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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紫衣重楼

命运不可深思。每一个决定,甚至每一个微小的举动,会造成未来千千万万个结果中的哪一种,没人知道。

所以每个愿拿前程乃至性命做赌的亡命之徒,手中都应该握有不止一张底牌。

承乙在大战来临前居然放弃坐镇守城,黄昏时分才勉强赶回,苦苦斡旋,只为拖延时间,等待最终的强援。

看样子他苦心不负。

翻江倒海狂风肆虐的景象再可怖,也比不过此刻替承乙击破致命光焰的身影更瘆人。

一紫一白两道光破水而出直窜天际,在乌云中追逐穿梭,连稠密如针芒的闪电都避之唯恐不及,密集地砸在了方圆十数丈外的海域,惊天的巨响不啻地裂山崩。

趁大垂还跌坐在震惊中没来得及反对,我咬牙抱起春空追出海底。

紫光的主人半隐在云天之外,飒飒的衣袂随风铺卷,深浅堆叠的黯紫几乎要和云层融为一体。

他的容颜无法描述。只能让我想到书中所写的,那些盛开在黄泉彼岸的接引之花。无法逼视的亮烈,美而颓,无瑕到不祥的地步。风华流转,艳极成灰。

漫天风起云涌,倒映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唇色苍白,语声不扬。忽而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昊天塔下别过千载,难得山河如旧,故人也都无恙。”

没了角楼的遮掩,我只得听从春空指点,找到一处小小的浮屿,窝在罅隙内勉强藏身。转头却发现身旁早已是鱼山虾海夜叉成群,一大片脑袋挤挤挨挨浮出水面,都在等着瞧这场千载难逢的热闹。相形之下,我和大垂两副陌生的狐狸面孔顿时泯然于众,轻易再分辨不出来。

一般来说长得太好看的人能耐都马马虎虎,除了摆看没有别的用处。这回遇上两个姿容难分轩轾的对头,还都战力雄厚,太难得了,必须围观。

众水族眼巴巴紧盯着半空,每一次光束撞击都能引起此起彼伏的议论惊叹。

“那厮是谁?霸气逆风都侧漏啊……这下龙王可算遇上劲敌了。”

“就是,紫衣服的什么物种来着,保不齐胆子撑开来比天还大,连龙王的逆鳞都敢撸啊……”

雍禾管束住私自出城观战的族人,一齐游向距离电光雷火稍远的地方。他似乎对天上的打斗没什么兴趣,只一句轻轻浅浅带过,就让众口沉寂。

“他是重楼。”

在我印象中,每一个提起这名字的人,总会尽量把话音放得极尽轻微。不是因为这名字分量不够,而是说话的人,害怕被旁的耳朵听见。

我屏住呼吸重新扎进海水里,化出龙尾朝雍禾所在的方向追去。在成群的鱼虾中趟出条窄道来,又看着他们摩肩接踵昂首翘望,重新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把欲划水跟上来的大垂死死堵在浮屿边。我渐渐望不见他的身影,只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气急的嘶吼:“涂幼棠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快给我回来!说好了一起回涂山啊啊啊……”

雍禾接过春空,望了望我身后那段摆荡的龙尾,眼中并无多少惊诧,只轻叹道:“你还没走?”

似乎除了春空,人人都巴不得我赶紧消失在此地,却没人肯告诉我具体原因。

但这位四皇子风度翩翩,眉目俊秀,举手投足皆是化外散仙的儒雅作派,看起来不像醉心权术之人。若非亲眼所见,绝想不到他会闷声不响就敢在承乙两肋各插进去一刀。

我指指天上正和临渊斗法斗得难解难分的紫衣身影,问他,和承乙做对,等于同时惹下睚眦必报的魔族,不怕连最后独善其身的一线机会都失去?

身为夜叉族中从不干政也没什么实权的四皇子,无论承乙和临渊的鏖战谁胜谁败,对一个富贵王侯都不会多大影响。可他大张旗鼓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立场,起码表面看来是这样,并因此卷进风口浪尖,再也没有回头余地。

他牵着春空微微一愣,随即报以苦笑,“苍生百代,前程社稷,非我这等资质平平的俗子能够干预。他们争的东西,我没兴趣。暗中帮扶东君,只是为了一个人。”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回答,心中只有茫然。半空中风云变色的缠斗,胜负难料。魔君再度现世,所有人都把这视为天地间另一场浩劫的开端。我这么问,或许只是想从他的回答里汲取一点信心。我以为雍禾甘冒奇险,是为了更深刻的原因。比如甘愿为宏大的时代而做出牺牲,避免东海水族自相残杀;又比如,是坚信遵循临渊的脚步,才能使族人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他说,只是为了一个人。

这样的同伴,既不足够坚定,也不见得可靠。我心怀谨慎,不动声色地默默把春空拉回身后。

“那个人……谁?”

他很快脱口而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锦芙。”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过多思量,应该不是撒谎。我再次感到意料之外的震惊。

雍禾低垂着头,慢吞吞又道:“津河化龙之险,若无东君倾力护法,恐怕她早已触壁而亡。我与她……说来也是惭愧,总是襄王有梦,奈何神女无心。虽无缘结缡,终究痴念难断。锦芙殿下如今化龙飞升,成了玉琼川唯一的女皇。她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今日之事,聊作报答罢了。”

这段不成风月的故事,我倒是略知一二。之前在东海,曾听春空八卦过,说他这位四皇叔,乃是个难得的痴心人,对鲤国长公主一往情深,立志非卿不娶。然而多情总被无情伤,锦芙志怀高远,早早许下重誓谁也不嫁,要留在族中治理国家,因此几次三番拒绝了雍禾的求亲。雍禾锲而不舍,年年被拒年年求,蹉跎至今未果。

春空抽出手来掏掏耳朵,伤感地作了总结:“问世间情为何物,看我四叔。”

小子絮絮叨叨,又把我抛出兜云锦助锦芙化龙的细枝末节好一通渲染,添油加醋在雍禾面前念了一遍,他看我的眼神瞬间有了极大的转变,和之前的冷淡判若两人。

于是雍禾投桃报李,也将他所知的魔君来历娓娓而叙。

这一代的魔君重楼,原身是乃是天禽凤族之后,神鸟凤凰的爱子。此子天生神异,然性傲不羁。还没修出人身时就是个刺儿头,成年了变成整个天族的麻烦,被流放以后堪称三界的灾难。

若不是闹得太出格,本也能好好做个顺风顺水的仙二代,只因年少狂妄,犯了极大的罪过,为诸天法界所不容,终遭贬黜,落地成魔。他被驱逐到极北苦寒之地后,仍不甘寂寞,聚集起零落八荒的妖魔,自封群魔之首,成一方霸主,后世皆以魔君称之。

提起重楼这名字,小字辈或许没多少印象,但他入魔前的身份之尊贵殊胜,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君在堕天之前,尊号孔雀大明王。

纵然我的课书被哥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删节得到处都是残篇,但万禽之首的凤鸟族族史,还是留下了多半。

开辟鸿蒙之初,天地荒芜,善恶混沌,弱肉强食能者得之,万顷河山处处埋骨。直至诸神显世,平定千秋,立下法度,神、仙、妖、魔、人、鬼六界生灵终于各自相安,魑魅游魂亦不再被随意捕杀吞噬。那时世人皆对神明心服口服,将其奉为至高无上的圭臬。

天地大战后众神凋零,剩下最为显赫的三大族乃是龙族、凤族与灵狐族。为万世千秋计,龙凤联姻渐成一项牢不可破的规矩,他们立下誓约,两姓之好如苍天覆地,千古不易。

但金翅大鹏鸟的出现,使得龙凤两族一夕反目。

重楼的生母是神禽之祖,神鸟凤凰,在南禺山涅槃后得不死不灭之身,称火凰赤霓。按约定,原本该同无明山的云龙伏泽结为夫妻,彼此早有婚约在前。

云龙乃上古龙族之首,身有紫火云雾缠绕,白鳞淬火而炼就纯金之色,经行过处,遍生佛花优钵罗。这尊龙神的来历已难以考证,结局同样隐晦而鲜为人知,后世只留下寥寥诗文记述他的高华殊胜:“披毛戴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

这样一对貌似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却没能将龙凤两族的世代交好延续下去,到底还是为的一个“情”字。

雍禾叹道,那段往事实在过于代远年湮,他也不过从年岁极高的老夜叉王口里略知一二。

据说伏泽身为龙祖,观念比较传统,认为通婚还是同族的好,否则不定生出什么奇怪的后代,因此对和火凰的联姻一直心怀抗拒,又与族中白龙女澄琉有情在先,便不顾天族劝谏,执意摔碎刻有合婚辞的补天石解除婚约。最后姻亲是没结成,反倒添上一桩世仇。

禽鸟性骄,火凰尤烈,喜则光芒万丈,怒则赤地千里。赤霓将退婚一事视作奇耻大辱,誓要伏泽夫妇为此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方能稍解心头之恨。但仅凭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手刃龙祖。哪怕集合天下飞禽同仇敌忾,要与龙族一较高下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赤霓心怀怨恨却又苦于无计可施时,伏泽已经一意孤行迎娶了情投意合的澄琉,隐居天外,过得和乐美满。不久又顺利诞下后代,完全没把凤族几次三番的挑衅和诅咒放在心上。赤霓但凡寻上门来滋事,伏泽夫妇多闭门不出,不愿生起正面冲突,反好言相劝再三,祝她早日觅得佳偶,勿要为一时意气作无用之争。

伏泽的态度其实无可厚非,他与赤霓之间清白无碍,不过幼年曾在灵山脚下听法时有过错肩之缘,俗称的听课同席排排坐罢了。连认识都谈不上,更遑论什么移情别恋。对他而言,只不过拒绝了一个不太熟且并不爱的女人,既没脚踏两船,也没始乱终弃。但赤霓却在那一面邂逅里情根深种,以至于单恋不成由爱生恨,实在可悲可叹,也只能说造化弄人。

分庭抗礼之势持续了好几千年,才出现一个逆转僵局的契机。这个搅事担当来历同样显赫,他就是鲲鱼荧螣。

“北溟曾有鱼,南迁而扶摇。”上古神兽中,有鲲鱼名荧螣,化生于北溟沧海,寿数十亿,所食者九天清气也。鲲鱼又称鲲鹏,因其本相无定,能自在随意变化。在水为鲲,在天为鹏,其翼挥张不知其几千里也,是地位可与神龙相匹的瑞兽。

苍天造物何其公平,鲲鱼身宽体大,心眼却和体型堪成反比,小得惊人。

从来乱世造英雄,那会正赶上冥府众妖破地而出,欲与东皇将这天地分权而治。就在灾劫席卷三界的紧要关口,荧螣有心要大显神威,卯足了劲非得借此一战跃上神仙榜排名之首。这个名垂青史的亮相太重要了,第一印象么,必须光辉不可磨灭,于是乎他很纠结,不知是该以鲲之形还是鱼之态隆重登场。琢磨来琢磨去,万万没想到竟然在犹豫中错过良机,等他忽忽悠悠从天外赶来,战场早已被收拾得七七八八。

伏泽在这场平乱中功不可没。龙神执掌天下云雨,是万水之宗,他放言若众妖不肯归降,便切断东荒云梦泽与幽冥地府相连的源头,使“怒、怨、悲、忘”四大冥河永远枯竭。

一旦失去冥河水的润泽,茫茫冥府连黑风冷雨也会一并消失,数以亿万计的妖众将在熊熊不熄的无间烈火中被万世焚烧,饱受赤焰淬骨炼魂之苦,无有尽时,永生都不能再入轮回。

冥府妖王无奈之下,同意私了此事,和东皇不知达成什么秘密协议,允诺永不再踏出冥界,换来全族性命得以苟延。难得的是,一向性好赶尽杀绝的东皇竟也大发慈悲,一场几乎搅得天翻地覆的叛乱就此揭过不提。

鲲鱼很尴尬,落水狗也捡不着打。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上古神裔,真身如此令人望而生畏,却连个排得上号的名位都没混上,风头全被同根生于沧海的云龙占尽,因此始终耿耿于怀,万般的不服不忿。

但鲲鹏同样奈何不了龙。于是他这次决定曲线夺标,勾引情伤未愈芳心寂寞的赤霓,只为生下天地间唯一的一只金翅大鹏。

大鹏鸟名迦楼罗,是火凰赤霓与鲲鱼荧螣的长子,几乎完美继承了水族鲲鱼和神禽凤凰的全部杀伐之力,甚至更胜一筹。此鸟面白羽赤,翅膀张开如利剑,羽翼缝隙中会降下热沙雨,所扇之风若误入人眼,会致目盲。

除此种种殊异处之外,迦楼罗还有个特别的癖好,这也是赤霓之所以同意嫁给荧螣的最大原因。大鹏鸟是龙族天生的克星,专门屠龙为食,一次五百条,吸溜吸溜吃面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观佛三昧海经卷一载:此鸟以业报之故,得以诸龙为食,于阎浮提一日之间可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

迦楼罗诞于赤霓对伏泽的恨和荧螣对伏泽的嫉,乃身负“痴、怨、嗔”三种重孽的煞星,他的出生,是龙族亘古以来最大的劫数。

然凤凰古老神圣,凤鸟现世时,连菩提树都还不知在哪里,因此这桩公案三界神佛都不便插手,只得隔岸观火。

金翅大鹏满一千五百岁那年,赤霓终于宿怨得偿,云龙夫妇双双殒在迦楼罗口中。伏泽被迦楼罗的金刚利喙咬断了龙脊,囫囵吞吃得连片鳞都不剩。澄琉不肯独自逃生,殉夫同丧于鸟腹。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还只是一枚尚未孵化的龙卵,也无人知晓流落何方。

神龙之祖葬身鸟腹,这业报滔天,纵一时奈何不了赤霓,惩罚却应在了她的后代身上。“凤育九雏”,火凰生下金翅大鹏后,又先后诞育孔雀、彤鹤、蓝凫、紫燕、招风、奔雉、百鸣、雪鹄。作为杀龙的天谴,终其永世,她都将再也无法生出凤凰。

重楼就是赤霓的第二个孩子,孔雀。 m5Ms6Xy5xp/Ri3qU6YUFpCGPvbT1L/RVrxRJhHXJbltAx3T5XSww7kU1vlETPm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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