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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从汀州向长沙

一九三〇年七月

六月天兵征腐恶 ,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赣水那边红一角 ,偏师借重黄公略 。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 。国际悲歌 歌一曲,狂飙 为我从天落。

这首词最早发表在《人民文学》一九六二年五月号。

【考辨】

这首词抒发了红军第一军团在1930年6月、7月进军中的豪迈心情,但也反映了执行立三路线的中共中央关于夺取南昌、长沙和会师武汉的错误决策。1966年4月,正在编辑毛泽东诗词注释本的胡乔木,为此诗做了一条注,送给毛泽东审改,毛对其做了较多的修改。胡乔木主持编辑《毛泽东诗词选》时,将这条注照收了,但做了史实的订正和补充。(见本词〔从汀洲向长沙〕注)这条注讲清了毛泽东对立三路线的抵制,肯定了他的正确主张对发展红军力量和革命根据地所起的巨大作用。

此词在1962年《人民文学》编辑部搜集的传抄稿上,题为《蝶恋花·进军南昌》;作为《词六首》之一发表在《人民文学》1962年5月号时,只有词牌而无词题。1963年作者主持编辑《毛主席诗词》时,此词在清样稿上开始题为《从福建到湖南路上作》,接着改为《从汀州向长沙路上作》,最后改定为《从汀州向长沙》,并标明写作时间为“一九三〇年七月”。这首词和《重阳》《广昌路上》两词,在《毛主席诗词》清样稿上,词题都曾标明为“路上作”,这同作者在《词六首》引言中说的“在马背上哼成的”,意思完全一样,不过表述不同而已。

这首词《人民文学》编辑部搜集的传抄稿,原为“六月红军征腐恶,欲打南昌必走汀州过”,在《人民文学》发表时作“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原为“十万工农齐会合”,发表时作“百万工农齐踊跃”;原为“统治阶级余魂落”,后改为“苍天死了红天跃”,发表时作“狂飙为我从天落”。

狂飙颂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赏析

李瑛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逐渐提出了建立农村革命根据地,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武装夺取城市的正确道路,并首先在井冈山创建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随后又创建了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使革命形势有了很大发展。但党内仍存在种种错误思想,1929年底在古田召开的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通过了毛泽东起草的决议,即著名的古田会议决议,对当时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进行了深刻剖析和批判,确立了正确的建党、建军原则和建立红色政权的理论,有力地推动了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会议刚刚结束,毛泽东针对当时党内的一种悲观思想,又写出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一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文章。当时革命形势很好,工农武装斗争的烈火燃遍了江西、湖南等省许多地区,建起了十几个革命根据地,红军也发展到十万人左右;当时适值国际上资本主义世界发生严重的经济危机,1930年夏,国内蒋、冯、阎之间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军阀战争;本来,国内外的这种局势,对革命的发展极为有利,但当年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李立三主持下,片面估计了革命的形势,在敌强我弱的总态势没有改变之前,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的错误决议,制订了组织全国中心城市武装起义和集中红军兵力攻打中心城市的冒险计划,使古田会议后刚刚蓬勃发展起来的革命形势面临新的危险。当时,中央领导人错误决定攻打南昌、武汉、长沙,扬言“会师武汉,饮马长江”,并不顾毛泽东的反对,命令他率红一军团夺取南昌。7月下旬,进攻南昌的红一军团行至樟树镇后,毛泽东等判断攻打南昌实在冒险,便在附近休整筹款,发动群众;而此时彭德怀率领的红三军团攻入了长沙,但不久即遭敌军反扑,被迫退出,中央又令红一军团从江西前往救援;毛泽东遂率部向湖南进军,这是1930年8月间的事。期间,红一军团与红三军团在浏阳东北合编成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中央又令再攻长沙,毛泽东从开始就坚决反对,但又不能不奉命行动,8月29日,部队抵达长沙附近,一边待机歼敌,一边耐心教育广大指战员,终于改变了攻打长沙的方针,9月12日撤离长沙,分兵攻取茶陵、攸县、醴陵、萍乡、吉安等地,占领了大片土地,使斗争形势又得到新的发展。这首词就是毛泽东在这种十分严峻、复杂的情况下,于1930年6月奉命率红一军团由福建汀州出发,7月进逼南昌,随后攻略长沙的进军途中所作。

词的开头“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这两个起句,奇突不凡,直截了当的开头,如一声霹雳,惊天动地,既明确表达出出征的时间和目的,又形象地描绘了红军行动的气势。这里,“天兵”指正义之师,即指红军,征讨的“腐恶”自然是指腐败罪恶的国民党军阀及其武装力量。“长缨”是长绳子,“鲲鹏”是古代神话中的大鱼和大鸟,《庄子·逍遥游》的寓言中说鲲的背不知有几千里大,化为鹏鸟,其翅不知有几千里大,这里都是说尽管敌人在帝国主义支持下还是强大的,但它的本质决定了它的强大只是貌似而已,在已经觉醒的人民和崛起的革命武装力量这个“万丈长缨”面前,是再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是就要被缚住了。贴切地表现出红军战士及工农群众消灭敌人的英雄气概和必胜信心。

紧接两句:“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当时部署进攻南昌的主力是红四军和红十二军,黄公略带领的红六军(1930年7月改称红三军)此时尚在赣西南,故称“偏师”。黄公略,湖南湘乡人,1898年生,1928年夏参加过平江起义,历任团党代表、副师长、红军第三军军长等职,1931年牺牲;其所率的红三军是赣西南主力红军,系由农民和矿工组成,是一支百战劲旅,他们一直在赣西南的赣江流域农村发动群众,使武装斗争的烈火燃遍赣江边广大地区,开辟出一片红色革命根据地。毛泽东在词中用“红一角”,既渲染了赣江边兴起的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又写出黄公略及其部队的声威,充分肯定了他们的卓越功绩;接着下句中又用了“借重”二字,“借重”是倚重的意思,再次表达了对黄公略及其部队的器重和赞誉。

上半阕四句,以形象思维作准确的意象概括,层次分明,简洁地写出红军出征的磅礴气势和必胜的信心。但此词主旨在下半阕。下半阕的四句,毛泽东以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坚定的信念,全力讴歌了南方几省正在和将要兴起的工农武装斗争的生气勃勃的景象,并寄予美好的展望。

以“百万工农齐踊跃”的态势,便想到“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他深信,只有走武装工农的道路,才能取得革命的最后胜利。“踊跃”,形容欢欣鼓舞、奋勇争先的样子。这里说,千百万工农起来了,“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即将席卷江西,并向湖南、湖北直捣过去,这亿万“饥寒交迫的奴隶”的觉醒,是“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压抑不住的”。由“赣水那边红一角”,发展到“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说明形势越来越好,革命烈火越烧越旺。这里的后一句中连用了“席卷”“直捣”这两个既通俗又果决的词汇,写尽了工农红军所向披靡、气吞山河的浩大声势,并在隐约中可以使人预见到这革命的大风暴定将吹遍全国大地。

雄浑悲壮的国际歌,曾激发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的人们起来战斗。在中国,马列主义真理的声音正在唤醒大众,奋起的人们高唱着这支歌去战斗,旧世界必将被打得落花流水。“国际悲歌歌一曲”中,“国际歌”里加一“悲”字,从形式上看,是由于传统词律声韵构成的要求,必须增补一字;从内容看,加一“悲”字使全词更增强了壮怀激烈、慷慨悲壮的高亢气氛。作者在这里写出群众高唱着国际歌进行战斗,不仅强化了人们崛起的动势和勃发英姿,加深了全词的恢宏意境,深化了容量和内涵,扩大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而且进一步阐明了篇首两句出征的最终目的,不仅是缚住“鲲鹏”,而最终是要创造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贫穷苦难的新世界,一个人人享有自由、平等和尊严的共产主义新世界。“狂飙为我从天落”句中,“我”自是指包括作者在内的中国工农大众,乃至全世界一切劳苦大众。毛泽东以大无畏的革命豪情,礼赞了中国工农群众所掀起的这场革命大风暴,说它就像从天而降一样,铺天盖地地卷遍人寰,并必将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涤荡尽旧社会一切污泥浊水,迎来一个新世界。词的最后两句的发展,使意境大大升华了,内容大大深化了。

读罢全篇,一个风起云涌的火热年代,一群崛起的劳苦工农大众和一位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革命领袖和统帅的高大形象,巍然屹立在读者面前,不禁使人产生一种奋起直前的巨大力量。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从外观上看,词句通俗晓畅,几乎没有任何费解之处,仔细阅读,会发现这样一些特点:

一、这首词作于1930年7月,江南正是一片夏景,与诗人当时胸中涌动的火热情怀正相一致。全词情景交融,浑成无迹,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首题为《从汀州向长沙》,但其主旨全放在大力讴歌各地农村革命根据地的建立及其最终必将胜利的光辉远景上。也可以说,这是一首欢呼工农崛起的由衷的赞歌。

二、如前所述,此词是作者在自己的正确主张被拒绝和排斥的特定处境下,于执行进军命令的途中所作。红一军团的这次行动,是毛泽东执行中央命令的过程,也是他以正确的方式巧妙地抵制错误决定,使红军和革命免受损失的过程。从中,读者自可想象当时作者满怀难言之隐的心绪;但由于他坦荡的气度和胸怀,以及他对革命事业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信念,使他做出完全正确的选择,因此也可以说,这是一页根据中国特点创造的必须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的形象性历史文献,是这一光辉理论的艺术体现。在这一重大政治内容、深刻的哲学思想和复杂的历史背景下,全词通篇未用任何枯燥的政治术语和理念性阐述,对当时中央错误领导人及其冒险决定的辩驳,也未着一字,而是全部从正面写起,以其对未来时局发展趋势的深邃的洞察力和敏锐的预见性,热情地赞美了崛起工农的燎原之火,以准确的借喻、对比、象征等多种艺术手段,把当时斗争的态势、群众的豪情,从容潇洒地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这首词像作者在其他许多诗词中一样,以气薄云天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满腔热情地歌颂和激励人民大众。所不同的是,作者当时正处在革命面临巨大挫折危险的紧急关头,即使在这种境遇下,在他眼里也仍然是“赣水那边红一角”,使人看到一幅碧水波涌、红旗翻飞(或烈焰高燃)的绚丽壮阔的图画,这种明丽的色彩,在人们视觉空间显得多么强烈和生动;仍然是“狂飙为我从天落”,使人听到一阵阵雄风从浩浩天宇直下四野八荒,这种磅礴沉雄的轰响,在人们听觉中又是何等撼人心魄!这种色彩,这种声音,深刻体现出作者的革命英雄主义豪情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作为一个卓越的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所具有的这种豪情和精神,系源于他对中国历史的深刻了解、对现实斗争的清醒认识、对马列主义世界观的熟谙把握和他崇高的品格,才能使他把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与马列主义的革命原理得以正确地结合,从而使他在行动和实践中能得心应手、无往而不胜;在文学作品中则必然表现为从容不迫、高瞻远瞩,字里行间充满大无畏的情怀和哲理的睿智,使通篇自始至终都涌动着一种庄严炽烈的崇高美。

四、在艺术表现上,第一句开始,即从容挥洒,写景状物,使用了不少壮阔的词语,烘托出一片恢宏的大境界,越是发展,越显豪迈,直至终结,达到宏阔情大之极致。在一般诗词的艺术处理中,豪壮的语言,自可表现磅礴的情怀,也有助于体现作者沉雄粗犷的风格特色和艺术个性,但如果只是空洞的豪言壮语,则只能成为概念的口号。标语口号是非艺术的,是为诗人所不取的;此外,对文学而言,语言毕竟是外在的东西,它虽与思想内容的表达密切相关,却又不能完全代替思想内容本身;作为感情领域中特殊艺术形式的诗词创作,尤其如此,必须通过具体的、生动的、准确的形象,并赋予浓重的感情慰藉。在这首词中,作者所写天兵征腐恶,长缨缚鲲鹏,直到百万大众,席卷江西,直捣湘鄂,以及为九天狂飙,轰然而降等,都是通过具体事物和特定的意象,并赋予它们以真挚炽烈的激情,来欢呼工农奋起,礼赞烈火燎原,就给人以强烈的感染,从而产生一种深沉的审美愉悦和巨大的艺术冲击力量。

《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既是一首记录中国革命史上峥嵘岁月的光辉史诗,又是一首充满高亢激越和乐观情怀的豪放的战歌和颂歌。 Pb+R/VFjlj7SrxWwhMGoC6wAkAcvvOOezvs2m+fuqRtfuuPszVpmqP+vZp2VA7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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