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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位嫌疑人

三人来到凯旋门大酒店。

冯珺和门童挺熟的,给了他一点小费,门童就对钱赫昨天来凯旋门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钱赫是六点来跟朋友聚餐的,他们一共六个人,连吃带喝,还找了小姐陪酒,一直玩到快十一点才散,昨晚的小费也给得特别多,所以门童记得很清楚。

沈玉书又询问他们是不是事前预约的,这个门童不知道,让他们去服务台打听。

沈玉书来到酒店的服务台,拿出苏唯扒来的那张发票,说自己是钱家医馆的人,他们家少爷钱赫最近经常不务正业,乱报开销,老爷子让他来核对金额,请工作人员合作。

沈玉书长得一脸正气,又衣着光鲜,工作人员完全没有怀疑,钱家是大客户,他们可不敢得罪,问一答十,把沈玉书想知道的全部都说了。

晚餐是钱赫昨天下午临时预约的,跟他一起聚会的都是几家大公司的小开,他们一直玩到晚上十点五十左右,临走时还给了金额颇多的小费。

这部分与门童描述的相符,苏唯问:“他平时出手也这么大方吗?”

“没有,他就算给,也是给陪酒女人,所以大家都说昨晚大概他是喝多了,看错了面额。”

“他喝得很醉吗?”

“是的,几乎站不住,还是我们帮他叫了车,扶他上车的。”

“那他酒宴中途有离开过吗?”

“应该没有吧,离开的话要经过大厅,我们这个位置一定会看到的。”

“能告诉我都是哪家的公子吗?我们老爷想知道少爷整天都在跟着谁鬼混。”

大概钱赫的名声不太好,工作人员没多想,报上了几个人的名字,沈玉书道了谢,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他们聚会的房间,然后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离开。

三人先去了洗手间,从服务台那边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他们又穿过走廊来到二楼的雅间。

二楼走廊的另一头也连着楼梯,下去后就是后门,沈玉书听到楼下有动静,他跑下楼梯,就看到清洁人员在收拾杂物,把整理出来的垃圾拿去外边。

苏唯跟在后面走出去,大门外面就是后巷,连着两条路,一条可以去酒店停车的地方,另一条通往别的胡同,沈玉书对他说:“你去对面,看看能不能看到我,看到的话吆喝一声。”

等苏唯跑了过去,沈玉书进了酒店,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低头转去岔路口,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听到苏唯的叫声。

沈玉书转回来,冯珺说:“看来他看不到,我过去换一个位置试试看。”

她也跑去了停车场,沈玉书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依旧没听到对面有叫声,直到他迎着停车场往前走了几步,那边的两个人才叫起来,沈玉书招招手,让他们回来。

冯珺一回来就说:“如果钱赫是凶手,他从那个岔口拐去方平被杀的地点,完全不用担心被停车场的保安看到。”

“问题是从这里过去再杀人,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我对这片比较熟,来试试吧,看来回需要多久的时间。”

冯珺自动请缨,苏唯掏出怀表掐好时间,看着她拔腿飞奔而去,他说:“这姑娘有点问题啊。”

沈玉书看了他一眼,苏唯说:“一个女孩子男扮女装在这种场所开车,多半是为了钱的,但如果真是为了钱,她为什么要协助我们?”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贪财的。”

“但也没有人热心帮忙却不求回报,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相信她只是出于好奇才跟着我们的。”

“那又怎样?至少她的出现帮到我们了。”

沈玉书又瞥了苏唯一眼,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刻意接近我,用心也不比人家好多少吧。

阳光下苏唯手里的怀表太刺眼,沈玉书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想起了幼时跟随祖父玩耍的时光。

祖父也有类似的怀表,偶尔他调皮想拿来摸,都被祖父制止了,说那怀表很珍贵,是圣物,是不能随便碰的,他还记得祖父说这话时虔诚的表情,但是在孩子眼中,那只是个有趣的玩具罢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祖父和怀表就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他甚至不太记得当年是怎么从北京迁居到上海的,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等醒来的时候,祖父便不见了,父亲一直跟他说祖父还在北京,很快就会过来和他们团聚,直到多年之后,他才从父亲那里听说祖父突发疾病,早在北京过世了。

或许那时候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没有太吃惊,也没有太悲伤,只是不明白祖父那么疼他,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沈玉书!沈玉书!”

叫声传来,沈玉书回过神,冯珺已经回来了,苏唯盯着他看,问:“你还好吧?”

“呃……没事,想了下案子,花了几分钟?”

苏唯觉得沈玉书没说实话,见他不想说,便没问下去,说:“来回一圈加上在那边停留的时间,一共十八分钟多一点。”

冯珺说:“那时间还挺长的,如果昨晚钱赫离开这么久,他的朋友会留意到吧。”

“那也未必,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时间上肯定记得不那么清楚,钱赫随便找个上厕所的借口就搞定了,要不我也跑一圈试试,兴许不用花这么长时间呢。”

冯珺说了路线,苏唯先去走了一趟,熟悉了地形后,他让沈玉书记上时间,顺着小巷一路狂奔下去。

冯珺看着他跑远了,瞅瞅沈玉书,欲言又止,沈玉书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没有!”

冯珺把头转开了,她的反应欲盖弥彰,沈玉书也没逼她,低头看时间,冯珺偷偷看他,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

就在她犹豫的这会儿工夫,苏唯便跑了回来,冯珺很惊讶,说:“你在现场逗留了吗?”

“逗留了三分钟吧,再加上来回趟的时间……”

苏唯探头看看沈玉书的表,沈玉书说:“十二分钟多一点。”

“这么快!?”

面对冯珺的质疑,苏唯嘿嘿笑道:“毕竟是干我们这行的,入门第一课就是练腿啊。”

“所以平均一下你们两个人的时间,钱赫大概就是一刻钟吧,醉酒会麻醉一个人的神经,大家都处于酒醉酣畅的状态下,一刻钟可以忽略不计了,还有,赵小四被杀时,身上一共二十三处刀伤,而方平只有十三处,可见凶手下刀仓促,因为他的时间有限,无法在现场逗留太久。”

“连几处刀伤你都算过了?”

“习惯。”

“喔,老天,你可真够变态的,不过托你变态的福,我们又距离真相近了一步。”冯珺说:“那现在看来,凶手是他跑不了了,钱家的生意有其他人打理,钱赫在家里不得志,做助理医生也赚不了什么钱,所以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陈小姐身上。”

苏唯其实还有点怀疑陈涉,毕竟他的鼻烟和打晕自己的那个人的一样,不过陈涉会不会静脉注射是个问题,还得再查查才行。

正想着,他眼前灵光一闪,啊的大叫出来。

沈玉书看着他,冷静发问:“你被耗子咬了吗?”

“下次我会告诉你我被耗子咬了后是什么反应,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另一件事!”苏唯举起食指,兴奋地说:“我被人从后面偷袭时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我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是什么?”

“是香水混合来苏水的味道!”

“也就是说偷袭你的人要么是在医院呆了一整天,要么根本就是医生,比如钱赫。”

“正是如此!我猜方平是钱赫的眼线,钱赫发现我跟踪方平,他担心方平的身份败露了,会连累到自己,就杀人灭口,所以他昨天才临时在凯旋门酒店跟朋友们聚会,并和方平约了在酒店附近见面,就是为了在杀人后可以顺利返回酒店,给自己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

“嗯,到目前为止,钱赫的嫌疑最大,不过你说的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怀疑,为了证实怀疑,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那还不简单,去查钱赫的那些狐朋狗友就行了。”

冯珺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苏唯没看到,他发现了线索,兴冲冲地拉着沈玉书去找人,冯珺便道:“我开车带你们去吧,那些人都是小开,我大致知道他们在哪儿混。”

冯珺开着车,照酒店人员提供的线索挨个去找钱赫的狐朋狗友。

这些小开都没有正式的工作,整天拉帮结伙在交际场所打混,冯珺先去了一家赌场,很顺利地找到了一个,余下的就像粽子串一拽一大把,没多久就找到了他们所有人。

沈玉书用了同样的借口询问,大家的回答与酒店人员的大同小异,至于钱赫是否有中途离席,他们都说记不清楚了。

从这些人支支吾吾的反应中,沈玉书猜到了他们聚会并不单单是喝酒,说不定还抽了大烟,所以神智不清,根本不记得酒席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现在,看他们醉眼朦胧的样子,脑袋里说不定也是一团浆糊。

沈玉书对付这种人很擅长,顺着他们的喜好聊了一会儿,轻松就让他们开了口,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特点——酒量浅、喜欢抽大烟、惧怕家里的长辈,所以只能偷偷在钱家的空别墅里聚会,像昨晚那种在公众场合喝酒找女人娱乐的情况几乎没有,不过反正都是钱赫掏钱,他们当然乐得捧场。

沈玉书假意说:“难怪我们家少爷最近一直吵着要加零花钱,原来都是用在交际上了,不过慷慨是好事,老爷听了也会开心的。”

“啧啧,他可抠门了,昨天大概是被雷劈了吧。”

一个说完,另一个纠正道:“不不不,他说在赌场小赚了一笔,请我们吃饭,讨个彩头。”

沈玉书问:“他有没有说是哪家赌场?”

“没有,这事谁在意啊,反正有得玩不就好了。”

沈玉书问完,又提醒他们不要向钱赫说起,免得他不高兴去质问老爷,几个人点头同意了,说钱赫那人脾气不太好,谁也不会多事自讨没趣。

三人从赌场出来,苏唯说:“看来钱赫有点小聪明,知道找什么样的人为自己作证。”

“我相信不管多缜密的罪犯,他在犯罪时多少都会露马脚的,只要我们继续找,肯定能找到线索。”

时间已晚,沈玉书说今天的调查到此为止,先回家,再找个时间跟洛逍遥商议一下,看能不能借用巡捕房的力量,扩大调查范围。

冯珺主动提出载他们,苏唯本来要拒绝,谁知沈玉书抢先答应了,他也不便再说什么,耸耸肩,跟着坐上了车,心想狡兔都三窟呢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底牌翻开给人家看啊。

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沈玉书感觉冯珺一直在看自己,欲言又止,他便索性挑明了,问:“你是不是想跟我们说什么?”

“没……有……”

“小姐,你要庆幸你的开车技术比撒谎技术强得多,”苏唯把话接过来,对她说:“要是没心事,你干嘛动不动就看我,总不成是看上我了?”

“你别自作多情,她看的是我。”

沈玉书在旁边冷静地提醒,苏唯呵呵冷笑。

“那你的眼神一定有问题,我们站在一起,分明是我比较有吸引力。”

“你?你会搭脉吗?你会解剖尸体吗?”

“你会偷东西吗?你能跑得那么快吗?”

他们俩在后车座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冯珺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你们不要再吵了!”

两人一齐停下来,苏唯用手肘拐拐沈玉书,示意该他出马了。

沈玉书清清嗓子,一脸郑重地对冯珺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但是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希望你说出来,已经过世的人我们救不回来,但丽丽很可能还活着,你的一句话也许就是她的救命绳索。”

“是啊,你忍心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消失吗?还是……你觉得她是一个妓女,不用管她的死活?”

“当然不是!”

冯珺被他们一唱一和刺激到了,把车拐到路边停下,吸了口气,说:“昨晚我去过凯旋门大酒店的后巷,看到有人从后门出来……”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苏唯气极反笑,“你是不是诚心折腾我们?看着我们在酒店后巷跑来跑去,觉得很好玩啊?”

沈玉书给他递了个眼色,暗示他冷静,又问冯珺。

“你是几点遇到的?”

“我没看时间,大概是九点左右吧。”

苏唯急忙问:“是钱赫?”

“我不确定,因为我当时……”冯珺顿了顿,说:“我当时有事要做,正好要进酒店时那个人从里面冲出来,他撞了我,我怕被发现,就赶紧把头撇开了,所以完全没看到他的长相。”

“怕被发现?”

“我不是酒店职员啊,按说是不能走后门的,就是觉得那里近,比较方便,我怕客人看到后去投诉我,所以就避开了。”

苏唯和沈玉书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冯珺在撒谎,不过这个不重要,她没在遇到人这个地方撒谎就行。

沈玉书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我只是瞄了一眼,那里太黑,大概是深色的衣服吧,不过他戴了帽子,鸭舌帽。”

“你确定是鸭舌帽?不是礼帽?不是一身白衣服?”

“确定,是鸭舌帽,把脸都遮住了,绝对不是白衣服,大晚上的白衣服那么显眼,我肯定不会注意不到的,对了,他身上的酒气挺浓的。”

冯珺说完,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转,说:“我看到的只有这些了,可能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没关系,至少你的话说明我们的推测方向没有错。”

沈玉书说完,苏唯追加,“现在只要证明那个人是钱赫就行了。”

这一点才是最难的,因为一晚上的时间足够钱赫把凶器和作案时穿的衣服都处理掉了,什么物证都不会留下。

他看看沈玉书,沈玉书什么也没说,让冯珺开车带他们回家。

两人回到家,刚好赶上吃晚饭,张大夫已经把长生送回来了,还送了他好多连环图画和一套七巧板,那套七巧板成了花生的玩具,用爪子拨来拨去,对玩具充满了好奇。

苏唯把买来的礼盒给了谢文芳,谢文芳怪他买东西太见外,又招呼他们落座吃饭,沈玉书说等洛正,谢文芳抱怨道:“你们先吃,不用等他们,你姨丈从张大夫那儿听说长生会下棋,开心得不得了,这会儿还在那下呢,你说他一个臭棋篓子,跟谁下都输,还好意思拉着孩子陪自己玩。”

沈玉书笑道:“逍遥整天不在家,姨丈也是寂寞了,我去叫他们。”

正说着话,洛正带着长生进来,他很开心,连声说长生棋艺不错,两人连下了好几盘,他差点输给长生,好久没下这么痛快的棋了。

谢文芳把筷子放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下过一个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不不,我让了长生一个车马炮,中间还让他悔棋呢。”

苏唯帮洛正倒了酒,恭维道:“让了这么多子还能赢,洛叔您真是棋坛高手啊,长生你以后也要跟着洛叔好好学着点。”

“嗯嗯!”

长生眨眨眼,用力点头,谢文芳嗤了一声,道:“他那也叫高手,那那些邻居都该称国手了,他是下不过人家才拉着长生玩的,长生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理你洛叔,让他一个人玩去。”

“小姨你不用担心,我很喜欢陪洛叔下棋的,我识字,我还可以帮洛叔看铺子做账呢。”

长生有点着急,一句话说下来,脸涨红了,沈玉书看在眼里,心想这孩子是在害怕被丢下,所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不过这样反而可能造成压力,不利于他的病情恢复。

他摸摸长生的头,把话岔开,问长生在医院的情况,长生说张大夫对他很好,陪他聊天,还买了水果给他吃,临走还送了他好多东西,说他可以随时过去玩。

苏唯拿起一本水浒连环画翻了翻,里面有些字还挺难的,他说:“厉害啊,这些你都能看懂?”

“都可以看懂的,洛叔的那些药材名字才叫难呢。”

“没关系没关系,你想学,我明天就教你。”

洛正兴致勃勃地说,沈玉书和苏唯对望一眼,再次肯定这孩子的出身不简单。

晚饭洛逍遥没回来,沈玉书猜想连着出了几桩凶杀案,巡捕房那边忙翻天了,他可能抽不出身来,饭后,苏唯帮谢文芳收拾碗筷,沈玉书帮不上忙,便在客厅看长生和花生玩七巧板。

花生太调皮,长生每次摆出一个图案,它就用爪子拨乱,长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重新摆,沈玉书看得有趣,过去和他们一起玩,不过他不太擅长玩这个,长生让他拼一朵花,他拼了半天都是个四不像。

最后还是长生帮他拼了个小花,一边拼一边说:“沈大哥你不要总想着把所有的七巧板都拼进去,那样反而会很难,其实用几块就行了,越简单就越不容易搞乱。”

沈玉书一怔,定在了那里,盯着他不说话,长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声说:“对不起,沈大哥,我不是说你摆得不好……”

“不,长生,你说得太对了!”

长生的话提醒了他,眼前的线索太多,导致他过度去解析谜团,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他只要盯住真凶,在他松懈时找出他的破绽就好了!

沈玉书想通了,拍拍长生的肩膀,跑了出去,刚好苏唯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差点被他撞到,苏唯闪身避开,看看长生,问:“他怎么了?被耗子咬了?”

“我也不知道,沈大哥说谢谢我呢!”

长生被表扬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苏唯愈发迷糊了,追上沈玉书,问:“你被耗子咬了?”

“如果被咬的话,我会提醒它别忘了咬你。”

“可你看起来精神很有问题啊。”

“因为我想到了怎么让凶手原形毕露。”

“怎么做?”

沈玉书正要回答,洛正走过来说:“你们不用管这个案子了,凶手已经抓住了。”

“啊!”

两个人一起叫起来,洛正说:“刚才逍遥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他们抓到凶手了,这是个大案子,上头让他们连夜审讯。”

苏唯马上问:“凶手是谁?”

“这个嘛……他没说,不过不管是谁,捉到不就行了?”

苏唯还要再问,沈玉书已经快步跑去了前面的药铺,打电话去麦兰巡捕房找洛逍遥。

电话接通后,等了好半天,洛逍遥才接听,他不等沈玉书询问,先开了口。

“哥,我现在正忙着呢,有什么事回头聊……”

“凶手是谁?”

“这个,我们有规定,不能随便泄露情报给外部人士,”洛逍遥打完官腔,又压低声音说:“不过我可以悄悄告诉你,是陈涉……”

“陈涉!”

沈玉书叫出声,苏唯急忙凑过去一起听,洛逍遥急得道:“你别嚷嚷,我们还在审问呢。”

“为什么确定是他?”

“喔,方平遇害的晚上,有人看到陈涉去找过方平,两人还大声争吵过,而且我们在凶案现场附近找到了一个鼻烟壶,已经证实是陈涉的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就等着他认罪伏法了。”

洛逍遥洋洋得意地说完,又说陈涉在陈家做事,他有作案动机和机会,所以现在巡捕房上上下下都很兴奋,想着连夜审问陈涉,尽快结案。

沈玉书听完后,说:“也许没这么简单,这其中可能还有隐情。”

“别激动,哥,我知道被我抢在前面破了案,你心里不舒服,但毕竟我是探员,查案是我的强项嘛,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帮我提供的线索,没有你的提示,我还不会第一时间就确定是陈涉的。”

“我提示的线索不是指陈涉,而是……”

不等沈玉书把话说完,洛逍遥就找借口把电话挂断了。

苏唯在旁边听了个大概,说:“不对啊,我今天早上摸到了陈涉的鼻烟壶,如果他昨晚失落了鼻烟壶,那今早又是从哪儿冒出一个新的?”

“他难道不可以有两个鼻烟壶吗?”

“呵呵,一听你这话就知道是外行,他昨天遗失的那个我没见过,不敢说,但今天的这个是上等的和田玉,从雕工和它的重量来看,它一定出自名家之手,别看一个小小的鼻烟壶,只怕陈涉他做几年都赚不出那个钱来,所以如果他有身家拿两个鼻烟壶的话,那他也不至于在人家手下当差了。”

“你确定?”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苏唯对鼻烟壶研究不多,但只要是玉器,他扫一眼就能估出大概的价值,这样的玉器加做工,没个一两千大洋是拿不下来的。

沈玉书听完,气道:“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你一早不说?”

“我提醒你了啊,我刚摸来给你时就跟你说这些东西很贵的,是你自己没注意到!”

好吧,这是他的失策,他知道鼻烟壶价值不菲,只是万万没想到贵到了这个程度。

听着苏唯的解释,沈玉书陷入沉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陈涉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可以买到这么贵的鼻烟壶?还是他真的暗地里做了什么交易,中饱私囊?那他明目张胆地用,就不怕陈家的人注意到吗?

“出了什么事吗?”谢文芳也跟了过来,担心地问。

“很重要的事,我离开一下。”

沈玉书说完跑出去,半路又跑回来,问洛正。

“姨丈你和陈涉熟吗?”

“认识而已,遇到了会打招呼,没有特别熟,怎么了?”

“他学过西医吗?会不会注射什么的?”

“学过,还挺厉害的。

出乎意料的答案,沈玉书和苏唯对望一眼,苏唯问:“洛叔您肯定?”

“肯定肯定,有一阵子兴起一股西洋风,学医的年轻人都跑去攻读西医,说什么学贯中西,逍遥也去医院学过,但那小子做事没长性,几天就不去了,还回来和我说他不是那个料,跟陈涉根本没法比,陈涉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难怪陈老爷那么器重他。”

“谢谢姨丈。”

沈玉书道谢跑出去,苏唯向洛正夫妇摆摆手,跑去追沈玉书。

出了家门,他说:“没想到陈涉会注射,那他的确有嫌疑。”

“嗯,不过他不是专业出身,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准确找到静脉进行注射,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是要去巡捕房问情况吗?”

“不,他们急着审讯和定案,没时间跟我们废话,我想先去陈家看看,你才退烧,今天又跑了一天,还是在家里休息吧。”

“哈,这么关心我?真让人感动。”

“我是关心你的荷包,要是你再生病吃药的话,我怕你付不出药费。”

“所以我才要抓紧时间赚钱啊,别忘了那五千大洋对半分的话,够我享乐很久了。”

两人边说边走,半路遇到黄包车,沈玉书叫了车,等他们乘车赶过去,时间已经很晚了,陈家药铺那边打烊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看起来很萧条。

带沈玉书进去的还是那位老管家,他没认出苏唯,以为是沈玉书的朋友,说:“沈少爷你来得正好,老爷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你与巡捕房的洛探员是表亲啊,我们家老爷想问能不能请你帮忙去说说情,你看巡捕房抓了我们家一个又一个,硬说是凶手,老爷都快气死了。”

他们跟随管家来到客厅,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陈世元将茶杯扔到了地上,钱赫也在,不过今天他们的状况调换过来了,是陈世元发怒,而钱赫在旁边规劝。

“舅舅,你就消消气吧,谁能想到陈涉会是这样的人,看他平时做事小心认真的,原来内里包藏祸心,竟然还背着你偷圆月观音,诬陷表妹,还为了掩藏真相杀人灭口。”

“闭嘴,陈涉不是那种人,那都是误会!”

“听巡捕房的人说,人证物证都有了,怎么还可能是误会啊?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因为他跟随你很久,你就被他骗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跟他划清界限,顺便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这样才能救出表妹……”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我!”

“我怎么敢教您,我就是提醒一下。”

听了他们的对话,苏唯很想对钱赫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就是在说你自己吗?

沈玉书在客厅外停下脚步,以免进去让陈世元尴尬,忽然袖子被拽了一下,他转头一看,苏唯捂住肚子,愁眉苦脸地说:“肚子疼,我去厕所,你先聊着点哈。”

他说完,不等沈玉书回应就转身跑掉了,管家抱歉地向沈玉书点点头,示意他跟随自己进去,低声说:“烦心事一件接一件,老爷心情不好,沈少爷请您多多担待。”

两人进了客厅,陈世元正背着手来回踱步,跟昨天相比,他显得心浮气躁,也没有特意拿鼻烟壶来显摆,钱赫在旁边安慰,他却置之不理,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看到沈玉书,钱赫很不高兴,问管家。

“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还什么人都往家里领?”

管家对这位表少爷没什么好感,冷淡地说:“这位沈少爷可不是外人,我们老爷正想见他呢。”

被顶嘴,钱赫的脸色很难看,正要呵斥管家,陈世元走到沈玉书面前,气愤地道:“他们巡捕房太过分了,抓不到凶手,就乱冤枉好人,陈涉跟在我身边做事很久了,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绝对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利就乱杀人的人!”

“哪是一点小利?舅舅你还不知道,因为这个连环案,圆月观音的价格已经爆涨到十几万了,大家都想要这个传说中的活观音啊。”

钱赫的话被无视了,陈世元又问沈玉书。

“你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还是你可以帮忙找找关系把陈涉保释出来……我现在所有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的,他不在,事情都停摆了,而且……而且他的被抓还影响到我们陈家药铺的声誉,所以不管怎样,花多少钱也好,能把他保释出来就行。”

“保释可能比较困难,因为方平被杀前有人看到陈涉跟他有过争执,除非陈先生你知道陈涉为什么特意在晚上去见方平。”

“这个……”

陈世元犹豫了一下,说:“昨天晚饭后我就没见到陈涉了,他习惯了每天去店铺转转,我听铺里的伙计说他是接了有人送来的字条才匆匆出去的,可字条上写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我猜这是有人想陷害他,故意用字条把他引过去的。”

钱赫在旁边不屑地哼道:“方平肯定是跟他一伙的,来找他要钱花,他怕夜长梦多,就杀人灭口了。”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先见到陈涉,问清情况才能救他,如果不能保释,那沈先生你能不能找找路子让我们见到他?”

“这个恐怕短时间内也无法办到。”

沈玉书看了钱赫一眼,故意说:“我今天来,是想跟陈先生说说圆月观音的事。我托朋友打听到了一些情报,据说观音已到了盗贼手里,他们正在想办法脱手,所以市面上才会出现高抬价码的现象,不过陈先生你请放心,我会顺着这条线把观音找回来的。”

“沈先生,听说你刚留洋回来,所以你有什么厉害的朋友可以这么快就问到了情况?你是不是在信口胡诌,想趁乱捞一笔啊?”

钱赫出言讥讽,沈玉书也针锋相对,冷冷道:“我办事自有我的方式,到时我把观音取回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诌了。”

“是吗?呵呵,那就拭目以待了。”

陈世元摆摆手打断他们的对话,对沈玉书说:“谢谢你专程来告知观音的下落,这件事还麻烦你继续追踪,至于陈涉的事,既然这么棘手,那就算了。”

“您放心,我会努力调查的,对了,我听说陈涉对西医也很了解,还会注射什么的,是这样吗?”

“是啊,是我花钱让他去学的,年轻人嘛,只要肯上进,我就会好好栽培。”

“所以陈涉杀人是铁板钉钉的事了,”钱赫把话接过去,道:“我听那些探员说了,方平是被静脉注射了药物致死的,陈涉也常去医院走动,弄点药什么的挺容易的。”

陈世元显然还不知道这事,听了这话,他表情微变,给管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送客,钱赫冲沈玉书得意地一挑眉,谁知陈世元接着对他说:“你也回去吧。”

“不是啊舅舅,陈涉这一出事,家里的生意没人打理,我可以留下来帮你的。”

“不用了,你也马上离开,别惹我心烦!”

陈世元跟沈玉书说话还有几分客气,面对钱赫,他简直就是在直接下逐客令。

钱赫面子上过不去,气哼哼地拂袖离开,走到门口时刚好苏唯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苏唯开口道歉,还想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没带眼啊,滚!”

苏唯也不在意,笑嘻嘻地退到一边。

等钱赫走后,管家向苏唯连连道歉,苏唯一掸衣襟下摆,随意道:“无妨无妨,出门不小心,遇到了疯狗,也是没办法的事。”

管家一脸忍笑,看来他内心无比赞同苏唯的话。

沈玉书告了辞,和苏唯从陈府出来,说:“你和钱赫今天还见过,他竟然没认出你来。”

“很正常,那种人鼻孔都朝天呢,哪能看到我等小民?”

“那你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呃?”

“我没鼻孔朝天,所以别想骗过我。”

“呵呵,看来合作伙伴的脑子太灵光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啊,不错,我是去逛了,但很可惜,除了听到大太太在跟下人抱怨女儿救不出来,还有两位姨太太担心陈家撑不住了,想找机会离开外,什么都没有查到,你这边呢?”

“我试探过钱赫,他的反应有问题,他非常确定我找不到观音,那是因为东西在他手里,他相信我不可能找到。”

“还有他那副嚣张的嘴脸真让人想揍他,另外我感觉陈老爷也不地道,一个管事被抓了,他那么担心,而且每句话都不离生意啊账目啊,难道是他们的账有问题?”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怎么把钱赫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你确定就是钱赫吗?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了,陈涉也会打针,貌似还挺精通的,他的动机和能力不比钱赫的低啊。”

“是的,但静脉注射这事我下午才说的,连陈老爷都不清楚,可钱赫却知道了,证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并买通关系问到情报,那种浪荡子如果跟案子没关系,通常会做的是在一旁幸灾乐祸,而不是不遗巨细地去打听。”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没有证据,所有推论都只是空谈。”

苏唯摸着嘴巴叹了口气,又说:“刚才我把钱赫的东西还给他了,都是些小物件,他应该没发现被偷过,不过发票在你那儿,我来不及还他……”

“发票!”

沈玉书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苏唯。

苏唯被看得莫名其妙,没等他发问,沈玉书突然上前将他一把抱住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苏唯对沈玉书的性格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玉书把开心的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沈玉书很快就放开了手,看都不看他,匆匆向前走去,苏唯被弄得莫名其妙,追上去,问:“帮大忙?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吗?”

“这要等拿到详细的鉴证结果才能知道……嗯,今晚他们都很忙,肯定不行……明天……就不知道丽丽能不能撑住……”

沈玉书没理会苏唯,边走边在嘴里嘟囔个不停,苏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跟着走了几步,脚步逐渐放慢,看着沈玉书的背影,他脸上浮出得意的笑。

沈玉书有什么打算他不知道,但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了,如果计划顺利,可能在沈玉书找出钱赫的罪证的同时,圆月观音已在他的手里了。

对不起,偷门是没有朋友的,所以他这次一定要赢过沈玉书。

要知道在交往中掌握主控权,最开始的定位很重要,他现在就是要抢到这个关键的主控权,这样今后沈玉书才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方便他问到想要的情报。 yiYH4AiorcY2og5foqcpQhS/xN0jvQ8jP23xTzxMgQkNp2ivztQNJMoJ0OIxdp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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