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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寸断肠

锦珊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连灯也没开,直接就把身体摔到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一下午哭得头昏脑涨,前所未有地茫然和无助。趁着月光侧身去揽过安陵清的枕头,压在胸口,痛苦地把浑身紧紧蜷起来。另外那半张床还保留着他离开前的样子,如今余温散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郑啸秋的态度很模糊,拖延事实上已经是一种答复。女婿若阵亡,这门联姻也就只能作罢,他何苦损兵折将去惹下恭家。但完全不管不顾也说不过去,女儿撕心裂肺以死相逼,安陵清到底是死是活还有待查证,消息并未散布出去。因此只答应一同派人搜寻,同时调遣几支精锐部队去前线压住阵脚,利用少帅失踪消息尚未散布出去的这点时间争取停战和谈,一切等人找到再说。

等消息的这段时日,蓟台一片愁云惨雾。

安陵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底下人连走路动静都不敢大声。别人尤还尚可,锦珊仿佛丢了魂似的,嗓子早哭哑了,连呼吸都带着疼。杨巧如往这边院里一天跑上两、三趟,想方设法给她宽解。

倒不是顾念感情多深,实则全为自己打算。安陵清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在这家里唯一的倚靠就坍了。风光大嫁进蓟台的长媳,没有改嫁这一说,只有锦珊还能指望。退一万步考虑,就算老帅爷碍于情面,肯放她回东北继续做郑啸秋的掌上明珠,不必留在瑜园守寡余生,横竖都还要给亡夫守上三年的孝。

事情突然急转直下到这步田地,杨巧如并不是毫无伤情,却也难捺几分阴暗的窃喜。出身如此辉煌的千金小姐又怎样,命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绊住她,别让这只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金丝雀挣脱笼子飞走,是她内心深处最不可告人的隐衷。

所以在锦珊闹着非要一起随军南下找人的时候,杨巧如死命给拦了下来。

“那些是我爸的兵,会保护我的,为什么我不能去?!”

这种孩子气的想法,闹得众人哭笑不得。安陵海自然不会应允,儿子已经生死未卜,要是再稀里糊涂搭上一个儿媳,难保郑啸秋不会一怒之下倒戈相向。老帅的想法和三姨娘多少有些异曲同工,在这节骨眼上,锦珊决不能再出任何差池。就算把人留在瑜园,也还要二十四小时让人小心看顾着,免得她一时想不开做傻事,怎可能送到枪炮无眼的战区去涉险。但翁媳之间向来要保持距离,让锦珊这么天天堵在书房门前哭哭啼啼也不合宜,教人看着不成样子。袁氏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这桩要紧事最后还得着落在杨巧如身上。

小姐整天要死要活,云芝和卫妈也陪着掉了不少泪,该劝的都劝了,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来安慰。

锦珊浑浑噩噩茶饭不思,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谁也拿她没办法。每天只有杨巧如来时,半哄半逼着才能勉强喂进去小半碗粥。杨氏让屋里的婆子从老家带些自种的小菜上来、像慈菇啦、沙姜啦,茭白之类,北方并不常见,说是人伤心太过,肝气郁结不平,才会一沾油腻就作呕。这些玩意虽不值几个钱,腌制成酱菜开胃倒是极鲜脆爽口,只当给少夫人换换口味。

她亲自端着瓷碗,一勺勺往锦珊嘴里喂。这姑娘一向很开朗,没什么能叫她轻易哭鼻子,开心就笑有脾气就发,何曾委顿成这样过。像朵抽干了水分的花,教人看着不免欷歔。

老帅派去战区查实情况的第一批人回来复命,差点让锦珊又死一次。

据说指挥部被炸得面目全非,那些在空袭中牺牲的将领,血肉都混在一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后勤从满地的血肉模糊里拾掳出许多断臂残肢,却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拼凑不出来,个个都是死无全尸。唯一算得上清晰的线索,是被炸碎的军服残片。在指挥部焦土外沿百多米远的树林子里,发现一些七零八落的衣料,勉强能辨出其中一顶帽子的属于许平川。军帽边沿全被烧焦,正中一颗星徽被熏得黧黑。

许副官罹难无疑。

战争还没结束,空中区域都在封锁管制中,要把捐躯的士官残肢运到北平是不可能的。再说这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就算放在冰棺里空运回来,到了地方也看不得了,只能暂时就地掩埋。云芝绷不住,蹲在地上嚎啕起来。

这两人一向形影不离,许副官若无侥幸,安陵清自然也凶多吉少。

主仆俩当场抱头大放悲声,被杨巧如板着脸拉扯开:“死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怎么关键时候也这样糊涂起来。还嫌你家小姐伤心得不够,不说劝着点,越发来招她难受!不过找到顶破帽子,能说明什么?”

又给锦珊拭着泪珠儿道:“这孩子福大命大,也是在战场上一路历练过来,从没出过差池的。对了,老爷子还给过他一个护身符,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块翡翠,缺了一角,那个豁口子呀,就是替先祖靖远公在战场上挡下一支箭才磕出来的。文远从小到大戴着从不离身,灵验得很!他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只要没找到那块玉牌,就说明那些尸体里都没有他!”

说着也忍不住哽声起来,在她背上拍抚着:“好孩子……听话啊,别再哭了,这俩眼睛肿得跟桃儿差不多,年纪大了要落下病的。现在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锦珊抽着气,机械地重复,“……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虽然她拼命回忆,也不记得几时曾在安陵清身上见过杨巧如所说的物件,但此时任何一线希望都是水中浮木,她没得选,只能紧紧抓住,否则不知这一口游丝之气究竟还能撑到几时。原来对他的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早知如此,何必还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去争吵和冷战。眼下都追不回来了,锦珊忆起不多的相处点滴,他的好桩桩件件都浮现眼前,愈感痛悔交加,整个人快死了一大半。

卫妈看在眼里,愁得头发一把把往下掉。小姐毕竟才只有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往后日子还长着。就算姑爷当真没了,郑啸秋也不会把宝贝女儿丢在北平守一辈子寡,总有后计可图。孙表少爷倒是对小姐一往情深,谁都瞧得出来,只可惜偏进不到小姐心里。

锦珊出嫁不久,孙廷钰见当郑家女婿这条路已再没指望,又有安陵清这么个乘龙快婿摆在前头,隔三差五往奉天跑,一味地撺掇着郑啸秋出资搞什么铁路,眼看是分不到多少家产,把心一横,决心自立门户。

他借着手头烟酒事务局局长的那点实权,打算做走私生意发家。在东北王的庇荫下,小打小闹自然出不了什么大岔子,一开始也顺风顺水小赚过几笔。他胃口愈大,胆子也跟着壮起来。自古偏门不好捞,三教九流都需吃得开,孙廷钰少爷脾气改不了,几个月下来得罪下的人比赚的钱还多,铩羽不过是早晚的事。

顾虑他曾是郑啸秋的义子,黑白两道都不得不敬让几分薄面,但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明着不行还能来阴的。

过不了多久,孙廷钰果然贪心不足玩了现,被一帮狐朋狗友利用,沾上批脏货甩不脱手,引起几方帮派火拼。赔个底朝天不说,还差点连小命都折进去。最后好赖还是靠郑啸秋出面,拿出当年混帮派攒下的多年交情设法调停,才算勉强压下。至于烟酒事务局长的肥差,不消说地丢个干净。

郑啸秋白砸了不少银子钱,外加赊出去一堆情面,对这个不成器的前养子失望透顶,放言救他这回已是仁至义尽,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绝不会再插手和孙廷钰有关的一切。为表郑重,还特意登报发了声明,绝无转圜余地。

孙廷钰十足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花钱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细皮嫩肉吃不得苦,被郑家彻底扫地出门后便一蹶不振,债台高筑如丧家之犬,很是颓唐了一段时日。穷则思变,他不知从何处勾搭上一个有钱寡妇,自以为得靠,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结了婚。

那寡妇姓李,单名琰。据传是前朝一个落末贵族多年的外室。李琰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父母死后便在古板的哥嫂家讨生活。因实在耐不得清贫,也受不住寄人篱下冷言冷语,咬牙走了这条路,不惜和家里人决裂也要赌一把后半辈子的风光。熟料千算万算押错宝,老头子老是足够老,只可惜死得也足够晚,活活把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耗了进去。聊以慰怀的是,老头还算有点良心,念在她殷勤服侍多年的份上,虽膝下没个一子半女,遗产也分到不少。

徐娘风韵再犹存,也是半老之身,这点迟来的自由实在辛酸,挥霍得也就比旁人更张狂些。年近四十的李琰前半辈子做小伏低捱够了气,此时不扬眉享乐更待何时?孙廷钰哄女人很有一套,年轻皮相也算一表人才,一个图财一个图乐,一拍即合打得火热。钱不花就是纸,留着也没用,李琰用自己前半生的卖身钱去买另一生,带着孙廷钰到国外旅行一圈,结了个尚算风光的婚。

这就叫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管怎么样,活着的人总得想办法活。卫妈得出这么个结论,便想着法儿拉锦珊多出门走走,比整天锁在屋里睹物思人要强。

说是出门,最远也不过走到花园子里逛逛。锦珊被生拉硬拽着,一口气就能吹到似的,游魂一样蹒跚到日头偏西,卫妈心里还止不住地为孙廷钰而惋惜。在她眼里,孙表少爷虽没什么大出息,若能再晚些结婚,说不定就真的得偿夙愿。可恼这贼老天作弄,小姐年轻轻就成了未亡人,终归是错过了。

正思量间,忽觉挂在胳膊上轻飘飘的身子晃了一下,猛地钉在原地。

卫妈见锦珊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吓了一跳,忙顺着望过去,数十米外的飞来亭旁,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正被丫环搀着,面朝夕照,临风而立。

整座瑜园,有孕在身的女眷,唯九姨太林婉慈。 N28YR2FpvCa1IvYp4lsOIzFQBftyrcHcg4R0uCM9KpGOHsNH+jVwOegu5qhDam3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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