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尽北走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背着行囊从L市出发前往S市的那天。
那天恰好是台风登陆,倾盆大雨,火车的车窗在雨水的冲刷下雾气氤氲,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只能听得见雨水竭力拍打车窗发出的声响。
我记得,在火车上,我看着窗外的大雨忽然就哭了。我不是一个经常哭的人,如果伤心就要哭,可能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但是想到过去,想到姜昕,我的心里就异常难受,特别是我连走的时间都没有告诉她。
我邻座的大妈看我哭得收不住,忍不住叹了口气,给我递了一张纸巾:“真不明白你们小年轻,年纪这么小,有什么事情可以哭成这样的。你们啊,还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失个恋什么的都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来,别哭了。”
我接过纸巾,道了一声谢,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说永远比真正经历简单得多。
我很想回答她,自己是母亲和情人的私生子这种事情算不算痛,长到七岁才被父亲发现不是自己亲生的算不算痛,七岁那年被父亲抱着跳楼算不算痛,最后那个本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因为舍不得而放下自己,然后从阳台一跃而下算不算痛?
为了这件事,被邻居非议,被亲人摒弃,和自己的母亲十年来相依为命,却视她如仇敌,算不算痛?
我熬过了这孤独而漫长的十年,和叶红之间经历无数场惨烈的战役。我挑战学校的所有制度,疯狂叛逆,不学无术,用伤害自己来伤害她。她从灰心到绝望,到最后也把我当成一个甩不掉的敌人。
我不知道上辈子我们是谁欠谁的,但是我只要想到那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跳楼前摸着我的头,眼眶通红地对我说:“小溪,我想想还是舍不得带你下去……”我就没有办法原谅她,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我还记得他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男人,很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早出晚归,很累,挣钱不多,还总是喜欢给我买礼物。
那时候,叶红对我严厉,我很怕她,但他是笑呵呵的老好人,我打碎了杯子,他不会责怪我;我在刚粉刷好的墙上涂鸦,他还夸我画得好看。
而叶红和我却亲手葬送了他的幸福,把他推进了地狱,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他绝望的眼神。
他在世的时候,我总是被人羡慕,从来不会被欺负。
有谁说过,有父母罩着的孩子,那股气是看得出来的。那时候,我有他罩着,天不怕地不怕。
所以,他死后,我就好像没了壳的乌龟,处处都是软肋,不论是谁都可以欺负我。直到现在,很多同学背地里提到我都会说:“就是那个被父亲抱着跳楼的私生女吧。”
我想,也许我那么执着离开L市,就是想躲开叶红,躲开那些该死的梦魇,让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前十年噩梦的结束,不过是新噩梦的开始。
命运从来不会轻易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