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车子在木棉田停下。
面对成千上万颗木棉树,宋薇微微有些愣神。
这里的木棉树,没有五颜六色的品种,枝叶与树形也与她记忆里的完全重合,她下了车,朝那些木棉走去。
秦焯跟在宋薇身后,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木棉田地处山丘,木棉树按照花色排序,同色花系集中种植,离宋薇最近的是橙色,依次类推,分别是粉红色与红色。无论是地势地貌,还是排序的木棉花,都与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木棉山高度相似。
那个‘历晔’喜欢去的木棉山。
那段他不曾参与的宋薇过往……
秦焯双眼微微低垂,他不想看到宋薇睹物思人,可他太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最难克制,更何况是她已故去的挚友。
既然已经知道她的伤痛,也清楚她很难走出伤痛,他没有办法让她彻底忘记‘历晔’,但却能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让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再一个人舔舐伤口,对他而言,目前他能给他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木棉林又长又宽,宋薇一路走走停停,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
她无论往哪儿走,身后都有一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这种相对隐私,也相对安全的距离让宋薇觉得温馨。她一直朝前走,往山丘上面走。
越往上走,花色越红,也越鲜艳。她想起‘历晔’独自去爬木棉山,想起‘历晔’说过的英雄花,想起‘历晔’拍给她的照片……
过往回忆,全部涌现。
那是求而不得的队友,是带她走出阴霾的挚友,是离她心口最近的白月光。
就是那么一个人,曾经照亮了她的人生,给了她无数快乐跟欢笑。宋薇抬起头,看着如火如荼的木棉花。
那些如血一样的花朵,正随风轻轻摇曳。
这些‘历晔’最爱的花朵,他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它们……跟我们的世界,完全一样,对吗?”再开口时,宋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咳了几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看不出它们的差异,这就说明,木棉田的基因,跟我们是一样的。”
“能以肉眼观测出的差异,基因的变化会大到一定数值。”只要宋薇问,秦焯就会回答,“你看着完全一样,只能说明它们无限接近。”
“什么时候……能完全一样?”
“如果完全一样,就要处于相同的空间,相同的维度。然而这个假设一旦成立,那么两个世界将会重合。”
“这意味着什么?”
“空间错乱,人物错乱,两个世界的人,会彼此认为对方是假的,会为了争夺领域,彼此开战……”
“这太可怕了。”
“是,非常的可怕。”秦焯温声安慰,“所以基因病并不可怕,只要两个世界彼此独立,各自发展,再难的病症,只要勤于钻研,就总能有攻克的一天。”
“这个世界的人有基因病,会跟我们的微妙差异有关吗?”宋薇又问。
秦焯轻声问:“你指的是?”
宋薇想了想,缕清了思绪后才开口:“你看,‘秦臻’的基因水稻,因为接近我们世界的水稻,基因病的概率从百分之七十减到百分之五十。而这片试验田里,培育的是无限接近我们世界的基因植物,还有七色花……它们不会是巧合,一定具有相关性。”
秦焯耐性的跟她解释:“依照这个世界现有的资料来看,只是存在这种可能性。你要明白,基因病的产生十分复杂,不单单只是一种原因,他们对基因学的研究,比我们至少提前了一千年。他们拥有更成熟,更稳定,更有效的基因编辑学科。他们这里最轻微的基因病,拿到我们那儿,都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宋薇不懂基因编辑,但是她懂逻辑,“一个人生了病,不停的做手术,无论手术多完美,器官也难以承受太多次修补。基因编辑也应该是一个道理,对不对?”
秦焯说:“宋薇,你过来一些。”
“过去干什么?”宋薇站着没动。
她不动,秦焯就朝她走过去,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她挣扎着要离他远一点,却听他说:“你现在需要肩膀。”
“我……”
“你现在没有办法冷静,你认识的‘历晔’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历晔,是这个世界的历晔,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是真实存在的,但对于我们的世界来说,他是完全独立,且有自由思想的人,是区别于你挚友的人。你能分清我与小焯,却不能分清挚友与历晔,你是关心则乱。”
他温热的肩,他认真的语气,她熟悉的一言一行,让她逐渐拉回了理智,可是她没有马上离开秦焯的肩,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所有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只有秦焯是她熟悉的,这种熟悉,无端的给她安全感。
因为理智回来了,所以她重新开始思考。秦焯说的没错,她是关心则乱,看到这些木棉,她就想到了‘历晔’,想到了那些基因病,那如果看到了‘宋薇’的父母呢?她又会想到什么?
此时此刻,宋薇的心里没有底了,她紧紧抓住秦焯的衣袖,低声说:“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让我顶替宋薇的人,似乎知道我的过去。现在这个人还没出现,我就已经先乱了阵脚。我知道他去世了,在大多数时候,也能分辩这个世界的历晔,但是你看,我只要碰到特定的环境,就会忍不住想起他,甚至会因为他而想起这个世界的历晔。我会因为历晔跟他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会担心历晔是不是也有基因病,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么严重的基因病,又该怎样治好基因病。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还没开始打仗,我就先输了心。”
“所以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秦焯轻轻拍着宋薇的背,声色更是温柔,“是人就会有痛点跟弱点,敌人会拿捏这些打败对手,这是人之常情。可你别忘记了,你是宋薇,是打不倒的宋薇。再痛苦再艰难的事,你都会咬咬牙,继续朝前走,穿过这段黑暗,前面就是柳暗花明。”
“这些话,可不像是在安慰我。”不过能得他这么信任,让宋薇的失落感少了不少。
“我本来就没有安慰你。”
宋薇:“……”说的真直接,狗血偶像剧里,女主角失意彷徨的时候,男主角不是一般都会上前安慰吗。
“我只是让你知道,你是谁。”
她是谁……
她是宋薇,是侦查员,是现实世界的人。
她不是罪犯,跟幕偲没有任何关系,历晔也不是她的挚友。她之所以出现在平行世界,完全不是出自她的意愿。
被秦焯从侦查局带出来之后,她的目的是找到‘宋薇’,然后抓到幕后凶手,再跟秦焯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去。
至于自然灾害,至于基因病,她只能尽力而为,不能左右其发展。
再看向秦焯时,她的眼神清澈明亮,一扫先前的阴霾:“我们回去吧。”
“好。”秦焯微微一笑,那个熟悉的她,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不再是宋薇一人走在前面,而是两人肩并肩。
日光透过高大的木棉,洒下零零散散的亮点,宋薇瞧着那些亮点,忽然觉得,它们不再像夜晚那些寒凉的点点星星,她伸出手,让那些亮点落在掌心。明媚的日光,很温暖。
回了实验室,秦焯下载资料,宋薇就翻看实验室里的基因档案册。那些数据太专业,也太深奥,虽然宋薇很想弄明白那上面的意思,只是白纸黑字认得她,她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实验数据下载了十分之一时,秦焯就跟张所长发了内线讯息,几分钟不到,张所长就拿了一个游戏机过来。张所长一本正经地问秦焯:“请问什么游戏跟基因有关,我马上让所里的人都去下载研究。”
“我女朋友在这里很无聊,我让她玩儿会游戏。”秦焯也一本正经地回他。
沙发上的某人不淡定了,她无聊也没说要玩游戏机,为什么要让她背这个锅?她正想开口,就看见张所长毕恭毕敬地把游戏机拿到她跟前,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们这里除了基因相关的资料,要不就是试验田,确实很无聊,这个游戏机还是我孙子玩儿的,里面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游戏,只能让您将就……”
“她也只玩儿俄罗斯方块,你游戏机里就有。”秦焯适时开口。
这年头还有这么古老的爱好,张所长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可是让张所长更惊讶的是,秦焯竟然知道他有游戏机,还有游戏机里的俄罗斯方块。
不等张所长开口去问,宋薇就说:“你在门口等我们的时候,就低着头在看东西,从手指操作方向跟频率来判断,明显就是俄罗斯方块。”
工作时间被人揭穿偷懒,张所长面红耳赤,很快又听宋薇说:“这里真的很无聊,玩儿这种游戏打发时间挺好的,我经常这么干。”
“哦……”张所长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管怎么说,被晚辈这么说,他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还想再说点什么,就看见宋薇已经开始玩起了游戏。
张所长在一旁站了会儿,感觉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又走到秦焯跟前,与秦焯窃窃交谈:“试验田的植物,长势如何?”
秦焯微微想了一会儿,找到适合的措辞之后,才开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离理想状态,还差多远?”
秦焯一字一句:“有些事,急不得。”
“我懂……”可是光懂没有用,有些事可以慢慢来,但有些事只能硬着头皮上,得基因病的人越来越多,依照目前的研究进度来看,世界人口的死亡率将大幅度往上增长,他们如果守不住‘秦臻’50%的保持率,有朝一日去了黄泉之下,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弃武从研的‘秦臻’。
短短时间,张所长面色变了又变,急切、焦虑、愧疚,都涌上了心头。
中央显示器的数据一直在变化,秦焯紧盯显示器,将关键点输入通讯器的云端设备,似乎对张所长的神色全然不放在心上。
时间一点点朝前走,实验室里安静无声。
能听见电流沙沙声,还有宋薇玩儿游戏的按键声。
没有得到回应,张所长心有不甘,这是他离‘秦焯’最近的一次,他从事了大半辈子的基因研究,一步步从科员变成所长,太清楚其中的艰辛和不易。也许到他死去,也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与‘秦焯’接触,他必须把握机会,必须争取机会,他几番思索,还是开了口:“至少,透露一点点?”
“如果你是个孩子,我会跟你说,这个世界很美好。可你是吗?”秦焯反问。
“这……”
“你从事这么多年的科研,在结论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你会妄下定论吗?”秦焯再问。
“不会。”
“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秦先生’,秦先生在界内代表什么,会给社会带来怎样的舆论,你不清楚?”秦焯逼问。
“非常清楚。”张所长面色有愧,头低的更甚。
“秦先生为了这些数据耗尽心血,难道他不想快些出结果、不想稳定基因病、不想保住世界人口吗?”秦焯声色冷冷,“一味的着急,很容易就忽略关键数据、错过重要线索,辛苦半辈子,你想因为你的焦急,成为世界的罪人吗?”
“不想。”张所长立刻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跟您一样,都想保住自己的同伴。”
秦焯调出几组数据,发送至张所长的设备器,沉声说:“这些数据有很大问题,至于有哪些问题,你自己做好报告,发给秦先生吧。”
“好。”张所长犹豫半晌,还是说,“您可以怀疑我的专业能力,但请您不要怀疑我的信仰。人类倘若被基因病打败,未来将不再有人类文明,过去的文明也迟早会全部消失,我们所有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辉煌,所有的思想,全部都没了,这种毁灭性,是比自然灾害还要严重百倍的灾难。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懂。”
秦焯没有再说话,继续盯着显示器。
张所长轻轻一叹,缓缓朝外走去。
宋薇从游戏机里抬起头来,看向张所长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似乎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佝偻,步履有些蹒跚,与之前才见他们时的精神状态相差太大。
依照她对秦焯的了解,她相信,秦焯绝不会让张所长过来只是送个游戏机。也许秦焯早就发现数据有问题,所以只是借游戏机的名义与张所长单独谈话。
对于科研,秦焯一向严谨至极,如今数据出了问题,秦焯当然会谈话。这种谈话,既保全了张所长在基因所的威严,又让张所长沉静科研,可谓一举两得……
咔哒。
门轻轻落了锁。
实验室里只余下宋薇与秦焯。宋薇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基因病的毁灭,比自然灾害还要严重百倍。她的眉头狠狠皱了皱,自然灾害是区域性的,而基因病却是全球性的。
这个世界的基因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嗡,嗡!
游戏机震动两声,宋薇低头去看,第五关失败了。
算了,那些太高深的基因病,她就算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宋薇拍了拍脸,打算好好玩几把游戏。
嗡,嗡。
没过多久,游戏机又震动两下,提示第四关失败。
宋薇呆了呆,以往睡不着,俄罗斯方块她能一路玩儿到天亮的,怎么现在连第四关都过不去了?难道她中邪了?
一局失败,那就再来一局。
两分钟过去,第二关失败。
宋薇抓了抓头,跟这个俄罗斯方块卯上劲儿了。
一分钟过去,第一关失败。
宋薇:“……”
再重来。
半分钟过去,再次失败。
宋薇:“……”
越失败越重来,越挫越勇。宋薇再次开局,她就偏不信这个邪!
当秦焯下载完实验数据时,看见宋薇一脸郁闷的玩儿着游戏。他放轻脚步走到宋薇跟前,只见游戏机界面显示着第一关失败。他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你心思不在游戏上,玩儿再多也是输,走了。”
“你忙好了?”宋薇一抬头,才发现外面都黑了。
“再不忙好,我都要错过你做的晚饭了。”
宋薇站起身,问秦焯:“要跟张所长他们告别吗?”
“只怕张所长他们现在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早就忘记我们了。”
“是因为你给的数据吗?”
秦焯颔首。
看来那些数据非常有用,宋薇也跟着笑了:“会对基因研究有促进作用吧?”
“很大的促进作用。”秦焯说。
“那张所长肯定非常高兴,整个科研所的人都会为之兴奋。”宋薇伸了伸懒腰,窝在沙发上好几个小时,她腰酸背疼。
秦焯上前两步,给她揉肩按腰。
他的手法一流好,宋薇很快就舒服的眯起了双眼。
秦焯在宋薇耳旁轻声问:“宋薇,你男人这么优秀,你不夸两句吗?”
宋薇撇他一眼:“你先弄清楚‘你男人’的定义,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秦焯心底轻哼两声,他心里清楚的要命,不仅清楚,还想立刻实现这几个字的定义,可她愿意吗?追妻路长的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不能吃。
只是这么想想,秦焯就不高兴了,而且是一点都不高兴。
然而当宋薇一抬眼看他,他立马就换了笑脸。
“走,我们回去。”
宋薇抬脚往前走。
“好。”秦焯抬脚跟上。
无论她现在属不属于他,无论她的心离他想要的距离有多远,但是只要她的眼里有他,只要他离她最近,那么追妻路无论有多漫长,他都甘之如饴。
两人再回到南向酒楼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宋薇一眼看到坐在大厅里的老鹰,他脸色沉沉,看上去心情很坏。张璟伦正陪在老鹰身边,好脾气地跟他说话解闷,可老鹰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宋薇上前拍了拍老鹰的肩膀,揶揄:“我才一下午没回来,你怎么就跟怨妇一样。”
要不是她一下午没回来,他至于担心秦先生的安危吗?老鹰狠狠瞪了一眼宋薇,又恭恭敬敬跟秦焯打招呼:“秦先生。”
秦焯颔首,温声问老鹰:“你吃饭了吗?”
老鹰如实回答:“您没回来,吃不下。”
秦焯又说:“今晚宋薇做饭,你想一起吃吗?”
“要。”老鹰立刻答应,平时都是他伺候她,今天他要做一回大爷。
“呵。”看穿老鹰心中所想,宋薇轻笑一声,笑声带了几分轻蔑。
老鹰脸色沉沉,张口就想跟宋薇吵架,却看了一眼张璟伦,到底还是收敛几分,抬脚往楼上去了。
得了口头便宜,宋薇心情很好,笑着跟张璟伦说:“我做一次饭可不容易,你要来吗?”
张璟伦想了片刻,温和地问:“你是在邀请我?”
“你可以这么想。”
“承蒙你的美意,我能再邀请一个人吗?”张璟伦询问。
“谁?”
“幕偲先生。”
他来了!她还没有机会去找他,他就自己送上门了。宋薇笑容更多:“好啊,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的做饭水准。”
张璟伦说:“能吃到宋小姐做的晚餐,我们荣幸至极。”
面对和颜悦色的张璟伦,宋薇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一二。多年的侦查经验告诉她,张璟伦城府很深,她最好不要跟他多有接触。她笑着打发张璟伦:“既然幕偲来了,你去陪他,我去做饭,一个小时以后,你们直接过来就行。”
“好的。”
宋薇转身朝楼上走,秦焯跟在身后。
楼梯旁,秦焯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跟张璟伦说:“你的腿脚还好吗?”
张璟伦绅士地说:“还好。”
“什么病?”
“不是病,就是受了点伤,做了点小手术,有点后遗症……”张璟伦正说着话,有通讯账号打进来,他脸上有几分抱歉,“不好意思,我有些急事。”
说完,他脚步匆匆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宋薇看了一眼秦焯:“不会无缘无故关心他的腿吧?”
秦焯说:“他走路的姿势,与我在基因病库里看到的一个案例很像。”
基因病?
宋薇来了兴趣,正要再问,却见秦焯又微微摇了摇头:“得了那种基因病,身体不可能这么灵活,也许是我多想了。”
“大名鼎鼎的秦大科学家,竟然会多想?”宋薇揶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饿,快回去做饭。”秦焯轻轻推着宋薇,让她上楼。
厨房里,宋薇正在熬鸡汤,才熬了一半,历晔就过来了。踏进厨房的同时,他顺便把厨房的门锁死。宋薇听见落锁声,不动声色从冰箱里拿出排骨,她手起刀落,刀法又好又快,不过短短片刻,排骨就剁好了,她开了另外一边火,把排骨扔进水里过一遍。
斜倚着墙的某人就这么看着她做饭,不发出丁点声音。
宋薇忍耐不住,看他一眼:“要问说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你又没有性别错位。”
“蒋商招供了。”历晔言简意赅。
“蒋商是谁?”
“幕偲送来的诚意。”
宋薇明白了,看来幕偲想要跟永心和好的诚意很足。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玉玺找到了,历晔却依旧阴沉着脸,她问,“难道你希望他守口如瓶?”
“我们费尽心思找的玉玺,因为幕偲的诚意,就这样轻松的找到了。你说……讽刺不讽刺?”历晔紧紧盯着宋薇,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异常,可惜宋薇的脸上除了不解,还是不解。
宋薇不明白的事,历晔比谁都想弄明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侦查局审讯蒋商的全息影像。
“关于玉玺的下落,你知道多少?”侦查员问。
“我全部都知道,是我一手策划的。”蒋商双手微微发抖,因为太过紧张,额上细汗层层,他吞了吞口水,极力保持着镇静,“我说出玉玺的下落,你们能不能放我走?”
“不能,但你说出下落,我们可以酌情减轻你的死亡痛苦。”侦查员冰冷的告知。
“玉玺在凤城月明区紫薇厦38号的地下室里。”
“情况属实?”
“属实。”满脸被烫的水泡的蒋商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看着微型记录仪,哀声乞求,“我句句属实,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宋薇迎上蒋商的视线,刚刚他是在找她吗?
“你认识他?”历晔问。
“不认识。”宋薇仔细看着蒋商的脸,还有胳膊上被打烂的水泡,反问,“能把二把手打成这样的,除了幕偲,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你想说什么?”
“幕偲为了讨好永心,愿意交出二把手。你还有多少文物没找到,不如列个清单给我,我通通扔给幕偲,没准他能帮我们找到绝大部分。”
历晔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他认为宋薇至少会问一句紫薇厦在什么地方,毕竟她连东河都不知道在哪里,可是她现在却轻飘飘来了一句让幕偲找文物。
“怎么了,你不想快点找回文物?”宋薇问。
比起文物,他现在更想将眼前的人直接抓进侦查局,他以为看紧宋薇就不会多生是非,可幕偲给的诚意,显然比看紧她更有诱惑力。她一句话就能让幕偲献出二把手,她就算失去记忆,难保不会心动。历晔问:“对幕偲,你怎么看?”
“如果不干非法的事,我还是很愿意多看他两眼。”
历晔紧紧抿了抿唇,两手轻轻相握,又再次松开。循环往复两次,才开口,“我……”
“其实你不必担心,幕偲究竟是什么人,想对永心做什么,跟永心是什么关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能找到文物,能找到永心,我会极尽可能的利用他。就像他利用永心挣钱一样。”
“我没有担心。”历晔面色镇定。
宋薇垂眸看他的手:“你不担心,双手为什么会握成拳头,还握了两次,你知道吗,你一担心,双眼就不敢直视对方。”
“你说的是你朋友,不是我。”历晔声色更冷,“不要把我与他相提并论。”
宋薇一噎,半晌没说话。她脸上有几分懊恼,是,历晔说的没错,不经意间,她又想到了‘历晔’。
历晔说:“我讨厌看到你这种眼神。”
“什么眼神?”
“怀念亲人的眼神。”
宋薇眸子微微垂了些许,却是轻声一笑。
这个笑容里,有几许悲伤,让历晔神色稍愣。
“抱歉,你跟他长得很像,我一直很努力的把你们两个做一个区分。我想我会做到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这样最好。”历晔转身朝外走去。
宋薇挠了挠头,轻叹一声,面对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神态,她到底怎么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呢?
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历晔’啊,她为什么还会把对‘历晔’的情绪放到历晔身上呢……
回到客厅,历晔端正坐在沙发上,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可心中却已是有不小波澜,这个宋薇,哪怕是过去的旧记忆,还是现在的新记忆,他确定与来没有与她正面接触过。既是没有正面接触,她为什么知道他情绪的变化。
‘秦焯’小区的停车场旁,她把玩木棉花,问他喜欢不喜欢,他从她的眼神可以确定,她认为他是喜欢的。然而他喜欢木棉花,没有几个人知道。
星空下,她问他是不是想随心所欲、不愁吃穿,甚至还对这个理论进行了阐述,说他因为想不愁吃穿,所以才必须工作。又因为想随心所欲,所以才想做侦查员。他承认,他的确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一直从事侦查工作。他想让隐藏在好人里的坏人无处遁形,这样世界就处处都是好人,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无所畏惧……这个想法,他也从不曾与人说过。她又是如何得知。
还有刚刚,她仅从他的神态就知道他在紧张,就好像与她的关系十分亲密。可是他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也自认为情绪一向收敛的很好,她到底是怎样做到一眼就能将他看穿?
咚,咚。
敲门声响起,历晔收了收心,上前开门。
幕偲怀里抱了一个两米高的粉色毛绒熊,一脸和煦的笑:“冒昧打扰了。”
张璟伦手里提了几个熟菜,也是一笑:“吃饭的人有些多,怕宋小姐劳累,我擅作主张,还请不要介意。”
历晔侧了身子,让两人先进来。
张璟伦一进来,就去厨房找来碗筷,殷勤的把带来的菜装进去。
幕偲则是挽起衣袖,进了厨房,拿过宋薇手上的菜刀,替她切剩下的一个番茄。
这切菜的手法太熟练了,有人乐于帮忙,宋薇也乐于休息,她问幕偲:“你经常做饭?”
幕偲将番茄下锅,又打起了鸡蛋:“我有个朋友,她很讨厌吃外面的饭,所以我只能学着做一做。”
“你这么有钱,请个厨师不就行了。”
“有些事,亲力亲为,才能表达心意。”幕偲温声说,“厨房油烟大,你去客厅跟他们聊天吧。”
“比起跟那些人聊天,我更喜欢跟你聊天。”宋薇下巴微微一扬,“能让你亲力亲为的人,是谁?”
“我就是说了,你也未必会相信,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说。”幕偲另起一锅,倒些许食用油,等油烧热,将鸡蛋下锅。期间没有听到宋薇说话,他不由回头去看宋薇,就见宋薇满脸八卦的看着他,这样的她,有几分孩子气,惹幕偲笑了笑,“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怎么觉得……你恋爱了?”
“恋爱这样浪漫的事,并不适合我。”
“那你适合什么?”
“挣该挣的钱,杀该杀人,解决该解决的麻烦。”
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不容易,却被幕偲轻巧的说出口,宋薇不由对他更好奇了,“在你眼里,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
幕偲直言:“与你在一起做的事,就是应该的。”
宋薇顿了顿,为幕偲这突兀的话感到意外,很快又说:“幕偲先生,你可真会说甜言蜜语。”
幕偲真诚地说:“我以为,蒋商这份礼物,足以证明我的心意。”
“幕偲,如果我没有让你挣到钱,你这份心意,又有多重?”宋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嘲讽。
幕偲依旧是温柔地笑:“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跟我和好的。”
“想要和好,总得再拿出点诚意。”宋薇突然凑近了幕偲,“除了玉玺,我还想再拿回几件以前的东西,你不会有意见吧?”
“那要看你拿什么东西,如果转手的买家不多,我还能追到,如果倒了几手,就会比较麻烦。但是只要你想拿回,我会想办法。”
幕偲满目柔光,看着宋薇的眼神,就如同看着一个家人,一个妹妹,同时也像一个恋人。这样的目光,让宋薇感到费解,她很想弄明白,永心跟幕偲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一时半会,也不好直接开口,索性换了下一个话题,“你跟这个张璟伦,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好像对我很照顾,可我并不记得自己跟他打过交道。”
“一个不足挂齿买家,他不值得你专门一提。”幕偲炒好番茄炒蛋,又从冰箱里拿了一个橙子出来,切好,摆盘,将盘子推到宋薇跟前,“边吃边说,你想问什么,我都慢慢回答你。”
饭前水果,宋薇最喜欢吃橙子,她隐隐觉得,幕偲对永心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她。她忽而想到什么,就问,“我以前跟你在一起,最喜欢去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
幕偲继续做下一道菜,同时说:“当然记得,我又没有失忆。”
“说说看,我喜欢去哪儿?”
“陪你回家。”幕偲说,“你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回家,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回家。你总跟我说,你干这行,被黑白两道通缉,哪一天说没就没了,所以你要回家,多见一见你父母。”
“哦……”她忽然有点羡慕这个世界的‘宋薇’,至少有一个心灵的港湾,还有健康的父母,而她却如扁舟一叶,孤鸟一只。无论是伤心难过还是高兴快乐,能与她分享的,也只有一个人……
“两人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秦焯一进厨房,发现宋薇手里捧着橙子拼盘,就自觉从她手里拿过来,吃的津津有味,“好甜。”
“冰箱里还有,想吃自己不会拿?”宋薇瞪他一眼,不高兴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下午带你出去玩儿,累的要死要活,回来不用我了,你就凶我。”秦焯低声抱怨,就像没看见宋薇的嫌弃,将盘子里的橙子全部吃光光,这才感慨一句,“哎呀,太好吃了,我不小心就吃完了,你别生气,我再给你装一盘就行了。”
而后,秦焯挽起衣袖,从冰箱里拿了一个橙子,取了水果刀,迅速切好,重新装了一盘,递给宋薇。
宋薇轻哼一声,继续吃起橙子。
幕偲笑着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说:“这位是宋小姐的新欢?”
宋薇张张口,刚要说话,就听秦焯笑着反问:“我是她什么人,干你何事?”
“纯粹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幕偲好脾气地说。
秦焯暗讽:“你竟然送自己的朋友去侦查局,可真够朋友的。”
听出秦焯的讽刺,幕偲也不恼,他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年纪决定人的说话方式,阅历决定人的眼界宽度,我不与你做无意义的争辩。”
秦焯还想继续,就听见宋薇说:“都别说了,把饭菜端出去,我要吃饭,饿死了。”
“好。”幕偲将番茄炒蛋起锅,端着饭菜往外面走。
等幕偲出了厨房,秦焯就说:“这个人,很危险。”
“我知道。”
“他太有魅力,很危险。”秦焯又补充。
“啊?”宋薇呆了呆。
“他在讨好你,用真心的讨好你。他有财力,物力,人力,这样的男人,非常危险。”
“首先我得声明一点,他讨好的是永心。”宋薇用了几分力,拍了拍秦焯的头,“我连你的花言巧语都不放在眼里,他这点讨好,还不至于让我忘了自己是谁。胡思乱想,不如吃饭。”
秦焯小声嘀咕:“我从来没花言巧语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宋薇扬了扬手:“还敢说?”
“不说了,不说了。”秦焯讨好地笑笑,推着她往厨房外面走,“我要把你做的饭菜都吃完,活活气死幕偲。”
秦焯在外人眼里一向温和有礼,冷静自持,像现在这样孩子气的模样,就连宋薇都很少见到。她一时觉得新鲜又好玩,还逗秦焯,“撑死了怎么办?”
“撑死总比便宜幕偲好。”秦焯咬牙切齿,愤恨地说,“那个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