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我造访了川藤的家。
工作名单上的地址是一座建在散发着下水道臭味的河旁的旧公寓,让我想起曾经去确认三木尸体的公寓。
我按响门铃,在葬礼上见过一面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皮肤晒得有点黑,蓄着黑中带白的胡子。我提前通知过自己的来访,所以还没自报家门,对方就说:“是柳岡先生吧?”他的声音低沉粗犷,和川藤又细又尖的声音反差很大,不过一看长相就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如果光看眼睛部分,应该很难区分二人。
“浩志承蒙您关照了,我是他哥哥隆博。”
“我叫柳岡,今天打搅了。请先让我上炷香。”
“请进来,家里都是男人,所以很乱,请别介意。”
六叠 大的房间里散发着香烟的味道,除了矮饭桌和电视机以外没有其他家具。发黄的榻榻米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用崭新的木头搭起来的台子,上面摆着牌位。没有香炉,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空啤酒罐。我点上香,插入空罐子里,双手合十。
房间里没有坐垫,我们隔着矮桌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
“我对他的死感到十分遗憾。”
我说完,川藤隆博面无表情地回答:
“没办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川藤当我下属的那段时间,没有主动说过自己的身世,我也没问过。只听他读警察学校时期的伙伴,一个交通科的男人说过一些。
“隆博先生,听说你好像算是他的半个父亲。”
隆博没有点头,只是低垂下视线看着矮桌。
“听说你们的老家在福井。”
“很久没回去了。”粗犷而安静的声音,“我们和父亲的关系不好,所以不太联系。浩志的死讯我写信告诉他了,没收到回信。不过在电视上看见他了,一点也没变。”
川藤殉职的新闻在电视上报道时,他父亲出现过好几次,看上去有些狡猾,总边哭边说:“那个家伙生来就是个十分有正义感的孩子!”
“浩志出生的时候,他在外面包养情人,不常回家。我们的母亲很勤劳,结果很早就过世了。我虽然算不上是浩志的半个父亲,不过一直在照顾他。”
“他是个优秀的警察,多亏了川藤,人质才能获救。”
美代子身上有三处刀伤,好在身穿羽绒服,伤口都不深。在我们闯进去之后,美代子脑部遭到击打导致昏迷,头盖骨上的骨折才是最严重的伤。
“我听说了。”
“犯人十分凶残,我们也是因他而得救。”
事后我考虑了很久,如果当时川藤不开枪,想要制止手持匕首的田原或许很难。我们没有等待救援直接闯入,这一行为被上级批评得很惨。不过如果再晚一分钟,田原美代子就没命了。
隆博又说了一遍:
“没办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在昏暗的房间中,我与隆博沉默了一段时间。我看了看手表说:“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不料隆博像是要压过我的声音般说道:
“不过,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隆博不是在对我说。为了理清自己的思绪,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些片段:
“我很了解他。真要说的话,他不是一块当警察的料。我觉得不是单纯的血缘关系,可他有些地方很像我们的父亲。脑子不笨可胆子很小,不过将错就错的胆量倒是有的……他很喜欢枪,为了开枪去国外旅行,回来之后一个劲地炫耀自己是如何连续射击的。他只是因为可以佩枪才去当了警察。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保护人质而开枪,那么伟大的死法不像是我弟弟会选择的。”
突然,隆博好像回过神来了,抬起头说:
“柳岡先生,他死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是的。”
“我知道警察会有难言之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所以请务必将那天发生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隆博所言极是。警察的确有难言之隐。
作为指挥官没有保护好川藤,在葬礼上也好,现在也好,我都不能为此而道歉。因为我当了二十年警察,所以不允许道歉。
对遗族说当天发生的事,更是出格至极。越说越容易被指责说警方的处理方式漏洞百出。即使遗族承诺不告诉任何人,很有可能第二天就在电视采访中大谈警方的过失。
“柳岡先生!”
我已经很累了。
我不希望川藤像三木那样死去。我很清楚川藤不适合当警察,可我担心若是指责他,他也会像三木那样悬梁自尽。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不想再次被降职去其他地方。
可是川藤还是死了。脖子以下被染成了鲜红,死相难看。如果我多教他一些当警察的经验会怎样?“凭你的性格到了案发现场会很危险!”如果我边揍他边如此告诫他呢?
三木死于我的自以为是,川藤死于我的明哲保身。
还是辞职吧,我果然也不适合当警察。
想到这里,那天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从早上起就怪事不断。”
我告诉他:
田原美代子在上午来报案。
我知道田原胜一直很可疑。
寻找失踪老人、超市前的撞车事故、迷路的中学生、“一号”无聊的报警。
我连川藤的午饭是猪排饭都告诉了他。
隆博闭着眼睛,看上去好像没有在听。那也无所谓。
这个被香烟熏得发黄的六叠大的房间中混杂着线香、下水道的味道。这里也是我的忏悔室。
说着说着,终于说到十一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