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灾难从此露出了它凶恶的嘴脸。
自宗太少爷袭击我们家,接着家里又给他举办了葬礼之后,一年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如今小姐已升入大学二年级,而我也成了高三学生。我几次三番跟高人先生请求,要他在我毕业后同意我去小姐的身边伺候,可他依然没有答应。无奈之下,我只得用高人先生说过的那句“给小姐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来说服自己。说是说服了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我是狠狠下了一番决心的。
这年暑假,小姐又回来了,我的幸福时光也跟着回来了。我全心全意地侍奉小姐,小姐亦待我如初。小姐同去年一样,跟我讲了许多大学生活的趣事,其中巴比伦读书会在小姐心目中占的分量最重。小姐外出求学期间,高人先生曾告诉过我,参加巴比伦会的学生都与小姐身份相仿,特别是那个“会长”,有着比丹山家还高的家世。考虑到小姐今后的人际交往,高人先生和老爷都十分赞成小姐参加这个组织。
此后,又到了七月三十号,正好是宗太少爷去世的一周年。虽然他只是在形式上去世了,葬礼也只是一种形式,可既然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一周年忌日也就必须得办好。我那天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忙进忙出的。我记得中午刚过就传来了急报。小姐的伯母满美子夫人,跟她的丈夫两个人住在我们这幢大宅子里的一个偏院。她丈夫那天突然闯进用人值班的房间里,脸色煞白,嘴里不断重复着“宗太君……宗太君回来了”的胡话。
我和几个手下的用人赶去了偏院。在偏院二层楼房的一楼,朝南的那间采光特别好的房间里,摆放着极不协调的粉色家具,还有一张巨大的床铺。我们看见屋里躺着浑身是血、已经断了气的满美子夫人。看到夫人的尸体,我便明白她丈夫为什么要喊宗太少爷的名字了——夫人是因为右手被砍断后失血过多才去世的。
家里人谎称满美子夫人是病死的,没有向警察局报案。我记得他们说夫人是因为心肌梗塞而突然身亡。真是太可怜了。
老爷没有请警察出面来调查满美子夫人的死,却并没有放弃追查凶手。虽然不如警察优秀,但他还是雇了不少私家侦探,做了许多调查。丹山家的护卫中也有一个被叫去参与案件的调查工作,我跟小姐也受到了盘问,不知他们有多大本事。要不是小姐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还真没法静下心来配合那些无能却自大的人,回答他们的提问。
我没给他们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他们却告诉了我一些调查的进展。据说满美子夫人遇害的时间是晚上,她丈夫因为平常负责帮丹山家处理业务,那天回来得也比较晚。不过他回来时还不到午夜,满美子夫人却没有出门迎接。这事在他们家经常发生,他便也没想着要去找夫人。就这样过了一夜,到了中午,他才想起夫人今天起得有点晚,于是去了卧房,看到的就是面前的这副惨状。丹山家十分恼火满美子丈夫的做法,把他赶了出去。
我原以为夫人是因为手被砍断后失血过多而死的,而实际上是被勒死的。而且死前夫人的后脑勺曾被人击打过。也就是说,满美子夫人是被人从背后重击后,再勒住脖子,断气以后才被砍掉右手的。
宗太少爷的忌日,又加上了满美子夫人的葬礼都必须在丹山家举行。我们这些下人那天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也不全是坏事。我们几个亲眼见到满美子夫人尸体的下人,都从老爷那得到了一笔赏钱。钱的数目对我们来说大了些,也许这就算是给我们的封口费吧。其实老爷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只要小姐吩咐我一声“别说出去”,我是到死都不会向别人吐露一个字的。
然而,人言可畏。公开场合上虽没有人谈论满美子夫人被杀的事情,可那天值班的地方许多用人都听见夫人的丈夫嘴里喊着“宗太君回来”的话。所以家里发生了什么,就再清楚不过了。
不安的情绪在用人之间弥漫。大家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宗太少爷打死打伤十二个下人的事件。宗太少爷真的死了吗?又或许还没死?大家谁都没见过少爷的遗体。当时帮忙准备葬礼的就我们几个,为少爷布置了一口空棺材的人肯定不相信少爷真的死了。
那段时间,家里的用人大批辞职,为此我忙碌了很久,不过这个暂且搁在一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其一是私家侦探们无功而返,其二就是神代夫人在第二年的七月三十日也被杀了。
那天是宗太少爷的第三次祭祀,也是满美子夫人去世一周年。我不知该说是神代夫人尸体上又有了,还是应该说是神代夫人尸体上当然会有一个标记——神代夫人的右手也被砍掉了。
老爷这次依然没有报警,神代夫人照旧是“病死”的。
我基本上已经明白了老爷的用意。如果将神代夫人被杀的事报告警察局,那势必会牵扯出满美子夫人的案子,这样宗太少爷的事也会公诸于众。尽管社会上有些传言,但丹山家对外并没有提及宗太少爷心智错乱一事,所以他们也必须把满美子夫人和神代夫人被杀的事隐瞒下去。
神代夫人不同于满美子夫人,她不住在丹山家的豪宅里,而是一个人住在被我们称作“山手府邸”的别院里。那一年我高中已经毕业了,依愿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用人。虽然我年纪不大,却已经在家里干了十来年杂务,积累了一定的地位和信任,有时候还会帮家里人去拜访神代夫人。神代夫人之前对吹子小姐有过不满,不过亲眼看到她孤零零地住在那所大房子里,身边连个用人也没有,我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丝同情。
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我。因为当天有两个祭典要做,所以家里专门派车去山手府邸接夫人,据说除了司机外还带了家里的一个老仆人。他们到达别院后,发现没有人前来应答,心里生疑,就联想到了去年的事。他们很聪明地没有贸然行动,考虑到夫人也有可能是突发急病,但还是先跟家里做了汇报。仆人把事情报告了负责祭典的高人先生,高人先生找老爷商量了一下。老爷好像已有所察觉,让他们原地待命,又把几个家里的护卫和我派了过去。之所以派我去,是因为我曾多次出入别院,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
尸体被发现以后的事这里就无需赘言了。不,事实上我很紧张,根本不敢好好看一眼尸体。那几个不中用的侦探又来调查询问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只得出案发时间是在那天深夜到凌晨的结论。这本来就是明摆着的,因为案发那天晚上神代夫人一直在我们这儿。
和满美子夫人的死不同的是,神代夫人的尸体上没有被人从后边袭击过的痕迹,大概神代夫人年事已高,根本没有必要先把她打昏。
每到七月三十日,丹山家的女人就会死掉。
我心里害怕极了,向小姐请教:“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宗太少爷还活着,他现在还在向我们报复?”小姐一口否定了我的想法:“没这回事。”
“可是小姐,我没见过少爷的遗体啊。”
“夕日,你别胡思乱想。哥哥的右手可是我砍掉的。我听说强盗是从山手府邸的后门溜进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必须先翻过后院的高墙。一只手怎么翻墙?而且一只手也勒不死婶婶吧。”我不想反驳小姐,闭口不再说话。不过,小姐说的这几个理由,我还真没法完全同意。围墙很高,上面插着碎玻璃确实增加了翻墙的难度,可我觉得那也不能完全否定单手翻墙的可能性。至于勒死一个人,只要事先在右手上缠好绳索,也能办到。
不过,真正让我害怕的还不是宗太少爷。我害怕的是,莫非杀死满美子夫人和神代夫人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