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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EN

INVASION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尽管作为一颗被撕裂的大型卫星残块,镍星在理论上与那些围绕恒星运转的普通小行星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但任何人—只要他的观察能力还没差到不可救药的程度—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二者之间的差别:由于“年龄”不大,再加上外侧的行星环带已经吸收了大多数不安定分子,镍星的表面并没有“真正”的小行星特有的那种由撞击形成的坑洼和裂痕,至少就苏珊娜看来,这颗周界卫星看上去更像是地球上那些被冰川切削下来的碎石,分明的棱角和光滑坚固的表面透着一种特有的几何美感。

不幸的是,这一切现在已经成了过去时—当苏珊娜提心吊胆地驾着“好奇号”穿过破损严重的外部气闸,驶进位于装卸区外侧的航空港时,所见到的一切充分证明了她在归途中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那群该死的气旋以一种足以令人类战争史上任何一名防空部队指挥官都为之惊叹的准头狠狠地打击了这座悬浮在大气层边缘的科研基地,至少有两颗直径超过50米的石块命中了航空港出口处的装甲气闸,在将近半米厚的强化装甲板上留下了两处几乎一模一样的巨大凹痕;另一颗更大些的陨石则光顾了基地上方的远距离通信塔,使这座建筑物从它原来所在的位置上干净利落地蒸发掉了。除此之外,苏珊娜还数出了至少一打陨石撞击后留下的痕迹,它们的狂轰滥炸扫荡了镍星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地表,放射状的陨击坑中央仍然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暗红色幽光,就像一只只隐藏在阴影中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我们总共遭到了二十二次撞击!”半个小时后,当苏珊娜和吕锡安脱下散发着不良气味的飞行服,坐进基地的会议室里时,镍星上的首席工程师长谷川宽秀用这个令人不安的统计数字替代了惯常的寒暄,“基地的对外通信已经瘫痪,两台在基地表面工作的维护机器人被毁,外部气闸受损。除此之外,由于撞击导致的震动和星体变形,基地内部的设施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我们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能源,各处管线与通道都发生了故障,在B2、B4两个区检测到轻微辐射泄漏,三条维护通道因为闸门变形而不能开启。更糟的是,我们缺乏必要的设备与物资来修复这些损伤—我早就说过,为了节约空间而把维修备件仓库放在外面,实在是个馊主意。”

“幸运的是,人员伤亡不大。”基地的医官接过了话头。像往常一样,这个长着一张长马脸的男人保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他汇报的是另一颗天体上的伤亡情况,“我们只有四个人受伤,其中一个人重伤,但没有生命—”

“行了。”吕锡安挥了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现在只想知道,基地是否有可能恢复通信能力?我们的研究目标在今天表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它们不但在使用工具,而且表现出了拟订计划并组织集体行动的能力。这一发现将完全改写我们之前做出的大多数研究结论,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必须重新考虑眼下的处境。”他意味深长地将目光投向一个又一个与会者—如果这次仓促的集会也能算是场会议的话,“但无论我们打算做什么,远距离通信能力都是至关重要的。”

“恐怕不行。”在短暂的沉默后,总工程师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要靠这种办法将他矮胖的身躯里的勇气集聚起来似的,“毁掉主通信塔的那次撞击释放出的能量超过了1000吨TNT当量,整个建筑结构都被汽化掉了,要修复它的唯一办法,只有重新再造一个。”他停顿了一会儿,“当然,穿梭机上的超空间通信系统也能派上用场,但它们的抗干扰能力有限,要进行长距离通信,必须先离开行星的洛希极限以避免重力场干扰。”

“那需要好几天时间才行。”苏珊娜插话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功率较小的备用通信塔也许还有可能修复,我们可以用它联系新特奥蒂瓦坎殖民区的救援飞船。我们可以利用现有的设备自行制造必需的部件,只要再花上50个标准时……”

“请原谅我打扰一下,恐怕我们已经没有50个标准时可以浪费了……”还没等总工程师把话说完,一名个子矮小、有着焦糖般的深色皮肤和一头深褐色短发的男子突然走进了会议室。

“此话怎讲,洛佩斯博士?”一名科学家问道。

“各位,如果基地的损害评估系统提供的数据没错的话,我们现在还剩下不到18个标准时。严格来说,是17小时44分钟,误差不超过±300秒。”洛佩斯将语速刻意放得很慢,似乎是要确定每个人都能听明白这句话,“计算显示,刚才的撞击已经改变了镍星的轨道,它将在10个标准时后由行星外层大气进入大气中层的水冰和氨冰云层,由此增加的阻力会进一步加速它的下坠。到16个标准时后,镍星会进入压力超过三十标准大气压的内部大气层。此时的气压差和摩擦产生的巨大热量会使基地内的任何逃生设施—无论是穿梭机还是火箭式逃生舱—都无法使用。”

随之而来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其他人身上来回移动着,似乎正在就由谁说出那个不得不说的事实而进行一场无声的投票。最后,坐在会议桌首位的吕锡安开口了:“没有挽救的办法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没有。”在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钟之后,长谷川宽秀低下头去,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双脚。

“既然这样,”吕锡安点了点头,“我提议启动紧急撤离程序。出于安全起见,所有人必须在12小时后登上穿梭机,随后在同步卫星轨道上等待科学院派来的补给船队—按照计划,他们下周二就能抵达这里,穿梭机能够携带的补给应该足以让我们生存到那个时候。还有谁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但也没有人立即表示赞同,哀伤的气氛就像驱之不去的无形浓雾,沉重地压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中。这哀伤并不仅仅源于对基地本身的感情,更是因为他们即将付出的代价—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放弃镍星对他们的研究工作将造成何等重大的甚至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否定这冷酷的事实。

最后,所有人都很不情愿地举起了手,向可憎的命运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只有几名基地警卫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神色。接着,所有人都匆忙地走向了会议室的出口,希望能在这剩下的最后半天时间里尽可能地让他们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略微减小一些。

接着,苏珊娜也站了起来。

当人群中的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会议室后,她突然抢上一步,拦在了走在队伍末尾的那人面前。“我有几个小问题得请教您,洛佩斯博士。”苏珊娜看似不经意地抬起一只胳膊,撑住了一侧门框—同时也“恰好”挡住了对方离开会议室的路。

“尽管问吧。”洛佩斯耸了耸肩。在这个梅斯蒂索人遗传自卡斯蒂利亚先祖的高鼻梁上方,那对印第安人的黑色小眼睛中既没有透露出半点儿惊慌,也看不出恐惧或者心虚的痕迹。他只是将粗短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方的提问。

“我希望您能明确告诉我,今天上午,当‘好奇号’执行观测任务时,您到底在干些什么?”苏珊娜字斟句酌地问道,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故意曲解的漏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无惧号’穿梭机当时并没有得到起飞许可。”

“哦,我不得不承认……怎么说呢?你说得确实没错,准尉。”洛佩斯的嘴角弯曲了一下,似乎苏珊娜问的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但别忘了,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为了避免白白贻误时机,在某些情况下打破规则是必要的。”

“但‘好奇号’当时正在执行相同的任务,而所有穿梭机上的科研设备都是按照相同标准配置的,”苏珊娜立即指出,“换句话说,您所需要的数据我们都会为您带回来的。”

“我自有这么做的理由。”

“能解释一下吗?”

“我会尽量试试的。”年轻的梅斯蒂索人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我相信你也注意到了,这些气旋今天的活动十分反常:在平时,它们的行为模式更类似于老虎或者大白鲨这样的独行掠食者,几乎从来不会集体行动,更没有表现出任何能够实施有组织行动的征兆,而这与它们两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组成一支拥有数百个体的队伍,有组织、有计划地摧毁预定目标—格格不入。虽然我对它们这么做的动机一无所知,但毋庸置疑的是,做出这样的行为,必须通过持续不断的沟通以实现协调,而这恰好属于我的专业范围。”

没错,那确实是你的专业。苏珊娜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在十年前的最初几次接触中,若望·罗孚特教授就已经发现,由于不像正常生物一样拥有感觉器官,这颗行星上的气旋依靠接收周围的温度差与无线电脉冲—偶尔也包含一小部分微波的波段—来感知周边环境,或者在相互之间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沟通与互动。而使得镍星基地的研究得以进行下去的“隐形斗篷”技术正是基于这一原理发明的:由于MG77581A3上的气旋对一切人造设备都有着原因不明的强烈攻击倾向,要想接近它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安装在穿梭机上的无线电欺骗装置将自己伪装成它们的同类,而发明并负责改进这套设备的人正是米格尔·洛佩斯。

“当然,你完全有理由质疑我的做法。”洛佩斯继续说道,“没错,我的行动没有得到执行委员会的授权,但我必须这么做。众所周知,我们过去很少拦截到这些气旋之间的通信信号,有时一整年也只能截获几十个KB,对于一个显然具有比大猩猩甚至南方古猿更高智力的社会性智慧群落而言,这样的信息量明显是少得过分了—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们过于保守的研究策略!就像人类之间的沟通更多是靠悄声细语而不是大喊大嚷一样,这些气旋之间的大多数交流都是依靠低功率信号进行的,要接收这些信号,你就必须凑到它们身边才行。”他举起右手,比画了一个“靠近”的手势,“当然,我并不是在质疑执委会制定的安全守则的合理性:由于对研究目标相互间的交流模式缺乏了解,‘隐形斗篷’目前还很不完善—我们可以远远地伪装成打招呼的陌生人,但要是凑得太近,遇上了仔细盘问,那可就得露馅了。正因如此,执委会才专门通过决议,禁止一切穿梭机接近到距气旋五千米之内的地方。”

“没错。”苏珊娜说。

“但这么一来,我们在确保安全的同时也束缚了自己的手脚—我刚才查过‘好奇号’的记录,你们在40分钟里录下了多少有意义的通信?只有不到两千比特!”洛佩斯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度,“也许这么做确实避免了潜在的风险,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却不啻最恶劣的犯罪!我在一个小时的冒险行动中截获的信息是我们过去10年中全部收获的20倍以上!一旦我们的研究工作恢复正常,我就可以—”

“你的意思是,你当时只是在接收信号?”苏珊娜追问道。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洛佩斯的解释相当有力、完全符合逻辑,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就像是品尝一杯跑了气儿的可乐,虽然味道没多少问题,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没干别的?”

“当然。”洛佩斯答道,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无惧号’的飞行记录?”

“记录是可以伪造的,而你有能力—”

“够了!”一直坐在会议桌旁的吕锡安挥了挥手。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忤逆的权威,“我已经检查过了洛佩斯教授截获的信息和航行记录,那里面没有任何问题,继续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他的语气略微舒缓了一点,“准尉,我认为你有些疲劳过度了,最好去睡眠舱休息几个小时—这是命令。”

“遵命,先生。”苏珊娜不情不愿地放下胳膊,让洛佩斯离开了会议室,在擦肩而过的一刹,她似乎隐约看到了梅斯蒂索人那双棕色小眼睛里闪过的阴暗笑意—这也许只是她的幻觉,也许不是。“我这就去。”她说。 8JMb4Yz2tBtTlBsEaqcBK9ylTxA70nBTWOvXf/ytK/XisVgHShxafezusvjFeMM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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