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辛的旅途

呼研所刚成立时，钟南山已是个非常有凝聚力的人，他总能用自己的热情，调动起研究人员的活力。因为他，呼研所氛围其乐融融，工作人员团结而和谐。钟南山正全心以待，接受呼研所工作的新挑战时，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落到了他的头上。教育部将组织公费出国留学考试，选拔人才走出国门，留学海外。这是一个开拓视野、直接走进世界学术殿堂学习国外先进技术的大好机会。钟南山报名参加考试。不过工作实在太忙了，他只请了十天假突击英语，觉得自己没考好，没抱太大希望。可幸运之神再次垂青于他，一九七九年九月，钟南山拿到通知书，入选公费出国人员名单，获得了赴英国爱丁堡大学深造的机会。紧接着，他们这批入选者就到中国矿业学院集中强化培训英语一个月，为即将到来的为期两年的留学做准备。

钟南山又得离开家了。八年前风尘仆仆回到广州与家人相聚的一幕犹在眼前，八年转瞬而过。李少芬是贤妻，家里有三位老人和两个孩子，大大小小的家事加之自身工作上的重担，令她操劳终日，但她都毫无怨言，默默承担着，为的是让钟南山不受家事拖累，专心致志攻克事业上的难关。妻子的操劳，钟南山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在家的日子，尚没能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如今又将离家，钟南山不免愧疚。但此番别离，不似从前。从前的别离归期未卜，前景不明，而这次钟南山赴英国学习，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妻子李少芬尽管心有不舍，但还是由衷地为钟南山高兴。

钟南山出国之前，去了趟厦门，回鼓浪屿老家看望在那儿小住的父亲。他只住了不到四天，就匆匆离开。钟南山离开厦门前，听说学英语专业的表妹也要出行，便换成了与表妹同班次的客车，一路向表妹请教英语。马上要赴英国留学，钟南山又拿出一贯的攻坚克难的拼劲，抓紧一切机会苦练英语。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是钟南山四十三岁的生日，连同他在内的十六位公费留学生，一起坐上了开往英国的国际列车，钟南山是组长，大家兴致都很高。大家知道那天是钟南山的生日后，就在国际列车上为钟南山举办了一个特别而温馨的生日庆祝会。钟南山开心地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他们将在国际列车上度过九天。钟南山从未经历过如此长途跋涉的旅程，他听着列车哐当哐当的前行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草原、森林、湖泊……那一片片他仅从书本上看到过名字的地域，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了深秋的草原广袤无垠，没有烂漫的野花，遍地是枯黄的草色；他看到了连绵不绝的山包、美丽的白桦林、流动的云朵、奔腾的马匹……驶过草原，便到了祖国最北端的漠河，出了漠河，也就越过了国界，他看到了贝加尔湖——苏联到了。车窗外温度很低，雪花落下，大大小小的湖泊区域白雪皑皑。钟南山虽只能透过车窗看景致变化，却也着实开了眼界。列车到达莫斯科，停留半天时间，钟南山和同行者还去参观了列宁墓，很是兴奋。列车继续前行，进入波兰，而后到达民主德国，接着穿越柏林墙，即将到达联邦德国。在入境联邦德国前，列车上的所有人被通知下车接受检查。

在此之前，旅途一切顺利，钟南山以为此番入境检查也能顺利通过，可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中国留学生们的行李很多，包里塞满了日用品。第一次走出国门，中国留学生们知道国外的消费高，为了尽量减少花费，他们把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的。钟南山是组长，费了很大力气，才在启程时帮着把全组人员的行李见缝插针地塞到了车厢的行李架和铺位下所有能放东西的空间。

中国人行李中的一包包白色粉末引起了德国人的警觉。白色粉末如此之多，塞满了半人高的行李箱。德国警犬围着这些可疑物品嗅个不停。德国人立刻把十六个中国留学生扣下。

“这是洗衣粉啊……”钟南山暗暗叫苦，他带的洗衣粉最多。

撑得几乎爆裂的行李箱被一个个打开，洗衣粉被一包包地扯开，德国人用德语一连串地询问，但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而他们回复的中国话，德国人也不懂。面对德国人冰冷狐疑的目光，十六个中国留学生惊慌无助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列车几分钟后就将启程。如果他们的行程就此被阻断，钟南山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如此不堪的局面。

情急之下，钟南山灵光一闪，憋出了一句英语：“Washing powder！”

Washing powder？德国人狐疑地看着摊在地上的一袋袋白色粉末，蹲下，用手指蘸着放进嘴里，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看着这群中国人。这些白色粉末，的确是洗衣粉，可这些中国人，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洗衣粉呢？是的，他们不能理解，出国留学，对于这些贫穷却有着报国雄心的中国精英来说，是如此不易。他们就是如此一分一厘地克己节省着，克服一切物质上的困难，只为有朝一日能实现抱负，学成报国。

十六个中国留学生终于在列车即将启程时，被放行了。钟南山被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中再次使出大力气，和同行者一起，将散乱的洗衣粉重新包好，塞进行李袋里，再将行李袋行李箱快速整好扣好，大包小包地拖上列车。

列车启动前行，钟南山几乎虚脱。他是组长，责任最重，心理负担也最重，劳累加上惊吓，令他筋疲力尽。幸好虚惊一场之后，中国留学生没有再遇到困扰，平安地抵达终点，而后坐船到达英国。

身体向来强健的钟南山到了英国就病倒了。钟南山当留学生的组长，尽心尽力照顾大家，如一根紧绷的弦，在旅途中承受了过多的压力和劳累，加之语言不通，又从未出过国门，完成任务后精神一放松，人立刻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