还存在着一种危险。因为只要你自以为是地设置了真理和谬误的界定,紧接着发现有必要相信一些比你所拒绝相信的更为古怪的东西,你就得被迫放弃这些界定。
11.现在依我看,在我们的良心上,在现今的宗教冲突中,带来数不胜数的混乱的,正是天主教徒可以随时将他们的一些教规牺牲掉的那种做法。当他们在一些有争议的教规上屈从于敌人时,他们相信他们这样做是恰当而且明智的。可是,他们看不到放弃和投降给敌方带来了什么好处,或者多大程度上能激励他继续进攻,除此之外,他们所选的那些似乎无足轻重的教规有时候却是极为重要的。
12.我们要么完全屈服于教会的权威,要么完全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而不是我们自己来决定对信仰的皈依要到什么程度。
13.此外,我可能讲过这一点,因为我曾经分析过它;在过去,我使用过这种自由进行选择和挑选,以期忽略我们教规中的某些细节,因为它们似乎相当奇怪或空洞;然后,当我将这件事告诉一些读书人时,我发现,那些教规是建立在厚实而且绝对坚实的基础上,正是我们的无知和动物式的愚蠢,才使我们不敬畏它们。
14.为何我们无法记住在自己的判断中感觉到的所有矛盾呢?有多少东西昨天对我们来说是信条,而今天在我们看来却成了无稽之谈呢?
15.虚荣心和好奇心是我们灵魂的孪生灾难。好奇心使我们什么都想探听;而虚荣心又使我们对尚未解决或尚未确定的事妄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