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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

幽 谷

余作是篇,因限于篇幅,不能详尽;惟举其荦荦大端,以存中国民族近代史迹一页耳。余既非参与其役,又未列于追剿,何能言之凿凿,一若亲历其境者?盖于双方对峙之营垒中均有余之友好,各以其所知者尽述于余。余乃考其异同,辨其虚实,然后以其可言者言之,以其可记者记之,而成此篇,谅吾友不以余之执中从略而相责也。读者欲知其详,将来自可求之于双方之专书。今得之于本篇者,仅其概要而已。

民国廿六年五月十七日幽谷序于上海

蒋委员长在五次围剿中采取了新的战略,以坚壁清野、逐步为营为原则,以集团军和方面军为正面推进的重力,并且力戒轻进深入的危险,计策万全,所以过去红军所用“诱敌深入”和“击破一方”的策略,当时已失去效力。加以政府军应用一切最新的军事技术,特别是飞机的轰炸和重炮的密击,又因中央苏区在四面包围之中,逐渐缩小,到民国廿三年的夏季,仅剩宁都、兴国、广昌、瑞金、上杭、长汀等县,粮食、盐,一切军事需用品,亦逐渐短少,不敷供给。政府军方面,后方有碉堡的巩固,侦探的密布和公路交通的便利。故红军方面,虽在民国廿二年十二月闽变的前后曾得不少局部的胜利,但终冲不破政府军北路的阵线。及福建人民政府失败之后,东路的形势亦忽然吃紧。那时瑞金当局明知若不变更策略,难期最后的胜利。王明于民国廿三年十一月著了一本《新条件与新策略》的小册子,说明了红军方面已采取了不再死守江西的办法 ,和实行游击战争的策略,以适应新局势和条件。

他们既已决定变更策略,红军遂于民国廿三年的夏季自动地退出了广昌、建宁、泰宁等县,缩短了北路的战线,采取了暂时的防守战事。对于东路他们于七月底派方志敏率第七军东进为北上抗日先遣队。又于八月初续派第九军为后援,就迅速地冲破了政府军东路的封锁线,福州城曾有一度失陷的危险。第七军又很快地折向东北,与福宁、福鼎一带的地方游击队联系起来,占领了浙江的开化、庆元、常山、玉山等县,震动了浙江与全国。又与闽赣皖边的红十军联系起来,威胁到江西的政府军后方。那时政府军正忙于调兵遣将去包剿北上抗日先遣队,故对于江西正面的进攻,不得不暂时放松一步。这是红军声东击西的办法,也是扰乱后方政府军的计策。在北上抗日先遣队出发之后,他们派萧克率领第六军团,向西而走。在八月中冲破了政府军湘东的包围线,顺利地通过了湖南的东南部,沿途占领过汝城、桂东、桂阳、新田、道县等城市。然后分二路,左路由道县折入广西,占领全州,冲进贵州,至于乌江而旋回湘贵川边区,右路由道县西北行至湘贵边境,与当地一带行动的贺龙的第二军团会合。根据十月八日苏联《真理报》登载的消息,红六军团与红二军团汇合之后,以一部军力直向四川边境进发。现在与胜利的红四方面军隔江呼应,共同威胁重庆。红六军这样底军事行动的结果,把四川、贵州、湖南、江西之间,建立了联系的桥梁和孔道,即是造成了中央红军西窜的机会。九月二十六日起,政府军一变从前缓进的计划,以东北两路重兵猛攻赣南苏区。

在这局势中,他们认为死守江西牺牲太大,故当时就决定了突围西窜的计划和步骤。(一)他们派定了留守江西的部队,又以江西军区独立一、二游击队据险扼守。(二)将制造厂机器、大炮、剩余的粮食子弹,以及不便带走的利器,不是销毁,就是埋藏于深山僻壤之间。(三)以游击队为南北两翼,以第一军团为先锋,以三九军团走中路,以最精最勇的第十三师为后卫,以中央要人周恩来、秦邦宪、张闻天、林伯渠、王稼祥、罗迈、潘汉年、邓发等,女子宣传队和一切党政人员夹于主力军之间。(四)电令贺龙萧克所率二六军团牵制湖南、四川的政府军,又令徐向前所率的第四方面军向川西遥应,并开辟川陕甘的交通路线。这样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于十月十六日由赣南铜锣湾先后西引。出发时号称十万红军,确是有多无少,决不是虚张声势。当时除中枢少数人之外,预先都不知开往何处,有的猜度入湘,有的猜度入桂,有的猜度入川,也有的猜度入黔入滇,但终不知道究竟到哪里去。他们于十月二十一日冲破了粤军所扼守的第一道防线,就是安远信丰间的封锁线。当时他们由赣南崇义出南康大庾,似乎有入粤之势,致南雄韶关相继告急。十一月三日他们占领了湘南汝城和桂东,冲破了粤军汝城和城口间的第二道封锁线。

他们复分两路沿湘粤边境,经过城口、文明司,沿着骑田岭,进至九峰宜峰之线。那时他们爬山越岭,感觉到携带呆重物件,有碍行军,故将印刷机铅字等物尽行抛弃。他们曾在宜章郴州之间与湘军激战多次,那时人都料他们要沿宜郴之线北上,威胁衡阳长沙。但他们迅速地占领了临武、嘉禾、宁远三县。何键立即派刘建绪率三师与薛岳所部急趋零陵东安一带堵截;周浑元和李云杰等三师在后蹑追,拟将红军包围于潇水流域而歼灭之。但红军知道湘中有备,故乘他们布置未定之际,采取避实就虚的策略。他们分两路而进,北路占领道县,南路经过永明,这两路均入广西,集中于全州,当时人都料他们要占领兴安、桂林,不料他们又以一部兵力折回湖南之永明、道县、宁远、蓝山等处,牵制在后方追剿的诸军,大部则移向湘西南的西延 、城步、绥宁、通道等县。十二月十四日,他们就分股进抵贵州的黎平、永县 、锦屏等县。一部约三千余人又迂回至湘黔边境之藕团潭溪,由此进抵南嘉堡和瑶光。十五日五九军团之一部分约二千余人又回绕湖南通道西南之播阳。这五千余人都是掩护前方的主力军和牵制后面的追剿军的。大部红军于十七、八两日抢渡清水江。十九日已进抵大小广并经过剑河、岑松。二十五、六日连陷施洞口 、镇远、黄平、施秉、青溪、玉屏等处。一股向北推进占领旧州 、余庆、石阡、印江等县,似欲与川湘边区的二六军团取得联络。一股即是主力,于一月四日分向新渡、袁家渡、江界河、孙家渡、梁家渡、老渡口、岩门老渡口、回龙司各渡口 猛力推进。乌江南岸的王家烈犹国材两部,被他们打败。他们(王犹两部)就退守重安贵定之线,显然要屏障贵阳。

占领各渡口之后,就将竹木造成渡江之筏。那时人皆称为蜈蚣筏,因形似蜈蚣,故有是称。乌江宽约二百五十米,深不可测。那时水流速率每秒一米八,寒度在十度以下。江之两岸都是悬崖绝壁,南岸要下十里的极陡石山,才到江边,北岸又要上十里的陡山,方可走到通遵桐的大道。登高一望,但见一条碧绿的急流,夹在两岸焦黑的高山之间,乌江天险,真是名不虚传。二日三日已有小部冲至江边,但无筏无舟,故无法渡江。当时有十八个善于游泳的勇士,在机关枪掩护之下,跃入江中,顺着寒冷刺骨的急流,奋勇前进,十余分钟之后,他们已泅过了天险的乌江,沿着石壁鱼贯而进。二日的晚间继续有一连人用造成的竹筏偷渡过江,随着那十八位勇士,爬上石壁,占领了优势的阵地,向守江的黔军袭击,使他们招架不开。

三日晨,侯之担的健将林秀生旅长带三团援军,由陡壁小路出来反攻和包抄,也被南岸的重机关枪扫射,黔军像山上滚下石头般坠入江中。黔军屡遭惨败之后,阵线动摇,就直退猪场 。猪场是林秀生的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那时红军已用苗民的皮船与竹筏相继渡江,顺势追击,故黔军残部也无暇在猪场停留与整理。自此步步进展,在乌江北面如入无人之地。七日他们占领了湄潭,十三日进遵义城,十四日攻下了遵桐间的重要关口娄山关,并占领桐梓县城,凤泉绥阳亦相继失守。

该时红军主力已集中于遵义、湄潭、绥阳之间,赶筑工事,以备抵御追军。王家烈犹国材两部向北推进,刘建绪薛岳两部亦渡江追剿,川军由綦江正定分途进取思南、凤泉、桐梓,桂军已进抵贵定,准备进攻。故那时已成黔湘川桂诸军合围之势。但西路的川军一部脆弱无能,一闻红军将至,即自动退却,故使在诸军包围中的红军坦然西移。一月十六日夜间,赤水枪厂的工人,闻红军离城不远,也忽然暴动起来,高呼口号,与城中附和的贫民,联合进攻守城的部队。黔军闻城中起事,连夜出城。及红军一部由松坎、温水、习水 ,绕至赤水,但见城外有工人和群众摇旗呐喊的欢迎,真是给了他们无限的兴奋。同时仁怀茅台亦相继陷落,川西南的古蔺永宁县境,亦为红军所占领。

他们在茅台时,有一件趣事可以顺笔写出,就是找到了一家永远不会忘记的酿酒作坊“义成老烧房”。这是一座很阔绰的西式房子,里面摆着百余口大缸,每口可装二十担水,缸内都装满了异香扑鼻的真正茅台美酒。开始发现这酒坊的士兵,以为“沧浪之水可以濯我足”,及酒池生浪,异香四溢,方知为酒。可惜数缸美酒,已成为脚汤。事为军事顾问李德所闻,(李德素嗜酒)即偕数人同往酒坊,一尝名闻寰球的茅台美酒。他们择其中最为年远的一缸,痛饮了一场,至于醉,才相扶而出。临行时,他们又将是类佳酿带走不少,继续经过茅台的部队,都前往该坊痛饮一杯,及最后一部经过时,数缸脚汤也涓滴不留了。

那时,四川的刘湘除派章安平、范士杰两旅赶赴赤水永宁外,又派刘兆藜增防合江,以备万一。綦江方面,川军廖部已退守观音桥,以固后方。綦江城内的富户,已逃走一空,重庆已禁止人民搭轮逃走。一月十八、九两日,川南形势非常紧张,人心的不定,于此可见。一月二十六日,红军放弃娄山关,西渡赤水河。那时川军已集中兵力于河西,故红军于二月十九日又东渡赤水河,重占娄山关。

那时犹王两部又损失不少。三月十七日红军西渡赤水河,但十九日复东渡,他们在乌江北面休息了一月余。三月卅一日他们又南渡乌江,长驱而进,将贵阳包围。当他们向南挺进时,适有一辆汽车过境,被他们掠去,据说那是一车很为重要的军事地图云。他们就从贵阳南面包抄过去,向西猛进。于四月十七日占领了北盘江的渡口,架桥而过。他们就侵入云南,以一师之众,进抵金沙江,控制了渡口(龙街)。五月八日他们就在那里渡过了金沙江,重入四川境界。

在这地方他们就爬上一座山,名叫“火焰山”。山上的羊肠小道,千转万曲,已属难行。加以整个山上没有一点水,没有一株树,也没有一点风,在五月热烈的阳光中上坡下坡,其困难远甚于经过北方的沙漠。那时幸有数十个“老百姓”将一桶桶水顶在头上,送上山坡,他们靠卖水发了一笔千载难逢的小财。这批爬荒山的行旅,确喝了一杯续命的凉水。过了这四十余里的山路,已经入夜。下山的时候就与刘元璋的部队作战,占领了通安的街道。他们在通安休息了一天,就于十日进攻刘元璋 部所扼守的会理城。但刘部预将会理城外的房屋尽行焚毁。因估计攻克该城牺牲太大,不如将以逸待劳的刘部包围在会理城中,他们就安然过境。他们主要的目的是在过大渡河,与四方面军在川西会合,故虽分股向西昌、冕宁、越嶲进发,只求安然通过,并无攻城的计划。

红军全部这次经过大渡河的天险,更非容易。由会理出发,有一条路,经过西昌,翻过小相岭,从越嶲到大树堡渡河。但对岸是富林,这是一条通成都的大路,有川军重兵扼守,不易通过。第二条路,经过西昌泸沽到冕宁,必须经过蛮子的山头,然后直下大渡河边的安顺场,这是不容易去的小路。对于第一条路,他们采取佯动的策略,由五军团占领了越嶲,似欲强渡到富林的模样。但是大部直趋冕宁。五月二十三日,他们将到该城之前,守城的川军,已闻风远遁,故将县城唾手而得。

冕宁的蛮子,本地人称为猓猓 。他们对于猓猓,无不言之色变,因为这些蛮子,常从山中出来掠杀汉人,故汉人待遇猓猓,只要捉住,也尽他们残酷的能事。冕宁城中有专为拘禁猓猓的监狱,无论男女老幼,都上了很重的镣铐。红军为着实行他们的民族政策,要解放狱中的猓猓。但冕宁的群众竭力反对。后经一番的解释和宣传,始得全部释放。冕宁失守后,城内的县长、科长、绅士等随着军队,避入山中,到了猓猓的势力范围之内。县长被杀,其他的人们都被抢劫一光,甚至有一位科长太太,也被剥得一丝不挂而回到冕宁。红军就在是晚从猓猓的手中夺到了大桥、北岩堡等要口,然后爬上小相岭,进入猓猓国的境内。猓猓有自己的武装和坚固的碉堡,扼守山口,阻止红军入境。经过一场血战的见面礼之后,他们就退入深山,但沿途仍有突然抢劫的情形。后来红军派了一位代表刘某,用三跪九叩的礼节,朝见了猓猓国女皇帝,送了猓猓国二百支步枪,一千元银币,与他们订定了过境的协定。他们就准许了红军过境,惟沿途向夷民买货,须以现银交易,不得参用纸币,也不准红军占据夷民的房屋。自此以后,沿途猓猓除伸手要钱外,不发生任何争执。这是猓猓国外交的胜利,亦是红军政治工作的成功。后来有三个猓猓加入红军当兵。

据身与此役而后来投诚的友人说,这猓猓国自南至北有一百十里长,东西距离,因未通过,故不得而知。他们在山上,自能耕种,但每岁所产的粮食,不够供给全年的需要,故有下山向汉人抢掠以补其不足的必要。猓猓所有的武器,除刀枪矛斧外,有毛瑟枪和七九步枪不少,并且会使用,瞄准极正确。红军前进时,猓猓成群结队,站在两边参观,大部分是赤脚,小部分穿麻鞋,身上穿的是各式各样不伦不类的布褂,大概都是从汉人身上剥下来的。外面罩着一件羊毛手织的披衫,那倒是真正的土产。女人也是这样,但是下身围着一条百折裙。据说裙内不穿裤子的。猓猓可分为两种,一为黑骨头,一为白骨头。白骨头是黑骨头的奴隶,黑骨头倒是猓猓国的贵族。他们俘虏过去的异族,都当白骨头,故白骨头中,亦有汉人的子孙。白骨头可以作商品买卖,而且永远是奴隶,也不许与黑骨头通婚姻。倘查出有通奸的情形,白骨头就要遭着残杀,黑骨头利用白骨头出去运货,回来替他们耕种,并且用种种方式抢劫他们的劳动力。猓猓虽是一种野蛮民族,他们剥削异族,倒是“内行”。他们跑山若猴,行动敏捷,并且一呼百应,作战奋勇。他们的团结力颇强,所以他们在历代汉族的侵略底下生存到今日。这确是他们的民族精神,亦是他们的光荣的历史。

五月廿五日,红军到了大渡河边的安顺场,守军已预先退走。当时得到谍报云:河北仍有川军一营扼守,才掘好数道战壕,同时正在破坏渡船。于是他们即至河边,一方面赶造竹筏,又以木索架桥,准备大军渡河;一方面征集自告奋勇的战士十七人,先行渡河。相传诸葛亮南征时“五月渡泸”的泸水,即是这条河;太平天国的石达开率三万人到此,粮绝军溃,也在这安顺场的渡口。这条大渡河真是难渡。河中水流奔腾湍急,速度在每秒四十米左右。对岸均是石壁,靠岸偶一不慎,舟触石角,即有粉碎的危险。幸当时获得渡船一只,与富有经验的船夫十二人。在宣传与重赏之下,在南岸密集射击掩护之下,他们载着十七位勇士,冒险前进。因伏在战壕内的守兵不敢抬头,故十七人渡达彼岸,没有被他们瞧见。他们登岸之后,就冲破了川军的几条战壕,除缴枪数十支,俘虏数十人外,余均被他们追击到望风披靡。但继续渡河人数不多,因舟渡甚慢,又因索桥木桥都架不起来,虽有竹筏数只,因缺乏长篙转舵,亦无济于事,故放弃了在安顺场渡河的计划,夹河而上,直趋泸定桥。廿七日七时,由安顺场出发,走过一条铁索桥,超过一个卅余里的小山,至海尔瓦,那里街道整洁,卖食物者甚多,居民亦甚亲爱。出街行数十里,因对岸川军射击,改行山路。这条山路甚狭,且有荆棘苔藓,故极难行走。行约廿里下山,抵田湾宿营,二十八日他们离田湾上猛虎岗高山。山上有守兵一连,均被击退。沿途伏尸数十具,都是双方的牺牲者。是日天雨,山路泥泞,极难行走,及行至山脊,已冥冥入夜。下山时幸雨停止,大家跑步前进,至摩西面 宿行。是日军行百廿里,至宿营地点,已疲惫不堪。廿九日晨由摩西面出发,经楚尼坝至上田坝 宿营。卅日由上田坝,经下田坝赶到泸定桥。该桥横跨大渡河上,较德昌桥略短,惟两旁各有铁索两条作扶手,行于其上,摆动较小。桥西有一条长街,均是饭铺与零卖小商,县署及主要市场,均在桥东。红军先头队抵此时,(二十九日晚)守泸定的一旅川军,已将铁索桥上的木板拆去,并架机关枪于桥东,故夺取该桥,极不容易。后以一排人从索上爬行前进,续进部队即携板铺桥。刚冲至桥头,川军急将桥头纵火,阻彼前进。爬在索上的一排人,从火堆中冲出去,将桥东占领。后续部队一方面过桥救火,一方面与川军巷战,终将川军击退。川军在此匆忙中退走,遗弃辎重甚多,同时有大批奸细地痞,到处放枪纵火。红军过桥部队不多,忙于追击搜索,又要东奔西走地救火,颇有各面应付不暇之势,以致最繁盛的街市中烧毁了十余家商店。该处为川康惟一的交通要道,四围均是大山,林菁深密,悬崖绝壁,四时多积雪。当地农民少,只生产少许玉蜀黍,粮食供给极感困难,一切主要食用品,均仰给于汉源雅安。由四川输入西康的食粮及工业品,及西康输出的藏货,均须经过此地,故不仅为川康军事要地,也是商业中枢。

他们占领了泸定桥之后,一方面派一支军沿大金川北上至丹巴、道孚、甘孜,最西曾跑到德格,又沿金沙河南下至巴塘、里塘。这支红军仍回丹巴,向懋功集中;一方面大军过泸定桥折向北行。当时分为二路,一路趋芦山县,向懋功 集中,二路经天全县宝兴县亦向懋功集中。各路所过之地,都是崇山峻岭,悬崖绝壁,加以时多暴雨,山路泥泞,行动极感困难。好在全军都热烈地期望与第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合,故人人都鼓着不屈不挠的勇气,兼程而进。六月十六日,正大雨倾盆之际,第一军就到了懋功境内,四方面军已派人在路上迎接。两大部红军会合之时,爆竹声、军乐声、呼号声、歌唱声,震动天地。鼓掌时,无异大战场上放机关枪,握手时,成为千万个铁锤。他们就在一个山坡上开了一次两军大会合的欢迎大会,各首领都登台演讲,满山满谷的赤色群众,都热烈地鼓掌着。凛冽的雨点,似不能减低他们的热度,咕咕的饥肠,也不能委靡他们的精神。这欢迎大会开毕之后,各部队就走到预先所指定的宿营地,是晚的大欢宴,已由伙食委员会筹备好了,麦粥、羊肉和野菠菜,已成为山中无上的好菜。大家都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这是他们在西窜中最快乐的一天。

十七日他们就出发到八角,在懋功县城北六十里,在八角休息了一星期,廿三日进至抚边,廿四日到西河口。廿六日到黄草坪。廿七日经过梦笔山,到了理番县境内卓克基

卓克基是前清乾隆帝劳师伤财所克服的小金川七大土司之一。土司宫建筑在两河的汇流点上,前临急流,后倚峻岭,在一块石砌的八丈高、十丈阔的方台上,建筑着四座俨然西式的高楼。前幢两层,左右后三幢均是四层,屹立于万山环绕中,成为理番境内的一幅风景画。该宫的一、二两层,都是土司的厨房、贮藏室,及下人的卧室。第三、四层楼,才装饰得非常华丽,四面皆有玻璃窗,一切的房门与壁板,都有精美的雕刻。石幛数室,陈设最为精致,沿壁都有古董架子,架内都是磁铜玉石的古玩。室内的床、书桌、椅凳,都是精致的上等木器。这大概是土司的卧室,左幢两巨室内有木坑,一切的桌凳装饰都是雅致的,这大概是土司属员的卧室。后幢楼上为大佛堂,内有佛像、佛幛、铜鼓和很多的藏经,都有条有理地放在经架上。两壁的壁画,因为年代久远,故已薰黑,也不能辨识为谁朝的古画。左右两幢各有一个小佛堂,堂的两旁,有新鲜美丽的壁画,虽属是近代所绘的,但画中的马象狮虎英雄甲胄等,都有生动的姿势和活泼的精神。在夷民区域内有这样的高等艺术,实足令人奇怪。土司的会客室内题有“蜀锦楼”三字,他的书桌上置有一部《三国演义》及其他汉文书籍,足见他已有几分汉化。据说这位土司索观瀛,曾在成都大学读过书,与四川军阀刘文辉等交情颇深。他所有的机关枪和步枪,是刘文辉送给他的。红军的先头部队至此处前,曾派人去向他假道,他非但不肯,并将派去的人杀了。因此红军就派一营人去,打得他落花流水,他就率领了残余的番兵,窜入深山,据险扼守。红军占据了他的宫室和碉堡之后,把他的财产没收。但宫中的古董古玩,仍替他保存在原处,丝毫没有带走。宫前的一方平台,可容一连人操练,故作了一小队红军的临时操场。他的碉堡是很坚固的很高的,但是在建筑上缺点甚多。(一)碉堡的枪眼太大。(二)目标太显。(三)碉堡造在宫室的近处,宫室的高楼,成为他们的障碍物。防御盗匪已不甚适用,抵抗大军更少作用,因高台一经围困,上台的阶级一经把守或一架机关枪的远远监视,守碉的及守宫的一切番兵,尽成瓮中之鳖。若土司不是及早下台,逃窜山中,亦为俘虏无疑。

番民所耕种的地都是土司的,要向土司纳租,此外甚么都要派差,土司所烧的柴,所吃的肉,甚至守卫的一切给养,都是居民公派出来维持的。造顶桥,开条路,都是居民捐助的。居民见了土司,就跪下,等他过去,才敢起来。这个土司,就是番民的土皇帝。

六月廿九日,红军就离开卓克基,向毛儿盖进发。经过梭磨、马塘到康庙寺 (俗称康猫寺),分为两路,主力走右路,第六团走左路,都须爬过一座大雪山,先到黑水河,然后到毛儿盖。不料走左路的第六团,在前进的路上,遇着极骠悍的蛮民骑兵,横加拦阻。因战事失利,损失甚大,故不得不折回右路,及行至离芦花八十里,距马河坝廿里的村庄上,因粮糈断绝了四天,茹草饮雪,无法充饥,饿死冻死的已占三分之一的人数。他们就在该村停留,并且发报呼援,倘接济不能及时到达,该部队将尽成雪山上的一堆白骨。主力部队接到六团急电之后,立刻筹集大批粮食、猪肉牛羊等,派输送队兼程赴援。该队即由芦花出发,走了一天一夜泥泞崎岖的山路,搜索前进,才找到了待援的孤军。这些僵卧在冰天雪地中的红军,闻救星到,都跳跃起来,欢迎他们的救星,述说他们的经过情形。他们得到了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兴奋,寒冷不怕了,爬山也有劲了。这班输送队就做了他们的向导,领他们与主力会合,好像领一群迷失的羊归到羊圈。

回到芦花,主力红军已向前移动,他们就随着主力,由苍德越打鼓岭到打鼓。七月七日,由打鼓出发,又走了四天的路程,经过拖罗岗、大杵林、黑马寺,到了毛儿盖。红军主力自七月十日至七月卅日,就在该处休息了二十天。自八月一日至八月廿三日,又行动于毛儿盖和波罗子之间,但是这个行动,不出黑水河的流域,故仍然是一种休息状态中的练习,也是为着入陕甘的准备。波罗子一带的地方,比较是富庶的区域。那里的番民,都以石块造成三四层楼的洋式房屋。红军的粮食,要在那里筹足六十万斤麦子,和几百只牛羊。在这个时期内,他们除练习打仗外,又要学习看羊、牧牛、割麦、煮盐等工作。他们准备好了一切,就于八月廿三日由毛儿盖出发,经过分水岭南面和西面的草地。廿八日到班佑和巴西。他们在草地中行了五天十分艰难的路程,远看草地是一片绿色的平原,行过高山低谷的人们,正渴望着这样的平地,不料行于其间,与爬山同样的费力,因双足陷入泥中,举步总是拖泥带水,讨厌非常。加以常常下雨,他们每人虽带着木棍和油布,晚上宿营的时候,上面尚可撑起棚来挡雨,但下面无法阻止源源而来的冷水,故往往人身浸在水中。草间飞来的蚊虫又向过路人为难。因此得病的人实不在少数,当时所得的病叫黑疟疾(Black Malaria),大概草地的蚊虫,比较别处的还要厉害,故所得的病也较为严重,用金鸡纳霜治之亦无效,故军医也束手无策,得病而死者多至五百余人。

廿九日他们由巴西进至阿西,在那里休息了三天;由阿西到毛龙,停留了二天;由毛龙到俄界,又休息了七天。此后逐日奔驰,由岷江北源,转到白龙江的上游,附近腊子口的山中,他们遇着鲁大昌的一营兵,就击败了他们,又俘虏了数十名兵士。从俘虏的口中,得到了鲁大昌有一旅兵力在腊子口扼守的情形。腊子口是一个险要的地方,路经两边的石壁,兵在壁上壁下,以逸待劳,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他们早知腊子口是红军必经之地,故碉堡与战壕等工事早已布置得非常巩固。红军的领袖在黑拉地方决定了进攻的策略,先派一连人带着手榴弹和轻机关枪爬上石壁,先将壁上的守兵尽行袭灭,然后一方面以高临下,一方面冲进大路,短兵相接,不到五个钟点的战事,他们已占领了腊子口。这是九月十七日的事。

十八日他们窜至悬窝,十九日窜至鹿元里,二十日窜至哈达铺,二十三日窜至闾井,二十四日窜至新寺,二十五日窜至鸳鸯咀,二十六日窜至榜罗镇,二十九日窜至通滑。沿途的回民到处欢迎,送水送饭的不绝于道。红军过境,不占据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清真寺,也不侵犯他们的信仰自由,故在这长行中,要算与回民的关系最好。这莫非是先从政治工作入手所获得的效果。他们于十月二日离了通渭,通过固原的时候,与一个骑兵师打了一仗,又冲过了政府军的封锁线。随后又被他们占领了环县附近的何连湾。他们就在十月二十二日进了陕北苏区,到达了洛河上游的吴起镇,虽有三四个骑兵团在后追击,也无法阻止他们在陕北的大会合。红军由江西西行时号称十万,及至陕北只剩得五万。可见沿途打死的,打伤的,落伍的,病死的占其半数,真是绝大的损失和牺牲了。 BH0tWwNmRJLjMhKxscNZH1ndDF5in7P+3jZFN+mTOVzHJ3I4FJxqgK/h7AjMEn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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