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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外大查房

仁华我回来了!行走在仁华的走廊里,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自豪,很温暖。出国十几年,其实他并不想念这个城市,并不想念仁华,也不想念什么人。

没有时间,来不及想,顾不上。

但今天当他穿上仁华的工作服,走在查房的路上,他才知道,他是渴望这个时刻的。

1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

一大早,仁华医院的挂号处又排满了起早挂号的人们。一位护士走出来翻牌,电子显示牌逐幅显示今日出诊的专家的姓名、职务与出诊时间,她把钟立行的介绍放上去,放在王冬的前面:钟立行,心外主任,心脏外科专家,出诊时间周二、四下午。

贺志梅的父亲沿着墙边走着,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时不时地用袖子抹一下眼睛。

顾磊穿过大厅走过来,贺志梅的父亲看见他眼前一亮,他认识他,孩子入院那天,他一直跟着忙活来着。他跑过来,拉住顾磊,顾磊吓了一跳。

老人家一脸焦急,怯生生地问:“大夫,俺能不能跟你打听打听,俺闺女的病到底上哪儿治去啊?”

顾磊认出他是贺志梅的父亲,便问:“怎么心外又没来接人?”

贺志梅的父亲一脸茫然,他怎么分得清心内心外。

“昨天不是去找过心外的王主任嘛!你们现在还在观察室吗?”

“俺们就没动过地方,也没个大夫来看看,俺只见过护士。俺怕你们忙,也不敢问。”

顾磊有些尴尬:“对不起,您先别急,我是急诊室的医生,不能管心外的事儿,不过一会儿我会过去看看。”

武明训走进大厅,看到顾磊正在跟贺志梅的父亲说话,贺志梅的父亲老泪纵横,点头哈腰,便朝他们走过来,只听顾磊说:“老人家,你别着急,我一会儿就跟我们主任说你们的事情。你也要自己去跟我们主任说,知道吗?”

武明训问:“顾磊,怎么回事?”随即认出了贺志梅父亲:“哎,你不是贺志梅家属吗?不是王冬负责的吗?”

顾磊小声说道:“王主任到今天也没来看过诊,他们现在还住在观察室呢。”

武明训十分恼火:“不像话。”又安慰贺志梅的父亲,“老人家,真是对不起了,今天我们一定给你安排了,你先去陪着闺女吧,不用担心,啊!”

贺志梅的父亲千恩万谢,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武明训看着老人家卑微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顾磊紧张地说了句:“武院长,我去工作了。”刚要走开,武明训叫住他:“哎,顾磊!上次跟你说的去心外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磊迟疑了一下。

“问你话呢,痛快点!”

顾磊笑道:“我当然愿意,就是,怕何主任不高兴,我这期轮转急诊住院总医师,我都住院总了,要是去心外,还是住院医……”

武明训不以为然地笑着:“切,你小子,心眼还挺多,去心外当住院总行不行?我跟钟主任说!”

顾磊激动地说:“真的?那,那丁海怎么办?”

“丁海?他下期轮转我让他去我那里,你一个月后再转住院总,行不行?”

顾磊连连点头:“行行,我没意见!”

武明训一笑:“小子,这回不怕何主任不高兴了?”

顾磊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好,你通知丁海,二十分钟后到外科病房,你也去。”

顾磊答应着跑开了,他一路小跑冲进值班室,冲到床边拼命摇醒丁海:“哎哎,丁海,快醒醒!交班了!”

丁海睁开一只眼睛看看顾磊:“让我再睡一分钟。”

顾磊兴奋地说:“你赶快起来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武院长跟我说,调我上心外当住院总,让我们两个赶快去外科病房。”

丁海一骨碌坐起来:“真的?”随即泄了气,“心外那种破地方你也去啊?”

顾磊有些扫兴:“什么呀,我的梦想就是当心外医生。”

丁海翻翻眼睛:“那个王冬你受得了吗?你可真是的,何主任对你那么好,忘恩负义。”

顾磊认真地说:“我不是忘恩负义!钟立行要来当心外主任了,这样我去心外就能跟着他了。”

丁海有点口是心非地说道:“是吗?你真要去心外那种破地方呀!钟立行来了,那王冬怎么办呢?”

顾磊轻蔑地说:“管他呢?”

丁海一脸惊讶:“哎,你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口不臧否人物,从不说人坏话的正人君子,见着哪个上级大夫都谦虚得不行的吗?”

顾磊不满地说:“势利小人一个,看贺志梅是乡下人,又没什么背景,竟然把人家扔在急诊观察室不管了,我们催了他好几次,他也不派人来接。”

“是够恶心的,不过倒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丁海边起身穿衣服边说,“哎,我说顾磊,你不是一向挺冷漠的吗?这回怎么这么热心啊?不是让那个钟立行给传染了吧?当心同情心泛滥!”

顾磊不满地看看丁海:“谁说的,人家贺志梅一家人多好啊,王冬把人扔在观察室一个礼拜,人家什么也不说,刚才他爹看见我,急得直哭,还直说不急,你说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不早就闹开了?这样的病人不同情同情谁啊?”

丁海思索着:“也是,钟立行要不是同情心泛滥,也不会被迫离院出走,也不会去美国,也不会学一身好手艺,更不会在街边捡回个病人,你也就没有同情心泛滥的机会……”

顾磊生气地打了他一巴掌,一脸严肃地说:“丁海,不说刻薄话你会死吗?对病人好点,叫什么同情心泛滥?你快点!”丁海急忙闭了嘴。

2

钟立行穿过医院大厅,严如意正在大厅等着他。她拉着钟立行往心外走,边走边高兴地说话:“我陪你去科里,明训说他直接过去,丁院长今天一早给那个先天性主动脉反转的孩子做手术,先去手术室了,他说下了手术让你去找他。”

严如意和钟立行一块儿走进病房,走廊里正忙碌的医生护士都停下来看着他。一位年轻的小护士端着盘子过来,一眼看到钟立行,呆住了:“我的天,帅呆了!”钟立行向她微微一笑。小护士傻掉了,随即扯住严如意的衣角:“哎,严老师,这人谁呀?太帅了,结婚了没有?”严如意眼睛里全是笑意,凑到小护士耳边小声说:“长点出息吧,人家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小护士哈哈大笑,走廊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跟着笑。心外病房突然变得很欢乐。

江一丹正抱着手术夹子走过来,看到钟立行,微笑着伸出手:“欢迎你,立行,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没想到还能跟你一块儿工作!”钟立行温柔地一笑:“谢谢!”江一丹看到旁边围着的人:“看,你都成这儿的明星了。”钟立行耸耸肩:“我习惯了!”江一丹惊讶地张大嘴,开心地笑起来:“你这个呆子,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钟立行认真地说:“我有开玩笑吗?我是认真的。”江一丹笑得更开心了。

罗雪樱风风火火跑过来,四下里张望。丁海和顾磊正走过来,丁海说了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罗雪樱回头看看丁海:“哎,你们看,江主任这是怎么了?看她笑得脸上真的像开了花,我从没见她这样过哎。”丁海边整理医案边说:“你不懂了吧?这是哲学!你听说过酿酒吗?酒酿好了,封在坛子里,窖存着,越陈越香,这老同学啊,就像老酒,醉人啊,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电梯铃一响,武明训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钟立行和江一丹正在说话。江一丹脸上笑容灿烂,钟立行也在笑,武明训开心地走过来。江一丹看到武明训,急忙迎上来:“哎,武明训,你昨天跟我说,我还以为你开玩笑,你本事可真不小。”

武明训笑笑:“我不是一直就很有本事吗?”

江一丹笑得更开心了:“天呐,你们今天一个个怎么了?都这么自信啊!”

三个人一块儿笑起来。

王冬走过来,看到三个人笑得很开心,脸上的表情很阴沉。

江一丹急忙对钟立行说:“立行,那你就开始工作吧,我那边还有手术,丁院长的,下了手术再说啊!”她匆匆跑回手术室。丁祖望正在刷手,看见江一丹,急忙问她钟立行来了没有,江一丹高兴地告诉他,一切正常,武明训在那边,心外很热闹。丁祖望放心地点点头,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在院务会上,在公开场合,他一直表现得很平淡,但对钟立行的到来,他心里却是比任何人都在乎。作为一个大医院的院长,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就是块金字招牌,除了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能把团队建起来。

护士长把那个先天性主动脉反转的孩子抱了进来,孩子不安地哭着。丁祖望听见孩子的哭声,抬头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护士长似乎感觉到了丁祖望的不安,急忙耐心地逗着孩子:“好宝贝儿,不哭,不哭啊!”孩子哭得更凶了。

江一丹向丁祖望点了下头,跟着护士长进了里间。她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氧气面罩,问护士长:“孩子早上没吃奶吧?”

“问过了,没吃。”

江一丹笑嘻嘻地哄着孩子:“宝贝儿,看这儿,看这儿!”孩子的目光转过来。一瞬间,江一丹麻利地把面罩戴在孩子脸上,孩子的哭声瞬间止住了,接着就睡着了。

丁祖望刷好手进来,看见江一丹麻利地做着准备工作,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江一丹真是太棒了,仁华有这样一批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业务骨干,真是太好了,他穿好手术服,准备上台。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闪过一道阴影,一年前那台失败的手术又浮现在他眼前,这让他有点紧张。

3

武明训带着钟立行来到为他准备的办公室。

办公室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办公桌,一台看片器,还有两个柜子,一对沙发,整整齐齐,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着,气氛安静圣洁。

钟立行有些意外:“这,有点太、太奢侈了吧?我,只是个普通医生。”

武明训一笑:“你不是普通医生,你是我们的主任医师,你的学衔研究衔正在申请过程中,我们是教学医院,这一套要走程序需要时间,严老师和教办周老师会替你去办这些手续,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只能先委屈你了。”

钟立行说不出话来:“这,待遇有点太高了吧,我没想到。”

武明训道:“不高,我可不是白给你这么好的待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让你帮我带出一批学生来,跟你说实话,我有野心,我想在新大楼投入使用的同时启用新机制,外科中心,心脏中心,急救中心,打破现在的分科过细的毛病,你在美国的大医院全外科待过,知道那套机制,所以我想让你帮助我带出一批全科人才。”

钟立行有些激动:“我当然愿意,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至于住处,院里商量了一下,给你临时安排住在单身宿舍楼里,要是你愿意,也可以就近在医院边上租个公寓,看你的意思。”钟立行急忙说:“啊,不用了,住医院最好,一间屋子足够了。”

武明训走到门口,推开门,叫了声:“进来吧!”

门开了,三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进来,在武明训面前站成一排,武明训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心外主任,钟立行钟大夫,这几位,顾磊、周小白、王小鱼,是我们的住院医生,还有一个丁海,去准备查房的材料了,你们几个,从今天开始跟着钟主任,要认真跟他学,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要跟着学,一个月要考试一次,谁不行,马上淘汰,换别人,听到了没有?”

几个年轻医生又紧张又激动,同声说:“听到了!”

4

墙上的电铃响了,时钟指向八点。心外医生和护士全体出动,准备查房。丁海站在值班台前迎接钟立行,他身后,四个实习医生、四个主治医都站在门口。

对学医的人来说,职业生涯中最重要,最自豪,也是最紧张的时刻,就是查房了。那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过程,一队医生列队走在并不宽敞的走廊里,年资最高的走在中间,依次排序。那种神圣感令人难以忘怀。

钟立行带着他的人马走在心外的走廊上,仁华我回来了!行走在仁华的走廊里,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自豪,很温暖。出国十几年,其实他并不想念这个城市,并不想念仁华,也不想念什么人。没有时间,来不及想,顾不上。但今天当他穿上仁华的工作服,走在查房的路上,他才知道,他是渴望这个时刻的。十几米的走廊,他仿佛走了十几年。他来不及想太多,已经走进一号房间。

房间里住了四个男病人。钟立行走了进来,身后十几个人跟了进来,那阵仗还是有点吓人的。病人早已得到了通知,知道今天是新来的主任查房,他们也有点紧张。

钟立行在一床面前停下,丁海急忙走过来介绍:“一床,六十五岁,心脏血管瘤,三天前手术,手术时间二十小时,术后ICU监护,一切正常,今天早上刚转回这里。”

钟立行走过来,看了一眼病案,床上的老人露出一张满是病容的脸。

钟立行向老人点头示意,微笑着说:“您好,感觉怎么样?”

老人一脸的茫然。

钟立行动手掀开病人身上的被子,试了一下,解开病人的衣服,查看伤口:“伤口还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老人摇头。

钟立行看到床下的导尿管,问道:“已经三天了,导尿管为什么还不拆除?”

丁海回答:“啊,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做了大手术,不愿意动。”

钟立行沉默了一下,动手把导尿管拔了:“您得早点下床,早点活动,这样对身体才有好处,防止伤口粘连,也有利于排气,六十五岁,你不是老年人,是中年人,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病才能好得快!”

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看钟立行,又闭上了眼睛。

钟立行走到另一张床前,这是那天出车祸的出租车司机。丁海开始介绍:“二床,三十五岁,出租车司机,两个星期前车祸紧急送院,来的时候脾破裂,伴有腹内大出血,心跳停止,两小时四十分后心跳恢复,目前恢复情况良好……”

钟立行笑了一下,走过来,掀开病人的衣服,掏出听诊器听了心脏,又看了伤口:“嗯,奇迹!”对病人说,“你很幸运,很了不起,我相信是医生救了你,更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谢谢你!”出租车司机惊讶地看着钟立行。

他的妻子端了尿壶走进来,看到一屋子人吓了一跳,放下东西在床上坐了下来。

“下一个。”丁海边说边往三床走。

钟立行问:“现在是非探视时间,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丁海愣住了。家属也愣住了:“我,我丈夫他现在还不能动,需要有人照顾,我……”钟立行继续说道:“请你现在就离开,病人有什么问题,有医生护士照顾。”

家属一声不响,拎着包走了出去,钟立行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走到三床,丁海急忙介绍:“这位,六十五岁,高血压,糖尿病,他是,他是因为,因为胃不舒服住进来的……”钟立行狐疑地看着丁海,丁海有些紧张:“啊,他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普外没有床位,所以住到这里了。”钟立行走过来,看了看床头牌,上面写的是慢性胃炎。他掏出听诊器,听了一下心脏,脸上的表情略微变化了一下,随即看了丁海一眼,收起听诊器,微笑着对病人说:“您安心休息吧,有什么情况随时叫医生。”随即走向四床。

这是那天车祸时坐在出租车里的乘客,他半靠在床上,丁海走过来:“这位是跟二床同一天车祸送来的,经过了头部CT扫描,全身检查,没有严重外伤,只是轻微钝伤,但病人一直说胸痛、胸闷,所以,暂时在这里观察……”

钟立行走过来,按了按病人的胸部,病人叫了起来,随即开始咳嗽。

钟立行掏出听诊器听了一下,对丁海说:“送他去做个胸部CT扫描。”

丁海有些困惑,钟立行把听诊器递给他,对着病人的胸部又按压了一次。丁海听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直:“气胸?”身后的人全围了上来,钟立行让出身位,丁海也让开,三个住院医生轮流用听诊器听着病人的胸部,病人有些不耐烦:“你们这是干什么?动物园看动物?”

钟立行对病人笑了一笑,说:“抱歉,我们这里是教学医院,学生们需要机会学习,请你配合一下,好医生都是从小大夫做起来的。另外,只有好的医院才有资格做教学医院,所以,我想您选择好医院的同时,也得稍微忍受一下这种被围观的不舒服,是不是?”

病人盯着钟立行看了一会儿,问道:“我,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大夫?”

钟立行微笑着说:“根据我的判断,你有轻微的气胸。”看到病人困惑的表情,钟立行又说道,“这说明您胸腔里的某些部位可能有破裂的地方,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如果确定有,您需要转到胸外科做一个手术,这样我保证你就不会再胸痛了。”钟立行说完,又回身对身后的人说:“一会儿记着送他去做检查。”

丁海正对刚才的事有些后怕,只听钟立行说道:“下一个房间。”便急忙跟了过去。钟立行走出病房,丁海跟在后面。钟立行停下来,对丁海说:“那位胃病的病人明显心脏有三级杂音,看症状应该是心脏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病情?这是不允许的。”丁海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向您隐瞒,这位老人他情绪非常紧张,家属要求不告知真实病情,所以我不得不这样说。”钟立行看了看丁海,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一会儿再说。”

5

钟立行的总查房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十几间病房,几十位病人,一个一个问下来,如果没有点看家的本事,真的是拿不下来的。其实查房除了是个高技术的工作,还是个体力活,两个小时下来,大家已经累得差不多了,还要提防钟立行冷不防问个病情,问个术语,个个都精疲力竭了。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查房结束,还要开会讲评,钟立行把人带到示教室,开始了讲评。

丁海心情很紧张,他也是第一天当班。护士长也很紧张,不知道新来的主任什么范儿,不知道他对心外是什么印象,也不知道他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钟立行走到讲台前,开始讲评,众人这才真正领教了他的功夫。钟立行说:“今天的查房结束了,现在我来谈谈今天查房的一些问题。”

学生们急忙拿出本子做记录。

“第一,病房的被子太厚,透气性不好,需要全部重新更换。”见大家一脸困惑,钟立行忙解释说:“病人所以被称做病人,是因为他们生病了。”底下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钟立行接着说:“我说的是事实,生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跟常人不一样,意味着虚弱、脆弱、体力下降,所以被子的轻重和透气性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能不能自如地翻身、掀被子,对康复很重要。”听他一说,大家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认真记录着。丁海说道:“钟主任,被子的问题是由后勤处统一管理的,我们没权利更换。”钟立行说道:“去找他们协调,把必要性和理由说清楚,相信他们不会不管的。”丁海无奈地点头:“好。”

“第二个问题,窗帘的颜色太强烈了!”众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息。钟立行解释说:“病房里面的一切设计都是有道理的,窗帘颜色过于鲜艳,会让病人过度兴奋,影响他们的情绪和休息。”丁海在本子上记着,不以为然地说了声:“知道了。”

钟立行接着说:“第三,要严格执行探视制度,像今天二床的家属,非探视时间出现在病房里,是不允许的。”丁海说:“钟主任,那个女人很泼的,我们根本管不了。”钟立行一脸严肃:“管不了也要管,医院要有医院的样子,医生要有医生的权威,在我们这样规模的医院里出现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震惊。”

“第四,病房的保洁,以我的眼光看,是很差劲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做保洁,我们的条件有限,一个房间要住四个病人,但我希望有一个干净的环境,这个问题由谁解决,请丁大夫过问一下。”丁海点头:“好,我会去跟护士长商量。”

“我知道,你们一定期待我说一些更加爆炸性的话题,更专业,更深奥,可我却抓住这些小事不放。我可以告诉大家,做医生,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专业,从衣着仪态,到病房的管理,到卫生情况,到生活用品的配置及餐饮的安排。治病是一种态度,也是一个系统工程。请大家要时刻记住!”

大家在本子上记着,钟立行继续说道:“下面我说一些技术问题,一号床的导尿管为什么过了二十四小时还不撤?这是谁决定的?”众人沉默。

“这不是人道不人道的问题,也不是有没有同情心的问题,有的时候,医生需要冷静,我不认为这是冷漠或者是冷酷,是职业的冷静,每个医生都应该知道操作规程是什么,为什么不按规程做?这些规程后面,是一个个的经验,有的甚至是血的教训换来的,需要我们执行,这些后面是有数据支撑,有生理指标支撑的。我问你们,是术后出现粘连重新手术对病人的身体损害大还是病人下床自主小便,摔倒或者忍受一些必要的痛苦对身体的伤害更大?”

一个小医生说:“钟主任,病人摔倒可能会引起伤口撕裂,家属会投诉……”

“这是个伪问题,护士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病人摔倒?”

护士长柴大姐张大了嘴,委屈地说:“钟主任,我们人手不够,不可能随时跟着病人。”

钟立行严厉地说:“什么叫人手不够?为什么不跑起来?”

众人沉默。

钟立行接着说:“三号床那位老先生,明明是心脏病,为什么说是胃炎?”

丁海回答:“对不起,这是家属要求的,我们也没办法。”

钟立行笑道:“我明白,就算是家属要求的,胃炎是内科的病,怎么会住在外科病房?稍微有点儿医学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一点,不是想骗过他吗?编假话也要编得像一点吧!”

“我是不主张向病人隐瞒病情的,但我了解我们的国情,十几年前,我跟你们在座的一样,就在这家医院里做实习医生,住院医生,我知道我们的医疗现状,也知道病人的心理,但我希望每个人都拿出点精神来。”

丁海:“钟主任,我知道了,病人明天就要做手术了,现在改病名也不现实,下次我们会注意的。”

钟立行点头:“好,这次就这样,现在我们说六床,气胸病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气胸的发生和发展需要时间,这就是留院观察的意义,只是今天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正好到了可以被诊断的临界状态。这件事上,坚持留院观察是正确的决定,今天丁医生报告说病人主诉胸部疼痛也是好的,所以,我不准备批评任何人。”

众人长出一口气,丁海张大了嘴。

钟立行说:“我第一天来,就说了这么多,我很抱歉,批评的多,表扬的少,我希望以后这个比例会变过来,我也相信我们会做到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张张脸,说道:“各位,我还想再多说几句,我知道目前国内的行医环境并不好,而你们,其实都是有职业理想的。我们心脏外科医生,在所有的外科医生里,是最辛苦最具风险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是跳跃的心脏,最活跃的器官!我们虽然需要技术,但更需要勇气、信心和力量!我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拿出全部的信心、力量和勇气来,拯救每一个病人,打造我们的团队!另外,各位的外语要加紧训练,我们要逐步实现查房说英语,这不是摆架子,有时讲解和讨论病情需要回避患者。这一点目前不算正式的要求,算是一个愿望,可以吧?我的话说完了。”

周小白带头鼓起了掌,大家愣了一下,也跟着鼓起了掌。

武明训一直站在门外,整个查房过程中,他一直跟在后面。他向钟立行投去微微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走了出来。

丁海拿着本子走了出来,有些沮丧,看到武明训,尴尬地一笑。

武明训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这个住院总不好当吧。”

丁海不以为然地说:“嘁,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武明训笑着:“别小看这些事,每一件都是大事。”

丁海烦恼地看着武明训。

武明训:“待会儿带钟主任去他宿舍,帮他安排一下,告诉他餐厅在哪儿,让总机班给他装个电话,让后勤处送个沙发给他,别忘了。”

丁海:“哎,武院长,我是医生,不是保姆。”

武明训已经走开了,边走边回头:“住院总就是大总管、大保姆,你就受着吧,学医的就是命苦。”他向丁海调皮地招招手,向办公室走去。

钟立行真的回来了,他终于挖到了这块宝,这让武明训非常非常愉快! yah7eLpcgLi4DbPZMfYlOSP1BHnG8+kWyP5v9UkewheHoGCh4nk8qmzNyg0rvu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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