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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将至，宋薇迎着风雪出了门，她一路往江北政法大学的方向开。天色尚早，这时候大街小巷空空荡荡，但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却一直闪闪烁烁。
忽然，所有的广告牌都开始播放通缉令。通缉令上是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姓名宋薇。通缉罪名：杀害侦查局副局长老鹰。
这可真是讽刺，永心计划停止调查，她成了名副其实的杀人犯，她的容颜如今与永心有着天壤之别，粉焯焯无须担心会对永心造成困扰，所以明目张胆的通缉她。
通缉令是侦查局发出的，这也就意味着，历晔如今也为粉焯焯所用。还好，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车子在侦查系的教学楼前停下，为了掩人耳目，宋薇带上帽子和口罩，进入大楼，直奔天台。
东边天际泛着一抹鱼肚白，雪已经慢慢减小。宋薇上了天台，看到正面对着她的历晔。这时他的身上已有厚厚一层雪。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两人太久没见，再次相见，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缉凶人员。他们一路走来，也算经历不少风风雨雨，可是到头来，却还是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只是地点从侦查局变成了天台，从初春变成严冬，真是造化弄人！宋薇敛了心神，冷声问：“你在等我？”
“是。”历晔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凭什么这么肯定。”
“老鹰死去，我心中一定不好受。而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我们世界的秦焯要你死，你为了活下去，只能找我。”
既然知道她的来意，她就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我出了意外，历璟也会立刻死亡。同时，你是不稳定基因携带者也会世人皆知。到时候，你的日子不会比我好过。”
历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宋薇，很久没见，她变得更瘦了，目光也更冷了。
赢了绅之后，她并没有邀功，也没有庆祝，只是默默离开了娇柳镇。其实最初与她认识，他就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多少悲喜事，她都只跟他们世界的秦焯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都不够真实。也正是因为不真实，他才总是做了错误的预判。
做侦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可是这一次，他却将无辜的人伤害至深。她之所以会懂他，完全是与他们相同的世界里，也有另外一个他。难怪他翻遍数据库，也找不到一个与他相同的人，隔了一个时空，他怎么可能找到……
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她在审讯室时，极力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如果那时候他肯多听一听她的辩词，多点耐心让她说出更多的信息，对她和颜悦色一些，也许就没有这么多后来了。
历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着后，猛吸了一口，重重吐出烟圈，冷静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时空一旦交错，会发生巨大混乱，我们只能隐瞒。”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历晔没有再问下去，一根烟尽，历晔又点了一根。这次他没有再抽，只是拿在手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享用。待手中烟再次燃尽时，历晔才又开了口：“老鹰他……一直很痛苦，死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我代他谢谢你。”
“不用对着杀人犯说谢谢。”宋薇冷笑，“我来不是为了听你叙旧。”
“我会跟你去隔离区，会找到扣押我们世界秦焯的证据。”历晔说，“只是你要做好准备，就算他罪大恶极，但我无法判他死刑，因为我们的世界需要他继续科研。”
“随便你。”宋薇转身往楼下走。
历晔跟着人下楼，他们的距离明明这样短，只要他快走几步就能将人追上，然而他却始终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曾经他有大把的机会能接近她，是他将她推开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与她并肩了。
“下午四点，星空下门口见。如果被我发现有人跟踪，你就完了。”说完，宋薇开车离开。
历晔站在原地目送，直到人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又上了天台。
在这个地方，有人曾给他安慰与关心。那人发自真心的笑，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善意与温柔。那时他正为不稳定基因而烦心，她说，错的人不是他，是这个世界。
时间再往前推一些，他们初次遭遇空袭，他跟老鹰都情绪低迷，她说，坏人就算再猖狂，最终也会落入法网，一时破不了的案子，后面总会破掉，只是时间的早晚。她用他最常安慰的话来安慰他们……
再往前一些，是南向酒楼的餐厅里，他在看《古诗源》的《挽歌》，她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其实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
一直以来，她配合他的脚步往前走，以他能接受的方式给他力量。
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无缘无故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成了罪犯，被人质疑与怀疑，被人追杀与利用。错的人明明是他们，为了自己的世界能够变美好，就要牺牲别人的幸福。
雪彻底停了。
日光穿透云层，慢慢洒下一片光明。
他站在一大片阳光下，却觉得自己身处万丈深渊……
回去的路上，宋薇买了医疗器具。回到平房时，李璟正在大显厨艺。闻着饭香味，小盛喵喵了好几声。只是身体现在太脆弱了，它只要轻轻一动，就疼的开始流眼泪。这时候它看到宋薇回来，已经没办法跑过去蹭她的腿了，只是在沙发上摇摇尾巴，欢迎宋薇回家。
宋薇把医疗器具交给秦焯，就进了厨房。
历璟正把鱼下锅，宋薇斜倚着墙，嘲讽他：“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做饭，你心真大。”
“如果最后死在你们手里，我会安心的。”历璟问，“你口味重吗，吃咸还是吃淡？”
宋薇觉得这人没法沟通，又转身出去了。
她坐在秦焯跟前，看着秦焯为小盛做手术。这时小盛还睁着眼睛，眼睛里泛着一层雾气，要哭不哭的样子，宋薇还是第一次见，就问：“它这么怕死，为什么不给它全身麻醉？”
“小盛很抗拒，可能看着我们，会有安全感。”
“它一个畜生，哪里知道这么多……”
喵！小盛讨厌听到这两个字，软软的抗议。
宋薇戳戳它的脑袋：“放心，秦焯的医术最棒了，你肯定死不了。”
小盛又喵了一声，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宋薇的手背。
“抱歉，让你看着历璟，就不能让你去隔离区了。”宋薇轻声说，“但我保证，会把那里的情况画下来。”
“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秦焯仔细修复小盛破损的器官，温声说，“只要结果是你想要的，就不必在意我这边，我会想办法得到我需要的数据。”
宋薇看着秦焯，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扬了几分笑意。
他这个人，从来都只为她着想，那怕她会打乱他的计划，他也并不在意。其实他在现实世界里对她就是如此，但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却只想躲开他呢？
等宋薇回过神来时，小盛已经做好了手术，躺在她的腿上、露出胖乎乎的肚子了。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它的肚子，轻声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你现在这样对我，就已经是很好很好了，如果再好，我会骄傲。”
回想两人往日相处，宋薇坦言：“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一路走来，她一直如此信任他。即便被所有人质疑与伤害，她被迫警惕周围所有人，可是仍然让他靠近。她从来没有对他坦白心意，可是未尽之言他都明白。瞧着一脸愧疚的人，他微微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极尽温柔：“你的男人很容易知足，现在还能跟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竟然……又吻她了。
在宋薇的愣神中，秦焯已经收好医疗器具，还去厨房跟历璟把饭菜一起端出来了。
虽然宋薇没说接下来的计划，但是历璟隐约也能察觉到一些，在给宋薇盛鱼汤的时候，主动跟宋薇说：“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历晔从来都隐瞒自己的家室。我这个做爸爸的，在他口中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是他却对你说了我的实话，还把我交给你保护，这说明你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而且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也无人问津，意味着他肯定不会派人追查，所以无论你有什么计划，都安心去做。我虽然不能帮助你，但会配合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别把话说得这么漂亮，这个地方就算历晔想找过来，也得避得开秦焯的防御系统。只怕是人还没靠近，全部都得死。”
“你也可以换个角度考虑，历晔一直没有接我回去，是他料到有一天你们会成为敌对方，他用我来做换取你安全的筹码。宋薇，越是紧要关头，你就越是要保持冷静……”
“我用不着你来提醒。”宋薇沉声打断了历璟。
历晔是什么人，她的眼睛能看见，她的头脑能够分析。
她不能再让人任何人妨碍她的判断……
下午四点，星空下门口，历晔果然一个人来了。
道路两旁的七色花开的依旧旺盛鲜艳，忽然一阵大风吹起，吹的七色花雪中摇曳。
历晔站在那一片七色花海里，风衣的衣扣被吹开，额前碎发盖住了双眼，也遮住了警惕又冷漠的目光。
没了那样的目光，宋薇有些恍惚，好像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师兄。可是很快的，她就回过了神，眼前的人是历晔，不是‘历晔’，就算他们长相一样，身份一样，就算他是现实世界里的师兄。可是因为遭遇不同，他们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区别，只是她一直还沉浸在过去，想试图通过帮助历晔来弥补对师兄的亏欠。
然而历晔早就无数次的提醒过她，他就是他，不是谁的影子。是她自不量力，以为她的师兄爱护她，历晔一定也是这样……
历晔发现了她的车，快步朝这边走来。额前碎发随着走动而偏向了一旁，她又看见了历晔惯有的冷漠目光，她自嘲地笑了笑。
“去隔离区前，我想让你陪我去几个地方。”身旁的人从骨子里透着冷冷清清，让历晔有些不习惯，但知道如今局势，她没有杀他泄愤，已是对他足够的忍耐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温柔，轻声说，“我知道已经没有资格请你陪我去任何地方，可是我想让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让你明白，我们为什么都成为了坏人。”
宋薇冷言冷语：“我没有兴趣。”
“那么，我想让你更了解你的内心。”
宋薇问：“去什么地方？”
“先去一鸣医院……”
历晔的话还没说完，宋薇就立刻单手掐住他的脖颈，似乎他只要再说出那个地方，她就随时捏断他的喉咙。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杀意，看着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友善。面对杀意，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静静看着她。
宋薇没有失忆，所以记得历晔的身手比她好出太多，他没有动，就说明他现在没有敌意。如果没有敌意，那么去一鸣医院就一定有原因，宋薇很快松了手，问：“为什么去那里？”
“想让你见见这个世界的你。”
“上车。”
宋薇没有再言，带着历晔去往一鸣医院。
路上，宋薇一言不发，历晔也不说话，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处处都是热闹，显得他们更是安静。
宋薇一直向前开，经过奔流不息的东河，看到绵延不绝的山峦，路过大屏播报的种种灾害新闻。哪里又发生了塌陷，哪里的城市又被淹没。路上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大吵大闹……
眼之所见迅速倒退，她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再感慨这个世界多灾多难。
这一切被历晔尽收眼底，他忽然有些怀念，怀念那个在南向酒楼的信息共享区查看新闻的人。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自然灾害，喃喃自问：为什么是这样。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失忆了，所以忘记了泥石流。然而现在他才懂她的想法。
为什么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一个稳定美好，一个却完全相反。
他也很想知道，这到底为什么。
他更想知道，他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个会笑、会嘲讽、会激怒老鹰的人，重新找回来。
宋薇不愿与历晔独处太久，一路将车开的飞快，到了一鸣医院，她冷声说：“进去以后，听我的。”
“好。”
“你带路。”
宋薇戴口罩下了车，走在历晔身侧。
这时候医院来了很多看病的人，怕宋薇被人撞到，历晔伸手将宋薇虚揽在怀中。
如果没有历璟这张王牌，历晔一定会杀了她，而现在这多余的关心又好笑又讽刺，宋薇冷笑出声。
历晔只当没听见，护着宋薇进了电梯。
电梯迅速上升，很快到了十五楼。历晔带着宋薇往走廊尽头走去。
长长的走廊里，能看见各种各样得了基因病的人。有人长着老虎的耳朵，有人脸上出现了兽纹，或者有人长了一条猫尾巴，甚至双手变成了树枝。他们能跑能动，尽管出现非人类外貌，可是脸上还有笑容，宋薇经过他们身边时，听到他们在轻声细语的谈天说地。
好像这些非人类基因的显性，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困扰。
这说明在他们心中，这种病一定能够被治愈。
是谁给了他们信心与希望？想到那个人，宋薇的脸色微微沉了些许。
历晔在最后一间病房前停下，宋薇正要进去，却在看清病人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她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静静听着里面的一大一小聊天。
“姐姐，你最近每天都来看我，难道不忙啦？”
“我的朋友告诉我，我每次离开，你都会哭鼻子，我只能来陪你。”
“谁叫你不加我的账户，钻戒放在我这里，我压力好大啊。”
“难道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我？”那女人唇角微微扬了几分，低头看着瘦弱矮小的小女孩，“想我就直说，我最近很闲，可以天天来看你。”
“我才不没有不舍得，是你看我可爱，才会天天缠着我。”小女孩傲娇的哼了哼，仰着头看着漂亮的大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再带那个翻跟头的叔叔跟我玩儿啊，我好喜欢看他翻跟头。”
那女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几秒，很快就说，“那个叔叔因为工作原因，去了别的国家，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
“哦……”小女孩叹了口气，“好想再见到他，他的跟头翻的这么棒，武功肯定也特别棒，能飞檐走壁，还能秒杀四方。我还想跟他学武功，将来保护世界……”
“那你首先得摆脱短命鬼的称呼，要不然可没人愿意教你。”
小女孩皱了皱眉：“医生说我今年状态很好，说不定可以多活两年。”
“才两年，不还是个短命鬼？”那个女人敲了敲小女孩的脑袋，笑着说，“如果五年之后你还活着，我会找个比翻跟斗还要厉害的叔叔教你，怎么样？”
小女孩惊了：“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当然有，这世界很大很大，大到你想象不到。”
“好想去外面看看。”小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不想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也不想每天面对的只有病人和医生。”
“等你再活个五年，我就带你出去转转。”
小女孩撇撇嘴：“姐姐，第一个五年你才让人教我武功，第二个五年你才带我出去。我还要多活十年。你知不知道，努力活着，好辛苦的。”
那个女人故作认真的思考片刻，而后问：“那你今天死掉，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多好。”
小女孩撅着嘴不高兴。
“你看，你还是舍不得我。”
“才不是！”小女孩立刻反驳，“我只是不甘心，还没有加到你的账户……”
里面的人无论还要说什么，宋薇都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了，她低声对身旁的人说：“我们走。”
历晔问：“你不想跟她好好聊一聊吗？”
“不想。”
如果放在从前，她当然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知道粉焯焯是始作俑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兴趣了。
她不想跟这个世界的自己对话，不想听到这个自己说什么难言之隐。他们的世界需要守护，她的世界也同样。他们有相同的立场，所以如果身份发生对调，她变成了平行世界的自己，她也会配合粉焯焯来演一场戏。
老鹰坦白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因而不管发生怎样的结局，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人。从始至终，她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必再跟这个世界的自己多费唇舌。
她只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缠绕她心尖的疑惑。她问：“宋薇拿走的那些文物，究竟在什么地方？”
“由我们世界的秦焯统一放在新建文物馆内。”
“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嗯。”历晔说，“很抱歉，这件事，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为了压垮我，你们世界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宋薇讥笑，“幕偲待永心真心实意，为了文物差点死去，永心却把他耍的团团转，如果有一天，粉焯焯因为实验让你杀历璟，你会杀他吗？”
历晔没回答宋薇，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抱歉。
宋薇顿时有些烦躁，快步离开了。
出了一鸣医院，宋薇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问：“接下来，还要去什么地方？”
“你曾经想见见长大后的无腿婴儿……”
“不必了。”宋薇冷声打断他，“你也说了是曾经，不管你们的世界是怎样的，都与我无关。”
历晔沉默片刻，又开口：“你就远远看一眼，好吗？”
宋薇有意刁难：“好啊，你求我，我就看。”
“好，我求你，去看看吧。”历晔放低了语气。
宋薇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带路。”
去看望无腿婴儿的路上，宋薇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历晔终于无法忍耐，试图打破这份寂静，只是刚张开口，宋薇就闭上双眼假寐。历晔本就不善言辞，曾经两人对话全靠宋薇主动，如今宋薇的冷漠让历晔束手无策，他轻轻一叹，终究还是继续沉默了。
到了科学院，工作人员要求出示通行令。历晔主动告诉主管，身旁这位戴口罩的人是他的未婚妻，由于事故毁容，还没来得及做容颜修复，所以不太方便见人。
因为侦查局牵头的联合破案响彻全球，如今历晔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主管并没有多加为难历晔，特批历晔和‘未婚妻’前去探望无腿婴儿。
进了生活区，宋薇被‘未婚妻’这三个字恶心到，嘲笑历晔：“那个只说真话的历晔应该死了吧。”
“真话如果不能达到目的，说说谎话又有何妨？”历晔看了一眼信息牌，顺着信息牌上的标志找人，说，“如果我早成为现在这样，也许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难过？”
“我不用看，用心感受，就能感受的到。”
“如果你有心，就应该立刻把人捉拿归案，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比谁都明白，谁才应该下地狱。”
“对不起……”
“够了！”宋薇沉声打断历晔，“老鹰说对不起，是因为他无可奈何。而你明明可以有所为，却无动于衷。如果我知道你与师兄差这么远，我不会让你上位。”
“叶渡一死，只有我上任，才能彻查内鬼与清理行动的人，这一点你也很清楚。”
宋薇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面色沉静的人，一字一句：“我帮你上位，只是把你认错成师兄。以为你跟我师兄一样。”
认识宋薇这么久，历晔当然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对她而言有多重要，他没有再与她说下去，只是抬手指着东面的篮球场：“他就在那里。”
宋薇看向那边，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衫的教练正在教小朋友们打篮球。所有人的双腿都是人造肢体，不健全的四肢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困扰，在篮球场上，他们挥汗如雨，散发青春的朝气。
从时间推断，第一例无腿婴儿的年龄，应该就是那位教练。原本宋薇认为这个人的生活一定很枯燥，也被限制了太多。但是现在一看，全然不是她心中想的那样。
原来这个世界的秦焯，还没有彻底疯掉。又或者说，他是选择性的疯狂，没有科研价值的他就选择善待，反之则用尽手段。比如她、再比如作为实验品牺牲的老鹰。
“虽然他们无法走出这里，但他们能正常接触新鲜事物，能学习知识，能交朋友……”
“与我无关。”宋薇冷声说。
“你可以讨厌所有人，但你不要厌恶自己。我们世界的你跟你一样，尽管受尽委屈，被清理行动通缉追杀，可依旧在守护着这个世界。她是你的镜子，你可以放心，你们一样美好。”
“闭嘴！”宋薇冷声呵斥，她不想听历晔再说一个字。
这个从头到尾没有关心过她的人，她现在也不需要他的关心。
宋薇转身离开，历晔张了张口，还想说话，她却已经离他更远了。
出了科学院，历晔想带宋薇去其他地方，宋薇却没有半点兴趣，车掌握在宋薇手中，当然她想去什么地方，历晔只能跟去什么地方。她将车停在锦城郊区，关闭无人驾驶机隐身模式。带着历晔飞往新的隔离区。
飞机上，历晔试图跟宋薇说话，宋薇依旧闭着眼假寐。历晔只好保持安静，他余光看着宋薇，看着这个对他来说十分特别的女人。他确信，这个女人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正是因为了解，他才把历璟放在她身边。
他以为抓绅入狱以后，能够好好梳理他与宋薇的关系，可现实却让他们两人的关系比初识更僵。在她眼中，他已经不是那个黑白分明，恪守原则的人了。
当然，他也确实不是。
在被内鬼追杀，在叶渡死去，在每一个令他思想发生转变的时候，他就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一直知道。只是今日宋薇对他的冷漠，让他忽然想起，原来当初那个自己，虽然无法独揽大局，也没有如今声望，但却被宋薇怀念着。
那个时常在他身上能够看到‘历晔’影子的宋薇，他多想她再看一眼。
哪怕她的眼底只有‘历晔’，他也不会再介意。
可是他知道，宋薇再也不会了。
飞机在提前设定好地点准时降降落。锦城已经是白雪茫茫，而这里却依旧烈日炎炎。宋薇脱下保暖衣物，只穿着一件背心下了飞机。她身上的疤痕历晔一览无余，他的目光微微暗了下去。
他也换了夏装，朝宋薇走去。
越朝前走，信号就越弱。宋薇觉得历晔走的太慢，就冷声催促：“快点。”
“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观察……”
宋薇不想与他废话，亮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历晔的脖颈：“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如果你不迅速，我不介意废了你的双腿，背着你走。”
察觉到宋薇的怒意，历晔不想惹她生气，就说：“我跟你走。”
宋薇一路急速奔跑，朝隔离区靠近。历晔看到她背上很快被汗水浸湿，汗珠顺着伤疤滚落在草地上。无论她跑的多快，他都能轻松跟上。但她知道，她跟老鹰一样，都是中等体能者，她能活着离开隔离区，完全是靠过硬的格斗技巧。可当初没有目标，漫无目的奔跑寻找宋晏，还要分心应对凶猛野兽的她，究竟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越往前，森森白骨就越多。有些是狮子的，有些是狼的，还有一些四分五裂的骨头，历晔无从分辩是什么动物。没有科技武器的自然环境，弱肉强食就是生存法则，这些白骨证明了宋薇是怎样一路闯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心中有强烈的不适。
进入森林后，历晔听到狮子的低吼。顺着低吼声看去，他看到长着人类双耳的雄狮。宋薇手脚麻利的爬上树，历晔也上了另外一颗树。
宋薇用匕首割破手臂，鲜血顺着树干一点点往下流，历晔正要制止，就听见宋薇开了口：“你就在这里看看吧，看看你们世界秦焯干的好事。野兽会顺着血腥味找过来。接下来，还有狼呀，豹子呀，老虎呀，他们都会长着人类的器官，有时候是手和脚，有时候是眼睛跟鼻子。因为他们拥有了人类的情感，所以被秦焯判定为失败品。”
宋薇冷嘲热讽，而后打开背包，拿出画板跟铅笔，开始对周围所见进行素描。
附近的野兽循着血腥赶来，龇牙咧嘴冲着树上的人吼叫。
历晔朝下看去，它们果真如宋薇所言，都长着人类的器官。它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就像遇到仇人。宋薇说的没错，它们确实具有人类的情感，就像小盛一样。只是小盛眼里充满了爱意，而它们却与之相反。
底下的野兽嘶吼着，树上的宋薇却丝毫没有被打扰，正聚精会神的素描。历晔余光看去，见纸上野兽惟妙惟肖，他才知道，原来宋薇的绘画功底这样好。他忽然又想，其实对于宋薇，他从来没有花时间去了解。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与那些被冤枉的犯罪行为外，他对她其实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在她素描的时候诧异，也会在她急速奔跑的时候叹息，更会在她活着从隔离区回来、却不愿意修复疤痕而有所不解。
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好好与她相处，如果能多了解她一些，她就不会受尽冷漠与质疑。在‘秦焯’的实验里，他是压垮她的其中一员，他从不愿伤害善良的人，可这些日子却对她做了这么多荒唐事。
“杀了它们。”宋薇冷声说，“我已经临摹完了。”
历晔敛了心神，跳下树，手起刀落，速度之快令那些野兽躲避不及。很快就死在历晔的刀下。
青青绿草上沾了不少动物的鲜血，最后一只野兽死在历晔的匕首下时，宋薇笑着将画板装进背包，跳下树，说：“你无所顾忌杀这些野兽，是因为它们在你眼中不是人。可在它们心里，它们就是人，而人类才是刽子手。”
历晔没有说话，只是收了刀，站在宋薇身侧。
宋薇朝前走，继续说：“在你们眼中，所有的实验，只要是为了人类服务，无论犯下什么过错都可以被谅解。这些野兽是，老鹰是，我也是。我们都是牺牲品。”
历晔无声跟在宋薇身后。
“你也是试验品，但是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历晔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前面越走越快的人，在她心里，一定期望他死吧。她已经这样讨厌他了……
可是很快的，历晔又跟上了她。历晔在她身边问：“为什么希望我死？”
“你长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与他完全不相同的事。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历晔再度沉默了。
宋薇继续朝前急速奔跑，穿过河流，穿过森林，越过高山，历晔一直跟在宋薇身后，如果碰到野兽，她就坐在树上看历晔与野兽厮杀。优级体能者无论是速度还是灵敏度都完全碾压那些野兽，加上历晔招招致命，渐渐地，野兽们明白历晔太过危险，为求保命，纷纷避让。
这时历晔浑身已染满了鲜血，凡经过之处，没有任何野兽敢靠近。
山中再无野兽嚎叫，只有林中鸟儿不住啼鸣。宋薇登上山顶，在帐篷外伫立良久，久到历晔以为她会一直这么站下去时，她忽然开了口：“这个世界的宋晏就是死在这儿的。”
历晔微微愣住，帐篷周围是堆积成山的兽骨。宋晏临死之际，宋薇如何一人杀掉这么多猛兽……他终于明白，宋薇在隔离区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走上前，想要安慰她，却听她又开口：“他早就知道我不是永心，也不知道永心究竟有没有犯罪，他担心我会一辈子顶着永心的罪名，给我留了他的体检报告，想要证明我与永心的不同。他还给我留了嫁妆。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还安慰我，他比我那个世界的爸爸多活了二十年，就已经很好了。”
说完，她缓缓转过身，问历晔：“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历晔没有办法回答，唯有继续沉默。
“他是你的教授，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不会忘记宋晏对他的教导，只是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明白宋薇心境，历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是谁杀了你的宋教授，是谁害的你宋教授最爱的人昏迷不醒？”
历晔缓缓低下了头。
宋薇冷笑：“就因为一个数据，让好几个人陪着我一起死，我这条命，可真值钱。”
“宋薇，我……”
“走吧，该给你看的，你都已经看过了。这个隔离区里的一切，都是你们世界秦焯的罪证，希望你不要让我再次失望。”
历晔忽然问：“如果是你的师兄，他会怎么做？”
“他不会让战友白白牺牲，不会让好人伤心难过。他会拼尽全力保护身边的人，会成为别人心中的太阳，照亮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提到‘历晔’，宋薇的脸色有几分哀伤，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去世呢？
那个人是宋薇心头的白月光，皎洁又明亮。历晔自知如今与他根本没有可比性，也不在这人身上过多比较，只说：“接下来，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回去。”宋薇转身下山，“我终于能摆脱你了。”
历晔忽然拉住宋薇的胳膊：“能不能陪我再待一会儿？”
宋薇一把甩开他，满脸厌恶。
历晔只好后退一步，请求她：“这里一定还有其他更多的线索，要定我们秦焯的罪，证据越多越好，你跟我一起找，就能……”
“侦查局有那么多人，他们都可以陪着你找！”宋薇毫不客气地拒绝，“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宋薇迅速下山，似乎连一秒都不愿意再给历晔。
历晔在她身后，面色带着些犹豫。
快要出隔离区时，他终于开口：“成不了你希望的人，我很抱歉。”
事到如今才说抱歉，但抱歉又有什么用？宋薇冷笑一声，脚步不停。
“我一直想保护好你，让你不再被清理行动迫害，我以为绅入狱以后，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好一些。我以为能取代你的师兄，能在你心上占据一席之地。”
“可笑，你连我师兄的一根头发都比不过。”
“是啊。”他现在当然知道了。可是他依旧继续说，“我多想你看着我的目光里，除了他之外，还有我。”
“从今往后，就算我看到你，也会当做没看见。”
如果宋薇回头，就一定会看到历晔不再是一贯的冷静，他的眼神暗淡无光，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没有回头，一直朝前奔着，似乎想离历晔远一点，再远一点。
当宋薇出了隔离区，忽然觉得心口剧痛。有鲜血流出。
不知子弹里有什么特殊成分，让她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只知道有人缓缓朝她走来。
那人满是歉意：“对不起，我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是沐子，说话的人是沐子。宋薇吃力的回头，想看看历晔，看看他脸上是不是在笑。笑她经历这么多，却还是像个傻子。就算历晔不动手，带并不代表他的人不动手。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就在快要倒下去的时候，有什么人扶住了她。她努力的睁开眼，看到是历晔。
历晔将她抱在怀中，低声说：“从今往后，你不会再看到我这张恶心的脸了。”
好奇怪，明明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可她怎么却听见了悲伤。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悲伤吗？
宋薇很想将人看个仔细，无奈越来越困，意识越来越淡薄。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历晔慢慢合上她的双眼，“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对不起，我知道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可还是……还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沐子站在不远处，安静等待历晔平复心绪。
很久之后，历晔才抱着宋薇往回走，他沉声吩咐：“我们世界的秦焯数罪并犯，从今天开始，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密切监视起来。”
“你想好了？”沐子有些担忧，“我们不能动他，我们的世界需要他。”
“不动他，只是软禁。”历晔声色沉沉，“有错要改，将错就错只会造成更多的错误。我们不能再出现第二个老鹰，第二个隔离区，第二个宋薇。”
宋薇没有走完的路，他会接替她走下去。
也许前方的路依坎坷曲折，但与宋薇的遭遇相比，这完全不值一提。
历晔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现在能多看一眼，他就多看一眼，因为从此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