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我来过,主要名胜也都匆匆看了。此次路过,只想逛逛夫子庙。其实,逛夫子庙是假,看秦淮河才是真。自六朝以迄民国,多少骚人墨客流连于此,既留下诸多或不朽或速朽的诗词歌赋,也留下不少或感人或烦人的风流韵事。
人说“百闻不如一见”,我则“百见不如一闻”。常常是眼前的景象粉碎了多少年凭历代诗文所获得的美好印象,陡然产生一种“物换星移好景不长”的失落感,以及怀古的淡淡的忧伤。游夫子庙前的秦淮河也不例外。
暴雨过后,携同友人朱君等寻访秦淮河。夫子庙前不见车马喧哗,也不见人声鼎沸,夕阳下,各种仿古新建筑显得分外雕琢、小气,唯有秦淮河南岸绛红色的照壁略显斑驳苍老,足慰我心。友人告我以何处为乌衣巷,何处曾有画船灯火,如今市政当局正在浚通臭水沟般的秦淮河,并沿河建筑各种文化娱乐设施和亭台楼阁。我庆幸我见到了历尽沧桑的绛红色照壁,在它被各种仿古新建筑湮没以前。据说平时晚上这里非常热闹,可惜今日老天爷不赏脸,把各种小吃摊给冲跑了。在秦淮河边的奇芳阁吃干丝和牛肉锅贴,味道真不错。可还没吃完,服务员就让我们跷脚,以便她们冲洗地板,这实在大煞风景。
在南京图书馆没找到多少我所需要的“新小说”。抗战中原中央图书馆西迁,复员回来时损失了一些书籍,临解放时又有些藏书被运到台湾去,不过运去的应是宋元以来善本,平装书当不在此列。据说是好些通俗小说还没整理上架,故无法出借。
转到龙蟠里南京图书馆的阅览部,翻阅清末民初杂志。其实并非“海内孤本”,非在此看不可,只不过既然到了南京,不看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翻了五种杂志,着重搜寻时人对“新小说”的议论,可记者有如下三篇。
一为《东方杂志》二卷八号(1905)转载《时报》的文章《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有味而无益,则小说自小说耳,于开通风气之说无与也;有益而无味,开通风气之心固可敬矣,而与小说本义未全也。”立论不错,可如何使小说“有味”,作者一笔带过,集中论述的是如何使小说“有益”。这是“新小说”理论家的通病,似乎“小说界革命”只是小说所包含的思想意识的革新,而与形式技巧了无关系。
一是刊于《学生杂志》一卷六号(1914)上的《论艳情小说》。辛亥革命后言情小说盛行,评判言情小说自然也就成了理论界争论的热点。出于对鸳鸯蝴蝶派作家的反感,研究者常不加分析地赞赏那些批评艳情小说的文章。其实,此类文章不少是从维护封建礼教立场出发,一副卫道士嘴脸,并不比改良的“风流才子”可爱。《论艳情小说》一文虽出自青年学生之手,可实无“青年”气息。
一是《雅言》第七期(1913)刊载的梦生的《小说丛话》。此文对《金瓶梅》有详细的评述,而最难得的是再三论证:“小说最好用白话,以用白话方能描写得尽情尽致,‘之乎也哉’一些也用不着。”中国古代小说分章回小说、文言小说,两者并行不悖;可到了清末,随着西洋文学观念传入,两者显然同属“小说”,于是就有个争“正统”的问题。跟这文言、白话之争并存的,还有个方言土语入小说与新名词(包括西洋句法)入小说的问题。争论的结果并非简单地是白话派的胜利,而是融进了方言、口语、文言、新名词的“白话”,成了20世纪中国小说的主要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