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拒绝了郭尉去宾馆接自己的好意,差半个钟头时,她开车出发,来到他指定的地点。
先前在电话里郭尉询问过她喜欢的菜系,客气一番,最终选定这家中餐厅。
报上郭尉的大名,苏颖随着服务员往里走。
左手边一壁假山树柳,中间隐着潺潺溪流,蜿蜒辗转向下,直到流淌入眼前的石桥洞中。
服务员提醒她小心路滑,逐阶而下,又转了一个弯,穿过灯光柔和的走廊,眼前才渐渐开阔起来。
郭尉比她早到一刻钟,正用手机浏览邮件。
他穿着商务版连帽黑夹克,里面是件高领薄毛衫,膝盖以下裤线笔直,坐姿缘故,露出一小截黑色袜筒。
他余光瞥见有人靠近,抬起头便看见了苏颖。
她稍微一歪头,朝他笑了下:“我晚了。”
“时间刚好。”郭尉起身,帮她拉开对面的座椅:“地方好找?”
“还可以。”
“叫的车?”
“不,我开车来的。”
郭尉点点头,招手示意服务员拿菜单。
他没有叫秘书订包间,而是选在宽敞明亮的厅堂角落就餐。真正意义的单独见面,他不希望密闭空间给女士带来拘谨和不安的感受,嘈杂环境也多少能缓解没话题时的尴尬。
而事实证明,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苏颖还算健谈,不像一般女孩那样,在异性面前过分注重仪表或故作矜持。
嘴角沾了酱汁,她直接用无名指抹了下,顺势挪入口中抿走。抬眼发现他正注视她,她朝他从容一笑,落落大方,他也不自觉跟着弯了弯唇。
总体来说,她展现了七八分真实自我,交谈时轻松随意,没有太多距离感,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郭尉用公筷为她布菜:“今天顺利么?”
“这次的春装拿晚了,跑了几个地方。”她其实有些疲惫:“一部分发物流,剩下的我随车带走。”
“服装店是什么类型?”
苏颖说:“开在小镇上能有什么类型,老中青三代,衣服很杂。”
“生意怎样?”
“勉强糊口吧。”
郭尉没再问,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来这边准备待几天?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可以带你转一转。”
苏颖玩笑一句:“郭总很闲?”
郭尉只抬头看了她一下,面上表情与刚才并无差别,淡淡吐出两个字:“分人。”
苏颖不说话,托着下巴瞧向对面。柔和光线从上面洒下来,她皮肤细如白瓷,一丝瑕疵也没有,眼睛不似年轻女孩那样懵懂纯净,神色里流露出成熟女性的妩媚疏离,带点防备心,听戏似的听着男人说些无伤大雅的暧昧话。
郭尉与她对视几秒,忽地笑了,强调说:“你过来,我总要尽到地主之谊。”
苏颖挑了下眉,“也是。”她又拿起筷子:“不过明天要回去,你也了解的,家里还有小朋友,始终放心不下。”
这一点郭尉赞同:“明白。”
吃完饭两人一同去取车,晚间降了温,推开玻璃门一阵劲风扑来,苏颖踉跄了下。
郭尉手臂从头顶跃过,帮她撑住扶手:“我来,你先走。”
一瞬间,她后背贴着他胸膛,只感觉后面的男人高大强健,如山般稳稳站立。一股清新淡雅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几个字在头顶响起,嗓音低沉又磁性十足。
苏颖许久未与异性这般接触,动作不免有些僵硬。
她道了声谢,侧身钻出去,护着衣领朝停车场的方向跑。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钟,停车场内空无一人,一眼便瞧见两辆车隔了几个位置安静地停在那儿,只不过一辆是奔驰大G,另外的是银色金杯。
这车是苏颖五年前开店时买的,为了方便补货和提货。多年过去,车身痕迹斑驳,轮毂上的泥垢尚未清洗,后窗有块玻璃出现网状裂痕,依稀可以看见座位上堆满黑色货物袋。
郭尉送苏颖到车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车。
她脸上带着精致妆容,齐肩长发呈现几个自然弧度,发尾稍稍外翻。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长风衣,腰带束出玲珑曲线,下面搭配简单的铅笔裤和细跟鞋,整个人显得精神挺拔,又比那日的旗袍装束多了份潇洒干练。
她站在面包车前,显得格格不入。
苏颖注意到他的目光:“怎么?”
“车不错。”
苏颖道:“郭总真会挖苦人,这车值您一个轮胎钱。”她拉开车门,脱掉风衣,连同包包一起搁到副驾上。
“不是那个意思。”郭尉低了下头,半刻,笑着摊摊手:“我是说,很特别。”
苏颖没计较他说的是车还是人,坐进车里,回身系好安全带:“谢谢今天的晚餐,味道很好,如果有机会去镇上我请。”她顿了下:“不嫌弃的话。”
郭尉微微颔首:“有机会。”
苏颖刚想将车开出停车位,中途又被郭尉叫住。
他大步返回车里,取了个很大的乐高积木盒子:“帮我转交给顾念,按照晨晨喜好买的,都是男孩子,他应该会喜欢。”
苏颖愣了下,意外于他的周到。
两人隔着半降的玻璃窗对视几秒,苏颖一笑,把积木盒子接过来:“谢谢,也带我向晨晨问好。”
郭尉替她关好车门,摆一摆手,两人这才分别。
之后又见过几面,亦是来去匆匆。
两个月过去,通讯依旧,他们之间好像默许了某种关系,相较之前多了份不可言说的默契和熟稔。
实际上,郭尉被苏颖周身散发的特殊气质所吸引。他的阅历,找真爱有点天方夜谭,对一个女人维持长时间的好感也属小概率事件,想重新组建家庭,合适比激情来得更实际。
他与苏颖相处起来还算舒服,她够爽朗够洒脱,彼此之间出现冷场的情况少,也有共同话题可聊,目前来看,好感不减。加之两人年纪相近,家庭状况也存在共同点,做为母亲的苏颖或许比未婚女性更容易接纳继子,也懂得怎样照顾家庭。
在对待两性关系上,往往男方更主动。
郭尉的问候电话多起来,聊天内容不再局限于“吃了么”、“忙不忙”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偶尔讲讲工作和生活,也会不经意的撩拨几句。
这天,苏颖在深夜接到他的来电,黑暗里,他声音疲惫中透着些许疏懒,通过长长的电流传到她耳中。
苏颖说:“多晚了。”
电话那边隐隐响起流水声,他在倒水喝:“有个饭局,刚结束,睡了?”
苏颖没睁眼,应一声。
郭尉挑了几个话题聊,五分钟过去,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这晚无月,厚重的乌云缓慢翻滚着,只留天边一丝朦胧光线。
郭尉换好短袖衫和居家长裤,客厅没开灯,他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今天遇见个朋友,和你是同行。”
“卖服装?”
“他做连锁。”
“嗯。”苏颖等着他说话。
然而,电话那端久久没声音,他呼吸轻浅缓慢,半晌才说:“想没想过来这边发展?”
话题就这样扯到一个关键性问题上。
苏颖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微顿片刻:“你喝醉了吧。”
“没有。”郭尉取一支烟,点着了,夹在指间:“我觉得还不错,只是见面机会太少了。”
他顿一下:“我这边态度比较明确,觉得彼此各方面还算合适,愿意做下一步筹划,不知你感觉如何?”虽是问话,却没等她作答,又道:“只是这边生意太复杂,如果可以的话,也许要委屈你做个让步……当然,店铺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办好。”
语气上,他诚意十足。
苏颖不由坐起身来,举着手机没说话。
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入了他的眼。两人经济条件和家庭现状摆在那儿,大家都是成年人,行与不行给个准话,切勿拖拖拉拉,耽误彼此时间。
“苏颖,在听?”
“在。”
这事儿提的太突然,苏颖没准备,只好和他打太极:“什么意思?”
郭尉笑声很轻,嗓音也低柔:“要不我重复一遍?”
“太困了,有点儿迷糊。”
他也没纠缠:“睡吧,睡醒考虑一下。”
郭尉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苏颖立即掐断通话,心中暗骂这人抽风,丢开手机,躺下来睡觉。
她算是心宽之人,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搞得心绪不宁。
房中很静,床头闹钟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走着。
顾念已经睡熟,偶尔呓语。老房子隔音差,依稀可以听见旁边房间的电视声,顾津和李道应该还没睡。
苏颖酝酿半天,仍是毫无睡意,她索性披了件衣服去院子里,坐在小凳上点了支烟。
村庄的夜晚异常宁静平和,廊灯昏黄,只在地上勾勒出树的轮廓,偶尔有风,叶子摇晃着掉下几片。
苏颖抬起头,墙根的石榴树来那年种下的,如今已开花结果,她还是掰着手指数了数,时间太快,过去六年了。
这个数字在脑中盘旋,她撑着下巴,暂时想不起别的。
半支烟工夫,隔壁院子响起水流声,李道出来洗漱,嚷着叫顾津递毛巾。
一墙之隔,说话声音尤其清晰。
苏颖下意识关掉廊灯,整个人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那边的两人轻声细语,偶尔伴着笑闹声,跃过墙头的灯光都显得那么柔和而静谧。不知发生什么,男人压着嗓子威胁,随后是水盆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水流声。
顾津小声尖叫,脚步相叠,变得杂乱悉率,最后只听一声讨好求饶,房门砰的一声响,世界安静了。
苏颖往那方向看了眼,把灯打开,站在墙边吸完最后一口烟,扔到脚底碾灭。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想了会儿,给郭尉打去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却声音暗哑,他显然已睡着。
苏颖犯了个傻,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下我的过去。”
郭尉没说话。
苏颖声音挺平静:“我之前的男人底子不太干净,和兄弟抢过金店,我随他亡命天涯打算永远不回来,”她挠挠额头:“也许是做了坏事遭报应,他途中被仇人追杀,把命搭上了,我那时已经怀孕,为了他,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就是顾念。”
她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说完停下来,两边静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郭尉清了清嗓子,半天才道:“听着挺复杂。”
苏颖问:“往前的经历更复杂些,要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