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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友谊

1.我注视着我属下的一位画家在作画,突然觉得有一种超越他的欲望。他挑选了墙中央最好的一块地方,想充分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然后,他用怪异图案填满了画周围的空白,这些怪异图案都是些荒诞不经的绘画,它们的诱人之处只在于千姿百态、新颖独特。事实上,这些散文若不是变形和怪异图案一起对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肢体做修修补补,配以纯粹偶然连贯的次序和比例,那么又算什么呢?

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丽姑娘。

2.我可以设法达到那个画家第二阶段的水平,不过尚未达到他第一阶段较高的水平:我的绘画本领长进甚微,要不我就敢于着手画一幅色彩浓厚的装饰画,然后按照艺术的规则打磨润色、装饰美化。于是,我决定从埃蒂安·德·拉博埃西那儿借一幅“画”,它将给我其余的作品带来荣誉:我意思是这幅画就是他那篇题名为“论甘愿受奴役”的论文,而不是别人在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又给起名“反独裁”题目的那篇论文。还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就写了这么一篇评论文以抨击专制并向自由致敬。这篇论文在具有评价能力的读者中长期传阅——颇受赞誉,备受推崇,因为它确实是一篇上乘之作,正如它看上去那样出色。然而,这远不是他所撰写的最佳之作。当他到了更加成熟的年龄,我认识了他,如果那时,他就已构思出像我这样的计划,写下自己所思所想的话,我们现在肯定会看到许多文学精品,以让我们近距离领略古典作品的壮丽;因为特别就天赋而言,我知道没有人能与他比肩。然而,除了这一篇之外,他就没有什么传世之作了——甚至那也是出于偶然:我认为当他完成后就再也没有看过它——以及给我们的内战弄得臭名昭著的关于《一月敕令》的《思考文集》:或许这部集子在其他地方还有一定的市场。这些就是在他留给后人的文学作品中我所能重新看到的一切了,我是他的继承人,在他弥留之际,他非常钟情地将书籍和手稿——除了我出版过的他那部小册子之外——遗赠给我。

3.我对那篇论文尤为感激,因为它让我们初次结识彼此:在认识他之前我早就见过他,同时也第一次知道他的大名;因此,为了我们之间那可爱的友谊如上帝所乐见的那般长久,我们将之培养得那么完美无缺,可以肯定这种友谊在作品中几乎看不到,在当代人之间也根本无迹可寻。要建立这样的友谊需要许多偶然的条件,只有靠运气才能在三百年里实现一次。我们之间的伙伴关系胜过一切,这似乎是我们的本性使然——亚里士多德说过,好的立法者对友谊比对正义表现得更为关切。伙伴关系之间尽善尽美的极致在于友谊;因为以快乐或利益、以大众需要或个人需要铸就或培养起来的一切友谊,不太美好、也不太崇高——因而也就不太像“友谊”——因为除了友谊本身之外,它们还带有某种意图、目的和结果。它们也不符合自古以来的四种爱:自然之爱、社会之爱、好客之爱和性欲之爱。

4.子女对父亲,更多的是关于尊敬的问题;友谊是通过相互信赖培养起来的,而由于他们过分不平等,所以友谊就不存在;友谊还可能妨碍他们自然的义务:因为父亲所有私密的想法,由于担心招致不适当的亲近而无法与他们的子女分享,而且孩子们无法向父亲提出劝告乃至警告——这是构成友谊的重要义务之一。过去在一些民族中,孩子按风俗杀死父亲,而在另一些民族中,父亲按习惯杀死孩子,他们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避免一方给另一方构成障碍:自然而然,一方的生存取决于另一方的灭亡。

5.过去,有些哲学家对如此自然的亲情关系持藐视态度——那就亲眼目睹一下阿里斯底波吧:自从孩子们从他身上降生以来,他一直亏欠他们感情,正当受到这种感情压抑时,他开始倾诉说:就算我们怀上虱子和虫子,那也得把他们生下来。还有一位哲学家,普罗塔戈试图劝他与他的兄弟言归于好,可是遭到反驳:“我们虽同母所生,可他不再与我有什么瓜葛。”

6.兄弟这个称呼真的是一个美丽的称呼,并且充满爱意:这就是我和拉博埃西结成兄弟情谊的原因所在。但是,随着分享财产或分割财产而来的是,一个人变富裕导致另一个人变贫穷,它会大大损害和削弱兄弟之情。兄弟们必须同舟共济,沿着同一航向奋力前行:他们势必常常相互冲撞和争抢。此外,为什么在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真正完美、密不可分的关系呢?父子可能截然不同:兄弟也可能如此。“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同胞,可他很野蛮、很邪恶、很愚蠢!”到了他们因为法律和天然关系要保持亲情关系时,那就更少有自己的选择了,也更少有“甘心情愿的自由”了。我们甘心情愿的自由本身才能够恰当地产生感情和充满爱意的友谊,而非其他。这并不是说我无法分析别的因素所带来的影响,只是由于我有过最好的父亲,直至辞世前他依然是最宽容的父亲,他出身名门望族,这个家族就和睦而论堪为世代相传的楷模:

众所周知我对兄弟如父亲般的关爱。

7.你不能把友谊与男女的爱情相提并论,即使这种爱情出于我们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能将它们归入同一个范畴。我必须承认爱情的火焰——

因为我不是不认识那位将甜蜜的辛酸与情

人的呵护糅合在一起的女神。

更旺盛、更炽烈、也更热切。可它是一缕匆匆忙忙、变幻无常的火焰,上下起伏、飘忽不定;它是一缕狂热的火焰,易于遭到扑灭,只能照亮我们生活的一角。而对朋友的爱则是一股人间普遍的热情,温和平静,又是一股永恒而稳定的热情,一切都那么轻柔坦荡,既不尖锐也不强烈。而且,性爱不过是一种我们对难以得到的东西的狂热渴望:

就像猎人追野兔,

度过严寒与酷暑,

越过崇山与峡谷,

猎物逃跑他追捕,

一旦抓住不珍护。

8.爱情一进入友谊的领地(即各种念想同时起作用的地方),就变得衰弱无力。享受爱情就等于失去爱情:爱情的目标在于人的身体,因而受到满足的支配。相反,友谊的获得和我们的意愿是成正比的:因为友谊是关于思想的问题,随着我们的灵魂在实践友谊中被净化,友谊只有在我们享受它的时候才能喷涌而出,得到滋养并茁壮成长。在如此完美的友谊深处,那些变幻无常的爱情曾经在我的心中寻找到一席之地——更不必说在拉博埃西的心中了,他在他的诗篇中向大家坦白了太多太多。于是,友谊和爱情这两种情感进入我的内心,它们都意识到彼此的存在却从来不能相比,前者在高空自豪的翱翔中保持自己的航向,轻蔑地看着后者沿着下面的道路奔跑。

9.至于婚姻,作为一项交易除了准入是自由的之外(婚姻期限受到约束,绝非我们的意志所能支配),受其他意图束缚;在婚姻之内,人们不得不很快解开无数纠结缠蔓的死结,这些死结足以切断活生生的爱情之线,扰乱它的进程;而在友谊之中,除了友谊本身之外,既没有买卖也没有交易。再者,女人的确通常难以对支撑起神圣友谊的亲昵和相互信赖作出回报,她们的心灵似乎也没有坚定到足以承受得住这般长久紧绷的死结。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如此,如果有可能使这样自愿又自由的关系得到实现,在这种关系中不仅心灵充满乐趣,肉体也在其中得到愉悦——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可以肯定地说这可爱的友谊将会更加充实也更加丰富。但是,尚无先例显示女性能达到如此的境界,并且参照古代哲学流派达成的共识,女性从不在此列。

10.希腊人的同性恋应该为我们的习俗所不容;因为当他们进行同性恋时,要求爱人间要有悬殊的年龄和有差异的偏好,所以这既不是完美的结合,也不是我们现在追求的和谐。“这种友谊的爱情算什么呢?为何没有人会爱上一个丑陋的年轻人或是一个英俊的老头子呢?” 因为在我提及它时,我想即使柏拉图学院描绘的肖像亦不能不与我的相符:维纳斯儿子在情人心中激起对青春美少年的最初迷恋(此时他们允许一切无度的热情可能产生的过分打情骂俏)只是建立在身体美的基础上,这是身体产生的假象(因为它不能建立在精神的基础上,因为精神尚未呈现出来,甚至正在孕育中,因太幼稚而难以萌芽);假如有人疯狂地迷恋上一个青春少年,那么追求爱情的手段就是财富、礼物、加官晋爵和其他,这是为学院派所指责的低劣手段。假如爱情之火在更高尚者心中点燃,那么爱情的手段同样也是更高尚的:给对方哲学方面的指导,教对方学习尊敬宗教,教对方遵守法律并为国家利益而献身,宣扬英勇无畏、智慧和正义方面的榜样,有了这些榜样,求爱者要努力使自己因为优雅和美丽的心灵而值得被接受(他身体的美早已消逝),并希望通过这种精神上的交流促成更稳定更持久的结合。当这种搭配产生结果时——在适当的时期(他们不要求求爱者费工夫考虑许诺,却严格要求被爱者这样做,因为他必须从观察中对那种内心的,难以辨别和发现的美进行判断)——然后在被爱者的心中便产生一种以心灵美为媒介而构想出来的精神上的欲望。在他看来,这种美是卓越的:外表的美是次要的也是偶然的——这与求爱者的看法恰恰相反。由于这种原因,学院派哲学家们对被爱者持更加尊重的态度,并且表明上帝也是这么做的;他们严厉训斥诗人埃斯库罗斯在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爱情中,赋予阿喀琉斯以求爱者的角色,让这个尚无胡须的青涩少年成了全希腊最美的人。

11.一旦这种普遍的交流得以确立,就利用爱情更有价值的一面来履行义务,支配爱情。学院派哲学家们说:爱情会为个人生活和大众生活结出有用之果;爱情是国家的力量,在那些国家,爱情既是可以接受的风俗,也是对正义举动与自由的重要维护——哈莫迪和阿里斯托格同的爱情故事可以为证。这就是他们称爱情为神圣原因之所在。他们认为,只有暴君的暴行和人们的卑鄙行为才与爱情势不两立。然而,在说的都说了,做的都做了之后,我们可以向学院派哲学家们作出的唯一让步是,爱情原本就是以友谊为结果的恋爱——这一点完全符合斯多葛学派哲学家的爱情定义:“爱情就是要努力将友谊建立在美的外表上。”

12.我现在回到更加稳定也更加公平的友谊话题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友谊中的人物变得坚强起来,如此的友谊才能被称之为友谊。”

13.此外,我们通常所称的朋友和友谊,不过是由于某种机会或某种相配而结识的熟人和熟悉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我们的心灵相互支持。在我所谈论的友谊中,各种心灵在如此普遍的交流中融为一体,从而抹去了将它们结合在一起的接缝,连接得天衣无缝,无迹可觅。如果有人逼我说为什么我爱他,我觉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能回答说:“因为那是他,因为这是我。”引发这种结合的媒介超出我所有的推理,也超出了我能够专门谈论的一切——大概是某种难以解释的命运之力量吧。

14.在我们彼此看到对方前,我们都在寻找对方——这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已经从别人那里听到种种议论(这些议论给我们的情感带来了超乎寻常的冲击),而且,我相信,还因为上帝的某种天命:我们借由名声知晓彼此。初次见面碰巧是在一个拥挤不堪的城市节日场合,我们发现两人如此互相吸引,如此相互了解,如此联系在一起,从此我们再不会跟别人像跟我们之间那么亲密无间了。他用拉丁文写过一部优秀的《讽刺文学》,该作品已出版,他通过这部作品为自己作了辩解,并且解释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为何迅速发展到了完美境界。生命短暂,我们相识又晚(因为我们两个都长大成人——他比我大几岁)——没时间可以浪费在遵循松散而普通的友谊模式中,而这种模式需要经过长期的交往后进行深思熟虑。这种友谊除了自身之外别无法则可循;除了自身之外,也别无他物可比较。这样就不存在特别的顾虑——也不存在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的顾虑,更不存在没完没了的顾虑了——不过,倒是有一些难以理解的可贵之处:它们全都混淆在一起,这些东西捕获我的意志,促使我的意志钻进他的意志,然后在他的意志中消失;这些也捕获他的意志,促使他的意志钻进我的意志,而后在我的意志中消失,彼此都带着同样的渴望和仿效的心态。我说消失,是真心实意在说“消失”;我们都对自己毫无保留:不分彼此。

15.在罗马执政官(对底波里斯·格拉居斯定罪,迫害了他的那些亲信)面前,拉里乌斯最终问格拉居斯的最亲密朋友凯厄斯·布莱修斯:他到底为他都做了多少事。他回答道:“无所不为。”——“什么!无所不为?”拉里乌斯继续道,“如果他命令你放火燃掉我们的神殿,你会怎么办?”——布莱修斯反驳道:“他从来没叫我做这事呀。”拉里乌斯补充道:“但是,假使他已经命令你了。”他回答道:“那我就遵命。” 历史上人们断言,如果他真的是格拉居斯那么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么他就没有理由用最后那句鲁莽的话激怒执政官,而且绝不该放弃对格拉居斯希望他所做之事的信任。但是,指责他的回答像在煽风点火的那些人,并不完全明白友谊的奥妙,也无法接受凭他的影响以及学识,他可以对格拉居斯的想法了如指掌的前提。他们不是因为是同胞而成了朋友,不是为了做朋友而做朋友,不是因为都与国家敌对,都野心勃勃、勾心斗角而成了朋友。彼此完全将自己托付给对方之后,他们各自完全支配彼此的欲望,由品德来指引并由理智来引导(没有理智就不可能将他们维系在一起),布莱修斯的回答很恰当。如果他们的行为出现裂痕,那么依我看,他们既不是彼此的朋友,也不是他们自己的朋友。再者,如果有人这样质问我:“假设你的意志命令你去杀死你女儿的话,你会杀死她吗?”那么我的回答听起来肯定跟他们的并无二致,我说我会。那并不证明我同意这么做了,因为我对我的意志并不存疑,也不怀疑朋友的意志。世上的一切争论都无法左右我对我的朋友的意图和决定的信任。没有一次他当我的面作出行动的决定——不论看起来是什么行动决定——而我不能即刻发现其动机的。我们就是如此地心有灵犀,以如此强烈的感情相互关注,抱相同的感情各自向对方赤诚袒露心扉,这样不仅我能像了解自己的思想一样了解他的思想,而且对把自己托付给他比托付给自己更为信任。

16.别让任何人将普通的友谊与这种友谊相提并论。我了解这些友谊——甚至其中最完美的——也了解其他的,可我得奉劝你们不要混淆它们的规定:你会自欺欺人。在其他友谊中你必须小心翼翼明智前进,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这种关系并非如此牢靠,所以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爱一个朋友,”奇洛说过,“就想着有一天你必然要憎恨他;恨他,想着你必然要爱他。” 这条训诫在那种至高无上的友谊中是如此令人厌恶,可相比你们会用到的亚里士多德经常重复的:“啊!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朋友!” 这句格言,这条训诫在践行司空见惯的友谊中倒是健康有益的。

17.各种付出和帮忙可以培养其他的友谊,可这些在这段崇高的友谊关系中简直不值一提:这是由于我们的意志已经浑然一体。我感觉到的友谊之爱并没有增加——无论斯多葛学派哲学家会怎么说——我也不会为得到了帮助而感到庆幸,正如我不会对我为自己做了好事儿欣喜一样:所以这样的朋友关系真的太完美了,让他们失去了付出的意识,憎恶和剔除他们之间各种形式的隔阂,诸如帮忙、义务、感恩、请求、感激等东西。他们的意志、财产、妻子、孩子、荣誉和生命,这一切都是共有的;根据亚里士多德最恰当的定义,他们之间的联系在于两个分身共有一个灵魂, 所以他们既不需借让也不需给予对方任何东西。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立法者禁止夫妻互赠礼物,以此把婚姻颂扬成想像中神圣的关系,期望能借此表明所有一切都必须属于他们俩,因此在两人之间没什么能够分开或割裂的。在我所谈论的这种友谊中,如果一方能给予另一方东西,其实是受惠的一方给他的朋友施以了恩惠。重要的是,他们各自都想给对方好处,结果是提供途径和机会的那一方其实更为慷慨大方,因为他给了朋友去帮他实现最大愿望的快乐。当哲学家戴奥真尼斯手头拮据时,他不说叫朋友给他一点钱,而说叫朋友还给他一点钱! 为了说明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事如何发生,我只想引用古代的一个例子。

18.柯林斯人欧达米达斯有两个朋友:卡里色努斯和阿里休斯,前者是西西奥尼亚人,后者也是柯林斯人。当欧达米达斯在穷困潦倒中即将去世时,由于他的两个朋友很富有,所以他就立了如下遗嘱:“我遗赠给阿里休斯:由他照顾我母亲并给她养老送终;我遗赠卡里色努斯:由他照看我女儿直到她结婚,并尽可能给她提供一套最齐备的嫁妆。假如他们当中有一个碰巧去世,那么我指定在世者替他履行我的遗嘱。”最初看到遗嘱的那些人嘲笑这份遗嘱;可是,当那两个继承人得知此遗嘱时,他们欣然地接受了该遗嘱。其中的卡里色努斯5天之后真的去世了;继承遗嘱的希望因而就落在了阿里休斯身上,他精心照料朋友托付的母亲;然后从五英担银子的财产中,他拿出两英担半给自己的独生女办婚礼,又拿出另两英担半给欧达米达斯的女儿,并在同一天为她们举办婚礼。

19.这算是最完美的例子,除了一个条件:里面不止一个朋友。我刚才所谈论的完美友谊是不可分割的:每个人都将自己如此彻底地交给自己的朋友,再无剩余的东西去跟另外一个人分享:相反,他感到伤心的是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一分为二,一分为三,甚至一分为四;他没有几个灵魂,也没有几个意志,否则也就能将它们全都送给他所爱的那个人。

20.普通的友谊是可以共同分享的。你可以爱一个朋友的英俊潇洒;爱另一个朋友的和蔼可亲;爱第三个朋友的宽宏大量;爱第四个朋友的慈父般深情厚谊;爱第五个朋友的兄弟般手足之情,等等。但是,在这段友谊中,爱占据灵魂并用至高无上的统治主导它:这种事情是无法复制的。如果两个朋友同时叫你帮助他们,那么你马上赶去帮哪一个呢?如果他们的请求发生冲突,那么谁又会先得到你优先的帮助呢?如果一个人叫你避而不谈对另一个人有益的事情,那么你如何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呢?唯有最高尚的友谊能够摆脱所有其他的束缚。我已发誓不对任何人透露的秘密,我可以不惧对誓言的违背去告诉他而不是别人:他就是我。两个人能拥有最高尚的友谊已经是一大奇迹,有人说三个人有最高尚的友谊,这是不知道这种友谊高不可攀。东西有可以相比的就不是最好的。如果有人提议说我在两个朋友中能像爱一个那样爱另一个,还提议说他们能够彼此相爱,并且就像我爱他们那样爱我,那么他就变成一个多面人,甚至变成一个同盟,这样的同盟是最多“个体”的同盟,也是最团结一致的同盟。这样的例子哪怕是一个在这世上也难以找到。

21.这个故事的其他部分与我刚才所说的如出一辙:当欧达米达斯因自己的需要而利用朋友们时,他就是将恩泽和实惠赠予了他们。他将继承人们的慷慨留给了他们自己,这份慷慨借由他们帮助他而送到他们自己的手里。毋庸置疑,相比起阿里休斯,友爱的力量在他的行为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概而言之,这些行为超越了任何未曾尝试过的人的想象力。尤其令我肃然起敬的是一位年轻士兵的回答,赛勒斯问那个士兵愿出多少钱卖掉那匹为他在比赛中获奖的马:“为了一个王国,你愿意把马卖掉吗?”——“不卖,真的,陛下;可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值得结交的人,那么为了得到一位朋友,我还是愿意将马送出。” 好一个“如果我能找到”的假设;因为你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泛泛之交。可对于我们这种友谊,这种可以让我们在其中毫无保留地交流最深最隐秘思想的友谊,毫无疑问我们的一切动机都必须是纯洁到极点的。

22.在那些只依靠目标来维系的关系中,我们只需提防出现特别影响目标实现的那些瑕疵。我的医生或律师信什么教与我无关:这种顾虑与他们对我的友好的服务毫不相干。在这种交易中,我与仆人们交流以相同方式来对待:我几乎不去调查我的男仆近不近女色,我想知道他是否勤奋工作;我对赶骡夫的关注不在于赌不赌钱,而在于赶不赶得好骡子,我对厨子的关注也不在于爱不爱骂人,而在于称不称职。告诉世人该怎么做(相当多的人那样做)并非我所关切的事,而我在这世上该怎么做就跟我不无关系了: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做你该做的事。

为了坐在桌旁能谈得融洽,我挑易相处的人而不挑聪明的人;上床睡觉,我先挑美女,后挑贞女;在社交谈话中,我挑有本领的人——即使是不诚实的人。诸如此类。

23.就像那位骑在木马上与自己的小孩玩耍的哲学家 被人看到此景,对那很吃惊的人所说的一样,在他自己有孩子之前不要作出评论,等他有相同的感受,会对此番举止作出恰当的评判:所以我多么希望我对着说话的那些人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意识到这份友谊离一般的现实有多远——同时也意识到这份友谊有多稀罕——我不指望可以找到对此公正的评价,因为古人留给我们的这个主题的作品,与我所说的感情相比似乎微不足道。在这个例子中,这些结果胜过哲学上的那些至理名言。

当我的理智处于正常时,我不会用任何东西与一位令人快乐的朋友相比拟。

24.在古代,米南德断言,哪怕一个人仅仅遇到过朋友的影子,他也是幸福的。 他这么说肯定是对的,尤其是如果他实际上品尝过友谊的滋味。事实上,如果我比较一下我的余生——尽管靠上帝的恩惠我甜蜜舒适地生活,平静的心灵免受哀伤的打扰(除了这位朋友的死亡),自满自足于与生倶来的自然恩赐也再别无他求——要是把这种生活与我被赠予的跟那样一个男人成为朋友和伙伴的四年时光相比,这种生活不过是过眼烟云,也不过是一个漆黑沉闷的夜晚。

25.从我失去他的那一天起:

那是永远残酷却也永远值得纪念的一天。

(既然上帝这么明示),

我只不过疲倦地苟且偷生。我得到的那些快乐并没给我带来慰藉:反而因为他的故去令我倍感伤心。每样东西我们都是各分一半:我感觉我正从他那儿窃取他的那一份:

曾与我分享一切的他离我而去时,

我想,我在享受快乐也是不对的。

我已经如此习惯于在一切事物中成为二分之一

个,以至于我现在感觉我只不过是半个人。

既然不合时宜的打击

夺走了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为何依旧徘徊在乐趣渐少,

残缺不全的生存中?

那一天就是我俩一起倒下的时间。

26.无论做什么,想什么,我都怀念他——就像他肯定也会怀念我一样;因为正如他在能力和品德上远远超过我,他为友谊所做的努力也已胜过了我:

为如此亲爱的人忧伤

会有什么羞耻或限度?……

我是多么不幸的人啊!

失去这样一位好兄弟。

一切的欢乐随你消逝,

活着时你的爱呵护它;

你啊,我亲密的兄弟,

你的死毁灭我的快乐;

我的灵魂和你埋葬在一起。

因为失去了你,我已追溯

心中曾有过的思想和灵魂所体验过的快乐;

是否我再也不能和你说话,

再不也能听你说你做了些什么?

是否我再也看不到你,

兄弟,比生命更贵重的你?

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永远爱你。

27.让我们听听这个16岁的男孩说什么吧!

28.我已经发现,这部作品的出版已造成了不良的后果,因为出版它的人试图扰乱和改变国家政治局面,不在乎是否对其有利;而且他们已将这部作品列为他们自己的重要核心著作之一,因此我将收回将其放在这里的决定。为了在那些无法知道作者的观点或行为的人中,他的名誉就不受到损害,我告诉他们,他纯粹把这部作品当作年轻时撰写的习作;这只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主题,在成百上千本书中都提及过。我并不怀疑他相信自己所写的东西,因为他太讲良心了,即使是在一部轻松的作品中,他也不会说假话。此外我还知道,如果他有选择机会的话,他宁愿生在威尼斯,而不愿生在萨拉特。这种想法是对的。可是,他还有一条铭刻在心中的最高准则:服从并且最审慎地遵从与生倶来的法则。从来就没有一个公民比他更好,更希望自己国家安宁,更反对所处时代出现骚乱和异端。他只会用自己的力量将动乱扼杀,而不是提供资源去把他们鼓动起来。他的思想气质是按照前几个世纪的模子浇铸出来的,与我们的截然不同。

29.所以,我将用另一部作品取代那篇严肃的论文,那部作品与《甘愿受奴役》写于同一个时期,不过写得更加华丽,也更加幽默。 eRbhqnAgi0Q/tCU0S8d53cvieO8wNMCFPADVAv+c6Sc/A2SwpbjZQzIjw0WW+N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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