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安局,阳光正烈。我抬起手捂着眼睛,茫然地听着安安的父母声泪俱下的谴责。
似乎有人在大街上疯狂地捶打着我,我摇摇晃晃地站着,不还手也不躲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忽略心里的那股苦痛。它似乎早已潜伏,伺机而动,顷刻席卷我的全身。
我感到十分疲倦,无力辩驳。
安安的父母被人拉走了,我隐约听见有人骂我是人渣。我轻轻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们看见了没有。
杨警官一定会派人跟踪我,所以在世界上,我谁也不能信任。我需要安静地、悄然地自己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缓缓地走回公寓,摸出钥匙,开了门。小咪扑上来,舔着我的手心。现在只有它还陪着我。我揉揉它的脑袋,将它放回了摇篮里。我问它:“小咪,你说我是不是个好人?”它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去继续酣睡。
我苦笑了下,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取出一直妥善收藏着的我和安安的相框。我一边看,一边回忆着过去:生气的安安,微笑的安安,狂欢的安安,我的安安。
我狠狠地握住相框,而后发狂地将它砸在墙上。玻璃裂开了,和我的心一样。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受控制地倾盆而下,模糊了视线。
就在我放声痛哭的时候,泪眼朦胧中似乎产生了幻觉,我忽然看见相框里夹着什么。
我擦干了眼泪,将相框拿起来,从它后面取出那张纸。
那纸好像是随意从台历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很潦草地写着几个字:“不要带安安去天文台!”
我愣住了,猛地站起身,四周看了一圈。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并且,没有铅笔。我从来不用铅笔。
我捏紧了那张纸。无论那字迹多么潦草,我都认识它。
那是我自己的笔迹。
我攥着那张纸条,坐了一整夜。窗外灯火辉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在狂欢。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用力地看着这张诡异的纸条,伤心暂时被无法名状的恐慌所替代。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的记忆仿佛缺失了一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了。
但当我仔细画完当天的时间图后,发现:自己的时间表完整无缺。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我不明白。从安安死亡的那一瞬开始,我就有无数的问题想不明白。
我撕掉那张纸丢在一边,重新抽出一张。我知道警察们会在我不在家时偷偷进来,所以为了不留下笔迹压痕,我没有把纸垫在任何东西上面写时间表。
九月二十九日,我约安安去天文台,准备向她求婚。
九月三十日,为了准时下班,我关机一整天专心工作。中午十二点,我和专门来看我的安安去吃了顿午餐。一直到晚上八点,我才开机和安安吵了一架。之后我在街上闲逛,九点钟决定去找安安。九点一刻,我打通安安的电话,我们和好如初。然后在九点四十五——我的手哆嗦了一下,在纸上写下我最不愿看到的几个字,“安安死亡”。
也就是说,全天之内,我并没有回家,更不可能写下这张纸条。话说回来,我又有什么理由要用警告的语气告诉自己,不要带安安去天文台呢?
这就好像——好像我早就知道车祸会发生一样。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我看见的,然后又想起了杨警官问我在电影院的求婚进行得如何。我之前一直没有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但事到如今,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冲入了头脑。
我和安安吵架的起因就是她忽然问我电影票有没有买好,然后坚持说是我改变了行程。
杨警官也问我电影院的事情。
这张纸告诉我不要去天文台。那么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刻,有另一个人,冒充了我,告诉安安改了约会的地方;也告诉了杨警官,我要去电影院向安安求婚;甚至还抽空给我留下了纸条,企图阻止我去天文台。
如果是那样——如果是我想到的那个理由……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我绝对不是个神经病,也不是个热爱幻想的家伙。按安安的说法,我有时候木讷得让人觉得无趣。
所以这根本不可能是我罗曼蒂克的天性在作祟。
在我灵光一闪想到这个可能性时,身体里所有的鲜血在一瞬间被恐惧冻成了冰渣儿,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我并不是永远失去了安安。
一想到这层,那些恐惧如沐春风般发芽生长,变成了让人想要奔上天台对着天空疯狂尖叫的惊喜。
我死死地咬住食指第二个关节,握着笔的手不断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随后,我摸出打火机,点燃了这张纸,我不能留下任何证据。
我决定去查相关的资料。
只要想到安安还能重新依偎在我怀里,我就像活过来了一样。被她的死亡割掉的那块心,又一点点重新长了出来。
我慌慌张张地抓过钥匙,带倒了椅子,椅子和地面碰撞出巨大的声响,甚至还扯断了台灯的电线。小咪被我惊醒了,在外面使劲挠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在这漆黑中,我不经意间瞥见了窗户上自己的影子。我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他双眼瞪圆,头发凌乱,胡须拉碴,颓废厌世,眼神里却透出狂热的光芒,就像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