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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却说史进提着朴刀,离开少华山,取道关西五路,直奔延安府。一路上他饥食渴饮,晓行夜宿,走了半个多月,这一天来到了渭州。恰巧这里也有一个经略府,史进心想:“莫非师父王教头就在这里?”便进城找了家茶馆坐下,向小二打听道:“请问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王教头吗?”小二说:“这经略府里有许多教头,其中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正在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汉走进茶馆。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鼻直口方,一脸络腮胡子。小二对史进说:“这位是经略府的提辖,客官要找王教头,找他打听便可得知。”

史进赶紧迎上去施礼,问道:“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说:“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名达。敢问你姓什么?”史进答道:“在下华阴县史进。请问官人,我有个师父,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不知可在此地经略府中?”鲁达一听乐了,说:“你就是那个史家村的九纹龙史大郎吗?”史进点头:“小人正是。”鲁达连忙还礼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早听说有个好汉史大郎,没想到这么年轻。你要找的王教头,莫非是在东京得罪了高太尉的王进?”史进道:“正是那个人。”鲁达道:“俺也听过他的大名,但你找错地方了,王教头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俺这渭州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不过既然来了,就是朋友!走,喝酒去!”

鲁达挽着史进的手,大步走出茶馆。在街上走了不远,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看热闹,二人挤进去看时,只见中间围着一个人,边上支着十来条棍棒,地上摆着十多贴膏药。原来是江湖上耍枪棒卖膏药的。史进仔细一看,却认出那人是教过自己功夫的师父,人称“打虎将”的李忠。史进在人群里叫道:“师父,好久不见!”李忠一看,叫道:“史进,你怎么到这儿来啦?”鲁达是个爽快人,说道:“都是朋友,一起喝酒去!”李忠说:“等我卖了膏药,得了钱,再和你们一同去。”鲁达说:“谁有耐性等你?要走就走!”李忠说:“小人靠这个吃饭。你们先走,小人过一会儿就来找你们。”鲁达急起来,把围观的人一推一个,嘴里叫道:“你们给我滚蛋,不走的洒家就打!”众人都惧怕鲁提辖的厉害,吓得一哄而散。李忠无奈,只得赔着笑说:“好一个急性子!”便收拾好了东西和他们一起走了。

三人一起来到有名的潘家酒楼,上楼拣了个干净的雅间坐下。鲁达坐了主位,李忠坐在对面,史进在旁边陪坐。小二上来,看是鲁提辖,便问道:“提辖官人,要多少酒?”鲁达说:“先上一壶来。”小二赶紧上了一壶酒,又问道:“官人还要什么?”鲁达不耐烦了,说:“问什么!有什么只管上来,到时一起算钱给你。”小二赶紧下去,把好吃的东西一股脑儿拿来摆满了一桌子。三个人开怀畅饮。正聊得热闹,突然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啼哭。鲁达听得心里焦躁,把碗儿、碟儿丢在地上,吓得小二赶紧上来问:“提辖大人,您,您要加点儿什么?”鲁达怒道:“我不要加什么!你也认得洒家,洒家又不曾少了你的酒钱,为何弄些人在隔壁哭哭啼啼的,扫了我们的酒兴?”小二赔罪道:“提辖息怒,小人不敢教人啼哭。这个哭的,是卖唱的父女二人,他们并不知提辖在此喝酒。”鲁达说:“这倒怪了,你把他们叫来。”

不一会儿,两个卖唱的走了进来。前面一个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却也有几分动人的颜色。背后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他手里还拿着一副竹板,他们畏畏缩缩地来到鲁达面前。鲁达问:“你们两个是哪里人?为何在此啼哭?”那妇人说:“奴家是东京人氏,同父母到渭州投奔亲戚,没想到他们搬到南京去了。母亲病死客店,奴家父女二人就流落在此。这里有个大财主叫郑大官人的,外号‘镇关西’,要买奴家做小妾,他写下三千贯的文书,实际上一文钱也没给奴家。奴家进门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就将奴家赶了出来。郑大官人又要向我们追还三千贯钱。我们没钱没势,斗不过人家,只好卖唱挣钱来还他。这几日酒客稀少,我们没有收入,又怕郑大官人逼债,所以才伤心啼哭,不想冒犯了大官人。”

鲁达问:“你姓什么?住在哪家客店?那个叫什么‘镇关西’的郑大官人住在哪里?”老头回答:“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小女叫翠莲。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老汉父女就住在东门里鲁家客店。”鲁达大骂:“呸!俺只说是哪个郑大官人,原来是杀猪的郑屠。他敢如此欺负人,气煞人也!”鲁达回头对史进、李忠说:“你两个先等着,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连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方劝住他。鲁达只得耐下性子,又说道:“老头儿,你过来!洒家给你些盘缠,你们赶紧回房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回东京去。”那父女两个喜出望外,拜谢说:“如果能够回家,您真是我们的重生父母啊。只是店主人不让我们走,他们替郑大官人看着我们。”鲁达说:“这个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就从身上摸出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看着史进说:“洒家今天带的不多,你如有银子借些给俺,洒家明天就还你。”史进说:“干吗还要哥哥还!”说着,爽快地从包袱里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鲁达又看着李忠说:“你也借些给洒家。”李忠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掏出二两银子来。鲁达一看太少,便说:“也是个不爽快的人!”鲁达只把那十五两银子给了金老汉,把二两银子丢还给了李忠。金老汉父女千恩万谢,拜辞去了。

三人又吃了一会儿酒,便起身离开酒楼。史进、李忠各自回到客栈去了。鲁达回到经略府前的住处,晚饭也没有吃,就气愤愤地睡了。再说金老汉父女得了十五两银子,回到客店,结算了店钱,收拾了行李,雇了一辆小车儿,只等第二天一早鲁提辖来送他们回家。鲁达一夜没睡好,天刚亮,他就大踏步来到店里,催促金老汉父女赶快动身。店小二因受了郑屠的嘱咐,见父女二人要走,便拦住不肯放行。鲁达伸开五指,一巴掌打在小二的脸上,打得他满嘴流血,小二吓得躲进店里。金老汉父女连忙拿了行李,拜谢了鲁达,出城去了。鲁达怕店小二赶去拦截,就在店里坐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金老汉父女走远了,他方才起身,直奔状元桥而来。

郑屠在状元桥下开了两间门面,雇了十多个伙计,每日摆上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来卖。这日,他正在门前柜台里坐着,跷着二郎腿,悠闲地看那十来个伙计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劈头喊了一句:“郑屠!”郑屠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来招呼。鲁达在一条凳子上坐下,说:“洒家奉小种经略相公的命令,买十斤精肉,不许带一丁点肥的,细细切成肉馅。”郑屠要让伙计动手切肉,鲁达说:“不许他们动手,你自己来!”郑屠赶紧到肉案上选了十斤精肉,细细切了。这时候店小二肿着脸豁着牙,跑来报信儿。一看见鲁提辖在这,赶紧刹住脚,站在一边儿,远远看着。

郑屠足足费了半个时辰,脑门上一层汗,肉馅切好后,用荷叶包了,对鲁达说:“提辖,是不是叫人跟您送过去?”鲁达说:“不急!你再切十斤肥肉,不要一丁点瘦的在上面,也要切成馅。”郑屠忍不住问道:“刚才要精的,怕是府里包馄饨,这肥肉馅儿要做什么呢?”鲁达说:“这是小种经略相公的命令,谁敢多问?”郑屠只得忍住气,又去切肥肉,又费了半个多时辰。看见这阵势,那店小二哪里敢过来,连那些想要买肉的顾客也不敢靠近了。肉馅切好后,郑屠用荷叶包了,吩咐伙计:“来呀,给提辖送府里去!”鲁达道:“慢!再要十斤软骨,也剁成馅儿,不要半点肉星在上面。”郑屠笑道:“提辖,您不是特地来消遣我吧?”鲁达听了跳起身来,拿着两包肉馅在手里,一瞪眼:“洒家就是要消遣你!”他把两包肉馅对着郑屠的脸扔去,就像下了一阵肉雨。

郑屠火了,伸手从肉案上抓了一把剔骨尖刀,就向鲁提辖奔过来。鲁提辖走到大街上,因为街上宽敞,比较适合过招儿。那店小二惊得呆了,两边过路的人也停住了脚步远远地观看。郑屠右手拿刀,左手就来揪鲁达。鲁达手快,顺势按住他的左手,一脚踹在他的小肚上,将他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又赶上一步,踏住郑屠的胸脯,提着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看着郑屠骂道:“你是个卖肉的屠户,狗一般的贱人,也敢称‘镇关西’!说,你是如何骗了金翠莲的?”噗的只一拳,正打在郑屠的鼻子上,只打得郑屠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好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都一起滚出来。

郑屠爬不起来,尖刀也丢在一边,大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你还敢还嘴!”他提起拳头来,照郑屠的眼眶上又是一拳,打得他眼棱缝裂,眼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两边看热闹的人惧怕鲁提辖的厉害,没一个敢上来相劝的。

郑屠挨不过,当街讨饶。鲁达喝道:“呸!你这个破落户!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饶了你!你如今讨饶,洒家偏不饶你!”又打一拳,正中郑屠的太阳穴,却似做了一个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鲁达看时,只见郑屠趴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一动不动。鲁达心里寻思道:“不好,洒家只不过要教训他一顿,没想到他不经打,真被打死了。这回洒家要吃官司,还是及早走开好。”于是,鲁达拔步就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指着郑屠说:“你小子装死,洒家回头再跟你算账!”在边上围观的街坊邻居和郑屠的十多个手下,眼睁睁地看着鲁达走了,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鲁达直奔回住处,急急收拾了几件衣裳,卷了些细软银两,提了一条齐眉短棍,奔出南门,一溜烟地走了。 dz7ibzbYsw1749U17kiRyUnlet1j0XKVibZ3b+1ric2eVD6sMpYRjfi1kwo1yT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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