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秋,血色如火。
中国北方烽火连天,华中汉口市却依然灯红酒绿,燕舞笙歌。
午夜,喧嚣的大街冷清下来。
淡淡的路灯光映照着一个长长的黑影。黑影一身黑劲装,黑披风,头上戴着黑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她穿着黑色的软鞋子,肩膀上背着一支步枪。行动快如闪电,轻捷无声。
她掠到一间民房下,抬头看了看,双手攀着墙壁,如壁虎一般灵活,悄无声息地爬到房顶。她一只脚半跪,一只脚蹲在屋脊上,人呈一张弓形,不慌不忙地取下步枪,打开保险,举起瞄准……
冰冷的眼睛,冰冷的枪口。
枪口正对着一家妓院的门口。宽阔的马路,马路上偶尔有匆匆而过的黄包车。妓院门楣上,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透出橘红色的光,朦胧,暧昧,醉生梦死。大门两边,两个腰上挂着驳壳枪的打手依靠在墙上,无精打采,呵欠连天。
门帘忽然被掀开,七八条大汉簇拥着一个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老板出来……
两辆轿车开到了大门口,停下。
几个保镖拉开车门,西装革履的老板正低头往轿车里钻。
房顶上,黑衣人的手搭在步枪扳机上,轻轻一动,砰!枪响了!子弹脱膛而出,正中西装革履老板的头颅。嘭地一声,头颅如西瓜一般爆开了,腾起一片血雾。
正拉开车门的保镖脸上被溅满了血,一脸惊恐……
一阵短暂的沉寂!
“有刺客!”“姚老板中枪了!”在一片惊叫声中,保镖们乱成一团。有的把中枪的姚老板往车里推;有的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有的拔出驳壳枪,有的探头张望……
房顶的黑衣人不慌不忙地收起步枪,背在肩膀上,她正欲起身下房离开。不远处的房顶,突然冒出两个脑袋。黑衣人迅速地趴下,并往旁边滚动了几尺远,才抬起头,警惕地注意着。
旁边房顶上冒出的人手里端着冲锋枪,对准汽车就是一阵猛烈地扫射,子弹打在汽车上,啪啪直响。汽车旁边的保镖连滚带爬,鬼哭狼嚎。他们胡乱地开着枪,子弹嗖嗖直飞。房顶两个黑衣人又是一阵扫射,然后跳下房顶,扬长而去。
黑衣人起身,轻轻一跃,从房顶跃下,掠入小巷之中,转瞬不见。小巷的转角处,出来一个人,穿着西装,衬衫,系着领带。一张英俊的脸,长长的眉毛,嘴角上叼着一支烟,脸上泛着一丝若无其事的微笑。他看了看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一声,一股蓝色的火苗窜了起来,点燃了嘴上的烟。他又一挥手,啪!火苗熄灭了。他把打火机放入口袋,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黎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天空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后湖边,一栋独立的洋房。灯亮了,门轻轻开了半尺宽,一个男仆人站在门口,微微弯着腰。灯光从屋里照出,照亮了一大片。黑衣人不慌不忙地走进洋房,没有看一眼站在门边的仆人。她走进去之后,仆人就轻轻把门关上。
宽敞明亮的客厅,一张巨大的红木茶几,茶几一侧,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长一米,宽半尺。茶几的正对面,端坐着一个蒙面人,他穿着宽大的灰色衣服,脸上蒙面的面纱也是灰色的,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他看到黑衣人进来之后,站了起来,微微弯了弯腰,用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黑衣人一声不吭地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
灰衣蒙面人坐下,男仆人端来茶,先放在灰衣蒙面人面前,然后才轻轻给黑衣人的面前放了一杯。
灰衣蒙面人用手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用茶!”
黑衣人冷冷地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灰衣蒙面人慢慢端起茶,并没有饮用,而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刚刚端茶的男仆人从客厅的侧门进入房间不久,又从里面出来,站在灰衣蒙面人身后,低声说了什么。灰衣蒙面人点了点头。
男仆人退后几步,站着不动。
黑衣人冷静沉稳如一块磐石,一动不动。
灰衣蒙面人慢慢放下茶杯,感慨地道:“好……”
黑衣人依然一动不动,也没言语。
灰衣蒙面人继续道:“好茶!好身手!我喜欢喝好的茶,我欣赏好身手的刺客,凌若冰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手搭在木盒子上,轻轻一滑动,木盒子里发出黄澄澄的光。
黑衣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木盒,木盒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条黄金。灰衣蒙面人从木盒里拿出两根黄金,起身,慢慢推到黑衣人面前,道:“凌若冰先生,这是您应该得到的。”
凌若冰把两根金条认真地放入胸前的口袋。
灰衣蒙面人笑:“凌若冰先生不验一下黄金的真假?”
凌若冰冷冷地道:“不必!”
灰衣蒙面人双手轻轻拍了拍,赞道:“痛快!果然有大家风范,不愧为江湖第一杀手。”
凌若冰起身,说了句:“告辞!”
灰衣蒙面人淡淡地道:“先生请留步!”
凌若冰不动声色地反问:“还有事?”
灰衣蒙面人起身,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坐下详谈!”
凌若冰重新坐下,她没开口。
灰衣蒙面人道:“我想长期与先生合作,我这里还有五个人要除掉,每除掉一个,我给先生五根金条。先预付十根金条,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如何?”
凌若冰一口回绝:“不行!”
灰衣蒙面人一怔:“为什么?”
凌若冰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道:“规矩!”
灰衣蒙面人惊讶:“什么规矩?”
凌若冰:“你既然请了我出手,就不应该请别的人出手!今天和我一起行动的,还有两个人,应该是你安排的吧?”
灰衣蒙面人笑道:“的确是。”
凌若冰:“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灰衣蒙面人:“我这是第一次与先生合作,还不清楚先生的身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我没有少先生一分钱!”
凌若冰:“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规矩!我的规矩!”
灰衣蒙面人:“对不起,冒犯了先生,下不为例!请先生原谅我的过失!我们从新开始合作……”
凌若冰:“晚了!”
灰衣蒙面人失望地道:“先生这是不肯原谅我了?”
凌若冰冷冷地道:“我已经原谅你了,否则,你已经是一个死人!”
灰衣蒙面人一声叹息:“哎……”
凌若冰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房门。站在灰衣人身后的男仆人往前动了一步,灰衣蒙面人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凌若冰走到房门前,灰衣蒙面人道:“先生,我知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个道理。但是规矩是可以改变的,先生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我们长期合作,各取所需?”
凌若冰站在门前,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她忽然猛地拉开门,人如闪电一般掠了出去。
与其同时,门外两道凌厉的刀风向她扑来。两个黑衣蒙面人用长刀偷袭她。
刀如闪电。
凌若冰闪到左边的黑衣人身边,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右边一拉。右边黑衣人的刀刺入左边黑衣人的身体里。此时,三个人的身体几乎是靠在一起。凌若冰双手从腰上拔出一对峨眉刺,刺入右边黑衣人的脖子,再狠狠一划,人也跳到一边。
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倒下,门外,还有四个黑衣人,个个蒙着面,双手握着狭长的武士刀,刀锋雪亮冰冷。
四人一言不发,凶狠地扑向凌若冰。
凌若冰不慌不忙,冷冷地扫了四人一眼。她没有后退,后退进屋,里面至少有两个人在等待着她,而且屋里的两个人身手更应该了得。凌若冰背靠着墙壁,迅速地移动了几步,眼睛冷冷地盯着四人。
四把刀从四个方向刺向她。
刀锋冰冷,刀风凌厉。
凌若冰出手,两把峨眉刺格住两把长刀,两脚连环飞踢,将两个黑衣人踢翻。另外两个黑衣人怕误伤了同伙,收回长刀。凌若冰纵身一跃,身体与一个黑衣人撞在一起,两把峨眉刺几乎同时扎入了此人的双眼。
一声凄厉的惨叫。
凌若冰夺下此人的长刀,向一个黑衣人掷了过去。那个黑衣人用刀格开长刀。两个在地上的黑衣人翻滚到一边,跳起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驳壳枪,枪口冒出一股火花。
砰!凌若冰往后就倒!人在着地的一瞬间,迅速一个翻滚,拔出腰上的短枪,一边翻滚,一边开枪。
砰!砰!砰!三声枪响,三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灰衣蒙面人和男仆人从屋里冲出来,灰衣蒙面人骂道:“八嘎!谁开的枪?”
男仆人:“是凌若冰!凌若冰呢?”
灰衣蒙面人看了看四周:“跑了!”
男仆人:“我去追!”
灰衣蒙面人冷冷地道:“不用,你追上了她也没有用!可惜呀!多好的枪手,不能为我所用!”
男仆人忽然变色,声音颤抖:“阁下……他们……都死了?”
灰衣蒙面人冷漠地道:“六个人,还拦不住一个女人,这样的废物,死不足惜!”
男仆人有些疑惑:“凌若冰是一个女人?”
灰衣蒙面人:“是。”
男仆人不寒而栗。
灰衣蒙面人:“从此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强劲的敌人!”
凌若冰被打中一枪,她捂着伤口,一路飞奔。后湖堤坝上,荒草蔓生,树丛密集。她躲藏入一片树林之中,低头看了看伤口,忙从腰上抽出一条黑色纱布,把伤口缠住。
一队警察巡逻队伍正沿着堤坝跑来,警笛声此起彼落。
他们是听到枪声赶来的。
“这里有血迹!”
“血迹还是热的!”
“可疑之人一定在附近,大家仔细搜查,不能放过!”
警察巡逻队伍有七八人,手里拿着驳壳枪,步枪,有的提着警棍,七嘴八舌。
凌若冰从草丛之中探出头来观察情况,被一个眼尖的警察发现,用手一指:“那里有人!”
凌若冰飞掠而出……
警察们纷纷追赶:“站住!”
“我们要开枪了!”
凌若冰脚步如飞。
砰!砰!砰!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凌若冰为了躲避身后飞来的子弹,换了个方向,一个箭步冲出去,却发现脚下是一片湖泊。她要收回脚步已经来不及了,人跌入水中。她挣扎着冒出头来,耳朵边是更激烈的枪声。她的人又沉入水中,眼前一片黑暗……
一阵剧烈的疼痛。
凌若冰从疼痛之中醒了过来。
我在哪里?我怎么了?只一转瞬间,她就明白了。一个房间里,墙壁上点着几支蜡烛。自己躺在一张长条形的凳子上,手脚,身体都被捆绑住,嘴里还塞着一张毛巾。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弯着腰,正用镊子从她的身体里夹出子弹。
凌若冰紧紧地咬着牙,没有发出呻吟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别紧张,我是一个医生,你现在没有危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那个男子有条不紊地给她消毒伤口,上药,包扎。凌若冰想动,但身体被捆绑得很牢,根本无法动弹。
那个男子直起身,凌若冰看清楚了他的一张脸,二十多岁,英俊,长眉似剑,眼若眼眸,嘴角泛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凌若冰一怔,一阵恍惚,眼前这个人,似曾相识,可她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男子把她口中的毛巾拿走。
凌若冰:“你是谁?”
男子不慌不忙地道:“张飞龙,张三方家的大少爷。”
汉口市有两大名医,一个叫徐神针,一个叫张三方。徐神针以针灸见长,对付疑难杂症,起死回生,故而得名徐神针。张三方以号脉把病精准著名,药到病除,一生从没有给人连续开过第四张药方,人称张三方。张三方有三个儿子,长子张飞龙医术一般,喜欢舞刀弄枪,练了一身本事。次子张思,三子张想都跟着父亲,悬壶济世。颇受百姓敬重。
凌若冰:“我怎么在这里?”
张飞龙淡淡一笑:“你被一群警察追赶,跌入水中,刚巧我经过那里,我打跑了警察,把你背到我家管家张九的房间里……你知道,我是一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就帮你把子弹取了出来!”
凌若冰沉默片刻:“放开我!”
张飞龙:“我当然要放开你,不过放开你之前,我得弄明白几件事情。”张飞龙起身,从床上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凌若冰身上,歉意地笑了笑:“你应该明白,我不能送你去医馆或者医院,只好在这里给你包扎了!”
凌若冰脸微微一红,双眉微微一挑,咬着唇,眼睛瞪着张飞龙。
张飞龙从一边的桌子上举起步枪,驳壳枪,峨眉刺:“你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带着这么多武器?你是谁?”
凌若冰冷冷地道:“杀人的人!”
张飞龙淡淡一笑:“看出来了,这么多武器,除了杀人,不会是为了好看吧!”
凌若冰冷冷地哼了一声。
张飞龙停顿了一下:“江湖上有一个传闻,独行杀手凌若冰,收钱买命,一枪一命,弹不虚发。她最厉害的不是枪,而是手里的一对峨眉刺?”
凌若冰:“我就是凌若冰!”
张飞龙:“久仰久仰!”
一阵沉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张飞龙弯下腰给凌若冰解捆绑的绳子,却忽然道:“江湖上传言,没有人见过凌若冰的真实面目,见过她真实面目的人都已经变成了死人。我见过你的脸,你会不会杀人灭口?”
凌若冰沉默。
张飞龙道:“规矩我懂,不过呢,我并不是有心要看你的脸,是我把你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你的面纱不见了……”
凌若冰还是沉默。
张飞龙:“我捆绑住你也是迫不得已,万一你醒过来,一言不发就动手,我怎么给你取子弹?”
凌若冰迟疑了一下:“放开我!”
张飞龙:“放!”
张飞龙一边解开凌若冰身上的绳子,一边说:“你衣服湿透了,我给你找一件衣服换上……”
凌若冰身上的绳子一解开,她就跃了起来,飞起一脚,踢向张飞龙。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毯子,凌若冰的动作,慢了许多。张飞龙看到毯子飞起,情知不妙,忙往后退了几步。还是没有避开凌若冰的一踢,张飞龙往后就倒,但他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凌若冰小腹受伤,一动作,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的手脚就慢了许多。张飞龙怕她再次进攻,跳起来就扑了过来。凌若冰挥拳打他,但被张飞龙用手拽住,一拖,就把凌若冰的身体拽入了怀中。
凌若冰在他胸口狠狠打了两拳。
张飞龙胸中排山倒海,勃然大怒:“我好心救你一条性命,你不思回报,反而要杀人灭口?你欺负我不会打女人是不是?”
凌若冰身体微微一颤,软了下去,口气也没了以前那么强硬:“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张飞龙才想起她受了重伤,手一松,道:“就算老子……多管闲事了,你过你的独木桥,老……我走我的阳关道,从此之后,互不相见,如何?”
凌若冰挨着条凳站了站,喘息了一会,径直走到桌子边,把峨眉刺,驳壳枪插回腰上,步枪拿在手中,拉开枪膛看了看,走了出去。
张飞龙望着她的背影,说:“你伤才包扎,可以多歇几天,我给管家说一声,让他这些天不回家住。”
凌若冰快步走出十几步,忽然站住了。
张飞龙嘴角泛起得意地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手指头在香烟的后面一弹,一支香烟跳了出来,不偏不倚,叼在他的嘴上。然后他才掏出打火机,很潇洒地甩开盖子,打燃火。
凌若冰一步一步走了回来,冷冷地道:“我欠你一条命!”
张飞龙叼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淡淡地看了凌若冰一眼,什么都没说。
凌若冰:“迟早会还给你,一命还一命!”
张飞龙:“不必了!”
凌若冰不再说什么,转身,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张三方医馆位于汉正街街头,临街六家门面,上下两层。正中的门楣上,三个鎏金大字:张三方。六间店门分为两边,一边是诊疗场所,张三方和两个儿子张思,张想坐在诊疗桌前为病人看病,开药方。另外三间却是药房,几个负责抓药的伙计在按照药方抓药,切碎,打磨。楼上是供远道而来的病人歇息,暂住的场所。后面是院子,前面开药铺,后面住家人。
张飞龙回到医馆,他没有进入诊疗室,而是进入药铺。药铺里,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穿着长袍马褂。眉宇之际透露出精明能干,脸上挂着微笑的汉子。他名叫张九,是张三方医馆的管家。张三方是一方名医,只懂医术,并不会经营生意。早些年,张三方家经营医馆药铺,勉强能够支撑,没有大富,不过赢得了百姓的一片感恩之心。六年前,张九在药铺当伙计,负责抓药熬药。一年之后,张三方发现他能说会道,聪明能干,擅于应付三教九流的人。于是就让他管理药铺。张九没有辜负张三方的希望,认真打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每一笔账目,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情,他处理得妥妥当当。年终的时候,药铺的收入比上一年翻了几倍。店里伙计们拿到的酬劳也是从前的几倍,个个尽心尽责。
一晃几年,张三方名声大震!并重修了医馆,才有了今天的辉煌!可以说,张家的成功,张九功不可没。张九比张飞龙大七八岁,三十多岁。据他说,他是济南人,在家有娶妻生子。因做生意赔本,流落在汉口,无意之中看到张三方药铺招收伙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应聘,却无心插柳,既成就了张家,也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
张九正低头看一笔账目,听到有脚步声走近,他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大少爷!”
张飞龙笑道:“九哥。”
张九问:“有事?”
张飞龙嘻嘻一笑:“九哥,给你说一件事情,今天在你家中歇息了一阵,你回家之后,不要惊怪呀!”
张九没有住在张三方家,而是在外面租了一个清净的院子。用他的话说是要经常应酬一些客户,晚回会影响张家人休息,所以在外面租房,也为了自由一些。张三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张九一怔:“你没我钥匙呀!”
张飞龙若无其事:“我翻窗子进去的,不用钥匙。”
张九笑道:“那不是梁上君子的手段?”
张飞龙凑到他的耳朵边,低声说:“我一个朋友受了点伤,情非得已。在你家中歇歇脚,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也把房中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张九慢慢抬头,看了看张飞龙,神色凝重,意味深长:“有一件事情,我必须问个清楚,你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张飞龙:“当然是男的。”
张九盯着张飞龙的眼神看:“真的?”
张飞龙:“难道还有假的?”
张九淡淡一笑:“不对吧!我从你的眼神之中看出,你分明在说假话!”
张飞龙嬉皮笑脸:“九哥,你还不相信我?晚上我请你喝酒……”
张九一本正经:“你用了我的房,请我喝顿酒就扯平了么?”
张飞龙:“一顿酒不行,就两顿吧!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见见我爹,要不,他又要骂我了!”
张九笑着道:“做人要务正业。”
张飞龙不以为然:“我一直务的是正业。”
张三方近六十岁了,高,干瘦,精神矍铄,双眼有神,一络小胡须,穿长袍马褂,头发披肩。他的两个儿子则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三人坐在各自的诊台问诊,两个儿子轻言细语,张三方则声音洪亮。张三方问完患者的病情,会背靠着椅子,手捻着胡须,闭目沉思一阵。忽然坐起,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然后把药方递给患者,说上一句:“成了,抓药!”
来张三方药铺看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病重的找张三方,病轻的找张思,张想。先拿号,然后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有专门负责叫号的伙计把病人引到诊台前。三人的诊台前都坐着患者,张飞龙不敢去打扰爹,径直进了后院。
张飞龙娘陈氏五十八岁,慈眉善目。她和佣人正在做家人的午餐。张飞龙进屋之后,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陈氏抬头看了张飞龙一眼:“飞龙,饿了吧?午饭还早呢!”
张飞龙:“娘,我没饿,我就来看看娘。”
陈氏笑了笑:“娘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孩子,没去帮九哥打理呀?”
张飞龙:“刚去过。”
陈氏:“多跟九哥学习经验,管理一个大家不容易呢!”
张飞龙:“知道了,娘,我出去了!”
张飞龙从小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只爱舞枪弄刀,对医术也是一知半解。张三方并不喜欢他,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没有责怪他。张飞龙也明显地感觉出父亲对自己和对两个弟弟有明显的不同,但他也知道,这还是出于自身的原因。张九负责管理之后,张飞龙协助张九。年轻人玩心重,张飞龙常常溜出去,呼朋引伴,张九也从没有向张三方告过状。张飞龙和张九的关系,不是兄弟,胜过兄弟。
张飞龙有些饿了,他走向一条小巷子。小巷子里有一家蔡记麻酱面,门面不大,七八张桌子,生意却好得出奇。张飞龙经常到这里吃面,老板老蔡自然认识张飞龙,远远就招呼他:“大少爷,又来吃面呀?”
张飞龙:“来一大碗麻酱面,多加辣椒,酱菜。”
老蔡:“好咧!”
张飞龙进入店铺,找了张空桌子前坐下。他抬头看了看店里,发现靠门边有三条大汉坐在一桌,正狼吞虎咽吃面,筷子翻飞,呼啦啦有声。三人的桌子中间,堆了十几个空碗,叠了高高一垛。
三人几乎是同时吃干净了碗里的面,舔了舔碗的边沿,然后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好吃!”
“真他妈好吃!”
“老子这一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面。”
三人几乎是同时用拳头擂着桌子,异口同声地扯开嗓门喊:“老板,再来六大碗麻酱面,多放面条,多放辣椒,多放酱菜……”
三人长得五大三粗,暴眼掀鼻,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穿着白色褂子,黑色灯笼裤,露出生铁团成的肌肉。一个人腰上别了一把匕首,另外一个身边放了一把铁叉,还有一个身边放着一把大刀。一看就非善良之辈。
老蔡给张飞龙端来了面,听到三人的呼喊,忙陪笑道:“三位爷真能吃……”
三人纷纷乱嚷:“大汉子不能吃有个卵用?”
“吃你的面是给你面子,你还不服好?”
“对头!”
老蔡:“我知道三位爷吃我的面是给我面子,稍后片刻,面马上就来!”
三人擂着桌子:“要快,要快,我们吃了还有大事要做。”
老蔡:“很快很快!”
张飞龙多看了三人几眼,低头吃面。这麻酱面面条纤细爽滑,酱汁香浓味美,欲罢不能。他觉得几个人一定第一次到汉口,没有吃过这么好吃面,所以才尽情吃个够。果然,六碗面一上,三人又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比张飞龙快多了。
三人吃完面,腆着肚子,心满意足。
别着匕首的大汉:“安逸!”
两外两条大汉一起点头:“硬是安逸。”
别着匕首的大汉起身:“走,兄弟们办大事去!”
另外两人起身,一个拿铁叉,一个拿大刀,就往外走。
老蔡追了出来:“三位爷,你们还没有给面钱呢?”
别着匕首的大汉回头:“么子?吃你几碗面还要给钱?”
提着铁叉的汉子:“老子吃面从来不给钱!”
拿着大刀的汉子:“吃你的面,是给你面子,还敢要钱?”
老蔡急了:“难道吃面不该给钱吗?”
别着匕首的大汉拍了拍腰上的匕首:“老子们有大事要干,别耽搁了,否则,提了你脑壳!”
另外两条大汉气势汹汹地瞪着老蔡,仿佛随时都要来提了老蔡的脑壳。
老蔡目瞪口呆。
张飞龙慢慢起身,对老蔡道:“老蔡,他们的面钱,算我头上。”
别着匕首的大汉看了张飞龙一眼:“感情好,这次你请我吃面,下次我请你喝酒,兄弟们,先走了。”
三人扬长而去。
老蔡搓着双手,苦笑:“不知道这三位爷从哪里来?红口白牙吃了,居然不给钱?”
张飞龙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大洋,放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老蔡喜出望外:“多谢大少爷。”
张飞龙一笑出门:“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午,张飞龙在药铺切药。张九在药铺外面清点一个药材老板送来的药。张九清点完毕之后,结算了账目,合上算盘,喊了声:“大少爷。”
张飞龙笑吟吟地道:“九哥,有啥事?”
张飞龙以为张九要问昨天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不能承认昨天的朋友是个女的,更不能把凌若冰的事情说出去。凌若冰是一个独行杀手,一弹一命,来无影,去无踪,没人敢得罪她。张飞龙可不想与她扯上关系,惹得一身麻烦。
张九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有事。”
张飞龙:“啥事?”
张九不慌不忙走到张飞龙身边,俯身查看张飞龙切碎的中药,低声说:“来了三个外地人,正在打听老爷子的情况!”
张飞龙一怔:“三个外地人?”
张九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张飞龙脸色微微一变:“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张飞龙缓缓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去打听打听情况,轻易不要动手,毕竟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张飞龙点了点头:“知道了!”
张飞龙听到张九说有三个外地来的人在打听家中情况,不敢怠慢,立刻就出去了。很快,他就在不同的地方发现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昨天上午吃了面不给钱的三个。张飞龙冷笑:“果然不是善良之辈!”
三人并不在一起,而是在三个位置,两个在汉正街街道上,一个在张家后院外。张飞龙猜想三人可能是土匪或者强盗,为了钱财而来。毕竟,张家在汉口市里也算赫赫有名。张飞龙不动声色,他要弄个清楚。他没有理会在汉正街道上的两个人,而是不紧不慢地绕到院子后面。只见一条大汉正趴在围墙上,探头探脑,身边放着一把铁叉。
张飞龙暗暗好笑:“就是当强盗,这样也显得太不专业了!”
张飞龙站在他的身后很久,此人就是没有发现后面有人。张飞龙冷笑着,掏出香烟叼在嘴上,他的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后,那个趴在围墙上的大汉才回头,看到有人站在后面,慌忙滑下来,抓起铁叉,瞪着眼。
张飞龙自顾点燃了烟,吸了一口,吐出几个烟圈。
拿铁叉的大汉认出了张飞龙,有点惊奇:“是你?”
张飞龙淡淡一笑:“是我。”
拿铁叉的大汉:“你叫么子?”
张飞龙:“飞龙。”他故意少说了自己的姓,就是担心引起他的怀疑。
拿铁叉的大汉:“你怎么在这里?”
张飞龙不紧不慢:“我从后面小路经过,无意之中看到兄台趴在围墙上,心中好奇,就过来看看咯!兄台趴在围墙上,看什么呢?”
拿铁叉的大汉忙摇了摇头:“没看么子,真的没看么子!”
张飞龙把一支香烟弹出盒子半截,慢慢递过去:“要不要来一支?”
拿铁叉的大汉看了看张飞龙,犹豫了一下,抽走了香烟。张飞龙打燃火机,递过去:“用火。”
拿铁叉的大汉粗粝的手指头在张飞龙手指上点了点:“谢火!”
张飞龙:“相识就是缘分,兄台吃过饭没有?我请?”
拿铁叉的汉子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还没吃,你请我吃面?”
张飞龙:“请兄台吃卤鸭,喝白酒?”
拿铁叉的汉子有些欣喜,但迟疑了一下,才道:“不行啊!我还在做大事。”
张飞龙淡淡一笑:“民以食为天,什么事情比吃饭还大?”
拿铁叉的汉子有些动摇了,为难了:“是啊!是啊!没什么比吃饭的事情还大!可是……可是……”
张飞龙昨天和三人只见过一面,但已经能分辨出,三人之中,别着匕首的人地位最高。拿铁叉的岁数最大,胸无城府,没什么主见,这也是张飞龙从拿铁叉的大汉身上下手的原因。
张飞龙:“兄弟叫啥?”
拿铁叉的汉子:“江铁叉。”
张飞龙若无其事:“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呀!你的另外两个兄弟呢?”
江铁叉:“江大猛,江小鱼。”
张飞龙胸有成竹:“别着匕首的兄弟叫江大猛吧!他是江小鱼的哥哥?”
江铁叉惊叫:“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们么?”
张飞龙热情一笑:“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走!我们喝酒去,慢慢聊?”
江铁叉很为难:“喝酒我喜欢,可是,大事做不成,大哥不会原谅我的呀!”
张飞龙:“你比江大猛岁数大吧?”
江铁叉:“大六岁,我是他堂哥。”
张飞龙:“可你却要叫他大哥?”
江铁叉:“大家都这么叫,我也只能这么叫了。”
张飞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兄台,你要做什么大事,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点忙?”
江铁叉有些喜出望外:“兄弟认识张三方不?”
张飞龙:“认识,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江铁叉:“我们要找张三方。”
张飞龙心中微微有些吃惊:“做啥?”
江铁叉:“报仇。”
张飞龙惊讶地道:“张三方只是一个大夫,悬壶济世,从来没听说他和别人有过什么冤仇呀!”
江铁叉:“一言难尽!”
张飞龙:“兄台慢慢说!”
江铁叉果然一五一十说出了他们要来报仇的原因:“我伯父死了……他临死之前,说了一句话:张三方,杀……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身边的匕首……”
张飞龙心中一惊,脸上神色平静,不动声色地问:“你伯父尊姓大名?”
江铁叉:“江……这个,不能说。”
张飞龙笑道:“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江铁叉瞪大眼睛:“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飞龙:“江麻子!”
江铁叉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的?”
张飞龙哈哈一笑:“我不仅仅知道江麻子,还知道江大猛是江麻子的大儿子,江小鱼是江麻子的小儿子!”
江麻子,是纵横汉江水域的大盗,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二十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恶名昭彰。官府通缉悬赏,但没有任何效果。据说,他壮如铁塔,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抵挡数十条壮汉。陆地行走如飞,水中来去自若。他有一张满是麻子的脸,所以,人称江麻子。
江铁叉惊愕不已:“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同行?”
张飞龙正色道:“江麻子前辈死了?”
江铁叉:“死了,死不瞑目!所以,我们就来找张三方报仇了!”
张飞龙从没有见过江麻子,但江湖上总听到他的各种传说。他本不知道三人与江麻子的关系,是因为江铁叉的言谈之中暴露了出来。张飞龙大胆推测,套出了他们的真实关系。心中吃惊不小:江洋大盗江麻子,居然和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二十多年以来,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向他吐露过?江麻子临死之前,说出了张三方,说明他是知道父亲的,甚至,和父亲还有某种交情。难道江麻子曾经到医馆看过病?父亲也知道江麻子,只是不敢和儿子们谈起,毕竟,他们是老老实实的医生,而江麻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
张飞龙心中满是疑团,他稳住了江铁叉,请他和江大猛,江小鱼吃饭喝酒。江大猛和江小鱼对张飞龙的再次出现,并没有多想。酒喝得痛快,肉吃得爽滑的时候,口中也没有遮拦了。他们都说出是来替父亲报仇,至于父亲和张三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也不明白!
这就是奇怪之处。张飞龙也不去想了,当务之急,是稳住江大猛三人。所以,张飞龙一个劲地劝三人吃肉喝酒。
四人尽欢而散。
离开之时,江大猛亲热地拍着张飞龙的肩膀:“你这个朋友嘛!够意思,我交下了,以后有么子需要,尽管开口!我江大猛上刀山下火海,不会皱个眉头!”
江铁叉东歪西倒:“对头!”
张飞龙:“四海之内皆兄弟,各自保重!”
三人去住了来福客栈。
张飞龙直接到了张九的家。张九显然在等着他,张飞龙刚一敲门,张九就开了门,让张飞龙进了屋,探头在门外看了看。
张飞龙:“后面没人跟着。”
张九:“发现什么了吗?”
张飞龙:“他们是江麻子的儿子,来找父亲寻仇。”
张九一怔:“啥?寻仇?江麻子和老爷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飞龙摇头:“不知道。”
张九沉吟:“奇怪呀!”
张飞龙:“我也觉得是非常奇怪!”
两人坐在茶几前,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张飞龙把知道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张九。张九脸色越来越不平静,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可今天的这事情,让他也摸不了头脑。报仇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报仇,被寻仇的人更不清楚原委。
张飞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想,其中必有蹊跷,应该问一下我爹,也许他能说出什么!”
张九果断摇头:“你确信江麻子已经死了?”
张飞龙:“他的儿子说死了,应该不会假。”
张九:“他两个儿子不知道来报什么仇?”
张飞龙沉默。
张九:“这个事情,不能惊动老爷子。老爷子一生就会看病救人,害人的事情,他应该没有做过!肯定是他们误会了江麻子的意思!”
张飞龙:“这些土匪强盗,杀人放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控制住他们,怕害了我家。”
张九淡淡一笑:“这里是汉口市,不是土匪的地盘。江麻子们在汉江称王,在山林称霸,可曾经听说过他们在市区横行霸道么?”
张飞龙点了点头。
张九:“他们我来收拾,我要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能消除后患。”
张飞龙:“好。”
张九:“事不宜迟,我们到警察署走一趟。”
张九收拾了一个包裹,背在背上,和张飞龙出了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汉口市警察署。张九和警察署的正副署长,几个探长交情深厚。说是交情深厚,其实就是拿钱买的关系。想要在汉口站稳脚跟,不拿钱开路,是寸步难行的。张飞龙跟张九混了几年,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用张九的话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江大猛,江小鱼,江铁叉兄弟三人从来福客栈出来。昨天下午,张飞龙请他们痛快地喝了一顿酒,又美美地睡了一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江大猛站在客栈门口,忽然站住。江小鱼,江铁叉惊诧地望着老但,只见他两脚叉开,两手高举过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伸了个懒腰:“安逸!硬是安逸!”
江小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明所以:“么子安逸?喝酒安逸还是睡觉安逸?”
江大猛伸完懒腰,不屑地白了一眼江小鱼:“这个花花世界,满街都是美女,遍地都是金钱,你们还只想着喝酒睡觉……”
江小鱼低头看了看地:“在么子地方?”
江铁叉抬头往街道上看,急切地问:“在么子地方?”
江大猛很失望,直摇头:“哎!你们没读过什么书,真不能怪你们肤浅!哎!为么子你们不读几天书?”
江小鱼:“当土匪需要读么子书?”
江铁叉:“不需要,当土匪只需要拿起刀枪,见人就抢!不给就干!”
江大猛:“跟你们说不清楚,不说这个了!我们来汉口的目的是为么子?”
江铁叉和江小鱼异口同声:“报仇!”
江大猛:“对,报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江小鱼:“我们如何下手?城里人多,到处都是官府的人。”
江铁叉:“怕个么子,要死卵朝天,不死好过年。我们去张三方家大杀一通,再抢些钱财,吃肉喝酒!”
江大猛用手摸了摸肚子,砸砸嘴:“说到吃肉喝酒,我的肚子真有点饿了,我们吃点么子吧?”
江小鱼,江铁叉异口同声:“麻酱面。”
江大猛抹了一下嘴巴,快流出口水来了:“麻酱面,狗日的麻酱面,硬是好吃!走!今天老子要吃十二碗。”
江小鱼:“昨天只吃了十碗,今天也要吃十二碗。”
江铁叉嘿嘿一笑:“我肚子大,十五碗能不能吃完?”
江小鱼看了看江铁叉的肚子,摇了摇头:“应该装不下!”
江铁叉:“先装十三碗再说。”
江小鱼:“应该差不多。”
江大猛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要去大吃麻酱面。刚走上大街,就看到一支警察队伍,十多人,迎面走来。
江小鱼在后面扯江大猛的衣服:“大哥,有官府的人。”
江大猛不以为然:“怕么子?”
江小鱼低声道:“我们是土匪呢,土匪不怕官府的人么?”
江大猛哼了一声:“胆小如鼠,你还当么子土匪?我们脸上写着土匪两个字么?”
江小鱼摸了摸脸:“没有。”
江大猛一脸鄙夷:“那怕个卵?”
江铁叉问了句:“土匪两个字么子写法?”
江大猛:“这个事情,跟你们说不清楚,也就不必说了。胆子放大些,跟我走。”
三人大摇大摆,旁若无人。警察队伍走过来,领头的是警察署副署长黄金牙,此人四十多岁,像个圆矮冬瓜,脑满肠肥,一双小眼睛,两道浅眉毛,一口黄澄澄的大金牙。据说,他曾经有个相好,在偷情的时候被正主发现,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一口牙齿磕飞了十几颗。此人有些关系,上报给警察署,说是追贼的时候摔倒,因公负伤,换了一口大金牙,从探长升为副署长。黄金牙的身后,还有两个探长,高高瘦瘦,精明能干的叫丁盛。粗壮魁梧,满脸横肉的叫牛得壮。昨天夜里,张九,张飞龙拜访了黄金牙,并送上金条两根,大洋若干,请求他出手帮忙。黄金牙最喜欢帮这样的忙,既能够捞到大笔好处,又没有什么危险,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他也不会亏待手下的兄弟,有钱大家一起赚,自己多赚,有困难的时候,把手下的兄弟们放出去就行了……
黄金牙早就看到了江大猛三人,低声问:“是不是这三个家伙?”
牛得壮的手已经搭在驳壳枪上:“就是这三个家伙,我去拿下他们。”
黄金牙:“别冲动,小丁,你说呢?”
丁盛看了看三人,点了点头:“没错,和张九说的一样,就是他们,我们先围住他们,再一个一个拿下,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牛得壮咧了咧嘴:“坛子里捉王八,手到擒来,他们翻不起三尺高的浪!”
黄金牙:“小心行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牛得壮:“是。”
丁盛低声对警察们道:“看我的眼神行事……”
双方擦肩而过,江大猛心中好不得意: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土匪,从警察身边过,他们也晓不得!哈哈……
但是他高兴得太早了,也就在那一瞬间,十几个警察呈半圆状把三人包围,手里同时拔出驳壳枪,抵在三人身上,一起喝道:“不许动!”
江大猛兄弟三人,平时抢劫的时候,也是用驳壳枪,步枪。只是这次进城,没敢把枪带在身上。他们也知道枪的厉害,一颗子弹,就要人命。江小鱼,江铁叉没有动,只看着江大猛。
江大猛:“干么子?这是干么子?”
黄金牙得意地看了看江大猛,阴阳怪气地道:“干么子?这话应该本署长问你,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拿枪舞刀的,分明是藐视王法,不是土匪,就是盗贼!”
江铁叉看了看自己的铁叉:“我们没拿枪。”
黄金牙一看到江铁叉就呵呵直笑:“你拿的是铁叉,你拿铁叉干啥?”
江铁叉:“叉鱼。”
黄金牙:“这大街上哪里来的鱼?我看你是想叉人吧?”
江铁叉:“这……是可以叉人!”
黄金牙又看了看江大猛和江小鱼:“你们带着刀干什么?杀人?放火?这不就是土匪强盗嘛?”
江大猛:“我们不是土匪。”
黄金牙:“土匪又没有写在脸上。”
江小鱼连连点头:“对头!”
丁盛在黄金牙耳朵边低声说:“署长,我看这三个家伙不是善良之辈,先带回警察署,好好审问。”
黄金牙一挥手:“带走。”
牛得壮和几个警察用铁链锁了江铁叉,江小鱼。两人不敢动手,乖乖就擒。丁盛一直冷静地看着江大猛,此人不好对付,要小心行事。
江大猛双眉一扬:“官子两张口,上下由你说,你们这是要诬良为盗?”
黄金牙摇头晃脑:“你本来就是盗,何来诬良为盗?”
丁盛用驳壳枪抵住江大猛的腰,冷冷地道:“别乱动,小心枪走火,兄弟们,把他锁了。”
几个警察用铁链套住江大猛的身体,一个警察去取他腰上的匕首。江大猛一声吼:“别动老子的刀。”
丁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黄金牙眯着眼睛:“嚣张,何等嚣张?在警察面前何等嚣张?这不是土匪,还能是什么?”
江大猛一声吼:“老子就是土匪。”双手抱起面前的警察,扔在地上。随即给了丁盛一拳,丁盛躲闪不及,被打在肩膀上,人就飞了出去。
江小鱼和江铁叉一看大哥动手,也想动手,但他们已经被铁链子锁住,施展不开。与其同时,牛得壮一声大吼,一个箭步冲到江大猛身后,用胳膊箍住江大猛脖子,往后一扳。轰地一声,两人一起摔到在地上。牛得壮力气大,江大猛也不示弱,两人旗鼓相当。不过牛得壮这边多了十几个警察,大家一涌而上,把江大猛牢牢按住。
江大猛破口大骂:“狗日的,人多势众,算么子好汉,有本事的单挑,一个对一个。”
丁盛翻身跳起来,狠狠踢了江大猛一脚:“我会跟你单挑的。”
江大猛信以为真:“放开老子呀!”
丁盛冷笑:“别急呀!有的是机会。”
几个警察用铁链把江大猛锁住,牛得壮取下江大猛的匕首,献给黄金牙:“署长,这就是土匪的凶器。土匪,凶器一并抓获,请署长发落。”
黄金牙手一挥:“带回去。”
警察们押着三人,凯旋而归。
江大猛三人被抓,张飞龙看在眼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后面警察署会不会审问出什么根源,还需要等待。张飞龙要回药铺,给张九说一声。以后的事情,如何发展,如何应付,谁也说不清楚。
张飞龙回到家门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而来,停在大门一侧,两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一个人四十七八岁,穿着灰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白净斯文,戴着金丝边眼镜,留着小胡子,一脸友好的笑容,手里提着公文包。另外一个人六十多岁,穿着长袍马褂,满头白发,从容自若。
张飞龙认识两人,年轻的就是徐神针家的第二个儿子徐东洋,曾经留洋过日本,回国之后,并没有在医术上发展,而是做起了生意。并且把家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甲一方。另外一个则是汉口商会会长邱之栋。
张飞龙和徐东洋的女儿徐淑媛相识,彼此之间很有好感。张飞龙恭恭敬敬地向两人打招呼:“徐叔,邱会长。”
徐东洋看到了张飞龙,呵呵一笑:“飞龙啊,你爹在家么?”
张飞龙:“在。”
徐东洋:“我们要找他商量一点事情。”
张飞龙:“徐叔请,邱会长请。”
张飞龙把两人请进会客厅,先给两人奉茶,然后去告诉父亲。张三方听说之后,不敢怠慢,忙到会客厅见两人。
邱之栋,徐东洋一见张三方,一起站起来,抱拳:“张神医,不请自来,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张三方:“客气!客气!两位请坐,飞龙,上茶。”
张飞龙再次上茶,邱之栋和张三方寒暄几句,喝了茶。邱之栋缓缓地说:“张神医呀!我们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三方:“邱会长不必客气,有话您就说。”
邱之栋道:“想必张神医已经知道北方的事情?”
张三方:“就是日本侵略我中华之事?”
邱之栋:“正是。”
张三方:“我虽然只是一介医生,可这丧权辱国的大事,也还是有所关心!想我泱泱中华,居然遭受倭寇凌辱,痛心疾首呀!”
徐东洋一直暗暗地观察张三方的神色,这时他缓缓开口了:“倭寇猖狂,强占我东北三省。如今又占领了北平,天津,重兵之逼上海,甚至南京……这是要忘我中华呀!”
张三方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张飞龙忙问:“徐叔,上海能守住么?”
徐东洋:“上海是中华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上海能不能守住,就要看我中华四万万同胞了。”
邱之栋脸色愠怒:“对,倭寇猖狂,步步紧逼,根本不给我中华儿女一条生路。国破家亡,匹夫有责。蒋总统已经号召,全民抗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能把倭寇赶出中国!”
张三方:“我也觉得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徐东洋道:“这次上海大会战,日寇武器精良,我军武器简陋,无法与之匹敌。为了支持前线抗战,汉口商会自发组织起来,筹集一笔资金,欲从德国购进一批精良武器,武装我中华男儿,消灭日寇。”
张三方:“很好,早该如此了。”
张飞龙:“徐叔,有没有人组织热血青年到前线抗战?我愿意参加。”
徐东洋:“飞龙有志气,好男儿!这个事情暂时不急,如果上海会战我们胜利了,日寇逃出中国,就不必再上前线了。”
张飞龙:“如果我们打不赢呢?”
徐东洋:“那时候再上前线不迟。”
张三方吩咐张飞龙:“飞龙,去把张九请来。”
张飞龙去告诉了张九,张九明白两人的来意,是要张三方捐款抗日,也没说什么,就拿了一个账本,来到会客厅。
张九先向邱之栋,徐东洋抱拳施礼:“邱会长,徐先生。”
两人也向他抱拳还礼:“幸会!幸会!”
张三方问张九:“家中能动的资金有多少?”
张九打开账本,放在张三方面前,道:“老爷,我们的钱大多投资在麦加利银行,利生银行,万国银行。这些钱可以提取,不过利息损失很大。家中流动资金还有一万现大洋……”
张三方手一挥,打断了张九的话:“你想办法,给邱会长凑两万现大洋。”
张九:“是,老爷。”
邱之栋,徐东洋忙起身,向张三方施礼:“多谢张神医为国为民出力!”
张三方:“国之不存,民之何附?我张家也是中华儿女,理应尽绵薄之力。”
张九对邱之栋,徐东洋一抱拳:“邱会长,徐先生,我在两天之内,经过银行,直接把钱转到商会,如何?”
邱之栋:“多谢先生费心。”
张九:“客气,这是我份内之事。”
送走了邱之栋,徐东洋,张三方回到会客厅,余怒未消,用手敲了敲桌子:“可恨。”
张九愕然,一脸茫然。
张飞龙忙问:“爹,谁可恨?”
张三方:“倭寇!”
张飞龙:“爹,我上前线去打倭寇吧!”
张三方认真地看了看张飞龙,他还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打量这个儿子。张三方挺直了身体,让父亲看到他一身铁骨。
张三方起身,一言不发就走。
张飞龙在后面问:“爹,您还没说句话呢?”
张三方头也不回:“如果倭寇打到汉口,你就拿起枪,打倭寇去吧!”
张飞龙欣喜:“好啊!”
张九苦笑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哎……”
张飞龙:“九哥,怎么了?”
张九一声感慨:“日本人不容易打呀!否则,他们会占领中国那么多地方?对了,你到警察署走一趟,打听打听,有没有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
张飞龙:“好。”
警察署地牢里,江大猛,江小鱼,江铁叉被分别关起来。铁链铁镣铐,五花大绑。丁盛和牛得壮审问三人,江小鱼被几棍子一打,哭爹叫娘讨饶,但嘴里不说实话。江铁叉则是一个莽汉,任凭棍子鞭子落在身上,一声不吭。两人转而审问江大猛,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江大猛是两人的头目,一定有来头。
丁盛和牛得壮进入捆绑江大猛的牢房,江大猛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瞪着眼,竖着眉。
牛得壮一看他就来气:“嚣张,无法无天,到了这里,还敢嚣张,我要让你知道嚣张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江大猛咧开大嘴,满不在乎:“有么子下场?你给老子来个千刀万剐,老子喊声痛快!”
丁盛用眼神阻止牛得壮发怒,不冷不热地问:“叫个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实交代。”
江大猛:“老子名叫江大猛,从汉江来,到汉口去。”
丁盛:“意欲何为?”
江大猛坦然自若地道:“杀张三方,报仇血恨。”
丁盛一惊:“张三方和你有什么仇恨?”
江大猛:“不共戴天之仇!我爹临死之前告诉我的。”
丁盛有些奇怪地问:“你爹是谁?”
江大猛停顿了一下:“我爹是……”
丁盛一声冷笑:“还说自己是英雄好汉,连你爹的名字都不敢说,你算什么好汉?”
江大猛本想隐瞒这个事情,被他一激,顿时勃然大怒,咧开嘴大吼道:“江麻子!”
牛得壮大吃一惊,失声道:“江麻子?”
丁盛恍若被一个霹雳落在头上:“江麻子?”
江大猛看到两人一脸惊愕的表情,心中得意无比,哈哈大笑:“我爹的名字就吓得你们屁滚尿流,哈哈哈……”
丁盛和牛得壮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疑惑,有惊喜。过了好久,丁盛才把目光落在江大猛身上,一边打量,一边问:“你说,你爹是江麻子?是不是吹牛的哟?”
江大猛本不想说出来的,既然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索性把心一横,得意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大猛。老子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江麻子!”
牛得壮:“啊……”
丁盛:“你爹死了?”
江大猛:“死了,又怎么样?”
丁盛给牛得壮使了个眼色,两人没有再看江大猛一眼,匆匆出门。在门外,丁盛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老牛,我们这次可捞到了大鱼,快去报告黄署长!”
牛得壮连声说:“发财了,发财了!”
黄金牙的办公室里,牛得壮抢先报告情况,心情激动,说得结结巴巴。黄金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丁盛道:“你说。”
丁盛镇定了一下自己,说:“黄署长,我们这一次,可捞了条大鱼!”
黄金牙一听,浑浊的眼睛顿时大放光芒:“大鱼?”
牛得壮和丁盛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黄金牙:“什么大鱼?”
丁盛:“江麻子!”
黄金牙顿时变色:“江麻子?他在哪里?”
牛得壮抢先回答道:“就在监狱里,今天被我们抓回来的三个!”
黄金牙一怔,随即跳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不可能!
牛得壮,丁盛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不明白黄金牙为什么会发火。两人惊愕地望着黄金牙,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好。
黄金牙恨恨地道:“江麻子在二十多年以前,就已经恶名在外,无人不知,没人不晓!今天抓的三个愣小子才多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他怎么可能是江麻子?”
牛得壮忙对丁盛道:“你说,你说!”
丁盛道:“署长,江麻子已经死了,今天被抓的有两个是江麻子的儿子!”
黄金牙一愣:“什么?他死了?”
丁盛谨慎地道:“他的儿子说,他死了!”
黄金牙坐回椅子上,坐沉思状,一言不发。丁盛和牛得壮不敢再说什么,静静地等待着。
黄金牙沉思了片刻,才抬头,缓缓地问:“那愣小子说他是江麻子的儿子?”
两人一起点头。
黄金牙:“他亲口对你们说的?”
两人连连点头:“他亲口对我们说的!”
黄金牙:“好好说来我听听。”
丁盛就详细地把情况说了一遍,黄金牙听明白了,也想清楚了,他站起来,神色严肃:“江麻子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你们千万不能说出去,甚至,对王署长也不能说。”
牛得壮,丁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们是黄金牙的手下,长官怎么说,他们就得怎么办。
黄金牙继续道:“江麻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骗局,故意让我们得到错误的信息,让他逃脱追捕?”
丁盛立刻明白了:“黄署长说得对。”
牛得壮附和:“黄署长说得有理。”
其实黄金牙心中打着大算盘,每年警察署为了抓捕江麻子,都有一笔不小的差旅费用。而且还可以打着剿灭土匪的幌子,让经商的老板出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大捞一笔。如果江麻子已经死了,这些钱财统统没有了!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呢?牛得壮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丁盛何等聪明,如何不知?
丁盛自作聪明,以手在脖子上横划了一下,凶横地道:“署长,那三个家伙,让他们永远闭嘴?”
黄金牙摇头。
丁盛吃了一惊:“难道放了他们?”
黄金牙还是摇头:“他们现在是我们砧板上的肉,我们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我们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还要用他们的油煎他们的骨头……更何况,这三人是张三方家的仇人,我们还可以找张家要点辛苦钱……”
丁盛佩服得五体投地,高高举起两手大拇指:“高,黄署长,硬是高。”
牛得壮也恍然大悟:“确实高。”
黄金牙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在汉口这个码头混,就得动脑子。有钱大家一起赚,我吃一口肉,就少不了你们的,去吧!好好办!”
两人欢天喜地而去。
张飞龙到了警察署,拜见了黄金牙,自然少不了请客吃饭。酒饱饭足,黄金牙腆着大肚子,红着脸,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喷着酒气:“张神医德高望重,救死扶伤,一心为民,我很佩服!佩服!所以嘛!你们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那三个混账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汉口码头来搞乱,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们!”
黄金牙表明了这个态度,无非不了就是想张家送点好处。张飞龙自然明白这一点。张飞龙出手也很大方,黄金牙很满意。两人尽欢而散。
黄金牙回到警察署,直奔关押江大猛的牢房。
黄金牙手里提着一根警棍,歪歪倒倒。他喝了不少酒,不过今天心情好,他还没醉。
江大猛被捆绑了一天,饥渴难忍,一看到黄金牙进来就大喊:“快给老子拿吃的喝的来,你要杀老子也得让老子吃饱喝足了上路吧?”
黄金牙:“你饿了?”
江大猛:“饿了,不仅仅饿,还渴!”
黄金牙咧着大嘴,露出一口金牙,摇头晃脑:“关我屁事?”
江大猛:“妈的……”
黄金牙用警棍在江大猛身上戳了几下,江大猛不屑地道:“狗日的,你若要动手,换那边厉害的家伙来,给老子一个痛快!”
牢房之中,还有老虎凳,烙铁,带刺的皮鞭,拔指甲的钳子,打进指头的竹签。任何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黄金牙嘿嘿一笑:“你觉得不过瘾是吧?今天本署长就成全你。”他扔下警棍,去挑选刑具,翻来覆去,最后选了拔指甲的钳子。
江大猛面不改色:“来来来……”
黄金牙并没有用钳子拔江大猛的指甲,而是夹住江大猛左手的无名指,用力一夹。陡然一阵巨疼,江大猛咧开大嘴,大叫了一声:“我日你妈!”
黄金牙哈哈大笑:“怎么样?小子,进了牢房,不怕你硬,就怕你不够硬!你就是铁打的,本署长也能让你变成铁水……”
江大猛怒道:“狗日的,你究竟要么子?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黄金牙:“听说你是江麻子的儿子?”
江大猛:“老子就是。”
黄金牙摇头晃脑:“你说是就是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说你是,你就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江大猛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么子意思?”
黄金牙:“一句话,你想死还是想活?”
江大猛本以为必死,根本没有想到还有活的机会,忽然有了活命的机会,岂有不想活的道理。
江大猛:“么子讲法?”
黄金牙:“想死容易,这牢房里没有死一千人,也死了八百条冤魂!再多几个,容易得很。如果你想活,也很容易,不过呢,你得付出点代价。”
江大猛:“么子代价?”
黄金牙:“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江大猛:“听说过。”
黄金牙:“你拿点钱,买你一条性命。一手交钱,一手交命,公平合理。”
江大猛:“好多钱?”
黄金牙笑眯眯地看着江大猛,慢慢伸出右手,叉开五个指头,在江大猛眼前摇晃:“五千大洋。”
江大猛一惊:“啊……真黑!”
黄金牙依然笑眯眯地道:“黑吗?”
江大猛:“太他妈黑了,老子抢五千大洋,不晓得费了多少功夫,你动动嘴巴,就要五千大洋,还不黑吗?简直就是明火持杖!”
黄金牙不慌不忙:“你说对了,这就是明火持杖!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五千大洋,买的是三条人命,你还觉得黑吗?”
江大猛:“三条人命?”
黄金牙呶呶嘴:“你不是还有两个兄弟么?”
江大猛有些动心了,兄弟三人的命,如果用五千大洋买回来,也是千值万值:“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你难道不会收了我们的钱,再要我们的命?你们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黄金牙哈哈大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先放了你两个兄弟,等他们拿了钱,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江大猛想了想,一咬牙:“你先放了他们,让他们过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黄金牙得意地道:“这么说,我们达成协议了?”
江大猛:“老子是土匪,你们是强盗,老子还能说什么?一个字,成!”
黄金牙哈哈大笑:“聪明,本署长就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换着是我,别说五千,就是五万大洋,我也愿意买一条性命!活着,才有一切!”
黄金牙说话算话,果然先放了江小鱼和江铁叉,并还了两人的武器,还给几块大洋做路费。同时给江大猛松了绑,端来水。
两人来向江大猛辞行。
江小鱼:“大哥,这究竟是么子一回事?”
江铁叉:“是啊,大哥,究竟是么子一回事情呢?”
江大猛:“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两人异口同声:“当然要活。”
江大猛:“蚂蚁也怕死,就不要说我们还是人了!你们先回去,找到爹的大洋,拿五千来买我的命,懂不?”
两人点了点头:“懂。”
江大猛:“放聪明一点,钱托人送来就行,你们人就不要来了,万一他不讲信用,你们两个活着,亏的本钱还不算太大。”
江小鱼和江铁叉很感动:“大哥……”
江大猛:“别婆婆妈妈了,快走。”
两人说:“大哥保重,我们一定来买你的命。”
江大猛等两人走出了门,才猛然大喊了一声:“等一下。”
两人回头:“大哥,还有么子事情?”
江大猛:“马上给老子送十五碗麻酱面进来,老子馋死了!”
邱之栋,徐东洋在汉口市拜访各大老板,掌柜。募集资金,支持前线抗战。
深夜,轿车送徐东洋回家之后,再回到邱家别墅。邱家别墅是独立的三层洋楼,有栽满花草的院子,高高的围墙。
轿车刚到别墅门口,佣人就打开大门,轿车缓缓进入别墅,停稳。司机先下车,拉开车门,对邱之栋说了句:“老爷,到家了,请下车。”
邱之栋正闭目养神,听到司机的说话声,睁开眼睛,准备下车。
开门的佣人关好大门,正欲回头,只见围墙上一个黑衣蒙面人,瞪着一双冰冷,凶残的眼睛,手里还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
佣人大吃一惊:“啊……”
黑衣人从围墙上一跃而下,手起刀落,正砍在佣人的脖子上,扑哧一声,佣人的头滚落下来。
轿车司机听到响声,回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围墙上,花丛中,七八条黑影,如飞一般掠过来,手里都提着长长的刀。刀锋闪着寒冷的光芒。
轿车司机喊了一声:“啊……”
一柄长刀从他的后背刺人,从前胸透出。一股鲜血喷出,喷到刚刚从轿车里钻出来的邱之栋脸上。
邱之栋用手一抹,满手鲜血。电光石火的那一瞬间,他叫了起来:“有刺客!”
几把长刀从两个方向同时刺在他的身体里,刺入之后,还在他的身体里搅动,鲜血如泉水一般往外涌。
别墅里有了脚步声,显然里面的家人被惊动了。
几个黑衣人拔出刀,并没有急忙逃走,而是一涌而上,冲进房中。
房屋里,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
警察署,负责值班的副署长黄金牙在办公室里呼呼大睡。几个警察在值班里东歪西倒,只有丁盛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报纸。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丁盛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警察署,我是探长丁盛……”片刻,丁盛失去了冷静,大吼了一声:“起来!起来!统统起来!”
警察们被惊醒,揉着朦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丁盛。
丁盛扔下话筒,直奔黄金牙的办公室,一头撞了进去。
黄金牙被惊醒,破口大骂:“干什么?干什么?你他妈的找死呀!吵醒老子睡觉?”
丁盛急忙道:“黄署长,大事不妙了,汉口商会会长邱之栋全家被杀了……”
黄金牙浑身一哆嗦:“啥?”
丁盛:“十几口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黄金牙慌了神:“快到现场。”
大批警察赶到了邱家别墅,现场惨不忍睹。院子中,一个佣人身首异处,司机扑倒在轿车上,邱之中死在轿车之中,浑身窟窿。别墅内,男女老幼,个个残肢断腿,死不瞑目。
黄金牙倒吸了口凉气:“毒,真他妈的毒!”
丁盛在旁边小声地道:“署长,一定是日本人干的。”
黄金牙:“日本人?日本人不都逃走了么?”
丁盛:“日军侵略中华以来,日本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们未必会逃走,不过一定会躲藏起来了。”
黄金牙:“为什么说是日本人干的?”
丁盛道:“据我所知,邱会长在募集资金,支持前线抗战,日本特务肯定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就下手了。”
黄金牙点了点头:“这只是猜测!”
丁盛:“还有物证。”
黄金牙:“什么物证?”
丁盛:“署长请看,每一个死者的身上都是刀伤,这是日本武士刀留下的创伤,不是日本特务,还能是什么?”
黄金牙无语。
丁盛补充了一句:“即使不是日本特务,也是日本鬼子的帮凶。”
黄金牙挥挥手:“全体出动,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日本特务隐藏的地方给我找出来,给汉口百姓一个交待!”
丁盛:“是。”
黄金牙叹了口气:“撞了他妈的邪!又不得安宁了!”
张三方家,张三方一家正在吃早餐,油条,豆浆,小米粥,咸菜。唯独缺了张九。这是一个很不正常的情况,张九每天来得比任何人都早,回家是最后一个离开。张三方,张飞龙都感觉有些奇怪。
张三方问张飞龙:“没有看到张九?”
张飞龙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他可从来没有来迟过。”
张三方:“也许有点事情耽搁了。”
张飞龙还准备说点什么,张九跑了进来,一脸慌张的神色。张飞龙暗暗吃了一惊:一定发生大事情了……
张三方:“怎么了?”
张九:“老爷,大事不好了。”
张三方:“啥?”
张飞龙,张思,张想兄弟都放下碗,看着张九。
张九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邱会长一家被杀了,十几口人,一个也没有留!”
众人一起惊叫:“啊……”
一阵沉寂。
“啪!”张三方把面前的饭碗摔碎在地上,人呼地一声站起来,怒道:“岂有此理,太猖狂了!这还是我中华之地么?”
张飞龙:“九哥,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张九:“昨天深夜,现在全城都传遍了。”
张思问:“什么人和邱会长有如此深仇大恨?”
张九:“日本人。”
张思:“日本人?汉口还有日本人么?不是都跑了吗?”
张九摇头道:“中日开战,日本人会潜伏在汉口市内,伺机而动。邱会长到处募集资金,支持前线抗战,所以,日本人要他死!”
张思瞠目结舌:“日本人太狠毒了!”
张三方怒气冲冲:“无耻之极。”
张飞龙:“九哥,警察已经出动了吧?”
张九道:“警察署是出动了,可这些警察,平时只知道敛财,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真遇到强劲的对手,只能是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张飞龙点了点头。
张三方感叹:“国之不国,民之奈何?哎!”
张九走到张三方面前:“老爷息怒,我还有个事情要和老爷商量呢!”
张三方:“什么事情?”
张九:“我们答应捐的两万大洋还要不要捐?”
张三方:“捐,当然要捐,为什么不捐?”
张九站着没动,脸上有难言之色。张飞龙察觉出他的异样,没有问,他知道父亲会问。果然,张三方问道:“有什么困难吗?”
张九缓缓地道:“困难是没有,我怕给老爷带来麻烦。”
张三方:“什么麻烦?”
张九道:“邱会长惹来灭门之祸,是因为募集资金支持前线抗战,倘若老爷捐了款,得罪了日本人……”
张三方勃然大怒:“这里还是中华的土地,怕什么日本鬼子?捐,一分不少,我就不信了,几个躲藏在暗处的日本鬼子,还能把汉口市的百姓杀光不成?”
张九:“老爷说捐,就捐!不过老爷,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树大招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只是寻常百姓……”
张三方狠狠瞪了张九一眼:“你若不敢去银行,我亲自走一趟。”
张九忙道:“老爷,我立刻就去。”
张三方:“快去快回。”
张九退出去,走了。
张三方余怒未消,又有手重重拍了拍桌子:“倭寇太猖狂了,我堂堂大中华,何至于被日寇如此欺负?”
张飞龙:“还不是我中华热血男儿太少了,一个民族没有血性,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张三方默然。
张飞龙:“爹,您别担心,倭寇敢来我家,我让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张三方:“现在是你出力的时候了。”
张飞龙:“是,爹。”
张三方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飞龙,爹这里没什么大碍,你得去保护徐东洋呀!他和邱会长一起募集资金,邱会长被杀,下一个就有可能落到他头上!”
张思一声惊叫:“是啊!可如何是好?”
张飞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张飞龙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箱子,拿出他的武器。一把一尺多长,两根指头宽的短刀,刀柄后面有一个铁环。一根三尺多长,指拇粗细的绳子,这条绳子可不是普通的绳子,其中有细钢丝,既柔软,又不是一刀可以削断。张飞龙练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短刀只适合贴身肉搏,不利于远攻,所以才想到一根绳子。把绳子套在短刀之后,刀能脱手飞出,弥补了刀短的不足,威力大增。张飞龙还有一把驳壳枪,这驳壳枪是通过张九买来的,在汉口市,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张飞龙爱枪,买了之后,也只有偷偷带到野外玩,不敢让父亲知道。他的枪法练得不错,虽然不算百发百中,但能十中六七。
张飞龙把驳壳枪弹匣里压满子弹,本想揣在身上,但想了想,还是放回箱子里。只把刀插在腰上,绳子放入口袋之中,如飞出门,直奔徐东洋家。
徐东洋家和张三方的家格局差不多,都是前面是医馆,药铺,后面是大院子。不过徐东洋家更气派,徐家的药铺规模宏大,一百多米的店铺,几十个伙计,马车,轿车,板车在门前停得满满的。正中的门楣上,四个大字:徐记药铺。徐记药铺的一侧,有两个单独的门面,上面有三个大字:徐神针!这是徐家医馆。徐家医馆明显比徐家药铺小了许多。因为徐神针医馆里的医生并不多,来看病都要预约。
张飞龙径直走人医馆。医馆里,两张诊台。后面是几十张一米宽的木板床。床上躺满了病人,或者仰面朝天,或者趴着,无一例外,全身扎满了银针,有的针头上还点着艾香,香雾缭绕。
六十多岁,满头银发,戴着眼镜,穿着白色长褂的徐明镜正在给一个病人扎银针,他的身边,有两个年轻的助手,一个叫王平,一个叫南召云。正聚精会神地观看他的一举一动。两个负责打扫卫生,照顾病人的女护士小茹,小雪。
张飞龙站在门口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穿着白色的长大褂,纤细苗条,长发束在脑后,清秀白净,眉似青黛,眼若两汪泉水。嘴角含笑,如沐春风。她就是徐东洋的女儿徐淑媛,今年二十二岁,是一个美丽,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她在医馆跟伯父学习医术,也在医馆里帮忙。
徐淑媛嫣然一笑:“飞龙,今天怎么过来了?”
如果在平时,张飞令还会与她说说笑,但今天形势紧迫,他直接就问:“淑媛,徐叔叔呢?”
徐淑媛:“在家里。”
张飞龙:“我要去见他。”
徐淑媛:“我带你去吧!”
张飞龙:“多谢!”
徐淑媛:“客气!跟我来吧!”
张飞龙忽然问:“淑媛,你有个姐姐?”
徐淑媛惊奇地道:“啥?”
张飞龙笑着问:“你有没有一个姐姐或者一个妹妹?”
徐淑媛扑哧一笑:“我就想有个姐姐疼我呢,可惜没有?对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张飞龙笑了笑。
徐淑媛认真地道:“你不会看到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子,就觉得是我姐姐吧?”
张飞龙若有所思:“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徐淑媛嫣然一笑:“也许有吧!”
徐家医馆后面,有一道小门,直通徐家后宅。一个大的庭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花草葱郁。张飞龙刚与徐淑媛进入小院子,就看到小门两边,各站着一条大汉,腰上别着驳壳枪,正警惕地看着张飞龙。
张飞龙以前也来过,没有见过守在门口的保镖,暗暗想:看来徐叔叔早有准备了!
两个保镖看到张飞龙跟徐淑媛一起进来,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穿过庭院,来到一栋洋楼前。洋楼前,又站着四条大汉,同样身上别着驳壳枪,虎视眈眈。
进入客厅,徐淑媛喊:“爹,飞龙来了。”
徐东洋从内室走了出来,正了正领带:“飞龙,你怎么来了?”
张飞龙:“徐叔,您知道邱会长出事了么?”
徐东洋脸色忧郁:“知道了,这不刚刚请了几个朋友过来帮忙!你家有什么麻烦吗?”
张飞龙摇头:“没有!爹担心有人对徐叔不利,让我来跟徐叔身后凑个人数!”
徐家,张家虽然同是医生,但关系一直很好,没有别人所说的同行是冤家。徐东洋闻言,心中感动:“多谢你爹了!这小日本丧心病狂,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事情,我们是应该多加小心……”
张飞龙:“爹就是这么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徐东洋:“此时此刻,怕不是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对。”
张飞龙:“徐叔叔,今天还要不要出去募集资金?”
徐东洋:“要,当然要。日本人想以杀人来威吓我们,我们就怕了吗?”
张飞龙:“徐叔叔,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徐东洋:“我身边已经找了几个兄弟帮忙,日本鬼子还不敢在汉口明目张胆杀人放火,你小心家里吧!”
张飞龙道:“徐叔叔,现在您的目标大,您才是最危险的。”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徐淑媛忽然道:“爹,您就让飞龙哥跟着吧!他的身手好,遇到危险,也能应付一下。”
徐东洋望着女儿关切的脸,笑了笑:“好吧!白天你跟着我,晚上回家去。”
张飞龙:“行。”
一个佣人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出来,托盘上摆放着三个精致的小碗:“老爷,小姐,喝碗冰糖银耳羹吧!”
这个女佣人五十多岁,穿戴整齐,短头发,面目慈祥。她姓吴,七八年前,就到了徐家做佣人。徐家徐明镜一生未娶,只痴心与针灸医术。徐东洋早年有过两段婚姻,婚姻破裂之后,与女儿徐淑媛相依为命,没有再娶。吴氏到了徐家之后,把徐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徐淑媛视若亲生女儿。徐淑媛一直喊吴氏为吴妈。徐东洋也跟着女儿喊。吴妈在徐家,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徐淑媛从吴妈托盘里端出一碗,递给父亲徐东洋。再端出一碗,递给张飞龙。张飞龙看到她脉脉含情的眼神,怦然心跳,忙接过来,低头喝冰糖银耳羹。徐淑媛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在沙发上喝。
徐东洋喝完羹,吴妈递给他一张手帕,徐东洋擦了擦嘴,说:“吴妈,今天中午,晚上我都不回家吃饭,你少煮一点。”
吴妈应道:“是,老爷。”
张飞龙也喝光了冰糖银耳羹,他在放碗的时候,徐淑媛对他微微一笑:“好喝吗?”
张飞龙:“好喝。”
徐淑媛:“我再给你装一碗?”
张飞龙忙摆手:“不用了,叔叔还等我出去呢!”
徐淑媛嫣然一笑,张飞龙起身,跟徐东洋出了门。
徐东洋有一两黑色轿车,他带了两个保镖,一个司机。张飞龙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行五人,四人带有防身武器,也安心了不少。徐东洋第一个拜访的是商会副会长金富贵。说动他一起募集资金。金富贵五十多岁,在商场纵横多年,虽然有些忌惮,但徐东洋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他无法拒绝,也就答应出面。
金富贵同样带着一车保镖,两人一起拜访了多家商行掌柜,老板。每到一家,两人说明来意,掌柜,老板都没有拒绝,欣然答应捐款。
晚上回家之时,徐东洋对张飞龙感慨道:“看,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齐心协力,一致对敌。”
张飞龙并没有回家,他要去打探一下情况。几天前,他跟踪凌若冰,意外发现了日本浪人的巢穴。当时里面死伤的人不少,后续的情况却不了了之。张飞龙想打探日本浪人还有没有在里面,杀害邱之栋的凶手,是不是这些日本浪人?这些事情,他还不敢对任何人说,除了凌若冰。因为跟别人无法解释清楚,为了少惹麻烦,不说为妙。
深夜。万籁俱寂。
张飞龙凭着记忆,来到后湖的洋楼。这栋洋楼后面是湖,两边是树林,幽静,深邃。张飞龙趴在墙头,往里面观察了很久,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张飞龙暗想:难道没人了?即使人走了,总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我得进去看看。
张飞龙先扔了两颗小石头在院子之中,飞石探路。院子之中,依然没有响动。
张飞龙翻身而入。
他特意带了一个手电筒,一块黑色的纱布。黑色的纱布蒙在电筒前端,电筒光就不那么明亮,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又不至于闪动里面的人。
客厅静悄悄的,没人。张飞龙壮着胆子,在每一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房间里的陈设讲究,一看就非普通人家。但没有一个人居住,甚至连人居住的痕迹都没有。
张飞龙暗暗奇怪:怎么可能?
他又进入客厅,想离开这个洋楼,却忽然感觉大事不妙!客厅里,居然点燃了两支蜡烛,把客厅照亮了。
张飞龙大吃一惊,他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灯,这蜡烛是什么时候点燃的?
客厅外,五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们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有四个人的手中,提着武士刀。只有中间的人,两手空空,他的腰上,挂着一把武士刀。
五个人一进屋,就把客厅的门关上了。
张飞龙左右打量了一阵,起初他的心还有些忐忑,渐渐就平静了下来。他明白了,这些人分明是在等待自己送上门来。现在关上了门,就不想让自己离开了。自己除了拼死一战,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一股热血慢慢涌上张飞龙的喉咙。他不慌不忙,拔出了短刀。横在自己面前。他和人打过架,也和人比试过刀法。但这次完全不一样,这次的形势是以命相搏,而且面对的还是日本人。张飞龙多次见过日本人,也看过日本人在汉口耀武扬武,不过和日本人以死相拼,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中间的蒙面人一直盯着张飞龙,他仿佛认识张飞龙,又仿佛想彻底看清楚张飞龙一样。张飞龙也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却不能确定究竟是谁!
中间的蒙面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个日本人双手握刀,一步一步逼近张飞龙。
张飞龙看旁边几个人没有一起上前的意思,胆子骤然一壮:一个对付一个,都是两条胳膊抬一个脑袋,老子怕他什么?
张飞龙冷静等待着。
他的冷静,令中间的蒙面人感觉到有些意外,他用日本话说了一句:“杀了他。”
逼近的日本人挥刀横斩,刀锋挟着一股寒风。张飞龙短刀一竖,格住了横斩来的长刀,往外一拨。脚下抢了一步,几乎和日本人贴身在一起。日本人想回刀再砍的时候,张飞龙的短刀闪电一般扎在日本人的脖子。这一招快,疾,狠,根本不给日本人躲闪的机会。
短刀扎入日本的脖子,日本人怪叫了一声,他手上的动作瞬间就慢了下来,而且变得无力。张飞龙本能地往里一划,噗!刀锋把肉体切开,鲜血喷射起来,喷到张飞龙的手掌,胳膊上。
日本人跌在张飞龙的脚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声,鲜血在汨汨地往外流,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渐渐地,没有了声息。
一阵短暂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张飞龙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是第一次杀人,动手的时候,只是一个本能,杀人之后,他才感觉到了恐惧!感觉到灵魂和身体仿佛分开了,手和脚不听使唤。
中间的日本人显然没有想到张飞龙在短短的一招半式之中,就能把日本人置于死地。旁边的三个人更没有想到,他们没有动手,而是注意着中间日本人的一举一动。
也就是这短暂的沉寂,让张飞龙缓过神来。他清醒了,这些日本人,显然是等他上钩。如果打下去,自己肯定会陷入危险之中。自己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铲除这个日本人的巢穴,不知道还有多少爱国志士会遭受日本特务的毒手。
张飞龙冷静地注视着几个人,握着短刀,做出要决战的姿态,心中却有了撤退的打算。这栋洋楼,后面就是湖泊,张飞龙的水性很好,只要跳入水中,要逃脱简直易如反掌。从客厅到后面的房间,再到湖泊之中,也就短短的几十步,不过要跨出这几十步,并不容易。
又一个蒙面人双手握刀,一步一步走向张飞龙。
张飞龙暗暗好笑:如果他们一涌而上,自己几乎没有逃脱的机会,可他们自恃勇武厉害,居然要和自己一对一决战。张飞龙忽然冲了前去,先发制人,一刀就刺了过去。
这个蒙面人挥刀来挡,一挡之后就开始进攻。张飞龙的优势是近身肉搏,以快制胜。所以他一阵进攻如疾风暴雨,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这个蒙面人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连连后退了几步。张飞龙进攻是假,撤退才是真的。他发起了一阵进攻之后,忽然转身,一个箭步就窜入了后面的房间……
仅仅在那电光石火之际。
张飞龙需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时间。
中间的蒙面人明白了张飞龙的意图,嗖地一声跟着冲了进去,嘴里还骂了一句:“八嘎!”
张飞龙的人撞向窗户,哗啦一声,窗户应声而碎。人随即落入水中。耳朵边传来骂声:“太狡猾了……”
张飞龙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潜出几十米,才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现在他彻底安全了,心里也平静了不少,回头看了看,暗暗想:我上岸之后,立刻报告警察署的黄署长,让他带人来抓这些日本特务。
正想着,忽然见洋楼火光冲天而起……
张飞龙一惊:这才是狡猾,连巢穴都烧了!不知道他们又会逃到哪里隐藏起来……
张飞龙回到张九的租房,深更半夜,他不能回家吓着了父母。张九这里,是张飞龙的落脚点。他没有敲门,直接翻墙入内。
屋里静悄悄的。张飞龙贴在窗户上听了听,才敲了敲门,低声道:“九哥,我是张飞龙,快开门,要不,我就撬门进来了。”
屋里亮起了灯,张九起床,问:“你是张飞龙?”
张飞龙:“是。”
张九:“深更半夜,你在做什么?”
张飞龙:“你先开门。”
张九打开门,张飞龙湿漉漉地站在张九面前。张九大吃一惊:“你在搞什么名堂?”
张飞龙得意一笑:“我掉进湖里了!你知道的,我能在水里泡两个小时,安然无恙。”
张九变色:“老爷子知道,怕不会安心。”
张飞龙:“他不会知道。”
张九正色道:“我要告诉老爷子。”
张飞龙嘻嘻一笑:“九哥,你不会的,有酒么?”
张九疑惑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张飞龙换了衣服,镇定了许多:“九哥,我杀人了!”
张九一声惊叫:“啊……”
张飞龙把夜闯洋楼,遇到几个蒙面人,自己杀了一人,再跳入湖中逃走,蒙面人烧了洋楼的事情说了一遍。张九瞠目结舌,良久,才猛然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张飞龙知道无法隐瞒下去,就把上次救了凌若冰的事情也说出来了。
张九:“凌若冰,听说过这个人,她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一弹一命,她在哪里?”
张飞龙摇了摇头:“不知道。”
张九哼了一声:“你骗我吧?”
张飞龙:“她是一个杀手,无情无义,她去了哪里,怎么会告诉我?”
张九想了想:“也符合情理。”
张飞龙:“九哥,我要不要报告警察署,让黄署长他们查找日本特务?”
张九忙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不能告诉黄署长,你若告诉黄署长,他们找不到日本特务的踪迹,反而会怀疑你,到时候,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飞龙想想也有道理:“我该怎么办?”
张九正色道:“依我说,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惹事生非,别让老爷子生气,别给老爷子添麻烦!你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何苦参与这些危险的事情?你就不怕死么?”
张飞龙:“死有什么好怕的?”
张九:“你一死简单,你想过你父母是什么感受么?”
张飞龙一怔:“没想过。”
张九:“人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还得为亲人想想。你总不能给亲人带来巨大的伤痛吧?”
张飞龙沉思了一下,理解了张九的心情:“你说得也对……我帮几天徐叔,就回家好好打理生意。”
警察署,署长王福荣正在大发雷霆。王福荣五十多岁,高瘦,鹰钩鼻子,鹞子眼,马脸。一张脸涨得通红,唾沫横飞。自从邱之栋全家遇害,汉口百姓群情激愤,强烈要求缉拿凶手。可警察署出动了两天,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王福荣用手拍着办公桌,破口大骂黄金牙和几个探长:“你说,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吃干饭的么?警察署不是酒囊饭袋的聚集之地!今天,要是还没消息,你们统统给我滚蛋!”
黄金牙和探长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王福荣骂够了,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茶。
黄金牙等人肃立着,等候指示。
王福荣喝完茶,抬头一看,众人乖乖地站立着,一股无名怒火又窜了起来:“还不快滚?”
黄金牙如梦初醒,吆喝道:“还不快滚!快滚出去,调查凶杀案的线索……”
众人连滚带爬出了会议厅。
黄金牙满脸堆笑,想讨好王福荣几句。王福荣眼一瞪,没好气地道:“黄署长,你也出去查找线索,要是今天还没消息,我就完蛋了,我完蛋之前,一定要你们先完蛋,懂吗?”
黄金牙啪地打了个立正:“是,署长。”
黄金牙忙不迟迭地跑出警察署,丁盛,牛得壮在等着他,两人担心地问:“黄署长,王署长大发雷霆,这可如何是好呀?”
黄金牙六神无主:“如何是好?我知道就好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到处找找,说不定能发现点日本人的蛛丝马迹!”
丁盛,牛得壮:“是。”
黄金牙带领警察们在大街小巷巡查。
徐神针医馆,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徐淑媛拿起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是徐淑媛吗?”
徐淑媛回答道:“我是。”
电话里说:“你爹被日本人暗害,受了重伤,正在美国人的约翰医院抢救,你快去看看,否则,你就见不到你父亲最后一面。”
徐淑媛花容失色:“啊……”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徐淑媛拿着电话,呆了一阵。小雪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心地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淑媛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哽咽着:“我爹受伤了,在约翰医院,我得马上过去一趟。”
小雪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徐淑媛:“刚才有人打电话来的。”
小雪:“什么人?”
徐淑媛:“可能是医院的人吧!”
小雪一时间也手脚无措。徐淑媛镇定了一下,用手抹了抹眼泪,快步往外就走。
小雪忙问:“小姐,你去哪里?”
徐淑媛:“我去医院,你给我大伯说一声。”
徐淑媛出了门,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直奔约翰医院。约翰医院是美国人约翰开的,他同时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经常为没有钱的百姓免费治疗,在汉口市名声很大。约翰医院是西医,和张三方,徐神针截然不同。但大家又殊途同归,都是为人看病治疗。
徐淑媛心急若焚,一路上直催黄包车师傅快点。黄包车师傅拉着徐淑媛,跑得如飞一般。很快就到了约翰医院的大门口。徐淑媛还没下车,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人跑过来问:“你是徐家大小姐吗?”
徐淑媛:“我是,我爹呢?他怎么样了?”
青年男子:“徐老爷在医院后院抢救,徐小姐,老爷特别吩咐了,让你从医院后门进去吧,免得引起凶手的注意。”
徐淑媛也没有多想,对黄包车师傅说:“去医院后面。”
青年男子在前面引路:“跟我来!”他在前面跑,黄包车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转到医院后面的小巷子内。
此时,一辆轿车与黄包车擦身而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无意之中一抬头,就看到了黄包车李一脸焦急的徐淑媛,他马上喊住了司机:“停车……有情况,我下去看看……”
轿车嘎然而止。
小巷子内,徐淑媛焦急地问:“我爹在哪里呀?”
青年男子回头,脸上露出得意,奸诈的神色。
徐淑媛忽然一怔,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她喊了一声:“师傅,掉头。”
黄包车师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青年男子一把拽住,飞起一脚,把黄包车师傅踢到一边。
黄包车师傅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徐淑媛从黄包车上跳下来,那个青年男子扑过来,伸手来抓徐淑媛。徐淑媛把手中的坤包砸向青年男子,但被青年男子一把接住了。
徐淑媛跳下车,跑出几步,后面巷子里又转出几个黑衣人,把路堵住了。
这个时候,徐淑媛才明白是一个陷阱,一个特意针对自己而设置的陷阱。而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之中。
徐淑媛本能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黑衣人冲过来,伸手想捂住了徐淑媛的嘴。徐淑媛低头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这个人抖动了一下手,把徐淑媛拦腰抱了起来。正欲往小巷之中的一个院子里钻。
“住手!”陡然,一个炸雷般的怒吼声响起。黑衣人们被吼声震住了,一起回头看。
张飞龙来了,虎目圆睁,剑眉怒扬,威风凛凛。原来,他刚才与徐东洋坐着车,与一辆黄包车擦身而过。张飞龙一眼就看见了徐淑媛,看见她一脸焦急的神色,而且黄包车进了一条小巷。张飞龙顿时预感到了不妙,喊停车,他跑过来要看个究竟。正看到几个黑衣人欲绑架徐淑媛。
徐淑媛一听到张飞龙的声音,惊喜地喊道:“飞龙哥救我,他们是坏人!”
张飞龙一声怒吼:“把人放下。”
四个黑衣人一涌而上,想来拦住张飞龙。张飞龙嗖地从腰上拔出短刀,挥舞着,人已经如风一般冲了上去。四个黑衣人不敢用身体来拦张飞龙的刀,那是谁拦谁死。张飞龙的意思也不是杀四人,而是救徐淑媛。
张飞龙掠到抱住徐淑媛的黑衣人身后,对准黑衣人的背心就是一刀。黑衣人负痛,徐淑媛挣扎着跌了下去。张飞龙一脚踢开黑衣人,一伸手就把徐淑媛的身体揽住。徐淑媛恍若梦中一般,看到是张飞龙在身边,忙伸手紧紧地把他抱住。
张飞龙微微一笑:“别怕,有我在。”
徐淑媛惊魂已定:“我不怕!”
张飞龙:“我们一起杀出去!”
徐淑媛点了点头:“嗯!”
四个黑衣人挡住去路,后面的小院子之中,忽然又窜出七八个人,手里握着武士刀,个个凶神恶煞,步步紧逼。
徐淑媛微微变了变脸色,抱住张飞龙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张飞龙低声说:“放开我,跟在我身后,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徐淑媛松开了手,
张飞龙一声冷笑,忽然从腰上拔出驳壳枪,对着拦住去路的四个黑衣人就开火。砰砰砰!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另外三个往墙角躲闪。那些拿武士刀的人哇哇怪叫着冲上来,一边喊杀。
他们是日本人。
张飞龙顾不上身后的日本人,保护着徐淑媛往小巷外冲。迎面是徐东洋和两个保镖,一个司机,和十几个警察跑了过来。其中有警察署的副署长黄金牙,探长丁盛,牛得壮。
原来,张飞龙下车之后,徐东洋也感觉奇怪,女儿好好的在家中,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约翰医院呢?他和两个保镖一同到小巷内,想看个明白。却不想遇到正在巡逻的黄署长。
黄金牙愁眉苦脸。
徐东洋向他打招呼:“黄署长,怎么苦着脸呢?”
黄金牙一声叹息:“一言难尽呀!都是日本人惹的祸呀!徐先生,你在这里来做什么?”
徐东洋还没回答,就听到了枪声。
是张飞龙开的枪,他保护徐淑媛杀出来了。
黄金牙,徐东洋一听枪声,个个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往小巷里冲进去,与张飞龙,徐淑媛劈头相遇。
徐淑媛大叫:“爹,有人要绑架我。”
张飞龙大喊一声:“是日本人。”
黄金牙一听是日本人,顿时精神大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子正找日本人呢!
徐东洋一听日本人,心惊肉跳,不过女儿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许多。
黄金牙看到十来个握着刀的日本浪人,大喜:“兄弟们,把这些狗日的日本人统统消灭,我们立功发财的机会来了。”
日本人手里握着武士刀,警察署的警察们个个拿着枪。形势对警察们有利。而拿着武士刀的日本浪人们不知死活,凶狠异常,冲了过来。
黄金牙一声吆喝:“打!”
砰砰砰!子弹横飞,冲上来的日本浪人死的死,伤的伤。不过他们不管不顾,继续往前冲,连受伤的也挣扎着爬起来。
黄金牙:“这些不知道死活的东西,继续打。”
又是一阵乱枪,日本浪人在小巷内横七竖八,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小院之中,有人探出头来,手里拿着枪打。
黄金牙得胜,精神大振,吆喝道:“兄弟们,院子之中,就是我们要找的日本特务,统统消灭,一个也不要放跑了。”
牛得壮一马当先:“兄弟们,跟我上。”
小院之中的人开枪,打倒了两个警察。丁盛躲藏在墙角,往小院之中打了几枪,把躲藏在门边的人打死。牛得壮带人冲了进去……
此时,张飞龙把徐淑媛带到了徐东洋的轿车上,吩咐司机开车先回去,他折身回来帮助黄金牙。
此刻,黄金牙已经大获全胜,他们在小院子之中搜查,发现这里就是一个日本浪人的秘密居住之地。
黄金牙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张飞龙跑进院子,问:“黄署长,情况怎么样?”
黄金牙咧开大嘴:“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好小子,这一次,我要感谢你呀!你可是一个好市民,协助警察署,找到了日本特务的老巢,消灭了日本特务!哈哈哈……”
黄金牙知道,他可以向王署长和全体汉口市民交代了。
警察们个个兴奋异常,他们都立下大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
张飞龙暗叫了声好险,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日本浪人为了报复徐东洋,想绑架徐淑媛来要挟他放弃筹集资金,所以在约翰医院埋伏。以电话告诉徐淑媛说徐东洋被日本人暗算。徐淑媛果然上当来了,可千算万算,就没有算到张飞龙刚好在车上看到了徐淑媛,更不巧的是黄金牙带着警察队伍刚好巡逻在此,阴差阳错,日本特务被一网打尽,徐淑媛安然无恙……
第二天,汉口市的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了警察署勇捣日本特务巢穴的事迹。王福荣,黄金牙俨然成了民族英雄,张飞龙也跟着风光了一把。张三方第一次称赞了张飞龙,张飞龙受宠若惊,在他的记忆之中,父亲从来没有表扬过他。
从此之后,汉口再没有出现过日本特务的身影。
汉口商会募集的资金很快就送到了前线,但很不幸的是,日军占领上海,并顺势攻入了南京,并开始向武汉进攻!
武汉大会战开始了。
汉口市民群情激愤,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誓与汉口共存亡。
徐东洋成为汉口商会副会长,金富贵担任汉口商会的会长。他们为前线筹集资金,物资,尽心尽力。
张飞龙还是跟着徐东洋,担任他的贴身保镖。每天一早去,天黑了徐东洋回家了他才离开。自从上次勇救徐淑媛之后,张飞龙就明显感觉到了她目光之中的变化,她不掩饰对他的崇拜,对他火辣辣的爱恋。她美丽如花,情深似水,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明里暗处,都是他的一切。张飞龙是一个热血男儿,面对一个女人如水的深情,他怎么能不动心呢?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总会突然跳出一个貌美如花,冰若冰霜的女杀手来。
凌若冰,她在哪里?她过得怎么样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飞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的脑海里总会不停地闪现出两个女人,一个笑颜如花,美丽动人,一个凌若冰霜,杀人如麻。有的时候,他会问自己:我喜欢徐淑媛吗?还是我喜欢凌若冰?我为什么会我喜欢凌若冰呢?她是一个杀手,和我是两条路上的人……我怎么会喜欢上了她?
他为自己这种想法震惊了!
下午,徐东洋在家休息,他告诉了张飞龙,今天自己不出去了。意思是张飞龙可以自由活动了。张飞龙没事情,就到徐神针医馆里去看看。
迎面就碰到了徐淑媛。
徐淑媛嫣然一笑,张飞龙砰然心跳。
徐淑媛微启朱唇:“今天我爹说了,你们不出去了。”
张飞龙点了点头。
徐淑媛微微咬着唇:“我想到码头去逛逛,你陪我去嘛!”
张飞龙:“好啊!”
徐淑媛换了一身白色长裙,飘飘若仙子下凡。她化了个淡妆,明眸皓齿,美丽动人。两人叫了黄包车去码头,张飞龙坐在她身边,不时偷偷看徐淑媛,心猿意马。徐淑媛也侧目,与他的眼神相碰,各自心中一颤,都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开。
码头上,人来人往。轮船,木船密密麻麻,一片一片。
徐淑媛和张飞龙站在码头的台阶上,看江水流淌,看轮船来往。张飞龙问她:“淑媛,你喜欢坐轮船吗?”
徐淑媛羞涩地道:“喜欢,我听我父亲说,我很小的时候,是坐轮船从日本回来的。”
张飞龙有些惊讶:“日本?”
徐淑媛点了点头。
张飞龙脱口而出:“是你娘在日本吗?”
徐淑媛的脸色微微一红,张飞龙察觉到她脸色有些变化,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问这么隐私的事情,忙道:“不好意思,我唐突了……”
徐淑媛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微微咬着唇,淡淡一笑:“我娘不在日本,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我娘也是中国人,和我父亲一起到过日本,后来与我父亲分手了……”
张飞龙沉吟:“这……”
徐淑媛笑了笑:“从我有记忆之时起,我都没有见过我娘,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呢!”
张飞龙:“我们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吧!”
徐淑媛点了点头。
张飞龙:“我带你去吃鸭脖子,好吗?”
徐淑媛露出开心的笑容:“好。”
两人找了一个鸭脖子小摊,要了一盘鸭脖子,两碗酸梅汤。正在吃的时候,天空之中骤然响起了防空警报声。
有人高喊:“日本飞机要来了。”
又有人高喊:“找个好位置,看我们的飞机打日本飞机咯。”
此时的汉口,日本飞机经常来空袭,而中国飞机总在汉口上空与日军飞机战斗,各有伤亡。汉口的百姓并不怕日军飞机的空袭,而是在日军飞机空袭的时候,在外面观看。为中国飞机呐喊,加油助威。
张飞龙:“日本飞机空袭来了,我们回家去吧?”
徐淑媛:“我们到码头上去看热闹吧!看中国飞机如何把日本飞机打下来!”
张飞龙:“好呀!”
张飞龙用纸张把鸭脖子包起来,两人挤入人群中,码头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徐淑媛不由自主地挽住了张飞龙的胳膊,还用另外一只手从张飞龙的手中拿鸭脖子吃。
日军的飞机出现在天空之中,很快,中国飞机也出现了,双方你来我往,展开激战。百姓们翘首观看,一架日军飞机被中,拖着一股浓烟,坠入江中。正看热闹的百姓们一片喝彩声……
日军飞机仓皇而逃。
百姓们还不愿意离开。
张飞龙,徐淑媛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了。一路上,徐淑媛挽着张飞龙的胳膊,小鸟依人一般。
在徐神针医馆门口,徐淑媛才放开了张飞龙的胳膊。徐东洋刚好从医馆出来,看到了两人。
徐淑媛脸一红。羞涩地躲藏在张飞龙身后。
张飞龙恍然,对徐东洋笑了笑:“徐叔……”
徐东洋:“飞龙,你进屋来,我和你说件事情!”
徐淑媛在张飞龙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张飞龙心中有些紧张,随即有坦然了: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害怕什么?
徐家客厅,徐东洋正在慢条斯理地泡茶。
张飞龙表面镇静,心中忐忑。他担心徐东洋会问起他和徐淑媛在一起的事情。他觉得也没什么,可他若问起,自己该如何回答呢?
徐东洋给他夹了一杯茶,有些忧心忡忡:“飞龙,你有没有听些传言?”
张飞龙:“什么传言?”
徐东洋慢慢品了茶,才缓缓地道:“很多人在说,武汉怕守不住了,日本人就要打来了。”
张飞龙一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
徐东洋微微叹息了一声:“如果日本人占领了武汉,我们该怎么办?”
张飞龙沉默。
徐东洋默默地品着茶,皱着眉,心事重重。
张飞龙想了想:“我听说有一百多万国军在防御,可能日本人打不下武汉呢!”
徐东洋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打算是日本人攻入了武汉,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张飞龙摇了摇头:“没想过。”
徐东洋:“你爹有没有对你提起过这个事情?”
张飞龙:“也没说过。”
徐东洋道:“我家和你家,都还有点钱,我们都可以离开汉口,到重庆去避一避,等战事平缓之后,再回汉口。”
张飞龙惊讶地望着徐东洋:“徐叔叔要把徐神针迁到重庆?”
徐东洋有些伤感:“我也不想,可形势逼人呀!不得不考虑考虑!你回家问问你父亲,看他有什么打算?”
张飞龙点了点头。
徐东洋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不在乎,可不能不为淑媛以后的事情做想。”
张飞龙回到家,张三方医馆已经关门了。张九在盘账,张三方和两个儿子在茶几前喝茶,交流着一些疑难杂症的下药方法。张三方看到了张飞龙,点了点头,问:“回来了?”
张飞龙:“爹,我回来了,徐叔叔让我问您一件事情。”
张三方有些意外:“啥事情?”
张飞龙:“徐叔叔问您,要是日军打入武汉,您有什么打算?”
张三方一怔,随即问:“张九,日本人能打入武汉吗?”
张九从账目之中抬起头,说:“据我所知,日本有七成把握打入武汉,中国只有三成把握守住武汉。”
张思和张想啊了一声,都看着父亲,他们也担心这个问题。
张飞龙道:“徐叔有个打算,准备到重庆避一避,等战事缓和之后,再回汉口。”
张三方:“他要把徐神针迁到重庆?”
张飞龙道:“徐叔或许是让徐淑媛到重庆吧?”
张九叹息了一声:“战乱的时候,老百姓无能为力,能避一避,也是无奈之举呀!”
张三方沉默,良久,他问张九:“张九啊!你也不是外人,你说,我们该不该到重庆去避一避?”
张九缓缓地道:“老爷,以老爷的财力,到重庆不失明智之举,远离战火,可以保障全家安全。可老爷没必要走,因为老爷只是医生,救济百姓疾苦,日本人再混账,也不会拿老爷您这种德高望重的人开刀呀!”
张飞龙:“日本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我就觉得,日本人根本没人性!”
张三方恨恨地道:“我也觉得日本人没人性,但我们张家,不能走!我们留在汉口,汉口在,张家在,汉口亡,张家亡!”
张九笑道:“老爷,没那么严重,留在汉口,也是一个明智。”
张三方不解:“啥?”
张九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道:“有句话,不知我当讲还是不当讲?”
张三方:“你说。”
张九道:“我觉得徐先生有私心。”
张三方:“啥私心?”
张九道:“徐家和张家,是汉口市两大医界世家。张家生意不及徐家,但得到的民心是徐家远远不及的,徐家生意远超张家,未必不想在民心上赢了张家……”
张飞龙听出张九是在说张,徐两家的关系。
张三方忙伸手阻止张九继续说下去:“张九啊!我知道你是为张家做想,可我们张家,从来没有和徐家竞争的意思!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这个事情不要再提起。”
张九恭敬地道:“是!老爷!”
张九立刻闭上嘴,就仿佛从来没有说过话一样。
张飞龙看了看父亲,张三方对张飞龙说:“明天你回徐叔一声,就说我们不愿意走,留在汉口。”
张飞龙:“好。”
警察署监狱内,江大猛已经被关押了几个月,他在里面没挨打,也没挨饿,就是没有自由。江大猛就是一头猛虎,没人搭理他,他哪里闲得住,天天大叫大嚷,要见黄署长。
看守他的狱卒用警棍敲着铁门,对他说:“知足吧!你是第一个在监狱里享福的人!别人不死也脱层皮,你有吃有喝还不挨打,你还想怎样?”
江大猛怒目圆睁:“老子要见黄金牙,他拿了老子的钱,却不讲信用,不放老子出去!”
狱卒习以为常了,淡淡一笑:“没要你的命,也算够意思了。”
江大猛用力猛烈地摇晃铁门:“说话不算数,算么子男人?老子看姓黄的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狱卒嘿嘿一笑,不想和他多说。
江大猛:“你给姓黄的说一声,就说老子要见他。”
狱卒不耐烦地道:“黄署长很忙,不是你说见就要见的。”
江大猛:“我日他妈。”
狱卒笑道:“他妈早死了!”
江大猛怒气冲冲:“黑,真他妈的黑,老子是土匪,心已经够黑了,想不到官府比土匪还要黑……”
江大猛把黄金牙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他正唾沫横飞的时候,黄金牙带着牛得壮几人进来了。
狱卒忙立正敬礼:“署长!”
黄金牙问:“这小子关了几个月,精神不错嘛!骂人的功夫也有长进了,以前只骂我爷爷,现在连我祖宗也搭上了……”
牛得壮讨好地道:“署长,我扒了他的牙,看他还能不能骂!”
黄金牙若无其事,淡然一笑:“算了,他骂个人,也就过个嘴瘾,我还能少块肉不成?”
牛得壮笑道:“您这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佩服!佩服!”
江大猛听到黄金牙的声音,大喊大叫:“黄金牙,老子有话要和你说。”
黄金牙:“我听着呢,你说吧!”
江大猛扑到铁门前,隔着铁门栏杆,恨不得一口把黄金牙吞下。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姓黄的,我的兄弟有没有把钱送给你?”
黄金牙:“有。”
江大猛:“你为什么不讲承诺,放了我?”
黄金牙慢条斯理:“因为钱不够。”
江大猛一怔:“啥?”
黄金牙一本正经地道:“我说的五千大洋,可你的两个兄弟只送来了四千九百九十九个,就差了一块大洋。你们不讲规矩在先,怎么就怪我不讲规矩了呢?”
江大猛勃然大怒:“放屁,肯定不会少,是你故意的。”
黄金牙慢条斯理:“我数了整整五遍,就差了一块。不信,你问老牛,是不是这样?”
牛得壮马上在旁边说:“我亲自帮黄署长数的大洋,连指头都磨破了,就是差一块。”
江大猛七窍生烟,怒道:“你放我出去,我给你一百块。”
黄金牙摇晃了一下脑袋:“晚了,坏了规矩,只有一条路可走。”
江大猛:“么子路?”
黄金牙皮笑肉不笑:“死路!来人呀!押出去,送他上路……”
牛得壮和几个警察开门进入房中,江大猛想挥拳就打,但是被警察们一涌而上扑倒,用绳子捆绑得结结实实,连嘴巴里也塞入了破布。被拖上刑场,准备打靶了。
江大猛心中把黄金牙祖宗十八代一起毁骂,却也无可奈何了。他被人按跪在地上。听到身后黄金牙在宣判他的罪状:“土匪江大猛,无恶不作,罪恶滔天,民愤极大,特予死刑,以儆效尤!行刑!”
砰砰砰!
一阵枪声。
江大猛的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久,他才感觉到枪并没有打中自己,身上的绳子也被割掉了。
黄金牙蹲在他的面前,用驳壳枪戳着地,对他冷笑:“老子就想看看,你究竟怕不怕死!你比很多人要强,别人早尿裤子了,你没有!”
江大猛一下泄了气,在最后的一刻,他得承认,他不想死。江大猛还想犟嘴:“要杀就杀,你这是要吓死人么?”
黄金牙嘿嘿一笑:“我告诉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兄弟俩的确少了我一块大洋,不过呢,有人给你补了一万块大洋,买了你一条命!”
江大猛如遭霹雳:“么子?一万大洋?是么子人?”
黄金牙:“张三方的管家,张九。”
江大猛:“张三方?张九?”
黄金牙哈哈一笑:“你去好好感谢人家吧!不过我告诉你,这几个月别在汉口出现,下次再落入我手中,就是五万大洋了。”
江大猛如梦初醒:“黑,真他妈的黑,老子土匪已经够黑了,官府比土匪还要黑!”
黄金牙和一群警察扬长而去,留下江大猛一人在刑场上,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又是几个月之后,江城如火。
日军对武汉展开疯狂的进攻,在汉口市,已经能听到枪炮之声。
张三方家中,来看病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国难当头,民不聊生。张三方家基本只收一点成本费。以帮助那些贫困的百姓。
今天,张九没有到药铺上班。起初没人在意,张三方一般不过问张九的行踪,认为他处事自有分寸,不在药铺,就在外面处理和药材供应商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自然会到药铺。张飞龙在家的时候很少,直到晚上,回家之后听父亲说起,张飞龙有些诧异:“怎么可能?”
张三方微微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
张飞龙:”我到九哥的住处去看看。”
张三方:“去吧!”
张飞龙骑了一辆自行车,赶到张九租住的院子,敲门没人,张飞龙直接翻墙入室,打开门,发现一切井井有条,看不出蹊跷之处。张飞龙暗想:“难道九哥出去应酬去了?可应酬也应该回来了呀?”
张飞龙耐心地等待了一个晚上,不见张九。第二天依旧,到了下午,药材供货商王先生拿着货单上门结算,张三方才感觉出了大事。药铺欠了王先生一千大洋,这不是大事。关键是张家存放在家的流动资金全部变成了一块块砖头。张三方脑子里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张九携款潜逃了?
张三方和张飞龙立刻赶往银行,发现银行的账户上,一文都没有了!
张九果然携款潜逃了。
张三方一声长叹:“我瞎了眼,居然养了一头白眼狼!”
张飞龙:“这家伙隐藏很深呀!究竟是什么来头?”
家里人猜不透张九是什么来头,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他已经把张家的财产席卷一空,逃得无影无踪了。
张三方认命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何足轻重?张三方让家人不要把这事情张扬出去,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有一次,徐东洋无意之中问起张飞龙,怎么没有看见张九了。张飞龙感觉徐东洋不是外人,就把情况对徐东洋说了一下,徐东洋瞠目结舌,良久才感叹道:“居然有这样的事情?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张飞龙恨恨地道:“要是找到他,我非剖了他的肚子,看看他的心长成啥样!”
徐东洋微微叹息了一声。
张飞龙坦然一笑:“没啥,不就是钱么?只要我们人还在,多少钱都可以赚回来!”
徐东洋点了点头:“面对无法挽回的局面,也只能想开点了!”
战事形势越来越紧,日军步步逼近武汉,武汉百姓,人心惶惶。
张三方的医馆,药铺依然在开。
这天中午,一个穿粗布衣衫的中年人来拜访张三方。他开门见山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张先生,鄙人姓周,名字叫必成。是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职员。”
张三方一愣:“八路军?”
周必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张飞龙正给两人泡茶,听到八路军,有些吃惊,就问:“周先生,你们是八路?”
周必成听出张飞龙的意思,平静地道:“张先生,你们不要惊讶,现在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不会有什么党派之争斗了。”
张三方:“不知道周先生有何贵干?”
周必成缓缓地道:“张先生,以现在的形势,武汉必然会落入日军的手中!张家医术高超,为民解忧,断不可以落入日军之手啊!我们八路军办事处可协助张先生一家,转移到重庆,暂时躲避战乱。”
张飞龙道:“周先生,我们和八路军素无往来,八路军为什么会帮助我们呢?”
周必成笑道:“哪里,我们八路军许多伤员都在贵宝号看过病,抓过药,还得感谢贵号只收了点药费,如此仁义之举,八路军战士感激不尽呀!”
张三方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八路军来看病,又没有穿着八路军军服,也不必主动表面身份。在张三方的眼中,任何人来看病都一样是病人,对症下药而已!
张三方回答道:“多谢八路的美意,我们不愿意离开汉口。”
周必成抱拳道:“张先生,这个事情当然是您自己做主,我们也只是出于感激张先生的仁义而已!如果张先生愿意迁往重庆,随时可以到办事处来找我们,我们当尽力而为!”
张三方抱拳:“多谢!多谢了!”
周必成起身告辞,张飞龙送他到门外,周必成对张飞龙笑道:“张少爷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呀!”
张飞龙有些奇怪,正欲说点什么。周必成继续道:“我可知道张少爷协助警察署,铲除日本特务老巢……”
张飞龙恍然大悟:“哪里,哪里……”
周必成认真地道:“张少爷,我们也只是为了抗战尽点绵薄之力,如果张家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到办事处找我们!可我们在武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快就要转移了!”
张飞龙:“多谢周先生的美意了!”
送走周必成,张三方有些疑惑地问张飞龙:“你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张飞龙:“听说八路军积极抗战,而且在山西打了几个大胜仗,他们得到全国百姓的称赞呀!”
张三方:“我是问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们转移?”
张飞龙:“爹,您别多想,可能八路军就是出于真心,想帮助我们一把呢!”
张三方:“难道我曾经医好过他们的大人物?他们要感激我,报恩吗?”
张飞龙:“完全有这个可能。”
张三方呵呵一笑。
张飞龙道:“更有可能是为了抗战大局,人尽其力,物尽其用,我们张家医术高超,可以救死扶伤嘛!”
张三方感叹:“这八路军,真心抗日救国呀!”
张飞龙:“爹,干脆我也去加入八路军,到前线抗日杀敌去?”
张三方:“八路军不是在山西吗?现在武汉三镇战事正紧,你如何出去山西?不如等一段时间再看看吧?反正你要去参军救国,爹是支持的。”
张飞龙:“是,爹。”
张三方忽然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哎!爹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张飞龙一怔,他不明白爹说话的意思。
日军打进入了汉口,汉口百姓一片慌乱。张三方的医馆,药铺第一次停业,关起了门。家中只有两个伙计,其余的人都各自回家去了。张三方夫妻,张飞龙三兄弟都在院子里,围着茶几,泡了一壶茶,却没有人有心情喝茶。
张思说:“爹,大哥,日本人真的打来了,可该如何是好?”
张三方镇定地道:“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们是医生,给人看病,难不成日本人还要杀人不成?”
张飞龙道:“爹,日本人在南京杀的人可不少!”
张思脸色微微变了,六神无主。
张三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若活不了命,汉口的百姓只怕死得更多!哎呀!我现在后悔了。”
张飞龙:“爹,您后悔啥?”
张三方:“我后悔没让你们去学武,身在乱世,大可保家卫国,小能保护自己生死!独善自身……”
张想说:“爹,我们学了一身医术,能治病救人,也并不是坏事情啊!”
张三方:“当然不算坏事,可遇到一两个野蛮鬼子,你得有反抗的力气呀!我就怕你们遇到这样的事情!”
张飞龙差一点就把自己杀过日本特务的事情说出来了,转念一想,这事情会让父母不安,才强忍住没有说出来。三人母亲忙说了:“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事情不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看日后的情况吧!”
张三方:“也只能如此了!”
两个伙计是外地人,在汉口走投无路,才留在张三方家中的。他们的生死自然跟主人拴在一起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听天由命。
张三方对妻子说:“天也快黑了,还得弄点饭吃。”
张三方妻子说:“中午还有些剩饭,我煮点面条,对付着吃点吧!”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枪声,人的惨叫声。
张三方脸色大变:“日本鬼子真的在杀人了。”
张飞龙起身:“我出去看看。”
张三方忙用手阻止他:“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出去,还是在家里安全一些。”
外面传来剧烈地敲门声,和人的喊声:“开门,快快开门。”
张思,张想脸色大变:“鬼子来了,如何是好?”
张飞龙道:“怕啥?他们要杀人,我们就跟他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
张飞龙已经把自己的驳壳枪,短刀别在腰上,外面穿着西装罩着。张三方站了起来,神色凛然:“开门,我倒要看看,日本鬼子究竟想搞个什么名堂出来!”
张飞龙:“我去开门。”
张飞龙去打开大门,外面黑压压的全是鬼子,全副武装,手里端着步枪,步枪上刺刀闪亮。大门一开,鬼子就冲进来,其中几个用刺刀逼着张飞龙。张飞龙一步一步退到院子之中。
日军进入院子之中,呈一个扇形排开,十几把步枪对准张家人。张飞龙,张三方神色不变。张思,张想和两个伙计则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毕竟,他们没有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
一个日军军官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他穿着长筒皮靴,腰上别着一把军刀,一把手枪,戴着白色的手套,脸色阴沉,眼神锐利。
他一进来,张三方和家人顿时大吃一惊。
张三方:“你……”
张飞龙一见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张思,张想和两个伙计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啊……”
此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药铺担任管家,后来神秘失踪的张九。
张九手指往上微微一扬,日军士兵们立刻收起了步枪。张九走到张三方面前,微微鞠躬,道:“张先生,鄙人大日本帝国先遣队队长宫本久长,正式见过先生。”
日本先遣队,是一个特务组织,他们的任务是潜入未占领的中国城市,发展壮大,筹集资金。以一切手段拉拢汉奸走狗,绑架暗杀政要人物,为将来的侵略做准备。宫本久长是汉口的先遣队队长,秘密发展已经有多年,羽翼强壮。他对中国的医术有浓厚的兴趣,所以才会卧底在张三方家中。宫本久长明里在张家药铺工作,暗中指挥日本先遣队暗杀商会会长,为日军侵略汉口扫清障碍。他为了要挟徐东洋,设计绑架徐淑媛,计划却被打破,让先遣队死伤惨重。不过宫本久长安然无恙。前些日子,日军打到汉口城外,宫本久长带着早绘好的武汉防御地形图,逃出城去,为的是给日军指引带路。如今打入汉口,他也就不必要在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张三方哈哈一笑,双手抱拳:“老朽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阁下原来是堂堂先遣队队长,失敬失敬!”
张飞龙也是哈哈一笑:“失礼失礼!”
宫本久长又是微微鞠躬,道:“张先生,我是一个军人,军人为国而战,我隐瞒身份,拿了先生家的钱财,这些乃是职责所在,请张先生谅解。”
张三方不以为然:“区区钱财,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宫本先生要多少拿多少就是。只不过,今天宫本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呢?”
宫本久长微微一笑:“今天来,是想和张先生合作。”
张三方:“合作?你想要什么拿去就是,还谈什么合作?”
宫本久长道:“张先生,我钦佩你的医术高超,特意向日本政府推荐。只要你答应与日本政府合作,我们不仅仅退还张家的全部钱财,还会让先生你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誉。”
张飞龙冷冷地看着宫本久长。张三方反问:“如何合作?”
宫本久长:“从现在起,张家医馆不再为中国人诊病拿药,而是为大日本帝国的人服务!”
张三方冷笑:“日本人不是崇尚西医吗?要我这个中医有什么用?”
宫本久长笑道:“先生,日本人崇尚西医,也崇尚中医,张先生医术高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张飞龙:“阁下自然是知道了。”
宫本久长:“张先生你与大日本帝国合作,对你,没有任何坏处,相反,你用不着像以前那么劳累,何乐而不为呢?”
张三方:“如果我不答应呢?”
宫本久长停顿了一下,平静之中带着凶狠:“张先生,你是个明白人,与大日本帝国合作的人都是朋友,不与大日本帝国合作的,就是敌人。对朋友,我们友好,对敌人,我们无情。”
张三方冷笑:“领教了。”
宫本久长继续道:“张先生,徐神针已经与大日本帝国搭成合作协议了。”
张飞龙浑身一震:“什么?”
张三方惊愕:“我不相信。”
宫本久长露出得意的神色:“徐东洋先生是明智之人,中国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知道中国的所有土地,早迟都会归属于大日本帝国。所以,在几个月以前,他就已经与我搭成了友好协议。不出几日,他将担任汉口商会会长。徐家的产业,不仅仅可以保全,还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增长数倍。”
张三方全家都沉默了。他们内心的震惊不是日本鬼子打入汉口,而是徐东洋投降了日本,当了汉奸。几个月以前,徐东洋还在为前线抗战募集资金奔走呼号,几个月以后,他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人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呢?
宫本久长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人就要明智,面对现实吧!张先生,我们以前合作得很好,以后,同样会合作得很好!”
张三方身体微微哆嗦着,很显然,他是气愤到了极点。
张飞龙望着宫本久长,宫本久长的目光也落在张飞龙的身上。宫本久长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张飞龙,我以前小看了你!身手不错,头脑更不错。”
张飞龙:“那天在别墅里蒙面的人是你?”
宫本久长:“正是。”
张飞龙嘲讽地道:“你白天在我家做工,晚上还要东奔西走,一人分饰几角,确实不容易呀!”
宫本久长笑了笑:“那个时候的确很累,现在就不需要了!年轻人,你还有大好的前途,好好劝劝你爹,我们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一切重头再来……”
张三方心一横,大义凛然:“要杀就杀,我们张家人是不会投降当汉奸的。”
宫本久长勃然变色:“这么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预备……”日军士兵们一起举枪,拉动枪栓,瞄准。也就在那一瞬间,枪响了。
砰砰砰!驳壳枪子弹如疾雨一般从屋顶倾泻下来,几个日军士兵被打中,纷纷倒地。宫本久长听到枪声,迅速地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院子的一个角落,大喊一声:“开枪。”
日军士兵们纷纷开枪。张飞龙母亲,两个弟弟,两个伙计瞬间就被子弹打中,鲜血四溅。张三方隔着一个茶几,子弹也打在他的腰上。张飞龙身手敏捷,一手拔出驳壳枪,一脚把茶几踢飞,挡在自己和父亲面前。他一个翻滚,已经跃到父亲身边。
张三方一声大喊:“走。”
屋顶有人大喊一声:“从围墙突围。”
张飞龙才想起刚才屋顶有人开枪打死了几个鬼子,他一把抱起父亲,几个箭步,就冲到围墙下。
屋顶有人喊道:“我来接应。”
又是一梭子弹扫射,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房顶闪电一般跃到围墙上。张飞龙抱着父亲纵身一跃,黑衣蒙面人刚好伸手抓住张三方的手,往上一拽,张三方的人就被拽了上去。
张飞龙回身想去救母亲。
院子外面的日军一涌冲了进来,哇哇怪叫,子弹乱飞。
围墙上的黑衣蒙面人一声大叫:“快上来!”
两颗手雷落在院子之中。张飞龙来不及多想,一纵身就攀上围墙。黑衣蒙面人扔下两颗手雷,抱着张三方,跳了下去。这个时候,张飞龙才看清楚了,她的肩膀上,背着一把步枪,黑衣,黑纱蒙面,黑色披风,黑色的鞋子。
不正是独行杀手凌若冰吗?
她怎么来了?
轰轰!两声巨响,两股硝烟从院子之中窜起。
院子之中传来宫本久长的嚎叫声:“追,绝不能让张飞龙逃跑了!”
日军士兵哇哇怪叫着,绕过墙,追赶而出。
凌若冰脚下如飞,快如闪电,张飞龙跟在她身后,两人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是一个偏僻的院子之中,凌若冰把张三方放在一张椅子上,对张飞龙道:“柜子抽屉里有药,快给张先生包扎一下,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凌若冰闪身出门。
张飞龙忙蹲在父亲身边,张三方气息幽幽,他的肚子上中了一枪,鲜血还在往外流。张飞龙迅速地四下看了看,这个客厅里就是椅子,茶几,柜子,一些简单的家具,茶几上点着一支蜡烛。张飞龙起身,拉开柜子,抽出抽屉,里面有一些白药,绷带。
张飞龙忙用绷带给父亲包扎。
张三方叹息:“飞龙,爹不行了。”
张飞龙:“爹,没事的,我给您包扎。”
张三方喘息了一阵,低声说:“飞龙,给爹倒碗水。”
张飞龙还没起身,凌若冰又闪进了屋,她轻轻关上门,拉好窗帘,从墙角的茶瓶之中,倒了一杯水,端到张三方的嘴边。
张三方:“多谢义士!”
凌若冰:“客气。”
张三方喝了水,伤口也被张飞龙包扎好了,他闭目养了一会神,身体动了动。张飞龙伸手握住父亲的手,张三方道:“飞龙,有一件事情,爹要告诉你!”
张飞龙:“爹,您多歇息一会,等天亮了我想办法把您身体里的子弹取出来!”
张三方微微摇了摇头:“没用了……爹是医生,知道自己的情况……爹要对你说的事情,非常重要,是关于你的身世……”
张飞龙一愣:“啥?”
张三方说了一段往事,二十多年前。冬天,大雪纷飞的夜晚。张三方和妻子在他们的小医馆里。一个火炉,火炉上窜出红色的火焰,屋里温暖如春,张三方在翻看医药书籍,妻子在桌子边认真地做棉鞋,身边,是一个摇篮。摇篮里,他们半岁的儿子正在甜蜜入睡。
冷风在屋外徘徊,嘶吼。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砰砰砰!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张三方抬头,问:“谁呀?”
屋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张先生,我儿子病了,求你开门,给我儿子看看病。”
医者仁心,张三方打开门。门外果然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戴着竹篱,怀里用背带裹着一个婴儿,遮盖得严严实实。她披着黑色的披风,竹篱和披风上满是白雪,很显然,她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了自己。
天寒地冻,又是晚上,张三方忙让女人进屋,关心地问:“孩子怎么了?”
女人抖落了披风,竹篱上的雪,一言不发,进了屋。
张三方正欲把门关上,一只粗大的手伸到他面前,挡住他关门。一个粗壮的大汉从门边闪出,说道:“张先生,不好意思,孩子没病,是我受了伤!”
张三方大吃一惊。这条大汉已经从他身边挤入屋里。张三方妻子看到一个陌生的大汉进了屋,站了起来,当她看到大汉的脸,手里的棉鞋掉在地上。
粗壮大汉手一挥:“关上门。”
张三方迟疑了一下,把门关上。虽然他感觉到来者不善,但自己就是一个大夫,又不是富贵人家,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张三方:“两位请坐。”
粗壮大汉魁梧,仿佛一尊铁塔。一双暴眼,掀鼻子,一张马脸,满是麻子。他的腰上别着一把驳壳枪,一把一尺来长的匕首,腰上还缠着一条血迹斑斑的毛巾,显然是他受伤了。
粗壮大汉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那个女人往火炉边靠了靠,解开背带,把孩子放了下来。孩子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孩子显然饿了,动了几下,哭了。那女人侧着身子,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屋里有了短暂的一阵沉默。
张三方双手抱拳:“这位爷,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粗壮大汉咧开嘴,笑了笑:“对不住了,张先生,深更半夜还来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请多谅解。我腰上中了枪,子弹还在里面,麻烦张先生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张三方目光落在粗壮大汉的腰上,问了句:“中枪了?”
粗壮大汉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张先生,我叫江麻子。今天被官府的爪牙碰上了,我干掉了几个,也被打中了一枪。”
“江麻子?”张三方和妻子大惊失色。。
江麻子坦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江麻子,如假包换的江麻子。”
那个时候,江麻子已经是名动江湖的江洋大盗,人们都在传说,他姓江,长了一脸大麻子,所以得名江麻子。都说他武艺高强,万夫莫敌,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如今,活生生的江麻子就在眼前,张三方和妻子怎不心惊肉跳?
江麻子道:“张先生,我如实相告,就是让你放心,我江麻子虽然是个强盗,但强盗也讲规矩。现在,你不要把我当成江麻子,就把我当成一个病人。”
张三方很清楚,他找上门来,不偷不抢,就是为了治个伤。自己是医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也容不得他不救。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包扎好,打发他们离开。张三方起身拿出器械,对江麻子说:“枪伤我是第一次处理,处理不好的地方,江先生得多多谅解。”
江麻子哈哈一笑:“好说。”
张三方让江麻子躺在长凳上,解开他的衣服,看到他的腰上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子弹在里面清晰可见。
张三方:“江先生,可能有些疼痛,你得忍住。”
江麻子:“你尽管动手,若哼出声,我江麻子就不是娘生的,而是婊子养的。”
张三方笑了笑,定下心神,给江麻子取子弹,上药,包扎。江麻子果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好一条硬汉。
张三方妻子和江麻子妻子坐在火炉边,两个女人都初为人母,有着对孩子深深的爱。
张三方妻子问:“男孩还是女孩?”
江麻子妻子:“男孩。”
张三方妻子:“几个月了?”
江麻子妻子:“四个月了。”
张三方妻子:“好漂亮的孩子。”
江麻子妻子反问:“姐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张三方妻子:“也是男孩。”
江麻子妻子:“看起来也就四五个月吧?”
张三方妻子:“五个月了。”
江麻子妻子:“比我儿子大了一个月!”
那边张三方已经给江麻子包扎好伤口。江麻子用手拍了拍,啧啧称奇:“果然是妙手圣医,起死回生呀!张先生,一客不烦二主,能不能烫一壶酒,切几块肉?”
张三方正色道:“江先生,你刚刚受了伤,要戒酒。”
江麻子不以为然:“没啥,我江麻子没有受十回伤,也受了八回,都是马上吃肉喝酒,好得更快,你不用担心我。”
张三方无奈,只好让妻子烫酒,切肉。还要陪他一起吃喝。江麻子酒饱肉足,忽然问张三方:“张先生今天多大了?”
张三方:“三十五岁。”
江麻子:“比我大两岁,以后我喊你一声兄长吧!”说完,不等张三方拒绝,就跪下磕头喊起了哥。
张三方目瞪口呆。
江麻子咧开大嘴一笑:“既然是兄弟了,我有个不情之请。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我江麻子的儿子,以后也会是土匪,我就想让我江麻子的儿子不是土匪!”
张三方没有听明白江麻子的话,疑惑地望着江麻子。江麻子呵呵大笑:“老哥,我帮你儿子养成土匪,你将我儿子养成医生,等他们长大之后,我们再换回来!”
张三方夫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麻子居然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江麻子妻子反应平淡,也许她最了解江麻子,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出的事情。
张三方听明白了,他要换走自己的儿子,忙道:“万万使不得,义士,你若要儿子成为医生,留下来即可,我一定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江麻子不屑一视,斜了张三方一眼:“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乱世当头,当土匪没什么不好,想要的,抢了,喜欢的,抢了!总之,无论什么,抢回来就是自己的。你一个小小的医生,有一个当土匪的儿子撑腰,你得感谢我呀!再说了,你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儿子当医生就是,还有啥舍不得的?”
张三方夫妻苦苦哀求,江麻子妻子也求情道:“张先生刚刚救了你,你不思感激,反倒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你说,你算啥?”
江麻子勃然变色,破口大骂:“你个瓜婆娘,你晓得个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子是给第一个儿子换一个活法!”
江麻子妻子:“换一个活法把儿子留下不就行了么?何必要让他们骨肉分离?”
江麻子:“他只有一个儿子,忽然多了一个,街坊邻居们会怀疑的。”
江麻子妻子不敢说什么了,张三方还想说什么,江麻子不耐烦地拔出驳壳枪,指着张三方夫妻,大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么?是不是要我用武力抢呀?再说了,我江麻子对你儿子也会像对自己儿子一样,不少一口吃的。我江麻子对天发誓,如果违背了这个诺言,就叫我枪子穿胸,不得好死!”
就这样,江麻子把张三方的儿子换走了,他留下了一口袋的大洋。
张三方无可奈何,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也淡淡地忘记了失去儿子的疼痛。不过,他对张飞龙有些冷淡,张飞龙不爱学习,喜欢舞刀弄枪,张三方暗暗叹气:土匪的儿子,就是土匪呀!
只是张飞龙长大了,江麻子并没有来把儿子换回去。有的时候,张三方会暗想,也许自己的儿子因为意外,已经不在人世上了。江麻子因无法兑现承诺,不好意思再来见自己!想到这些,张三方总会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个命!
今天晚上,全家遭受飞来横祸,张飞龙把他救了出来,张三方就把往事告诉了张飞龙!
张飞龙瞠目结舌:“爹,这是真的么?”
张三方:“千正万确。”
张飞龙惊诧地道:“去年的时候,江麻子的儿子曾经到汉口,找你报仇……”
张飞龙把江大猛,江小鱼,江铁叉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江大猛被关在警察署后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凌若冰说了句:“江大猛还活着,我曾经在汉口街头看见过他。”
张三方:“他就是我儿子呀!”
张飞龙:“既然江大猛是你的儿子,可他为什么会来找你报仇呢?”
张三方摇头:“这我怎么能想得到?江麻子呀!你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张三方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张飞龙忙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胸:“爹,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永远是您儿子!”
张三方微微叹息:“今天想起来,还真要感谢江麻子,至少,我张家还有一个儿子活着,你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身世,弄清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误会……”
张飞龙:“是,爹!”
这个晚上,张三方伤重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