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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毕业,我下乡了。可想而知,这两年的生活,在我的相册里,完全是空白。直到我进入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如今的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班上有位喜爱摄影的同学小费,上大学前,他在某家研究所负责摄影工作,令人艳羡地拥有一台专业相机及整套冲印设备。大学期间,他不忘提高摄影技术,得空就用“长城”牌135相机进行创作。我的相册里,仅存几张他的摄影作品,从中可看出,70年代摄影创作美学标准之一斑。这几张照片,都是入学第一个月时,全班赴农村“学农”时所拍。不知为何,他选中了我和另一位女生当模特。照片是按摄影师意图摆拍的,有意模仿现实,但又制造动感,据说这叫“摆中抓”。照片中,我们都在田里插秧,画面构图很有戏剧性:我直腰数秧苗,那位同学弯腰,往水里插秧苗;同时,回头看看我的秧苗。另一张照片,是我俩躺在麦秸堆上小憩的模样:我含着一根麦草,若有所思;那位同学俯身与我说话。嘿嘿,不瞒诸位,这类现实主义美学的标准摆拍,我70年代就会了。

“学农”完了又“学军”。“学军”地点在成都郊外某部队营地。一般地,要学习军队的各种技能与纪律,成天趴在地上,“三点一线”地练瞄准,打靶。乏味,沉闷,烦躁。

一天,驻地里来了一位大叔,胸前挂了一个很高级的照相机,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夹克。别的夹克一般两个兜,他的夹克有五个兜。后来认识摄影师多了,才知道这是行业“打头”(四川话:装扮)。穿上一显专业,二为方便;各种的滤镜都可分放在兜里。只见他走到我们之中,男男女女地挑选出一排同学来,做了全套立正、稍息、趴地的姿势后,不知为何,又挑上了我。这次,还有另外几个男女同学。为何我屡屡被摄影师青眼相中?我自己分析过原因:当年我发育健壮(因为爱好各项体育运动),浓眉大眼,在四川人里面,也算个头高挑。虽然青春期千方百计也减不掉的婴儿肥,让我非常不爽,但却正好符合那一个时代“女民兵”式的美学标准。70年代的“麻豆”形象,正是这款这式。

比起之前的那些摄影师,这位李姓摄影记者,供职于成都最大的报纸《四川日报》,那专业程度没得说。为了配合报社宣扬“文革”后的青年学生形象,他颇花了一番心思,来突出大学“学军”生涯。为此,我们被抽调三天去拍照,不必日晒雨淋地去“三点一线”练瞄准,让人窃喜(四川话叫“吃粑和工分”)。这三天,让我摄影知识大增。这不是摄影,这是拍大片啊!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小树林的草地上,记者(导演)指挥我们搭起三角帐篷,燃起了一堆篝火。我和一位男同学盘腿坐在火堆旁(全副武装),一位极具沧桑感的老干部坐在旁边,讲革命故事,诸如此类。远处,可看到一位男同学的背影,他肩挎步枪,挺立着,背朝我们,正在放哨。为了这张全景照片,我们可费劲不小。当时的摄影条件不好,为了获取好的光线,简陋的灯光设备被调整来调整去,我们脸上的微笑(按导演要求)裂开又收拢,收拢又裂开;直至面部肌肉发抖,控制不住,直至发硬。这“粑和工分”可不好挣啊,如果不是好奇心支撑,很难完成这一艰巨任务。

剩下的两天,我们分别拍摄了另两张大片。一张是“学军”生活的展现:休息时“擦枪”的场景。照片前景中,我坐在一条林中小路旁,那时没有化妆这一说,我梳着平时的发型,即当年流行、现在笑死人不负责的“刷把头”,身穿蓝布工装服(那时不分男女,一般标配的两种款式之一,另一款是绿军装),依然全副武装:子弹带、背包、步枪等民兵标配。一手拿着白手帕,一手握着枪杆,做擦枪状。中景有两位女配角,正倚枪小憩,脸被虚掉了。远景各有两组人物,依稀看出三人一组,有倚树谈话的,有围蹲在一起聊天的。构图符合大片规律,有虚有实,有远有近,有故事有情节,还有婴儿肥突出表现那个时代的人物特征。总之,这是一张成功的70年代黑白大片,也成功地刊登在了大报《四川日报》上。

另外一张则更属大片中的大片,可以媲美现在时尚杂志封面照片,不过,故事却与时尚相反。此次,摄影师所拍大片,是一个虚拟的战争场面。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摄影师兼“导演”找到一簇杂草丛生的小山坡,我以及另外几个男女同学都匍匐在草丛中。蒙“导演”错爱,我仍处于女主角位置,除全副武装,这次,我还背了一个步话机。“导演”吩咐了:我们要拍一个军事演习场面,等到照明弹打响时,我须大声喊话,喊什么呢?跟电影里演的一样,“长江,长江,我是黄河”,诸如此类。这情景,这感觉,要是剪切下来,粘贴到今天,我肯定立马笑场。可在当时,那是很严肃的大事啊。我想:“胶片就很值钱,照明弹那更值钱了,如果一条不能通过,那……”想到这里,我一张皇,全身就直冒汗。幸亏,这跟“导演”要求的情绪正好吻合。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李记者的摆拍照

同学小费拍摄的双人合照(那时尚无 ps

李记者拍摄的实验室照片

如我所料,几乎一条通过的可能性都没有。照明弹升起时,不是我的口型不对,就是同学们配合得不好,或是“导演”不满意,急得“导演”和我都是满头大汗。折腾了大半夜,拍摄终于完毕;“导演”和同学都疲惫不堪,拍大片,不易啊。

拍摄完毕,我又回到“三点一线”的“学军”生活中。过了几个月,李老师如约寄来了冲印好的全套照片。它们现在还躺在我的相册里,提醒我那个时代的美学象征。今天的时尚摄影师们看了,一定嗤之以鼻。但是李老师当年就是成都著名的摄影师,如放在现在,早已进入美术馆,举办个人展一类的,美酒香槟,美人环绕。可当时,除了在报上刊登之外,他的作品只能通过照相馆的橱窗略加展示。

一天,我回到家,我妈高兴地说起:她的同事看到了《四川日报》上,我的“擦枪”照。我听了卑喜交集:喜是我的照片登上了成都第一大报,我妈一直不看好我,这下,终于让她在单位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卑,则是自卑的卑,虽然婴儿肥式的壮实,代表主流审美标准,但是,在民间,骨肉匀称的瓜子脸才是真正美的代表。显然,我离后者还太远。

“学农”“学军”之后,我们终于开始学专业。第一学期,集中补基础知识;第二学期,我们进实验室做实验。一天,实验室里又来了摄影师,他要拍我们学习专业知识的场面。作为最具那个时代“工农兵”形象的我,再次被挑选出来。在自己最害怕的各种电极之间,微笑,装模作样做实验。现在,这张经典照片,仍躺在我的相册里。我还意外发现:作为校史的一部分,它至今仍挂在“成电”图书馆的墙壁上。就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被母校邀请回去参观。在堪比省图书馆的“成电”图书馆二楼,百米之外,我一眼就发现这张照片。这构图,这摆拍风格,我太熟悉了。

后来的大学生活中,同学小费时时保持他的创作热情,拍了许多“准大片”。在大学主楼前,在图书馆里,在小得可怜的草坪上,我和许多女生留下过所谓“倩影”。我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也无道具,偶尔腋下夹本书,手上拿支笔,总之,营造一种“校园”生活。偶尔,他拍一些纪录性的生活、旅游照片。从这些纪录照片中,我能回忆起一些有趣的日子。有一年春天,我们前往云南实习,顺道去石林。那时,我一时兴起,剪了一个男孩发型“小男式”。去云南的路上,我一路招来不少青眼、白眼。云南比成都更偏远,民风更保守。在阿诗玛石像下,我只好头戴一顶小圆帽,遮掩一下四处射来的惊诧目光。小费为我拍了一张高卧草地,托腮凝神的照片。照相馆洗印出来时,加上题词“春天来了”。那是1979年。 R3kS0A8m/0TX8Ox5jf5c90EzDSE4noqepuUyU+uFaLDE+gny8y4yIJSTH1+Vft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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