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四十章
论战

云梦泽水族本该与东海同气连枝共御外敌,奈何龙君仙踪难觅,与凶悍的海夜叉几次交手下来,自顾尚且不暇,难免对东海水族怨怼之心渐起,内部早就离心离德分崩在即。云梦泽水族认为,若不是为了非亲非故的东海族众,他们的龙君又怎会遭此非难,进而连累了原本清平无扰的云梦泽?东海海族则觉同为水族,这种不仗义的想法明摆着是柿子专捡软的捏,没本事对抗东皇的不公为龙君正名,就转而迁怒同样失去庇护的同类,真是墙倒众人推。

我沉下心,要认真想想这是何种暗示。

姜夷带我来轩辕宫的目的,莫非就是让我从中揣摩出这几个看似已经决裂对立的族群,内中千丝万缕的端倪。而这场牵扯诸方势力的大战,将决定东海鲛族悬而未决的命运,最终将何去何从。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了她说的,拦住锦芙也没用,究竟是意所何指。

回到上元宫,宫门外早就停着一架鱼轩,鲛仆们已垂首恭候多时。

【注:鱼轩,古时贵族妇人所乘坐的车辇。】

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打算先回寝殿把这身衣裳换掉,再赶往正殿。但素来凡事无可不可的太玄,此番竟态度坚决地拦住了我,伸手指指鱼轩浮车:“事态紧急,怕是来不及更衣了,君后这便请起驾吧。”

原来这个忙碌紧张的晚上,临渊也彻夜未眠。

登上浮车,穿越回风苑和流雪廊去往流泉宫的短短路途中,我才刚刚得知云梦泽被魔族勾结儋耳国的氐羌鲛人联手偷袭,以致伤亡惨重的变故。

自顾蹙眉思量,从上了浮车便一直垂首不语。大概被太玄误会,以为我还在计较未能换掉这身饱受讥讽的裙裳之故,便突然冒出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劝慰来。

“君上虽外表不羁,其实内心传统,是条洁身自好保守的龙。活了两万多岁,只谈过一次恋爱娶过一次亲。”

“唔……我已经知道了。他告诉过我,曾经娶过夫人。”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前任君后,恰是我未曾谋面的阿姐,芜君的嫡亲爱女。

通宵破万卷的疲惫漫上心头,已倦怠得说话也提不起力气。这句顺水推舟的回答,就连自己听来都觉得略显寡淡敷衍。不知落在太玄耳朵里,又被怎样揣摩。我却无心顾得了那许多。

“可惜落花双双随水去,龙女还是狐女,一般的黄泉无觅。阴错阳差可叹可惜。”

连姜夷也趔趄了脚步,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向太玄。

我冷不防呛了口冰冷海水,“他谈情说爱的和娶的不是同一个?然后她们……还都死了?”

看来龙君的情史,远比想象的更浩瀚丰富多矣,我一时有点转不过弯。除了云门姐姐,还有谁家红颜这般薄命?要有机会回涂山,得往课本里添上一笔,龙还克妻。可究竟谁是另一个落花随水的龙女?若没记错,五方志里所载的灵兽涵盖古今,然寰宇漫漫数十万年间,仿佛并没听说有因情劫而殒的女神龙。

太玄说话的速度,对与之交谈的人而言,实在是种沧海桑田般的考验。等他好不容易摇完头再抄起手,准备继续开腔,浮车已抵达流泉宫殿外。

远远便听得司宵激动咆哮:“眼看玉琼川大战一触即发,偏赶在这节骨眼上釜底抽薪攻打云梦泽,难道仅仅是巧合吗?!可恨区区边夷小族,如今都敢太岁头上动土!若不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来个敲山震虎,人心惶惶之下,哪还再经得住那些邪魔外道继续趁火打劫?只有先平南,为云梦泽死伤的同族们报暗算之仇,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听这意思,这位身经百战的鲛族将军是在力谏龙君,柿子先检软的捏。东海如今四面楚歌,需同时面对魔族、海夜叉、南蛮氐羌和云梦泽内乱的威胁。而他的做法,就是取易舍难,先从中挑出战力最弱的氐羌族来杀一儆百。

乍一听合情合理,细琢磨却有说不出的别扭。

“可是,有多大的好处值得他们闹起来呢?”

满殿缄寂,我的声音突然响起,便显得尤为突兀,瞬间吸住了所有目光。夜来、司宵、几位高阶鱼官、还有数个叫不出名字的面生武将围在御座前站了一地,临渊正背向大伙负手而立,不知在琢磨什么,似乎对司宵的请战充耳不闻。

直到我走近御案,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神色颇意外,“幼棠?你怎么来了?脸色这样差,昨儿个没休息好么?”

太玄颤巍巍挪步上玉阶,照旧在香炉旁的老位置上站好,“东海旧制,若有战况紧急危及海疆,需奏请君后一同参议。这等要事,岂有掩瞒之理?老臣便自作主张,从轩辕宫接了君后亲至殿前。集思广益,共度危难才是当务之急。”

辰时刚回上元宫,连殿门都没进就直接上了浮车,衣裳也未来得及换,更哪有空闲梳洗掩去倦容。我顺手捞过他身前喝剩的半盏碧螺春,润了润微哑的喉咙:“不过睡得少些,不碍事。”

临渊拧紧的眉宇松动少许,“原是去了轩辕宫。”

司宵的高见被打断,似笑非笑地斜眼看我,那目光仿佛是在说:走马观花囫囵读上几本史书,就敢来置喙浅薄的妇人之见,真是不自量力。

“那依君后高见,究竟什么样的好处,才值得氐羌冒着阖族掉脑袋的风险,竟敢去云梦泽捋虎须触逆鳞?”

右侧疆域图上,郁水之南儋耳国蛰伏在一片纵横交错的海沟里,地势贫瘠险恶,洋流变化复杂,可想而知民生有多困苦。氐羌是现存的鲛人里最古老的分支,和东海鲛人不同的是,他们无论男女皆容貌丑陋,除了天生的鱼尾,还有短而粗壮的四肢,性凶且蠢,崇尚巫术。因此在四海之中,他们饱受非议排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天灾人祸都只能靠自己。

这么个挣扎在夹缝里艰难繁衍的族群,因生存环境过于恶劣,沿袭出极严苛残酷的法度,暴虐崇武,弱肉强食。族中生杀予夺的最高权力掌握在氐羌王手中,但所有关系着族群命运的重大决策,都必须通过族中所有长老的认可才能执行。即便如此,一旦造成了恶劣后果,氐羌王仍将面临被全族流放驱逐的下场,王位由新推举的继承人取代。所有被废黜的统治者,无一例外在流亡途中死于外族之手。又或者,成为新王立威震慑众人的牺牲品,派死士万里追踪绞杀。

总而言之,氐羌鲛人几经战乱迁徙,好不容易才定都凌霄城,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不足数千年。据说举国兵力全加起来都没超区区六万,还是在全民皆兵的状态下才凑出这个数。按道理,不可能有胆子光凭早已式微的魔族残部一煽动,就贸然发兵挑衅云梦泽。背后一定有更不容抗拒的理由。

但光靠这些,我也并不能像久经沙场的老臣战将们那样,洋洋洒洒做出无懈可击的分析。

或许司宵对我的怀疑是对的,所谓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没有令人信服的政治韬略和军事头脑,学识基本停留在门门功课垫底的基础上,就连对海疆局势和氏族渊源的了解,都是昨晚通宵速成的结果,纸上得来终觉浅。

尽管如此,此事关系着东海和涂山的未来,该说的还是得说。既然我也不能确定敌方许给氐羌的好处究竟是什么,就直接把结论丢出来供大家商讨。

“打仗是要死人的,氐羌氏族千难万险繁衍至今,不可能把性命前程全都押在魔族残部上。东海和云梦泽生了嫌隙,谁能从中捞取最大的好处?海夜叉啊。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若没猜错,氐羌背后真正的支持者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等虚晃一枪着调虎离山。若此时大军立即出动平南,则被氐羌牵制,魔族必定故技重施掉过头来突袭东粼城。”

武将中一名髯须虎鲨,满脸皱纹,跨出几步却威风凛凛不输青年。他抚须斟酌道:“臣以为,君后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常言兵不厌诈,切莫因云梦泽遭难,就急怒攻心一叶障目,反中了奸计。魔族死灰复燃,尚不知其深浅,真正的心腹大患却是野心勃勃的海夜叉,若司宵将军把主力军队全带去围剿氐羌,届时一旦魔军压境,又该拿什么保全东粼一城老弱妇孺的平安?”

太玄虽是龟丞,职权范围杂而广,却多限于内务,这类场合总是半闭着眼从不多言。但他是龙君的近臣,从龙侍驾的时间比底下这群人全加起来都长。因此他偶尔睁开眼递出的眼神,总能准确地示意此时此刻,谁该开腔,谁该闭嘴。

下一个心领神会的,是虎鲨将军身边一员年轻副将。

“禀君上,玉琼川传来消息,逆戟将军首战告捷,但战报上却明言,这数场交锋都胜得太过轻易,显然夜叉并未把主要战力集中在玉琼川,内中必有蹊跷。一则想必是见鲤国已有了新龙皇坐镇,再苦苦纠缠也讨不了多少便宜;二则,极有可能就是君后方才所做的猜测,夜叉只不过把氐羌当做投石问路的箭靶,情况不对,随时都可以被丢到明面上牺牲的弃子。就算踏平儋耳国,也对大局于事无补,令我军徒增伤亡罢了。真正和魔族关系匪浅的,是北溟夜叉啊!”

龙君拾级而下,在殿中踱步来回。群臣纷纷弓腰让道,唯夜来与虎鲨老将只略俯首示意,身形依旧挺得笔直。看来东海诸将,若论资排辈起来,这位耄耋将军的地位还远在领兵于外的逆戟鲸将军之上。方才一番浅见,居然能获得他出言支持,实教人大感意外,堪称殊荣。

临渊往虎鲨肩头轻拍一记:“泽伯带兵有方,记得当年本座离宫之时,元竺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成器了。”

虎鲨泽伯德高望重,便是年轻后辈中的翘楚司宵也不敢轻撄其锋,只得暂退一步追道:“那氐羌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云梦泽之事,就这么忍气吞声揭过了?”

云梦泽是临渊出生之地,唯一故土,怎可能真的坐视不理。缄默过不长不短的一瞬,站在下首苦苦待命的一众臣子战将,终于等到他们的龙君发话:“伐兵之道,攻心为上,擒贼莫过先擒王。一旦将氐羌背后真正的靠山推倒,魔族残部也会元气大伤。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夜叉若被打个半死不活,魔族和氐羌想必一时没有能耐继续兴风作浪。”

彻夜未眠,我实在忍不住冒出个呵欠,赶紧伸手捂住,含糊道:“唔……如果打个半死他们还不服呢?”

临渊容色清宁,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那就直接打死。”

我大以为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放下心来,调整出个舒服的姿势歪倒在御座旁的小榻上。

司宵冷面沉声,他不笑时,嘴角的轻蔑更刺眼。“君后真是心细如尘,末将眼拙,沙场出生入死万载,竟没能识破这一招险棋。看来轩辕宫还是得常去,一夜之功,当抵征战千年。”

这话明着挑不出半个字不是来,入耳却刮辣得很,也不知是借着标榜军功挽回几分颜面,还是为了把我的不学无术衬托得更矮矬矬。我困得三魂七魄都快出窍,勉力眨眨眼,“好说,好说。心有白兔,细嗅萝卜。”

靠在立柱旁熬了整宿,也正昏昏欲睡的小鱼卫,突然哐啷一声,又失手把鱼叉掉在了地上。

我心中暗道,这鱼小哥也是朵难得的奇葩,堪称心有灵犀的东海之花,很能领会本宫的风采。

经一番呈堂商榷,如无意外,东海近日就会颁布政令,下旨将云梦泽驻军重新部署,增派人手施以安抚,再集结兵力直捣海夜叉的老巢,北溟阗星城。大垂就被拘禁在那里,至今杳无音讯,难卜凶吉。

但打仗这事,不是光嘴上说说就能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除了要有人,还得有钱。

龙君挑了个水清沙幼的早晨,摇着折扇把我带到内城以东,一座灰不溜秋的巨大木质宫殿前。

这殿宇形制奇特,坚固无华,通体由不知名的黝黑圆木榫卯搭建而成。唯一可称得上装饰的,便是无处不在的繁复雕刻。定神看去,绕着宫墙栩栩展开在眼前的,是一副细腻精美的上古画卷。天地四海、山川湖泊、仙妖神魔,千百亿灵兽珍禽,世间万物应有尽有。就连一朵莲华吐蕊的弯曲弧度,都极为讲究。

狐狸眼尖,我几乎立即就辨出立刻辨认出,那是按天族昆仑神宫内,千佛照壁的法器微缩雕成。难怪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九重天阙是我此生未曾踏足过的地界。或许曾无意中在望海堂的陈年卷轴里匆匆一瞥,又或许出现于哪一本早被抛诸脑后的课书上。

正殿匾额由整块玄玉凿出,书的是“东来殿”。

刚要开口问个究竟,沉重的殿门已被身边人一扇子挥开。我立刻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地方为何叫东来殿。

紫气东来,照人欲盲。 tITImpawvmaMVlO0Tytss5x1mF1V52r5s7kYoLZxX486/MgCNNlMA+xMl6q57pv9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