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古韵古香的书房里,跪在地上的人吓的浑身颤抖。
“怕了?”幕偲轻轻吹了吹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他的面色温和,目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他慢慢转着茶杯,温声问,“蒋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先反的人是你。”
“没有……慕哥,我没有。”蒋商不停磕头求饶,一颗颗如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
“嘘……”幕偲示意蒋商安静,“你吵到我了。”
这下蒋商不敢再说话,只是使劲儿的磕头求饶。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响,一下比一下用力。很快,蒋商的额头淤青一片。
幕偲缓缓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水壶,徐徐走到蒋商面前。蒋商心中一动,以为幕偲肯听他的解释,灰暗的眸子里染了一丝希望,正要开口说话,滚烫的开水就劈头盖脸头浇了上来。
蒋商的脸上立刻烫出了水泡,火辣辣的疼痛袭遍全身,可是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我说过,你吵到我了。”
幕偲的声音依旧温柔,但蒋商却背脊发凉。跟了幕偲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却没有一次让他这样害怕过。蒋商抬头看着幕偲,双眼都是祈求。求他放过他。
“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蒋商使劲摇头,这些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唯恐伺候不好幕偲,哪里想过造反的事,更是哪里知道今天突然被责罚。
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被烫的丑陋难看,幕偲掏出帕子,盖住了那张脸,这才继续:“因为你离镜头最近。”
“镜头……慕哥,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幕偲抬腿就是一脚,将蒋商踹到在地,右脚狠狠踩住他的脸:“你的话太多了。”
“我真的是冤枉的,慕哥,求你给我解释的机会。”蒋商感到一股杀意迎面而来,幕偲今天叫他来,不是为了责罚他,而是要让他死,他必须要为自己争取活的机会,“慕哥,我真的没有背叛你,你不相信,可以叫下面的人出来对峙……啊!”
一声凄惨的叫声响彻书房。
幕偲操起手杖,狠狠打向趴在地上的人。
身上的水泡被打烂,蒋商觉得……好像更疼了。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才稍有动作,就换来幕偲更狠的毒打。
咔擦。
蒋商疼的脸色惨白,膝关节传来的阵痛让他知晓,一定是膝关节断了。
“这些年你账上没少做手脚,外面养过的女人有多少,我心里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动你,就是等着这一刻让你当替罪羊。”
幕偲一字一句,手上动作不停。
蒋商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弱,可思绪却变得越来越清楚。他就奇怪为什么自己资质平平,而精明的幕偲却拿他当二把手,明明底下有那么多精英,可幕偲却充耳不闻。原来是让他尽情享受荣华富贵,然后送他去死。这就像养家禽一样,让家禽吃饱喝足,然后好为鱼肉。
对,这才是他认识的幕偲。那些幕偲曾经对他的种种优待,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而是从始至终就盘算了好了他的未来……
渐渐地,蒋商没了知觉,身上落下的手杖似乎形同虚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到承受不住,终于闭上了眼睛。
幕偲俯视着地上皮开肉绽的人,用手杖戳了戳,蒋商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但幕偲怎么会把人打死呢,打死了送去侦查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打晕了蒋商,慕司把手杖放回原位,脱下白手套,继续坐在办公桌前,给助手视频通讯。
“幕偲先生。”助手很快接通了电话,“请问有什么吩咐。”
幕偲温声说:“蒋商在我这里,把他送到侦查局门口。”
“好的。”
“对了,茶水没有了,麻烦你再给我送些过来。”
“幕偲先生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助手恭恭敬敬,“您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助手办公室与书房只相隔几米,幕偲才切断通讯不久,助手就将茶水送过来了。看了一眼地上的蒋商,低声问:“穆先生,蒋商知道不少暗地生意的信息,贸然送去侦查局,会不会不太好。”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送的人岂不是没有一点价值?”
“为了一个合作方,至于吗?”
“是最重要的合作方。”幕偲语气微沉。
“抱歉,这种话我绝不再说。”助手立刻垂首道歉。
“没关系,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幕偲又恢复往常的温柔,“把人带下去吧。”
“是。”助手一把扛起蒋商,退出了书房。
幕偲看向窗外的雨,这雨从宋薇走后就没有停过,一连下了四个小时,看这雨势,丝毫没有停的迹象,也许要下到晚上了。他拉开抽屉,摸了一包烟,抽了一根点燃,然后吸一口,再慢慢吐出眼圈。
“这个夜晚,你是怎么渡过呢?”
幕偲轻轻的开口……
雨势一直不停,加上有山石坍塌,车更是走不动了。三人中午吃了干粮,下午正准备继续吃干粮时,宋薇的通讯器就响了。
宋薇的通讯录里只有三个白名单,眼下两人都在跟前,剩下一个用脚指头都想得出来,宋薇按下接听,有气无力地问:“秦先生,有事吗?”
“知道你们山路被困,我来接你们。”秦焯说,“把你的详细坐标发给我。”
忘忧乡戴在她耳朵上就没取下,秦焯要掌握她的坐标简直易如反掌,宋薇知道这是他演给历晔和老鹰看的,于是发送了坐标,轻声说:“发过去了。”
“看到了。我十分钟后到。”
这么快?前面山石滑坡,他怎么来?宋薇正要问出口,就听见历晔问:“秦先生,你是否要乘机来?”
“是。”
“现在宋薇心理状态不稳定,您来的时候备上隔音耳塞和眼罩。”
“好的,还需要带什么?”秦焯笑问。
“不用了。”历晔说,“雨天视线受阻,注意安全。”
通讯结束后,老鹰激动地说:“秦先生太好了,知道山中不安全,专门过来接我们。”
“嗯。”历晔面无表情,掀开窗帘一角,玻璃上全是雨水,雨水连成一片,已经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形。
“我看这雨没个一天两天是不会停的。”老鹰双手枕着后颈,悠哉靠着座椅后背,余光看了一眼沉默的宋薇,心情格外的好。
没过多久,天空突然传来轰轰声,有束光照亮了车。
是秦焯来了,宋薇抬起了头。
历晔打开车门,抓住绳索,迅速攀上秦焯的私人直机,拿了耳塞和眼罩,又下了直机。回到车内,历晔把东西递给宋薇:“戴上,我抱你上去。”
接过东西,宋薇迅速戴上,没了雨声嘈杂,她的心态也逐渐回归正常。眼睛蒙了眼罩,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说:“我自己能上去,你只要带我摸到绳索就可以。”
历晔抓住宋薇的手,带她找到了绳索。她抓住绳索往上攀,很快就上了直机。
这敏捷利落的身手被老鹰尽收眼底,他哼了一声:“这哪像不舒服的人,我看她舒服的很。”
“这种时候,你少说两句。等她好了,又让你不痛快。”历晔低声提醒。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老鹰就觉得有点委屈,眼下宋薇不在,只有他们二人,都是自家兄弟,老鹰也就直接问了:“历队,她可是永心,人有千面,永心有万面的,你可不要被她迷惑了。”
“什么迷惑?”
“我觉得自从你打她那一顿后,你对她的态度就有点微妙。”老鹰想到刚才历晔看宋薇的眼神,语气就更加笃定,“你对她,绝对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是失去记忆的永心,现在是我们队友,面对队友,你会每天像面对罪犯一样吗?”
“但她还是永心……”
“你的态度不转变,就永远跟她无法达到默契,如果没有默契,任务很难完成。”
老鹰讨厌永心已经到了极致,尽管历晔所言他十分清楚,可清楚跟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要他像历晔一样,在永心不舒服的时候搭一把手,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没上去补刀都已经极力忍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口的话别扭极了:“大不了……她不舒服的时候,我尽量不幸灾乐祸。”
老鹰嫉恶如仇,永心又害这么多人死去,能得他这样的承诺十分不易,历晔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拿回文物,让永心回来得到惩罚。现在新记忆愿意配合我们,不管当初她失忆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要好好利用,找出更多的文物。”
“嗯。”
“走吧。”历晔攀上绳索,老鹰紧随其后。
夜晚十点,秦焯在青城停下。为了方便拿回文物,下机后,历晔直奔南向酒楼。
青城离锦城的西城区有半小时的飞行路线,那边正下着瓢泼大雨,这边却月明星稀。宋薇打开车窗,看着窗外的明月,经历一场暴雨,她更喜欢看这样的月色了。
秦焯坐在宋薇身旁,见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微微笑了。
映着车窗的倒影,宋薇看见身旁的人笑,回头看着秦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露出不属于‘秦焯’的笑容。对‘秦焯’来说,她只是个实验体,他可以兴奋,可以关怀,但不能露出这种温情的笑容,车上的两人都是侦查员,会一眼就能看出这笑容的不同。
“没事,他们坐在前面,看不到。”秦焯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还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的手很凉,我的手正好很热。”
宋薇抽回手,放低声音:“你疯了。不怕发现。”
“他们只会认为我在安抚心态不佳的实验体。”秦焯低声回道。
“你……”没错,山中下雨,她的确心态不佳。而实验体不舒服,‘秦焯’安慰一下也无可厚非,毕竟为了让实验体高兴,他们眼中的‘秦焯’可是连七色花都能摘下来送出去的。但是安慰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宋薇杏目圆睁,瞪着他,“你再乱来,回去我揍你。”
“不敢。”见她有了活力,秦焯立刻投降,凑近她几分,“向女王大人献上我的害怕。”
伶牙利嘴!
宋薇索性转过头,再不理他了。
到达南向酒楼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大厅里正在播放新闻。锦城明山发生坍塌事故,救援队接到报警电话,迅速出动救援。施工队同时抵达现场,清理路障。经过四个小时的紧抢险救灾,目前山民全体转移至安全区,停靠山路的司机与乘客也得到妥善安置。
这是既明山第465次发生坍塌事故后,第360次无伤亡案例。画面呈现的是灾后明山情况,多处路段被堵,滚落下来的山石巨大,任何一块山石都能发生严重事故。而出现在新闻里的人,却满脸笑容,喜气洋洋,就好像发生这种事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宋薇前往信息共享区,查看卫星监控的明山灾情,巨大山石从半山腰滚落,雨水携带着泥沙顺着山石一起往下坠……
这已经不是宋薇想象的山石坍塌,这明明是泥石流!但是新闻却丝毫不提及这三个字,她们三个就在山上一直等待前面道路通畅,如果秦焯没有来呢?
如果他不来,如果他们头顶的山石也滚下来,他们的小命就全部都交代在这里了。宋薇满脸震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新闻媒体竟然这么不负责任。
“不就是个山石崩塌,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宋薇震惊的神色被老鹰尽收眼底,想到她杀人不眨眼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奚落。
宋薇理他的空都没有,继续查看更多的信息。发现受自然环境影响,这个世界的岩石在风化过程中分解的很快,加上质地构造松动,一旦遇上下雨天,泥石流是常有发生的事。
因为那些泥石流,当年墨国没少死人,后来地质学家与天气学家家强强联手,根据天气、山石结构变化,推测哪里是泥石流的频发阶段,将此处的人口进行转移,迁至安全区。由于地质结构与天气变化的不稳定性,墨国很快出台抢险救援政策,在大山附近配有施工救援局,救援局时刻待命,一旦有泥石流发生,第一时间就会赶到现场。
人民为了纪念救墨国这一行为,自发性的将泥石流改为山石崩塌,旨在感谢英雄的付出,有他们在,灾难在他们眼中也只是灾害,就像泥石流也只是山石崩塌。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明明大家都跟她所在的世界一样,都在努力生活,都在努力让生活变得美好,为什么自然灾害却是她世界里的几何倍数递增。每一次完美政策的实行之前,一定有无数人付出心血,甚至付出惨重代价。身为侦查员,她太清楚冲在一线的人要付出什么了。
“为什么是这样……”宋薇喃喃开口,却又戛然而止。人祸可以责怪社会不公,可天灾又能怪得了谁?
“什么是这样?”老鹰一头雾水,这个女人一会儿是震惊,一会儿又是难过,为什么?老鹰太想弄明白她现在又在耍什么花样,不过是下了个雨,就算再害怕,也不至于碰到山石崩塌就吓傻了吧。
历晔办好入住手续回来,看到宋薇有些失落,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投影信息,很快想到她连东河常常发生洪涝都不记得,乍一看这些信息,当然会接受不了,他把房卡放到她手上:“别想太多,去睡吧。”
宋薇没有说话,转身往房间走去。
“秦先生,方便聊一会儿吗?”等宋薇走远,历晔看向身旁的秦焯。
“方便。”秦焯看着宋薇离去的背影。
“去你那,还是我这?”
“我这。”他的房间与宋薇一墙之隔,谈完可以立刻去她那里。
“我呢?”老鹰指着自己的脸。
“四处看看,有没有危险。”历晔吩咐。南楼酒店的老板既然跟幕偲有生意往来,说明自身也不干净,如果能找到可疑人员,也算有新的收获。
与历晔搭档多年,老鹰立刻领悟历晔意图,跟秦焯说:“秦先生,晚安。”
秦焯笑着说:“晚安。”
房内,历晔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秦焯斜倚着窗,看着窗外那轮明月。自从认识宋薇之后,他也形成了看月亮的习惯。大概是觉得就算两人不能见面,但能在不同的地方做着同一件事也是好的。他相信这个时候的她一定睡不着,会像他一样看着月色。心里会想这个世界的样子,会想他们的世界,会对比其中变化,知道死了人,她心里会难过。
“秦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历晔直言,“为什么新记忆具备侦查员所有的技能,但却忽略了生活常识。她忘记东河常常发生洪涝,也对山石崩塌这种小事大惊小怪。难道旧记忆的她,没有给新记忆进行知识储备吗?”
“也许是这样。”
“这不符合常理,新记忆没有生活常识,一旦离开我们,恐怕寸步难行。世界各地都有自然灾害,山石崩塌只是最常见、也最轻微的现象,她连这个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那以后也不敢去别的地方。她还怎么做回原来的老本行呢?”
“如果一切都要符合常理,新旧记忆的解释也就说不通了。”毕竟永心是恶魔,历晔多有防备是人之常情,知道历晔的焦虑所在,秦焯对症下药,“只要掌握主动权,让新记忆为你服务,破坏旧记忆的关系网,这样就算旧记忆醒来也无济于事。”
“说的容易,可若真正施行起来,会很难。”
“是难,但事在人为。我们连天灾都有应对办法,难道站在眼前的宋薇,我们就没有办法吗?”秦焯问。
今日与幕偲会面,幕偲对宋薇的态度让历晔心中没底,本以为能凭借宋薇失去旧记忆,他能牵制案情走向,而幕偲给了宋薇最高权限,瞬间扭转了宋薇的被动局面。现在的宋薇不是罪犯,他无法强制让其交出查看情报。幕偲也说的明明白白,一旦宋薇死去,权限将自动失效。这也就意味着,想要获取幕偲与其他生意人的关联情报,宋薇就必须活着。
案子越往下查,就越是漫长无边。历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也不知道这是转折、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从记事起他做事就习惯制定计划,并且控制好所有的时间节点。永心任务时,制定的作战计划一再被打破,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将人抓住,而永心又变成了新记忆的人,所有付出的牺牲与努力,全部都要推翻重来。同事们都知道他关了自己多久,却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在想什么。
“秦先生,你是国际研究基因的佼佼者,你应该知道,基因病越来越常见,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体内的基因下一秒会不会发生变化。”历晔也站起身,走到窗边,随着秦焯一起看着窗外的月色。他不知道月色有什么好看的,但莫名觉得与他一起看月色,或许心理上的距离能增进几分,“我们虽然职业不同,但都有共同理想。我们都想在活着的时候做更多的事。你想拯救病变的基因,我想抓住可恶的罪犯。我不怕生病,也不怕死,我只怕自己死的时候,罪犯还在法网之外。”
人类的探索无止境,科学能带领我们到达未知的领域,我们的世界拥有广阔无限的空间,热爱科学、喜欢科研的人越多,我们就能走的更远,看的更多。
秦焯想起‘秦焯’在《向往科学》时说的这番话,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基因已经这样坏,以为‘秦焯’只是鼓励大家热爱科学,就跟现实世界的他一样。可后来知道了,他就懂‘秦焯’的话中之意了。也明白为什么‘秦焯’在媒体面前这么高调,‘秦焯’必须要树立成典范,让孩子们竞相模仿追逐,这样才有可能出现下一个科学家,没准这一代没能完成的科研,下一代能够成功。
只要信念不灭,那么总有一天,现在解决不了的难题,未来有一天会找到答案。
“历队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年人一样操心这儿、操心那儿,与其想那么多,不如先想想怎么怎么破案。”秦焯笑着问,“莫非是今天进展的不顺,所以多虑了?”
关于案子,历晔不便多说,只是粗略带过:“有一些。”
秦焯说:“放心吧,你没那么容易死去,墨国像你这样的侦查员没几个,老天会眷顾你的。”
历晔低叹:“借你吉言。”
秦焯笑着说:“别那么悲观,等永心的案子破了以后,我做东请你喝一杯。”
“抱歉,我不喝酒。”历晔想了想,又说:“如果案子破了,请你再送我一朵七色花,可以吗?”
秦焯侧目看着历晔,他神色冷清,哪怕说着请求的话,语气里却没有请求的意思。秦焯记得刚认识宋薇的时候,对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感到好奇,于是第一个查的就是已故‘历晔’的档案。那个‘历晔’就像眼前的人一样,对人冷冷清清,不愠不怒。他们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他们的语气就是没有语气。那时候秦焯还在想,这种人要别人要怎么相处,谁能受得了跟一个冰块呆在一起。后来秦焯对‘历晔’了解更多,才明白这个人其实冷漠只是表象,对待自己人就会像春风温暖。而眼前的人却对所有人没有任何差别,秦焯知道,这是因为永心。
现实世界的‘历晔’还在世时,没有经历过这种重创,即使秦焯知道‘历晔’去世对宋薇是不可磨灭的伤痛,但看现在历晔的变化,秦焯忽然感到庆幸。庆幸‘历晔’去世的早,这样日后不管尘世怎样变幻,都与‘历晔’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样停留在宋薇记忆里的人,永远都有灿烂的笑容……
“秦先生,我刚刚冒失了,不该请你送七色花。”能让一向温和有礼的秦先生出神,足以证明他的要求多么无礼,历晔道歉,“七色花珍贵无比,我不该奢望得到。”
“刚刚是我失礼了。”秦焯目光温和,“七色花是人们的希望,你的存在何尝不是带给人们希望。它值得你拥有。等我们回去以后,我送你一株活的,你可以将它栽在你想看到的地方。”
历晔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一丝丝震惊:“秦先生真的要送活的给我?”
“当然。”
“谢谢。”
“现在要谢的话还太早,等你见到七色花再说吧。”秦焯抬手看了眼通讯器,“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还得去看看实验体,今天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晚安。”历晔起身告辞。
送走历晔,秦焯敲了敲宋薇的门。脚步声很快传来,秦焯眼底闪过一抹柔光,忙了一整天,眼下终于两个人可以单独待一会儿了。
宋薇打开门,并没有立刻让秦焯进来,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跟历晔一个样儿。
尽管早就做好宋薇会这样的准备,但真正看到她这个样子,秦焯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这个世界的模样。”
“你做的很好,让历晔看到我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他已经有点关心我了。”虽然承认某人做的没错,可宋薇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平淡。对方的好意她知道,她只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晚才知道。如果早些知道……如果早些……
可是就算早知道了,她又能做什么呢?是能力挽狂澜治好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还是能带这些人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生活在这水生火热的世界里。
被基因病折磨,被自然灾害折磨,还要被为非作歹的人折磨。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这些问题从回房间开始,就一直困扰着宋薇。可让她更困扰的是,秦焯对她一直以来的隐瞒。对于这个世界,她知道的实在太少,以至于现在一下全部接受,就像一个跑了马拉松的人,你再让她肩负重物前行,她就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的快喘不过气了。
身为侦查员,抓罪犯是本职,可抓罪犯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大家吗?虽然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人生来平等,他们都享有好好活着的权利。但是这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它多灾多难,它已经不平等了。
这打破了宋薇长久以来的认知,以至于很久没能缓过神。
“宋薇,你先让我进去好吗?”秦焯柔声说,“老鹰四处巡逻,如果让他看到我被你挡在门口,他会多想的。”
虽然心中意难平,但宋薇也知道秦焯所言在理,只好侧过身让秦焯先进来。
秦焯一进了门,就抓住宋薇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才打了一下宋薇就制止他的行为:“你干什么?”
“打我消气。”秦焯坦言,“如果打身上不能消气,那你踩我几脚?”
“幼稚不幼稚?”知道秦焯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宋薇指着沙发,“坐那儿去。”
秦焯立刻按着宋薇的吩咐,乖乖坐在沙发上。
宋薇坐在他对面,脸上有几分别扭,小声说:“其实你不过来也没关系,我明天早上就好了。”
“但是我来了,你心里会好受一些。”秦焯站起身,想走到宋薇身边。可是脚步才迈开,宋薇就冷冷看着他。
“坐下,不许过来。”
秦焯马上坐下,一动不动。
“说实话,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这个世界,跟你没有关系。我刚那样对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自己刚才把人堵在门口的行为太像个小孩子,打从有记忆开始,这种事她就没干过,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她叹了口气,试图找回理智,“我明白,你隐瞒我有你的理由,你不想让我徒增烦恼,但我只顾虑着自己的心情,我是个大人,不能意气用事。我向你道歉。”
“我希望你多跟我发发脾气,要是有一天你能对我大吼大叫,我会高兴的疯掉。”只是这么想想,秦焯的笑容就更多了,若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大概要第一时间对全世界宣布喜讯。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傻了。”他自我陶醉的模样,让宋薇有点受不了。
秦焯看着她,温柔地说:“你想啊,你这人平时克制又理智,如果对我生气,那一定是把我当成自家人。这多好啊。”
宋薇也看着他:“克制又理智,你确定说的是我吗?”
秦焯点点头:“确定。”
宋薇提醒他:“你看我对老鹰跟历晔。”
“你会那样对他们,纯粹是因为只有那样做,才能短时间内跟他们处好关系。与人相处,把最坏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一旦对方发现你美好的一面,就容易心软。只要他们心软了,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一半。”从始至终,秦焯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她没有危险,他就只在近处旁观。看着她笼络人心的过程,他觉得很有趣。
“可是你别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宋薇’是永心,你跟粉焯焯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从你们推测到我们,没准我的身体里,也住了一个永心呢?”
“宋薇,你能分辩我跟小焯的区别,我也能。”秦焯说,“我研究了你三年多,你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我都了如指掌。”
“如果我的身体里,真的住了一个永心……”
“我不会给你那样的机会。”秦焯笃定,“我要跟你白头偕老,怎么可能让你变成坏人。”
白头偕老……宋薇认为这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动听的词汇,世事无常,会发生太多意外,例如生老病死、聚散离合……回顾她这一生,在人类寿命长达一百五十岁的漫长时光里,她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却亲历亲人、挚友离世。她能安然活着,能把父亲的遗愿跟挚友的理想担在肩上,已经是上苍对她的恩赐,她哪里还敢再有其他奢侈的想法。
她缓缓低下头,不再看他炙热的目光。对于做不到的事,她向来不敢答应。
“人的心境总是会随着某些事情发生改变,现在不想的事,不代表以后就不想。”她一低下头,秦焯就知道她又想到了过去。那些悲欢离合的事,他明白她永远不会忘记,但他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温暖她人生的人,虽然现在还不可以,但往后还有那么多的日子呢。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可以。他的声音温柔似水,“你不要逼自己,就顺着心意好了。我一直在你身边,没准哪一天你突然觉得在一起也不错,我们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明明在她看来沉重的事,被秦焯三言两语就轻松带过,还真是有他的。宋薇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看来这个话题她并不想继续,路漫漫其修远,秦焯不急于一时。两人独处时间太珍贵,他还想听她的声音,看她更多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低着头。
既然不想谈论现在这个话题,那就换下一个。
“耳钉没用,看来下午很安全。”秦焯话锋一转,谈论起幕偲,“今天下午的会面,是不是很出人意料?”
“历晔焦虑了?”宋薇才回房间不久,就听见走廊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多年侦查经验,她最先练的就是听队友的脚步声,所以就算是闭着眼,宋薇也能听出来那两个人是谁。
“嗯。”
能让历晔焦虑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幕偲对永心的态度捉摸不透,就目前情况来看,她掌握了更多主动权。现在的历晔也许一面高兴一面焦虑。高兴是为暂时得到了幕偲的情报网,而焦虑是担心她随时可能叛变。他们相信她是宋薇,可她却具备了永心的容颜与头脑。如果换做她是历晔,她也会喜忧参半。
“如果可以,我想单独见见幕偲。你能给我安排这个机会吗?”宋薇问。
“你想什么时候见他?”
“见过张老板之后。”她要先拿到文物,换取历晔一些信任,才能为自己争取一丝空间。
“好。”利用‘秦焯’的身份,他能有很多便利。能在这种事情帮到宋薇,这让他欣慰。
宋薇突然想到什么,就问:“你利用粉焯焯的身份,他有没有为难你?”
忽然而来的关心让秦焯笑弯了眉,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没有,这个世界的科研除了基因走在前列,其他与我们的世界都无法相提并论,他给我们提供便利,我指导他进行科研。”
“那就好。”宋薇心中稍定,互惠互利的相处方式能才能换来长久的关系维持,想到这个世界频发的自然灾害,想到看过的大片七色花,她又说,“虽然接下来的话我不该说,可是……”
“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小焯。”没等她把话说完,秦焯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而后在她身旁蹲下来,微微抬头,看着她的双眼,“我们有一样的信仰,都希望世界是美好的。所以你做了侦查,我选择了科学。路上遇到坏人,不管是不是你的任务,你都会上前抓人,我又何尝不是。”
“我没让你过来。”他的目光就像一团火焰,驱走她心底的寒凉。她现在十分庆幸,庆幸这个时候他在,庆幸他懂她的未言之意,“不过……谢谢。”
秦焯眼底闪着精光,目光更加炙热:“真要谢谢的话,不如吻我一下。”
“哈?”
秦焯微微起身,离她近了几分,近的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他轻笑两声:“如果听不懂‘吻’,那我用更直白的一个字,亲。就是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你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
“……”
“如果你不会,我可以先给你示范一下。”秦焯跃跃欲试,可惜才有动作,就被宋薇扣住手腕,迅速按在沙发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她速度好快,好可惜,他还想离她再近一分。
“秦焯!”宋薇咬牙切齿。
“我在。”秦焯一动不动,任由她按住自己双肩。很好,她的双手很温暖,没有在车上的时候那么凉了,这就说明她的心态已经调整过来。
“请你尊重女性。”宋薇自认为已经表现出生气,而秦焯非但不收敛,反而想要发生实质性行为。他们不是恋人,她明确表示她是独身主义,他却想要亲她,就在刚刚,如果她没有拒绝,说不定他就真的亲上来了。
“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否则你早就成为了我的人,这句话秦焯只敢在心里想想,他心底一叹。只是一个吻就上升到尊重女性的高度,那日后还有更亲密的肢体行为呢?她会上升到什么高度?看来他的追妻之路,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
“鸡同鸭讲。”两人对话不在一个频道,宋薇懒得再说,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把秦焯抓起来往外推,“趁我没动手前,你立刻出去。”
秦焯半推半就,被她推出门外,他还想温柔的跟她说声晚安,门就被她立刻关上了。看来有关吻的话题,让她有些生气了。但是这样生气的她,脸有点红,视线有些闪躲,很可爱。
嗯。很可爱。
秦焯再确定一遍,笑时的宋薇令他着迷,冷静的宋薇令他着迷,因害羞而生气的宋薇更令他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