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 二 / 章 /
那天在青帮的弄堂里头,沈林希望得到日军在华的军事部署和行动情况,交换的好处是,日本战败以后,即使站在中国法庭的被告席上,跟他合作也许能够被优先送回日本。加藤却坚信战事还未结束,他们越强势,筹码就会越多。
战事越来越吃紧,日军的粮食物资极度缺失。就在这天,加藤搞了一场鸿门宴,召集了江浙一带的商界代表,想要从他们手上搜刮点物资钱粮。
古老的南京城夜色并不妩媚,有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路上湿漉漉的。
中央饭店门口的车里,沈放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显然是精心准备过了。副官为他开门,他跨步下车,正要朝门里走去,突然一个孩子从旁边冲了过来,朝沈放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沈放没注意所以没来得及躲开,那东西正中他衣领处,炸裂开来后还有汁水溅到他的脸上。
沈放的鼻子稍微吸了一口气,那味道臭气熏天,几欲让人窒息。
是臭鸡蛋。
孩子情绪激动,做着鬼脸骂道:“日本人的狗腿子!”
也不知这话是谁教他的,那孩子一句话说完忙背身跑开,跟着沈放的副官动作迅速准备掏枪,却被沈放白了一眼后拦住。
“跟小孩也要这样吗?”
副官动作一僵,瞪了瞪眼,有些不知所措,沈放苦笑:“行了,收起来吧。”
他又马上掏出手帕递过来,沈放一把握住,开始在自己的衣领处擦拭着。
还未解决,有另一辆车驶了过来停在跟前,是加藤。
加藤下车凑过来与沈放招呼:“沈先生。”
沈放忙收起手帕拱手回礼:“加藤兄。”
加藤目光从沈放脸上往下挪着,鼻息间似乎也闻到了怪味,一眼便瞧见他衣领处的污渍,接着一笑,面目伪善:“沈先生为帝国的事业受苦了,帝国不会忘记你的付出。”
“这没什么,加藤兄客气了。”沈放脸色有些尴尬,他将那手帕匆忙塞进口袋里,回头朝副官使了个眼色。
气氛许是有些尴尬,加藤也不再多言,抬手道:“请。”
中央饭店的宴会厅里,南京的众多商界名流纷纷落座,沈放陪同加藤走了进来,一阵嘈杂之后,即刻归于安静。
沈放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众多中国商人,发现青帮的六爷果然也在下面坐着。加藤对六爷点了点头,咧着嘴角露出个假笑来,随后又转身冲着在座的众位商人说道:“感谢大家赏脸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你们都是江浙一带的商界代表,我代表日本驻南京派遣军深感荣幸,我想沈主任也是一样。”
他故意带着沈放套近乎,沈放便知道今日没有什么好事情。不过加藤转眼朝他看了看,他忙恭谦一笑点头示意赞同。
底下有人即刻就不高兴了,小声说:“日本人请客谁敢不来。”
加藤却像没有听到,只自顾说着:“在座的各位都应该知道,这些年你们的生意都是在帝国的庇护下才得以存在的,帝国给了你们很多方便,很多机会。”
说完了好处,后面便要引出重点来:“为了完成大东亚共荣的壮举,现在到了你们回报帝国的时候了。”
加藤说完话扫视了台下众人,沈放立在边上皱了皱眉头。话语顿了片刻,加藤继续说道:“我说的回报很简单,希望各位能尽自己的力量,提供物资钱粮,帮助帝国渡过难关。”
果然,沈放猜得一点也没错。台下突然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个个都是叫苦不迭。
“这不还是跟我们要钱吗?这么多年的苛捐杂税,我们现在哪儿还有钱?”
“就是啊,哪次征粮、征税少得了我们?这都不知道被扒了多少层皮了。”
“别人都以为做生意的有钱,但我们也是普通人,早就吃不消了!一家老小连活下去都不容易。”
几个人一唱一和的,个个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厌弃又为难的表情,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加藤见状想要阻止,红着脸高喊一句:“好了!”
可效果不佳,并没有人对他这话有所回应。加藤便有些发怒了,直接掏出手枪对着天花板放了一枪。因为是在屋中,所以枪响的动静震耳欲聋,吓得众人身子都哆嗦了一下,倏然安静下来。
加藤面色铁青,瞧着底下个个缩着身子的狼狈模样,沉默了片刻,复又将声音提高,厉声道:“我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今天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恐怕这顿饭你们只能一直吃下去了。”
他说完一挥手,接着门口冲进来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像早有准备,将这宴会厅团团围了起来。
下面一众商人脸上的惧色更甚了,沈放却面无表情地瞧着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时,有一名日本兵上前向加藤耳语几句,加藤点了点头,随即又说:“请各位好好用餐,好好地想一下。”
说完话,他朝着沈放使个眼色,让他跟上来,便转身出了大厅。
身后头有几个中国商人想起身说什么,一边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举枪示意他们回到位置上去,众人只得又乖乖坐下。
沈放跟着加藤来到门外头的走廊,两个人身后跟着加藤的副官。
加藤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放,脸上的厉色稍稍温和了些,问道:“沈主任,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失态了?”
沈放对他这一副假模假式的把戏向来无语,不过也不敢表露出分毫来,赶忙否认:“哪里哪里,加藤兄的任何举动都是合理的。”
加藤这会儿才笑,可笑得似有深意,连话中似乎都有别的意思:“哈哈,要说举止得体我还是比不上沈主任,永远都是那么衣着精致,不像我只有一身军装,古板得很。你的西服是在荣昌号定做的吗?”
沈放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不,是九同章的一个裁缝做的。”
加藤点头:“怪不得,很合适沈主任的身材。”
说着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沈放手里拿着的那副薄薄的羊皮手套。
“这幅手套也不错,我能看看吗?”
沈放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虽有些意外,依然将手套递给了加藤。
加藤看着那副手套微微一笑:“皮质细腻,应该是意大利产的。沈先生真的很有品味。”
“加藤兄过奖了。您要是喜欢,我可以送您一副。”
“不,我就喜欢这副。”
加藤的目光忽然凌厉,说完并没有把手套还给沈放,而是把手套交给了一边的副官。
沈放眉头微微一蹙,对加藤的动作有些诧异。
加藤笑着,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继续又说着:“沈先生,我非常佩服你,从1940年开始,你担任南京情报科的科长,我们合作到现在,整整五年,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我们一起破除了很多国民党和地下党的情报体系,你的机智让我不得不叹服,无论怎样看似没有线索的事情,经你抽丝剥茧,最终也会水落石出。”
一阵莫名其妙的夸奖,弄得沈放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加藤究竟要做什么。
“加藤兄谬赞了,如果说沈某真的在情报工作上有所突破,那也离不开加藤兄的提点与照顾。”
不过接下来加藤的话让沈放似乎察觉出了一丝端倪。
他说着:“沈先生不用客气,能在中国遇到像你这样的精英,是我的幸运。还记得吗?几年前我们获悉在南京潜伏着地下组织的关键人物,代号‘风铃’。但是这个人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你们政治保卫总监部对这个‘风铃’也毫无线索,对此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风铃,加藤突然提到了风铃。
这个代号,沈放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个人就是他。
“惭愧,惭愧,对这件事我们政治保卫总监部还得多下点功夫。”
沈放嘴里说着,心里却打了个鼓,他不明白加藤说了这么多,底牌究竟是什么,难道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不成?
他不露声色,眉头却很快地抽动了一下,加藤没有察觉。
加藤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不过你们保卫总监部好像对我们情报处了解很多。”
沈放眉头一皱,意思是不懂,加藤又笑着继续解释道:“国民党的人跟我接触过,你应该知道了。”
沈放一愣,没想到加藤会突然说这个。可加藤看一眼他的面色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别担心,你们的担心我能理解,日本人如果跟另一个政府合作了,对你们是不利的。不过国民党方面只是想请我们帮助他们摧毁南京的地下党情报系统。”
沈放本还想着应该如何解释,可听加藤既然这样说,脸上僵意也便松了些,随声附和着:“加藤兄理解就好,毕竟我们才是一体的。”
加藤说了这么多也没见沈放露出什么端倪来,干脆直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国民党交给我的情报是他们掌握的南京地下组织的情况,那份文件就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只有内部的人才有机会接触。而地下党一定会对这份情报很感兴趣。我就是很好奇谁会接近这份情报。”
沈放顿了顿,没想到加藤居然已经有所发觉,这会儿他脑子里快速回忆自己行动的过程,生怕留下什么痕迹来,嘴上却缓缓说道:“加藤兄是怀疑情报处有问题?”
他的心里更加紧张起来,一直垂着的手捏了捏,脸上表情带着一点慎重,却依旧不动声色。
加藤皱着眉头,却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也许,我不能断定,所以我在我的保险柜上涂了荧光粉,只要接触保险柜的人就会留下痕迹。今天走进情报处的人我都调查了一遍。”
说完他将目光停在沈放身上:“刚刚有人告诉我,沈先生今天也去过情报处,不过我的副官说你并没有进入我的办公室,但为了排除嫌疑,沈先生的手套,我也要拿去验证一下,当然,我相信沈先生一定不会有问题。”
沈放此刻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着恐怕他很快就会暴露,又怕这只是加藤的计谋,想要试探他。
“加藤兄的主意巧妙得很啊!”他依旧笑着。
加藤也笑:“多谢沈先生夸赞。”
此时此刻,沈放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个画面,黑暗中,加藤拿着沈放的手套对着紫外线灯一照,上面全是荧光粉。渐渐地,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沈先生怎么出汗了?我觉得六月的南京还是很凉爽的。沈先生不会是紧张吧?”加藤问他。
“加藤兄说笑了,我紧张什么?”
沈放虽这么说,语气从容,心里却更加紧张凝重起来。
加藤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便不打算放过,又问:“沈先生还记得方达生的案子吗?”
沈放点头。
“有些事情正着想是一回事,反着想就是另外一回事,真的只有乔宇坤有地下党的可能吗?我看未必,你说呢,沈先生?”
沈放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一笑。从方才一出来,他的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装糊涂这活儿着实有些累。
加藤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试探的语气也更深了,像已经要准备庆功了一样:“也许今晚我会找到藏在我们身边的那个鼹鼠?我很希望这个人能出现。其实国民党给的那份文件用处并不大,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远远没有我掌握的多,南京地下组织隐藏得非常好,变化也非常多,所以国民党的情报并没什么价值。但恰恰窃取这个情报的人的出现,会像一把钥匙,打开我们需要打开的那扇门,也许南京的地下网络会因此一览无余。”
两人眼神交换,暗波汹涌。
沈放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内心却在飞快地思考着。
加藤明明已经怀疑他了,他的手套就是明显证据。他这样告诉自己就是在等着看他如何行动,如果今晚逃走,那么加藤便会跟踪他将组织的人全部挖出来。可如果他不逃,手套的事情败露,他是否能扛得住那些可怕的刑具,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雨蒙蒙,天色已经不早了,饭店门口有一排日伪高官乘坐的汽车。
立在廊间交谈完毕,加藤带着副官与沈放一起走出中央饭店。副官抢先走到加藤的车旁边,准备为加藤拉开车门。加藤紧随其后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回头对沈放说:“希望今晚沈先生能睡个好觉,也许明天我们需要再谈一谈。”
“随时恭候加藤兄。”
沈放的头脑飞速地盘算着,如今不管怎么想自己都已经陷入了危局。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他还有机会,因为加藤不会公开对他的怀疑,只要公开了,组织上的人就会知道,跟他联络的所有据点和人员都会转移,那么加藤的计划也将落空,加藤那么精明,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可是,他应该怎么办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加藤微笑着点头,回身向自己的轿车走去,副官握紧把手正要将车门拉开。
沈放的视线一直向前扫着,可就在车门被拉开的一刹那,一声剧烈的响动连带着地面的震感,眼前便喷出一股巨大的火浪来。副官瞬间便葬身火海。
与此同时,四周枪声大作,街道上卖糖葫芦的、牵手散步的情侣、卖香烟的,纷纷扔掉手中的东西,拿起藏匿的枪支对加藤和门口的日本兵开枪,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让日本人猝不及防,中央饭店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加藤离沈放不过两步距离,沈放忙将他一扯,两个人迅速躲在旁边的汽车后面,都掏出手枪来还击。
对面人不少,火力威猛,加藤刚开了一枪,就被射击过来的子弹击中肩头,疼得倒在地上哀号着。沈放忙往上凑着,可突然间一颗子弹擦着他脸颊飞过,他连忙俯身,刚要举枪还击,只见街对面有个人影一边开枪一边朝着他冲了过来。
沈放本可以直接开枪放倒他,却稍稍枪口一偏,子弹从那刺客头上飞了过去。那人还在向前冲,不过突然腿上挨了一枪,身子一歪斜,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沈放将目光挪向身边,发现是旁边的一个日本宪兵开的枪,下一秒,两个人持枪对射,双双倒地。
沈放长长地松了口气,刚要起身,混乱中突然后肩一阵刺痛,有子弹打了进来。他手腕无力,手枪落在地上,回头一瞧,发现是加藤靠在一旁的车身上,此刻正举着枪,面色冷峻地看着沈他,刚才那一枪明显是他开的。
“你做什么,加藤君?”沈放喊了一声,试图用另外一只手去捡枪。
加藤的枪一垂,指着沈放的额头:“不要动。”
一句话后沈放的动作即刻停下了,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周围空气都凝滞了。
加藤因为受了伤,喘息声有些重,喉间一动咽了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沈放。
“这是你安排的?”
沈放快速地摇头,急于解释:“不,想让你死的人很多,还用不着我动手。”
他知道来的人是军统的人,但这确实不是他安排的。
加藤听罢苦笑:“那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话尾音忽然间咬牙切齿,沈放看着他反问:“你想知道?”
加藤没有说话,一直举着枪,看着沈放。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你的副官和我的手套都已经变成灰烬。你永远没办法证明我的身份。”
肩上的伤口一直在淌着血,胳膊微微一动便有痛意传来,沈放反手捂着肩膀的伤口,声音低沉,强忍疼痛道。
加藤听了之后面目忽然狰狞起来。
“不能证明也没关系。”
这话有些吓到了沈放,他闭口沉默,眼睛直愣愣朝前看着,此刻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眉心。
加藤狞笑着:“我相信我的怀疑是对的,不管你是不是那个‘风铃’,我都得让你死。”
沈放眼瞧着他说完话后扣在扳机上的手便要用力,只是还来不及躲,一颗手雷突然被扔过来,在两人旁边爆炸了。像之前一样的场面,掀起的巨大热浪将他和加藤都掀翻开来。
沈放摔在地上,除了之前的伤口以及骨头在坠落之后的痛意之外,额间的那股感觉似乎更加猛烈,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嵌了进去,他耳边全是啸音,视线模糊,几欲昏死。
光晕重叠的场景里面,沈放瞧见一个身穿日本军官服装的人走到加藤身边。
加藤以为来了救兵往上凑着,而看到那军官的脸的一瞬间又开始往后退。
那身影沈放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哥哥沈林。
沈林看着血肉模糊的加藤,垂手轻轻托着他此刻已经布满鲜血的脸。他说:“你让我很失望,因为你的不合作,我很遗憾不能在战犯审判时看到你了。”
加藤嘴角流出鲜血,用颤抖着的手指向沈放的方向。沈林却未曾察觉,只瞧着他狼狈的模样轻轻咂舌:“我提醒过你,让你想想我为什么敢到南京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加藤还努力地想说些什么,沈林这时才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沈林瞧见了沈放。
加藤终究支撑不住,手落了下去,咽下最后一口气。
瞧见沈放的一刹那,沈林表情僵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对着沈放……
满脸是血的沈放看着沈林,视线越来越模糊,随后脖颈间失力,彻底晕死了过去。
这时,有个同沈林一样扮成日本军官的人跑过来提醒沈林:“宪兵队的人来了,咱们得赶快撤。”
沈林看了看沈放,收起枪。
“走。”
离开现场的沈林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车子停在了一座日式洋楼的外面,方才提醒他撤离的秘书李向辉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两个人快步跨进了大门。
正厅里面,田中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上,微闭着眼睛,一边站着两个日本军官。
桌子上摆着一张通行证,是沈林此行的目标。
敲门声铛铛响了几声,田中惊觉后睁开眼睛,让一边的副官去开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沈林和秘书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田中面前。
“沈先生,你很准时。”田中说道。
沈林在他面前坐下,冲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当然,我做任何事都不想耽误时间。”
“这次行动已经如你所愿了,我也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说着田中将桌子上的通行证推给沈林:“这是你要的东西,你拿到它,就可以出城了,城关的哨卡都是我安排的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沈林看了看那张通行证却没动,对面的田中显得有些意外。他身子往后一靠,一脸的老谋深算,继而说道:“我估计根本等不到出现在城门口,在门外的这条街道里,我就可能会被你安排的狙击手打死。”
目光交汇中,田中脸色变了,随即恢复正常。
沈林随之一笑,沈林冲旁边的李向辉点头,与此同时说道:“幸好你没提前动手,否则你就看不到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了。”
说完后李向辉从包里抽出一沓照片交给了他,他又将那些照片扔在桌子上。
“这些是不是可以保证我的安全?”
田中有些惊奇,神色凝重,拿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沈林与自己接头的照片。
且还不止这些,沈林随后又将一份录音带扔在了桌子上,再一次向他施压:“这是我们接头的内容,只要我今晚出不了城,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你们总参谋长小林浅三郎中将的办公桌上。”
田中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沈林,沈林却是神色悠然:“你既然可以出卖加藤,就可以出卖我,所以我必须留这么一手,保证我自己的安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
田中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有件事情他想不通:“沈先生果然厉害,是我小看了你。只是,你怎么能拍到这些?”
沈林冷冷一笑:“我们见面的地点是你选的,时间是你选的,你还搜过我的身,但我还是得到了这些东西,很奇怪是吗?”
田中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答案。
“你可以被我买通,别人就不会吗?”
田中闻言先是愣了几秒,接着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副官,两名副官均没有任何表情。
他像是心领神会了一般:“佩服佩服,这一局我甘拜下风,希望沈先生以后能记得我们今天的合作。”
“那要看你了。”说完沈林拿起桌上的通行证,“我想,现在我可以安全地出城了。”
沈林拿着通行证,转身带着李向辉离开。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沈放,于是停下步子回头说道:“对了,那个政治保卫总监部的代理主任沈放,你要保证他活着,如果他死了,也许你不想出现的东西会再次出现。”
加藤到死也不知道,是田中出卖了他,沈林口中那个敢叫他来南京的原因,便是田中。
加藤不愿意投降,一直硬撑着,田中却知道日军已无回旋之地,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加藤一死,又得到了田中的帮忙,日军的溃败已是指日可待。
终于,1945年10月,抗日战争全面胜利。
南京回到了国民党政府的控制之下,而日伪任职人员等疑似叛国人士锒铛入狱,在身份得到确认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军事法庭的重刑。
六个月后,在南京老虎桥监狱牢房中,有狱警打开了一扇监狱的门朝着里面喊道:“1563号,接受审讯。”
监狱内陈设简洁却有窗和桌椅,里面关押的犯人较为高级。陈设两张床,但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那人站了起来,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虽然身陷囹圄,身穿病号服,但精神依旧尚好,面部胡子拉碴,略显消瘦,额头上多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他正是沈放。
1563便如同“风铃”一般,如今是沈放的新代号。
他闻讯跟着狱警走了出来。穿过走廊,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他的叫李向辉,是沈林的秘书。在李向辉的身边坐着军统、中统其他陪审人员。
“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加藤毅一一直和你称兄道弟,关系非常不错,你是哪一年进入汪伪政府特务委员会的?你说你的真实身份是军统的潜伏人员,有什么证据?”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接着问:“如果你是军统的人,你的上线是谁?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李向辉瞧着他,这并非第一次提审了,面色上有些不耐烦。沈放抬着头看着他却是沉默。
没错,他是地下党的情报人员“风铃”,但他是在军校期间秘密加入的,后来学业出众被军统吸收,变成军统特工。卢沟桥事变之后,他以军统特工的身份潜进汪伪南京政府。
“自从开始对你审讯,你就只说自己是军统潜伏人员,其他一概不谈,你是不是觉得我只会这样问你?”
李向辉走到一边的刑具面前,随手拿起一件刑具把玩着,以作威胁:“这些刑具我一直没有想过用在你的身上,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用,明白吗?”
沈放动作没变,依旧还是没说话,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向辉见他态度轻蔑,撇了撇嘴,把一个锤子扔在他面前的桌上,将声音压了压:“难不成你真希望我换个方式问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放看看李向辉,又看看眼前的锤子。这样永无止境地浪费时间实在对他是一种折磨。他身子缓缓前倾着,在李向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拿起锤子,一咬牙将心一横,猛地向自己的手指上敲了下去。
审讯室里十分安静,锤子打击到桌面的时候,能听见夹着清晰的骨头碎裂声,沈放闷着叫了一声,挪开锤子再看那左手,小拇指已经应声断了,血肉模糊。
李向辉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一下呆住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沈放,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
沈放扔了锤子,缓缓将左手举起来对着李向辉,皱着眉头,忍着疼痛说道:“这就是你说的方式?省省吧,这是我玩剩下的,你审不了我,找你上司来。”
这话说完,他明显看见李向辉的脸色变了,紧接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审讯室的一个大玻璃窗。
沈放冷笑,也转头跟着他望过去,他痛苦的脸上忽然一阵阴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知道你在这块玻璃的后面一直盯着我,我也知道你找了我很久,但一直不肯跟我正面接触,你怕什么?想知道真相,没必要站在幕后看着这一切。”
他说完话十分恣意地兀自退了出去,等再被召进来的时候,里头只坐着一个人。
他得逞了,沈林决定亲自审他。
审讯室里,沈放已经处理了左手的伤口,他缓步走进来和沈林坐了个对面,四下安静极了,他们就那样互相盯着对方,两人死死盯着对方,似乎要把对方看穿。
随后还是沈放先开了口:“你终于出现了?”
沈林点头,瞧着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的脸,说出了他不露面的原因:“八年没见了,我怕我不能清醒地判断你说的每一句话。”
沈放轻笑,纠正他:“不,不是八年,六个月前,我们曾经见过一次。”
那天在中央饭店门口,他虽然意识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但他还是笃信,那一天,他确实看到了沈林。
沈林迟疑了片刻,也不否认:“是,只是那一次,我们并没有说话。”
“你应该希望杀掉加藤的那次我也死了才好。那时候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汉奸吧?”
沈放冷笑着,如今的沈林瞧上去风光无限,却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枯燥无趣,却又心思极密。
他是一个原则秩序至上的人,他心里认定了任何人都不应该危及国家秩序,就算是身边至亲之人犯了错,他也一定会秉公执法。
这是他的信条,也是职业操守。
沈林却回他:“你错了,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到这儿顿了顿,他目光存疑,“你说你是军统派过去的潜伏人员。”
“当然。”
“你说了不算,必须通过甄别。”
沈林依旧冷冰冰的。
沈放脸色一僵,忽然间暴跳如雷,开始咆哮:“甄别?你知道我在那边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根本不想在日本人那儿待下去,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还要被甄别?”
沈放火发完了后又沉静下来,将目光往沈林凑近了些:“甄别什么?甄别我身上这些伤口是在哪儿留下的吗?”
沈林不为所动,铁面无私:“你是日伪部门的情报官,你说你是潜伏人员,但时间太长了,你必须证明自己。而且地下党的渗透是无孔不入的,你的身份太值得怀疑。”
“你怀疑我是地下党?”
“有可能。”
“那你干吗不直接打死我?你手里不是有枪吗?别告诉我,你们文职的枪里是没有子弹的。”
一番对话后,两个人表情严肃地对视着,屋子里头静得能听见心跳,以及隔壁用刑后的惨叫声。
沈林目光一沉,复又抬起来:“你的情绪太激动,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
“冷静?我没办法面对着你冷静,别忘了你不只是中统的处长,我也不只是你甄别的犯人。”
沈放面目狰狞,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字徐徐说道:“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哥!”
沈林说话依旧没有温度:“所以我才希望你还是党国的人,那么一切都没有变。”
“不可能不变,当年我决定离开南京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
沈放根本不敢想那一年,就是在那一年,他的母亲病逝了。
沈林轻轻咳嗽两声,许是也有些不适,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就把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