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玩的语言!我觉得,说中文简直跟唱歌一样舒服,而且有大脑里分泌出快乐荷尔蒙多巴胺、叫人出神的感觉。
一九八一年我念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系,作为第二外语选修了汉语。说起来好神奇,我在一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堂课上,就对它一见钟情了。更准确地说,我对它是一听钟情,因为最初吸引我的是汉语的声音,尤其是声调。
在课堂上,老师教我们说:妈、麻、马、骂。
第一声“妈”呢,好比是演员培训班的发声训练一样。在咱们早大大隅礼堂外,不是天天都有穿着运动服的男女一会儿翻跟斗,一会儿发出很大的声音吗?就是那个样子了。同学们,嘴巴大开,吸进空气,大声说“あー”。现在,大家一起说说看“妈”。好。
第二声“麻”呢,是当你吃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然发出抗议的声音时,就会说“えーっ?”对不对?就是用那个调子说“麻”。对了,对了。
至于第三声“马”呢,这是你听到别人讲话,佩服不已的时候,会说出来的“へーえ”,就是用那佩服的调子说“马”。不错,不错。
最后是第四声,学一下乌鸦即可。它怎么叫呢?“かー”,对不对?好,现在大家学乌鸦的调子给我说“骂”。好极了。
现在,把四个声调连起来说说看。“あー、えーっ、へーえ、かー”,“妈、麻、马、骂”。
我们做学生的都目瞪口呆。哎哟,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玩的语言呢!从小就说有声调的语言长大的人,也许司空见惯,感觉不到吧。但是,我们日本人从小讲的是平坦到不可能再平坦的日语,あいうえおかきくけこさしすせそたちつてと,说话跟念经没有区别,结果越说越发困。
以我姓名あらいひふみ(Arai Hifumi)为例。曾经在加拿大的时候,有位老师问过我:在你名字中,重读音节是哪一个,是HIfumi还是hiFUmi,抑或是HifuMI?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没有,全平,是hifumi。多么不好意思啊!相比之下,那“妈麻马骂”要说出来,首先得吸进很多氧气,然后说话要动的肌肉范围也特别广,从气管底下到口腔里各个地方的肌肉,全要动员起来。连舌头都一会儿得使劲说“了”,一会儿得卷起来煞有介事地说“人”。
真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玩的语言!我觉得,说中文简直跟唱歌一样舒服,而且有大脑里分泌出快乐荷尔蒙多巴胺、叫人出神的感觉。直到今天,我站在课堂上教日本学生汉语,每次都会非常开心,不由得高兴起来。
记得那天下课回家的路上,我们班的同学们,都彼此说着刚刚学会的中文客套话“麻烦你了!”“不麻烦!”“明天见!”等等,叫行人们诧异地注视:这批人怎么搞的?难道疯了是不是?除了年轻人确实容易疯疯癫癫以外,主要还是中文非常好玩所致。
那年在早大政治经济学系教我们汉语的是日本数一数二的中文音韵学专家藤堂明保先生。多年后回想初学中文的日子,我不能不觉得自己的运气特别好。藤堂老师当年还兼任饭田桥日中学院的院长,所以我也不久就开始在日中学院夜间部上课了。
在早大政治经济学系,第二个中文老师是当年刚从北京过来不久的杨为夫老师。杨为夫老师的教学方法,强就强在对北京话的发音要求非常严格,尤其对日本学生很难掌握的卷舌音,绝对不允许马虎。站在学生座位旁边,杨老师简直要把手臂放进嘴里似的严厉要求:“把你的舌头弄成汤匙形状,然后往里,再往里,更往里,好,现在说给我听:这、是、什么、书?”当我们学外语时,掌握准确的发音至关重要,但是教发音却非常费事,很不容易。所以,我至今衷心感激杨为夫老师当年热心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