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醒舞台剧院门前人潮拥挤,据说这次是著名的徽班来上海演出,挑大梁的还是新近窜红的青衣筱灵玉,喜欢京剧的戏迷们都跑来捧场。
洛逍遥今晚也来凑热闹了,不过他并不是喜欢听戏,而是被上司揪来当跑腿的。
这位土生土长的华人总探长叫方醒笙,四十偏后的年纪,是个老戏迷,总算他没有太小气,给了洛逍遥两张戏票,让他带情人一起来看戏。
洛逍遥哪有什么情人啊?他整天最迷的是玩枪,还有就是跟朋友去茶馆喝茶听说书,所以最后他就把票给了长生。
前不久沈玉书和张大夫聊了长生的病情,张大夫建议他们带孩子多出来走动走动,利于他的记忆回归,沈玉书还把长生画的人贩子山羊胡老头的图给了洛逍遥,让他找人帮忙调查。
洛逍遥利用他的人脉请朋友们在广州那边打听,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朋友听了长生的事,跟他说人口贩子这种勾当都是抱团混的,关系盘根错节,所以消息不好打听,有时候还得凭运气,让他做好长期等待的心理准备。
洛逍遥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只能慢慢等,不过带长生到处玩他还是出得上力的,所以有事没事就叫着长生出去转悠,今晚也是一样,一看到有票,他就把孩子拉出来了,一是为了让他多接触下外界,另外就是想再托托上司的关系,多个门路多条路嘛,方醒笙也是老上海了,他找人帮忙的话,说不定能问到什么线索呢。
可惜方醒笙这人八面逢源,来了之后,他看到戏院里有不少公董局的要员,就跑去挨个打招呼,打完招呼,又和邻座的洋女人聊得火热,最后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座位在二楼前排,长生第一次来大戏院,坐在座位上,兴奋地东张西望,藏在他衣服里的小松鼠也被噪声惊动了,跟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方醒笙听了洛逍遥的解释,又探头看看长生的反应,他冲洛逍遥打了个手势,让他靠近自己,小声说:“这孩子挺机灵的,又长得白嫩嫩的,不用说了,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回头我帮你问问广州那边的同行,看有没有富贾乡绅家里走失小孩的,要是有消息再跟你说。”
“谢谢总探长!”
“感谢要用行动来表示,你没看到我们的零食都没了吗?”
方醒笙敲敲眼前的桌子,桌上摆放的瓜子干果都见底了,他奇怪地说:“真见鬼,刚才还挺多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洛逍遥偷眼瞅瞅长生,长生急忙把脸腮塞得滚圆滚圆的小松鼠压回到口袋,洛逍遥也及时挡住了方醒笙的视线,手往旁边一指。
“总探长,你看那边有美女!”
方醒笙看过去,马上压低声音,说:“别乱指,那是姜大帅的老婆,要是被他听到,你就死翘翘了。”
“什么姜大帅?”
“听说是浙江的一个土匪军阀,最近陪老婆来上海玩,你看他身边那些都是当兵的,你少惹。”
听了方醒笙的话,洛逍遥特意看了看美女身旁坐的那个所谓的姜大帅。
姜大帅穿着便衣,五十上下,剃着光头,还大腹便便,要不是眼神锋利,很难把他跟军阀联系到一起。
他老婆才三十出头,穿旗袍,烫着卷发,两侧的头发用珠花别着,她长得很漂亮,跟姜大帅坐在一起,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发觉洛逍遥的注视,姜大帅眼睛一瞪,恶狠狠地朝这边看过来,洛逍遥慌忙移开眼神,小声说:“太可惜了。”
方醒笙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少管闲事,戏快开场了,你赶紧去准备零食,瓜子我要五香味和辣味的,西瓜子要原味的,啊对了,还有茶水,要菊花茶,再买三瓶汽水。”
要求还真多。
洛逍遥心里想着,道:“是是是,我这就给您买去。”
他起身要离开,衣摆被长生拦住,说:“我去吧,我腿短跑得快。”
“你对这里的路不熟,回头走丢了,表哥会宰了我的,你乖乖呆着就好,我去去就回,喔对了,管好你的花生酱。”
洛逍遥交代完毕,匆匆跑出去,这时两旁的墙上已经投影出即将开始的字幕,灯光也逐渐暗下来,他赶忙加快脚步,免得过会儿一片漆黑,找不到自己的座位。
路上洛逍遥遇到了茶水跑堂,他报了座位号,让跑堂的去倒茶,接着出了戏院买零食,偏巧零食摊上的原味西瓜子卖完了,他只好去附近的摊子找。
汽水和各种味道的瓜子都分别买好了,洛逍遥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刚过拐角,后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一个人冲过来撞到他身上,把他拿的东西都打翻了。
“喂,你怎么搞的……”
没等洛逍遥说完,又有几个穿对襟短衣的人擦着他身边跑了过去,看他们的打扮,不知是哪个有钱人家的保镖护院。
洛逍遥只好自认倒霉,蹲下来捡散落的东西,谁知他刚把一包瓜子捡起来,就被人从旁边踹了一脚,纸包飞到了空中,瓜子散出来落了一地,看来这次是没得捡了。
踢飞东西的人的打扮与先前那几个人相同,他把东西踢散了,连个道歉都没有,追着同伴匆匆往前跑,一只手还搭在腰间。
夏季衣薄,可以隐约看到那人腰侧凸起的枪支,洛逍遥从他们的举动中觉察到不对劲,他放弃捡东西,追了上去。
那伙人的步伐非常快,沿路冲进了胡同,洛逍遥看到堆放着道边的杂物被他们一阵乱踢,他冲过去,喝道:“站住!”
冷不丁听到呵斥声,那些人一齐转过头来,其中有人已把手按在了腰间,领头的走到洛逍遥面前,推了他一把。
“小子,少管闲事!”
男人长得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头上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再加上天太黑,洛逍遥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这种打手他见多了,根本不怕,喝道:“老子管的就是闲事!”
他将探员证亮出来,在那人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这是什么?”
看到他的证件,那些人的脸色变了,态度前倨后恭,领头的冲他直点头哈腰。
“原来是长官,不好意思,冒犯了冒犯了。”
洛逍遥在租界里混,整天跟这种人打交道,早习惯了他们的做派,见他们老实了,他收起探员证,问:“老子现在是不是可以管了?”
“是是是。”
“大晚上的你们在干什么?横冲直撞的,撞伤了人怎么办?”
“我们家进了小偷,老爷让追,兄弟们也是混口饭吃的,只好牟足了劲来追。”
“哪位老爷?”
“就黄老爷,住四马路西口那边的。”
领头的往西指了指。
洛逍遥对这一带不太熟,突然之间想不起黄老爷是谁,不过这条路由西向东沿街都是各类的商铺银行,住了不少有钱人,大概又是哪个商行的大老爷。
洛逍遥所在的麦兰巡捕房是法租界的,而四马路是公共租界地区,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见对方的态度软了,也见好就收,问:“那贼捉到了吗?”
“没有,他溜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没影了。”
“被偷了什么?要不要跟我去巡捕房报案……”
“不用了不用了,东西没丢,就是这种小偷小摸的贼太讨厌了,所以老爷让我们抓到后,好好教训他一顿。”
“你们追贼归追贼,不能妨碍到别人,你看,刚才大家都被你们吓到了,我的瓜子汽水也被打翻了,还得重买。”
“对不起,我们下次一定注意,这是赔您的,请莫见怪请莫见怪。”
领头的掏出两张钞票递给洛逍遥,洛逍遥推开了,领头的硬是塞给了他。
“一点茶钱,小的能孝敬的就这么多,您别介意。”
他说完,冲同伴们挥挥手,几个人匆匆离开了,不给洛逍遥拒绝的机会。
洛逍遥也没再坚持,租界里规矩太多,只是点小钱,双方互给方便而已,他要是一再坚持,反而树敌,看看塞在手里的钞票,随手揣进了口袋。
那帮人走了,贼没抓到,胡同里却被他们折腾得乱七八糟,洛逍遥皱起眉,探头往里面看看。
小巷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到动静。
说不定贼早就跑掉了,要知道做贼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脚力。
洛逍遥顺着黑洞洞的巷子走进去,虽然他对是否能捉到贼不抱期待,不过既然收了人家的钱,总要走走形式的。
眼前翻倒了一个竹筐,洛逍遥扶起来放好,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正要返回去,眼神掠过墙角堆放的杂物上。
杂物上盖着的粗布被掀开了,大概是刚才那帮人在翻找时弄的,洛逍遥走过去,将布重新盖上,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堆的一捆竹竿,他伸手去扶竹竿,却刚好跟竹竿后的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啊!”
饶是洛逍遥胆大,在猝不及防之下看到一对眼珠,他也吓得叫出了声,身子向后一晃,却没有摔倒,因为有只手从竹竿里迅速探出来,将他抓住了。
洛逍遥跟着父亲学过一些拳脚,这两年在巡捕房也没少锻炼,可是对方的速度太快,没等他反击,就觉得眼前一晃,身体失去了平衡,被那个人反扣住,紧接着颈下一凉。
就算不低头,洛逍遥也能猜到架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是什么,想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他额上的冷汗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好汉饶命饶命,只是偷东西而已,不至于杀人吧?”
“胆小鬼!”
耳边传来冷笑,声音低沉嘶哑,洛逍遥无法辨别他的年纪,只听出他是个男人,语气里充满了鄙视之意。
要不是眼下的状况不允许,他一定反驳说——什么胆小鬼?等你被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他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又忍不住懊悔——刚才那帮护院几乎都要捉到贼了,都怪他出现打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脖子上一紧,打断了洛逍遥的胡思乱想,男人喝道:“带我去没人的地方。”
“啊?”
“快点!”
腰眼被顶了一下,洛逍遥往前一晃,他看到了男人右肩上的血,目光再往下滑,他发现男人用另一只手按住左边腰部。
“你受伤了?”
而且还是两记枪伤,洛逍遥很吃惊,抬头看向男人。
胡同里光线不好,男人又蒙着面,头上还戴着宽沿帽子,整张脸只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眸阴沉凶狠,充满了野兽般的凶气。
洛逍遥发现不对劲了,在巡捕房做了几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不是普通的盗贼,否则那帮护院不会冲他连开两枪,还对他穷追不舍。
商人求财,最懂得息事宁人的道理,所以通常不会对一个小偷赶尽杀绝。
他问:“你是什么人?”
啪嗒!
手枪保险栓拉下的响声回应了洛逍遥的问话,再看看指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洛逍遥闭上了嘴。
“照我说的做,”男人低声喝道:“只要你不耍心眼,我不会杀你。”
洛逍遥看看那柄枪,又看看男人腰间的伤。
男人右肩受了伤,只能左手持枪,导致左腰的伤无法按压,血不断流下,再拖延一阵子的话,就会流到地面上了。
“你的伤势不轻,先按着吧。”
洛逍遥从脖子上扯下毛巾,毛巾半湿,是他为了降温用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把毛巾从中间撕开,一半按在男人的腰间,一半递过去,用眼神指指他的肩膀,示意他捂伤。
男人蒙着脸,但是从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的警戒。
洛逍遥道:“放心,在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前,我不会蛮干的,胡同这么窄,你手里又有枪,一个弄不好,我就嗝屁了,我是胆小鬼,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没再对他动用武力,扳住他的肩膀,借他的手捂着腰伤,让他做出搀扶醉汉的样子,又将枪口顶在他的腰眼上,喝道:“走!”
黑暗中洛逍遥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够倒霉的,只是出来买点零食,谁知道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希望总探长顾着看戏,不会在意他的迟迟不归,否则闹腾起来,一定会小事变大事,大事变丧事的。
不过要说找个没人的地方,这家伙算是问对人了。
他知道一个适合藏身的好地方,而且那地方近在眼前,就是醒舞台戏院。
戏院刚装潢翻新没多久,重新开业的时候,老板担心贼偷太多,特意请了他们两大租界的巡捕来维护治安,所以洛逍遥对戏院里面的构造很熟悉。
他扶着男人穿过胡同,眼看着快到街面了,小声说:“兄台,能麻烦你把面罩摘下来吗?你这个样子,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男人把面罩拉了下来,洛逍遥偷眼打量,不由得吓了一跳。
面罩下是一张灰蓬蓬的毫无表情的脸孔,洛逍遥处理过死亡事件,那些死者的脸都是这种死白死白的颜色,活像一副面具……
喔,说到面具,洛逍遥想通了——这不是男人真正的容貌,而是非常接近于皮肤颜色的面具!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还以为可以趁机看到他的真面目,谁知他还留了一手。
仿佛看出了洛逍遥的想法,面具男从鼻子里发出轻哼。
“这对你来说比较好,否则我就真要杀人灭口了。”
在洛逍遥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穿过捷径回到了戏院,从戏院一侧的小门进去。
看门的认识洛逍遥,以为他搀扶的是喝醉了的同僚,也没多问,说了句辛苦了,就让他进去了。
就这样,洛逍遥扶着面具男一路来到放杂物的储藏室。
储藏室上了锁,不过这难不倒洛逍遥,凭着在巡捕房混的经验,他把锁头撬开了,进去后,反手带上了门。
储藏室里还有一个小地下室,是当防空洞来用的,里面放了些储备粮食与食用水,门关上后,就算外面打雷都听不到,算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洛逍遥打开唯一的小灯,面具男打量着房间,说:“亏你能找到这种地方。”
“被枪口顶着呢,我能不全力以赴嘛……这里不可能有人来的,你看是不是该把枪收起来了?”
洛逍遥自嘲地说着,用手指挡住面前的枪口把它往旁边滑动。
面具男顺着他的力道移开了枪,靠墙就地坐下,他放下枪,取出匕首,用刀尖挑开肩上的衣服。
看他的举动是想自己处理伤口,洛逍遥急忙跑过去,但还没等他靠近就再次被枪口对准了,面具男拿枪的动作很快,至少是洛逍遥见过的人当中速度最快的一个。
生怕做冤死鬼,他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你看你拧着身子,怎么处理伤口啊?不如交给我。”
面具男保持持枪的姿势,盯着他不说话,那对眼珠嵌在僵硬的胶皮面具上,说不出的瘆人。
洛逍遥结结巴巴地道:“我家开药铺的,我好歹也是半个大夫,你看我还随身带了伤药呢,至少比你自己包扎要方便。”
他把脖子上的红线扯出来,红线下方系了个小白瓷瓶,瓶子当中印着朱红色的洛字,形状跟市面上常见的药瓶一样,只是尺寸很小。
看到药瓶,面具男终于把枪放下了,用下巴朝他摆了一下,示意他过去,匕首刀把朝前,看意思是要交给他了,嘴上却说:“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是是是。”
见识过面具男的身手,洛逍遥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他接过匕首,蹲下身,想先看男人腰上的伤,男人说:“那是擦伤,没有大碍,你处理肩上的伤就行了。”
洛逍遥只好听从,将他肩上衣服的豁口往两旁扯开,再用毛巾擦去血迹,伤口还在流血,无法看清里面的状况。
“子弹卡在骨头里了,你用刀挑出来。”
“啊?”
“啊什么?你不是半个大夫吗?连见点血都受不了?”
“不是我受不了,我是怕你受不了。”
检查了面具男的伤口,洛逍遥道:“你的伤有点严重,我又没有必备的手术器具跟麻药,硬来会很痛的,我劝你还是找个医院,哪怕是地下的……”
“少废话,痛不痛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做你的就是。”
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道理都不讲,这么固执的性子,说不定是上了岁数又很丑而且是麻子脸的江洋大盗。
洛逍遥在内心想象了一下男人的长相,在口袋里摸了摸,还好他家总探长喜欢抽烟斗,所以他今晚看戏时,特意带了打火机。
他打着打火机,用火燎了一下匕首的刀刃,趁着热度将刀刃贴在伤口上,面具男打了个激灵,将枪柄放在嘴边,张口咬住了。
等血稍微止住后,洛逍遥用刀尖刺入伤口中,又提醒道:“你可要忍住,别到时痛晕过去,我可不管你。”
面具男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为了缩短疼痛的时间,洛逍遥加快了落刀的速度。
他虽然是头一次处理枪伤,但从小帮父母的忙,这种伤口处理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没几下就把弹头挑了出来。
啪嗒一声响,弹头落到地上,面具男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洛逍遥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额上都是冷汗,再看看男人的脸色,可惜对方戴了面具,无法判断他的出汗程度跟身体状况。
面具男把枪放下,因为拳头捏紧,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其它明显的反应了,洛逍遥衷心佩服他的忍耐力,问:“你是军人吧?”
眼眸厉光射来,洛逍遥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他的地雷,慌忙噤声。
手里的小药瓶被粗暴地抢了过去,面具男拔开瓶塞,嗅了嗅,又还给他,问:“你为什么会随身带伤药?”
“我爹说这个世道,我们当巡捕的太危险,这是给我带着保平安用的,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毛巾上沾满了血,用不了了,洛逍遥翻翻口袋,还好找到了手帕,他将手帕撕成布条,把伤药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将伤口绑好。
肩伤处理完后,洛逍遥又检查了面具男腰部的枪伤,不由得松了口气。
正如面具男所说的,子弹只是擦伤肌肉组织,没有伤及内脏,相对来说造成的伤害也比较小。
洛逍遥清理了伤口,接着敷药包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稍微减低,他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对人一点信任都没有?这可是我们家用上等的药材自制的伤药,外面根本买不到的,你还嫌弃。”
“我相信的只有我手里的枪。”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小子,别想套我的话。”
哼哼哼,就算这家伙不说他也知道,他不是军人就是江洋大盗,说不定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这种隐忍冷静的个性是只有受过特别训练的军人才拥有的。
不过,军人怎么会沦落到去偷人家东西的地步了?难道他是逃兵?
在心里胡思乱想着,洛逍遥把伤口都包扎好了,又提醒道:“你肩上的伤一定要缝针才行,记得回头去医院重新处理伤口,否则一旦感染会危及生命的。”
“我是坏人,你心里一定期盼着我死吧。”
男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洛逍遥挠挠头。
“那倒没有,不管是站在巡捕的立场上还是大夫的立场上,我都讨厌死亡这种事。”
“哼,妇人之仁。”
面具男嗤之以鼻,将衣服整理好,站了起来。
洛逍遥的目光落到地上,看到地上溅了血迹,他开始烦恼怎么清理现场。
耳边传来轻响,洛逍遥最初没在意,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男人站在了他面前,左手持枪,枪口正对准他的太阳穴。
“喂,你这是……”
洛逍遥傻眼了,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打断了,面具男盯着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豹子注视猎物,随时都会发起攻击。
不过男人并没有攻击他,而是晃晃另一只手里的东西,说:“原来你叫洛逍遥。”啊!
发现自己的探员证不知何时到了对方手里,洛逍遥大惊失色,叫道:“还我!”
他想站起来,但是在枪口的恐吓下只好又坐了回去。
面具男来回看着那个小证件本。
“你救我一命,他日我也会救你一次,但是,如果今天的事你敢说给第二个人听,那你还有你的家人的命我就不敢保证了。”
“混蛋!”我救了你,你还敢威胁我……
后面那句话洛逍遥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他刚骂完,颈部就传来疼痛,跟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传来痒痒的感觉,洛逍遥打了个喷嚏,神智终于回归了。
他睁开眼睛,鼻子被个毛茸茸的东西扫到,害得他又打了个喷嚏,这才看清那东西是小松鼠花生。
长生蹲在他身边,看到他醒来,惊喜地叫道:“逍遥?逍遥你没事吧?”
长生最初住进洛家时,管洛逍遥叫哥哥,但洛逍遥觉得被叫老了,就让他直接叫名字。
见是长生,洛逍遥晃晃脑袋,说了句没事,借着他的力量坐了起来。
小松鼠跑去长生身边,蹲在他身旁一起看洛逍遥。
长生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我刚才看到你躺在这里一动不动,还以为你出事了,逍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呃!
说到坏人,洛逍遥的记忆一点点复苏了,他揉着被打痛的后颈,左右看看。
他仍旧在小地下室里,不过面具男消失了,原本溅在地上的血迹也消失了,只留下了他的探员证。
洛逍遥看看放在角落里的水桶,猜到血渍是面具男走之前擦掉的,不由得感叹那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拜他所赐,自己不用再烦恼怎么清理现场了。
他问长生,“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唱大戏我看不太懂,又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偷偷出来找你,可是看门的爷爷不让我出去,最后还是花生把我带到这里的,逍遥,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出了点小事情,总探长没问起我吧?”
“没有,他听戏听得都入迷了。”
洛逍遥看看手表,糟糕,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希望上司没有留意到他的失踪。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看手表的时候,洛逍遥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外衣没了。
他现在就穿了一件汗衫,肩膀都露在外面,再摸摸颈下,红绳没了,小药瓶也没了。
洛逍遥嘴巴一裂,要不是眼前还有个孩子,他一定会哭出来。
早知道就不自吹那伤药灵验了,谁能想到那混蛋不仅把他作为护身符的药瓶偷走了,还把他的外衣也偷了,那还是前几天他在霞飞路云裳时装店定做的,面料都是从国外进口的高档货啊!
为了买那件外衣,他一整个月的薪水都泡汤了,还偷偷跟表哥借了一笔钱,结果现在衣服丢了,欠款还在,他能不哭吗?
他就知道做人不能好心,那该死的盗贼,下次让他遇见,他一定将那家伙的另一只胳膊也打残!
长生坐在旁边,就见洛逍遥的表情时而懊恼时而狰狞,时而咬牙切实,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点害怕,拽拽洛逍遥的衣摆。
“逍遥你的脸一直在抽筋,你是不是撞坏脑袋了?”
对,他是撞坏脑袋了,要不怎么会救一个贼!?
洛逍遥在心里把面具男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骂了一遍,骂完后感觉神清气爽了很多,这才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
他站起来,问长生,“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五、六分钟前吧。”
“路上有没有被谁看到?或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比如穿着和我相同外衣的男人?”
“没有,逍遥你是不是遇到小偷了?所以衣服才会没有了?”
这句话又戳到了洛逍遥的痛处。
身为一名巡捕,他的衣服却被小偷偷了,就算面具男不威胁他,他也不会出去说的,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当然、当然不是……我只是和朋友喝了两杯,所以找个地方睡觉而已,走了走了,不早点回去,一定会被探长骂的。”
洛逍遥说完,拉着长生出去,小松鼠也跳起来,飞快地窜去了前面。
走到门口,洛逍遥又转头打量地下室,确定没有留下奇怪的物品和血迹后这才离开,又叮嘱长生道:“今晚的事不要对别人说,尤其是我爹娘还有表哥。”
“为什么?”
“因为……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我的外衣是赌钱输了,押给朋友了,如果我娘知道我偷偷赌钱,会打断我的腿的。”
“喔,好可怕,那我不说,一定不说!”
得到了长生的保证,洛逍遥松了口气,他带着孩子来到走廊上,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一片红,原来面具男清理了现场,却把他漏掉了。
洛逍遥忍不住又在心里咒骂起来,他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长生陪着他,两人走到洗手间的门口时,有人突然从里面跑出来,跟他撞个正着。
洛逍遥向后晃了一跟头,那人也不道歉,匆匆走掉了。
等洛逍遥站稳,转头看时,只看到对方又高又胖的身躯,背影与姜大帅有几分相似,不过他戴了帽子,无法知道他是不是光头。
幸好遇到的是个没礼貌的人,要是对方停下,再跟他道歉的话,他还担心手上的血被发现呢。
洛逍遥心里暗叹侥幸,看着胖子拐过走廊去了后台,他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手。
接水槽有些脏,上面沾了些灰灰的杂质,洛逍遥没在意,把手洗干净,又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脸跟身上,确定没问题,这才返回剧场里面。
舞台上正在上演狸猫换太子,戏已经接近尾声了,洛逍遥一路上忍受着从两旁投来的奇怪目光,快步走回座位上,心里忍不住感谢面具男——幸好那家伙手下留情,没把他的汗衫也剥掉,否则他就真没脸回来了。
方醒笙坐在位子上用手打着拍子,跟着二胡摇头晃脑,看到洛逍遥,随口问:“你去哪儿了?”
“刚才在剧院门口遇到个朋友,被拉去喝了两杯,嘿嘿。”
“喔……”
方醒笙的心思都放在戏上,没再多问,洛逍遥松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舞台,总算有了一种回归现实的庆幸感。
面具男伤得很重,事后一定会去医院的,他明天要不要叫上兄弟们盘查上海所有的医院呢?
这个念头在洛逍遥脑子里转了两圈,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盗贼中了两枪,相信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来偷东西了,穷寇莫追,毕竟他在明敌在暗,要是惹恼了对方,迁怒他的家人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晚的遭遇就当是做梦被狗咬吧,睡醒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