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困惑
我的作文每次写得总是平庸无奇。比如,看到“车来车往……”这个题目,脑中立马迸出了共享单车之类的题材,然后就以此入文写了一篇无关痛痒的文章。为什么有些同学的作文总是很有情趣?
自觉俗气的人,倒是有救的——至少比那些俗而不察的人可爱多了。其实,要为文不俗,须得为人不俗。而为人不俗,须有高境界、真性情和真趣味。
你若有趣,文自不俗!
关于2018年江苏省高考的这道作文题,我想起此前看过的一篇学生作文。不妨一起来看下。
写给15岁的单车
毛玉茹
你可知道,我怀念过去的你,怀念15岁的我与你共同拥有过的日子。那些山花烂漫、夹着悲欢的昨天,浩浩荡荡穿过我们单薄的青春。
青春总是像六月的天,时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时而又“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我时常回忆起我们在春天里飞驰的日子,天上有五彩的风筝与我们同行,耳边有微风的絮语萦绕。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是赌了气打算流浪的。年轻气盛的我,听不得父母的半句责备,也容忍不得自尊的半点创伤。那天,大概只是因为爸爸妈妈看了我的日记吧。你是知道的,15岁女孩的日记是不能被打开的。面对父母那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我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了。我与他们争吵了起来。那是我全部的秘密啊!于是,我们踏上了“流浪”的征程。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那时,三毛这样的洒脱对于我是一种多大的吸引啊,也许那就是一种青春的叛逆。
你还记得你的背上曾经载过一只可怜的小流浪狗吗?那天我们一起放学回家,看见垃圾堆旁有一团灰色的身影在瑟缩。还记得那是一个萧瑟的秋日,肃杀的街道上飞舞着秋风那猖狂的笑声。我们在它旁边停住了,我轻轻地将它托起,放在你的背上,我们三个就这样相依相扶地回到家。然后我帮它洗澡,你在旁边看着。原来那身灰色的皮毛是雪白的。它葡萄般水灵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是对我们的感激吗?我记得,我们都笑了,那么温暖,那么幸福。
还有,那个明媚的春日,我们在山间流连。青山绿水,草长莺飞。是我央求父母把你也带上,我们一起去踏青。汽车刚停稳,我就把你从后备箱里接出来。我们一起飞翔,在心灵的天空。身后,是父母的呼喊声,我们却依旧不停地往前飞,飞,飞。
青春是梦想编织的现实。我曾信誓旦旦地向你允诺要带你到未名湖畔徜徉。你一定会看到我踏进那片圣地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带上你,在新的天地里又一次飞驰。
成长既甜蜜又艰辛,既忧伤又明媚。你一定还记得童年时的我单纯而可爱,没有心事也没有烦恼。然而成长却是我前行的必经之路。幸好,有你懂我,有你陪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读完这篇文章,你有何感受?你的眼前是不是浮现了活泼可爱、眼神清澈的女孩形象?这篇文章的文字不做作,一如小作者的性情——清纯自然。在她眼里,单车、流浪狗都是亲密的伙伴。“我们三个就这样相依相扶地回到家”,多有趣的表达!只有活泼泼的人,才能写出这样活泼泼的文字。
这种趣,源自童真之心。孩子的眼光是清纯的,没有鄙俗气。刘再复在《童心百说》中说:“看到世界被无孔不入的市场所充塞,看到人间布满市场气、市侩气,更明白所谓童心,乃是在算计性空气的包围中仍然拒绝算计、拒绝世故的自由存在。”拥有童心的人,活得自在而有趣。你看,苏东坡半夜起身,只为去看一眼院子里的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川端康成对海棠花也别有一番深情,“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于是他睡不着了,写下《花未眠》。两位大文豪都有孩子般的眼睛,能察觉到熟悉平易之物背后的美。
有趣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老舍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老舍的爱好很多。最早是练剑术。他学了少林拳、太极拳、五行棍、粘手等等,并购置了刀枪剑戟。他家小前厅里有一副架子,上面十八般兵器一字排开,让初次造访的人还以为进了某位武士的家。由于和拳师们有过交往,老舍装了一肚子拳师们的传奇故事。
老舍爱唱戏,而且唱得好,字正腔圆,味儿浓。著名艺术表演家梅兰芳、荀慧生、程砚秋、尚小云等,都是他的戏友。去朝鲜慰问,去美国讲学,老舍都少不了唱戏,而且好评如潮。
老舍爱养花。单是菊花,他的院子里就养了一百多种,在他的《养花》一文里也有提到。
老舍从小爱听相声、听评书,而且爱说相声。他天生有幽默感,被人称为“笑王”。因为爱说相声,他的演讲特别受欢迎。他第一次在国内公开讲演是在北京青年会,从老舍一张嘴,到讲演完毕,听众的笑声几乎没有断过。
老舍爱画,爱看画,爱和画家交往,爱买画,爱收藏画,也爱品画。“老舍画墙”挂着齐白石、傅抱石、黄宾虹、林风眠等名家的作品。
老舍还有很多的爱好,爱玩骨牌(一个人玩),爱书法,爱养猫,爱旅游,爱享受自然……这些琐碎的爱好,像些砖头瓦块,是老舍生活的一部分,小小的一部分,但如果少了这些,就建不起老舍这样的巍巍大厦。老舍有一方闲章,上面刻了七个字:一生爱好是天然。这是他的座右铭。老舍的爱好,对他的文学创作极有好处。没有这些爱好,就不可能诞生像《断魂枪》《茶馆》这样的经典之作。
再谈一个人——梁实秋,也是极有趣的。他是旅行家,也是美食家,爱下棋,爱收藏古董,有着文人雅士的诸多趣味。看梁实秋的文章,总觉得像夏夜树下飘来的笛声,有清凉的意味在。他的文字,是逍遥于趣味间的闲情、智慧。看他在《下棋》中的一段:
有下象棋者,久而无声音,排闼视之,阒不见人,原来他们是在门后角里扭做一团,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在他的口里挖车呢。被挖者不敢出声,出声则口张,口张则车被挖回,挖回则必悔棋,悔棋则不得胜,这种认真的态度憨得可爱。我曾见过二人手谈,起先是坐着,神情潇洒,望之如神仙中人,俄而棋势吃紧,两人都站起来了,剑拔弩张,如斗鹌鹑,最后到了生死关头,两个人跳到桌子上去了!
读完此段,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忍俊不禁?为争一棋子两人扭打一处的有趣情景,历历在目。如果对下棋毫无兴趣,梁实秋断写不出这样有趣好玩的文字来。
有趣的人,大抵还是“会玩”的人。
说起大玩家,我立刻想到一个人——黄永玉。
黄永玉太会玩了。他养过猴、猫头鹰,以及梅花鹿,但他最爱的还是狗。他曾在北京郊外买了一块地建家宅,是为了养他那十来只体型庞大的猎狗。家宅院落越盖越大,又添了水池,种上荷花,“万荷堂”就此成型。
他特别爱车。76岁时,他从德国买了一架马车,一度驾着马车在通县的公路上驰骋,80岁以后,他陆续添置了红色宝马敞篷跑车、保时捷911敞篷跑车、路虎发现越野车、保时捷卡宴越野车以及红色法拉利F430……
除了画画和写作,黄永玉曾经的兴趣还有打乒乓球、拳击、弹钢琴,持续至今的兴趣是抽烟斗,收集烟斗近千个。90多岁的黄永玉烟斗不离嘴,有人对他的印象是:永远衔着烟斗,就像婴儿吸着奶嘴。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好玩”。
与他的为人一样,他的文字也富有情趣。他的诗集曾获过“第一届全国优秀新诗奖”,散文集《比我老的老头》、游记集《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文与画《永玉六记》,均为许多读者所喜爱。有一段时间,他在农村,曾创作一组“动作短句”。这些短句,似格言却非格言,妙趣十足。我选几句给你看。
猫:用舌头洗刷自己,自我开始。
螃蟹:可也怪!人怎么是直着走的?
刺猬:个人主义?那干吗你们不来团结我?
蚕:我被自己的问题纠缠,我为它而死。
细菌:肉眼看不到的可怕,才是真的可怕。
是不是很好玩?笔墨从性情而来,有趣的文字来自性情人生、审美人生。
不由得想起黄永玉的表叔沈从文。沈从文的文学魅力,可以说来自他小时候的逃学经历——到处看杀猪屠狗、打铁磨刀的小贩,看革命军……这给他呈现的是人生百态。而仅仅凭在学校里受的教育,是很难写出真正的好文章来的。
好文章诞生于天地之间,带着田野的气息。所以,你一定要学会“玩”。龙应台在《玩,是天地之间学问的根本》一文中说:“上一百堂美学的课,不如让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一百个钟点的建筑设计,不如让学生去触摸几个古老的城市;讲一百次文学写作的技巧,不如让写作者在市场里头弄脏自己的裤脚。”她也是这么做的。在儿子安德烈很小的时候,她常带他去剧场看戏,去公园里喂鸭子,在厨房里揉面团,到野地里玩泥巴、采野花、抓蚱蜢、放风筝,在花园里养薄荷,去莱茵河畔骑单车远行……
说到这里,我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文章的气度、格局是一个人的性情、胸襟、情怀、气象的自然流露,是矫饰伪装不了的。明朝散文家袁宏道说:“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癖好,能见出一个人对万物、对人间的深情。当然,有癖好不等于就能写成好文章。癖好有高下雅俗之分姑且不谈,关键是你能否将你的癖好引入文字,能否在文字的世界里观摩、赏玩你的癖好。
当你就自己的癖好进行写作的时候,你将会体味到另一番趣味。文字提升趣味,趣味也影响文字。
你若有趣,文自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