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的生活中,只有一种语言:日语。家里的大人,没有一个会说英语,更不用说汉语了。说到外国,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日本人想到的首先就是美国。
今天,中野最出名的是专门贩售跟日本动漫相关商品的“MANDARAKE”,位于我小时候经常被母亲带去买日常用品的商场“中野百老汇”里。如今的“中野百老汇”是有点儿老气的商场,可是从前曾非常时髦,连大红歌星老虎乐队的主唱泽田研二、小说家兼后来的东京都知事青岛幸男都住在那里。再说,青岛当年在“中野百老汇”二楼开的意大利面店就是日本意大利面专卖店的始祖。
我出生的时候,父母亲和大我两岁的哥哥,住在爷爷开的寿司店后面。爷爷年轻的时候,从东京西北方埼玉县熊谷的农村跑到首都来,跟同样也是神奈川县农村出身的奶奶结婚,在当年日本国铁(现JR)中央·总武线东中野火车站附近定居下来,先开了木屐店,后来开了寿司店。
父亲生前给我讲过,他记得小时候跟爷爷早上一起坐有轨电车到位于筑地的鲜鱼批发市场采购,买了很多鱼,回程则坐“円タク”,即当年不管坐多远,车费一律收一块日圆的计程车。然而,好事多磨,爷爷四十多岁就中风,从此便半辈子都半身不遂。当时,奶奶刚满四十岁,有五男三女共八个孩子,最小的孩子还在吃奶。为了养活一家十口子,奶奶只好替爷爷当起家来,雇请了厨师和跑堂的小伙子,也叫孩子们帮帮忙,合力经营一家专门供应寿司的餐厅,叫做“朝日鮨”。我出生的时候,除了我父母亲以外,叔叔、婶母都一起在店里工作。另外,也有未婚的小姑和小叔。总的来说,那是一个很大、很热闹,也完全日本的家庭。
小时候,在我的生活中,只有一种语言:日语。家里的大人,没有一个会说英语,更不用说汉语了。说到外国,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日本人想到的首先就是美国。在我的孩提时代,电视上播放着很多美国连续剧、卡通片,如 Lucy、Show、Tom and Jerry 等。大家很向往美国,以为美国是全世界最富有、最先进、最民主、最自由而“女性优先”(Ladies first)的国土。那年代日本电视上很受欢迎的益智比赛节目 Up Down Quiz ,冠军拿到的奖品是去夏威夷的团体旅行票,是日航空姐边给佩戴花环边送上去的,多么富有戏剧性。能跨越太平洋到达北美大陆的,只有考取了富布赖特计划奖学金的精英分子,其他人只有向往的份儿。所以,连后来成为御宅族圣地的商场都要取“中野百老汇”那样崇美的名字。
同时,在我们的生活环境里,最常接触到的外国文化,其实是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等华人的文化;当年日本跟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有建交。电视上的流行音乐节目,如《紅白歌のベストテン》(《红白歌曲前十名》)、《夜のヒットスタジオ》(《晚上的畅销曲播音室》)等节目中,有台湾来的欧阳菲菲、Judy Ongg(翁倩玉),还有香港来的Agnes Chan(陈美龄)等。那些华人女歌星,连名字都特别到普通日本人无法准确发音。比如说,我母亲一直把欧阳菲菲说成“欧阳灰灰”,因为她唯一熟悉的日语里,偏偏缺席“f”音。那些华人歌星当时都唱日文歌曲,如欧阳菲菲的《下雨的御堂筋》、陈美龄的《丽春花》。她们的日语有独特的外国腔,很是吸引日本人,乃无意间形成迷人的异国情调所致。
一九七二年,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日本跟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对于从中国大陆来的第一个明星,我至今都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一对大猫熊,叫兰兰和康康。为了看它们,东京上野动物园天天排上了长长的人龙。当然,我也去看了。
差不多同一时期,有来自香港的双胞胎组合“乐家姊妹”,在日本乐坛用了个艺名叫做铃铃兰兰,显然是学了大猫熊的。各留着左右两条长辫子的铃铃兰兰,打扮成北美印第安小女孩的模样,演唱的歌曲也叫《相思的印第安娃娃》,叫人搞不明白双胞胎到底属于什么种族、什么文化。实际上,她们是中美混血儿。尽管如此,两个女孩在电视广告中唱的“铃铃兰兰留园,铃铃兰兰留园,去趟留园,吃到幸福!”一段,在当年东京,可说脍炙人口。
位于东京电视塔附近芝大门的留园是一家超高级的中餐厅,我根本没福气光临,也根本不知道那家店是清末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盛宣怀的孙子盛毓度经营的,更不知道如今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留园曾经的确属于他们盛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