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尼亚突出部的地狱——来自毛尔森林的拜访——希特勒不想夺取莫斯科——古德里安飞去会见希特勒——希特勒大本营内戏剧性的争辩——“我的将领们不懂战时经济。”
东线,没有一个将军,没有一个军官,也没有一个士兵对斯摩棱斯克战役后进一步的行动方向或下一个目标有任何怀疑。当然是莫斯科,莫斯科是苏维埃帝国的心脏和大脑。任何人只要看看战前的苏联地图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道路都通向莫斯科。这个知识界和政界人物云集的首都同时也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是红色帝国的心脏。这似乎是个合理的假设,如果这颗心脏被刺穿,整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就将崩溃。这就是陆军总司令冯·勃劳希契元帅的观点。他的看法得到了总参谋长哈尔德的赞同,古德里安、霍特、博克以及东线其他的司令官也都表示赞成。他们都同意现代战略学之父克劳塞维茨的看法,他曾评述过拿破仑的莫斯科战役,尽管拿破仑输掉了征俄战争,但他的目标是合理和正确的。战争的目标是敌人的国土、他们的首都以及他们的政治权力中心。不过,克劳塞维茨指出,“庞大的俄罗斯帝国不是一个能被真正征服(也就是说,被占领)的国家。一场延伸进这个国家心脏的巨变是必要的。只有对莫斯科进行一次有力的打击,波拿巴才有希望……”实际上,只有这样他才有希望动摇俄罗斯帝国,促使这个国家发生内乱,造成纷争,并扫除其政权。拿破仑失败的原因在于他兵力不足、俄国人成功实施了故意撤离的战略以及俄国人民与沙皇之间坚定、不可动摇的关系。
德国的将领们仔细研究过他们的克劳塞维茨,所有的一切不是按照他的格言制定的吗?俄国人没有撤入他们广袤的腹地,而是守在原地实施抵抗。德国军队已被证明比他们更优秀。俄国老百姓似乎很讨厌布尔什维克主义,在俄国西部的许多地方,入侵者已被赞誉为解放者。怎么可能出差错呢?没有。好吧,那么,到莫斯科去。
但希特勒却不愿宣布莫斯科为战役第二阶段的战略目标,他突然间避开了斯大林的首都。他是害怕自己遭遇拿破仑的命运吗?他不相信传统的战略思想吗?还是他弄不明白莫斯科和俄国?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想挥师莫斯科。就在斯摩棱斯克的德军已做好冲向莫斯科的一切准备,就在一场伟大的胜利似乎已近在咫尺,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装甲部队前进!目标克里姆林宫!”的命令下达之际,希特勒突然中止了这些计划。
等待了并经历了激烈争论的五周后,8月22日,陆军总司令部和“中央”集团军群的将领们目瞪口呆地读到了希特勒于8月21日签署的命令:“冬季到来前要实现的最重要的目标不是占领莫斯科,而是夺取克里木……”
8月22日临近午夜时,第2装甲集群设在普鲁德基(Prudki)的司令部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是从鲍里索夫打来的:集团军群司令部在找古德里安。陆军元帅冯·博克在电话里说道:“古德里安,请您明天早上过来一趟好吗?毛尔森林有人过来拜访。”
古德里安思绪如飞。一次高级别的访问?木已成舟了吗?会不会在最后时刻,进攻莫斯科的行动又得到了批准?但古德里安感觉到陆军元帅的心情不是太好,于是他语调轻快地问道:“元帅先生,您想让我几点到您那里报到?”“我们就说好10点吧!”博克答道,随即挂掉了电话。
一次来自毛尔森林的拜访。“毛尔”是东普鲁士一片森林的名字,靠近元首大本营,陆军总司令部和陆军总参谋部战时指挥部就设在那里。会不会是希特勒亲自来访?
古德里安立即询问他的参谋长和作训处长是否还没睡。两分钟后,他和利本施泰因以及拜尔莱因已坐在指挥车的地图桌前。巨大的态势图标明了过去几周里所有的战斗,黑色和红色的箭头,小小的旗帜和数字,实线、虚线和弧线,甚至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圆圈。所有的标识画得都很整齐,但它们代表的是血腥、恐惧和死亡。不过,地图上并未标出代价,没有标出大批人员不得不被牺牲掉,从而使这个箭头得以跨越克鲁格洛夫卡(Kruglovka)村。
古德里安和他的参谋人员在波奇诺克(Pochinok)西面的普鲁德基至少已停留了四个星期。7月中旬,德军的摩托化师已经夺取了著名的杰斯纳河(Desna)河曲部以及叶利尼亚(Yelnya)小镇。从那时起,他们就只有一个念头——莫斯科。他们已经到达出发位置,尽管他们疲惫不堪。装甲团的实力大为缩减,补给车队也遭遇了很大的损失,但他们按计划完成了他们的任务。目前正进行一次短暂的停顿,组建起一个新的补给基地,然后,他们将再次踏上征途,完成这场战役的最后冲刺,直捣苏联的心脏。这就是他们在等待的命令。
8月4日,古德里安和霍特曾与希特勒有过一次会晤,同样是在博克元帅设在鲍里索夫的司令部。他们向希特勒汇报说,装甲部队已做好在8月15~20日间再次出发,进攻莫斯科的准备。古德里安又说道:“我的元首,我们将夺取它!”但希特勒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保留态度。他确认了自己另有想法的事实,他想先夺下列宁格勒,也许还包括乌克兰。将领们惊讶地聆听着,他们摇着头,反应冷淡。希特勒感觉到他们的反对,于是便把这个问题放开来让大家讨论,并未做出决定。从那时起,他一直在犹豫。在此期间,战地的将领们都希望他也许会最终做出进攻莫斯科的决定。实际上,他们已经相当慎重地为这一进攻做好了准备。自8月初以来,盖尔将军第9军辖内的步兵师(第137和第263步兵师)一直坚守着前线。8月18至19日的夜间,装甲和摩托化部队接替了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已整装待发。停步不前和据守阵地只会意味着损失。
“从292步兵师位于叶利尼亚突出部的最前沿到莫斯科有多远?”古德里安问道。拜尔莱因中校并不需要计算,他立即回答道:“距离莫斯科城郊185英里。”
185英里。古德里安瞥了一眼作战态势图。叶利尼亚突出部像一块从前线伸出的跳板。其顶端就是所谓的“墓地角落”。过去的几个星期,那里的战斗比东线任何一处都更为惨烈。
这一点被第46摩托化军军部于1941年8月10日签发的日训令所证实,该训令在各个连队里宣读:
叶利尼亚东北部防线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防御战后,党卫军“帝国”师辖下的“兰格马克”摩托车营第1连,小队长弗尔斯特的排(他们的任务是掩护连队的左翼)被发现如下的情况:排长弗尔斯特,手指上套着最后一枚手榴弹的拉环,头部中弹身亡;他的副手,分队长克莱贝尔,机枪仍抵在他的肩头,枪膛内还有一发子弹,头部中弹身亡;排里的三号人物,突击队员奥尔德波尔苏伊斯,仍跪在他的摩托车旁,一只手抓着握把,他是在接到最后一份急件正准备出发时被打死的;驾驶员、突击队员施文克,阵亡在他的散兵坑里。至于敌人,只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倒在手榴弹的爆炸范围内,在德军防御阵地前呈半圆形。这是德军都采用了哪些防御手段的一个例子。
这就是叶利尼亚—斯摩棱斯克以东47英里,杰斯纳河上一处荒凉的所在。这个地方以其肆虐了五个星期的激战而著称。苏军在叶利尼亚的顽强抵抗并非偶然,因为“叶利尼亚高地”被“中央”集团军群按照“巴巴罗萨”行动指令部署时作为第一阶段战略目标也不是偶然的。原因何在?因为对希望夺取莫斯科和试图保卫莫斯科的双方来说,叶利尼亚不仅是一个道路枢纽,其高地也代表着一个重要的战略位置。
德国人知道这一点,当然,俄国人也知道。铁木辛哥无情地驱使俄国老百姓从事修建工事的工作,以便在叶利尼亚南端的杰斯纳河地区构成一处强大的坦克障碍。莫斯科设法将搜刮到的所有部队都直接投入到叶利尼亚地区。杰斯纳河将成为最新的防线。德军的空中侦察发现了俄国人的意图。因此,明智的做法是抢在苏军加强他们的防御阵地前,迅速发起进攻。沙尔中将的第10装甲师和豪塞尔将军的武装党卫军“帝国”摩托化师被赋予了夺取叶利尼亚及其后方地区的任务。
这个任务听上去很简单,但对古德里安的装甲师来说恰恰相反。截至当时,他的部队已向前一路推进了600英里,驶过满是尘土的荒原,越过没有路面的道路,穿过原始森林。炮兵火力也因为多次大型和中型战斗的损失而被严重削弱。如果是新锐部队,凭借着更强的装甲和炮火支援,叶利尼亚高地不在话下。但在目前的状况下,这个任务还是相当艰难的。
时任第10装甲师师长的沙尔将军,对笔者描述了这一战斗。他说,渡过第聂伯河后,俄国人不再继续坚守或公开战斗,而是越来越多地使用了后来被许多游击队采用的战术。沙尔将军引用了下面这个例子:
在戈罗季谢(Gorodishche)和戈尔基(Gorki)之间,我们师的先头部队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师主力在夜间从同一地点穿过,但尾随其后的炮兵部队突然遭到从两侧袭来的迫击炮火力打击,敌步兵也在近距离内发起了攻击。幸运的是,党卫军“帝国”师的一个摩托车营就在附近宿营。他们对袭击者发起攻击,解救了我们的炮兵部队。
比这种小规模交火更为严重的状况是装甲车辆的磨损和损坏。糟糕的道路、炎热和灰尘是比红军更加危险的敌人。坦克笼罩在厚厚的尘土中。灰尘和沙砾磨损了发动机。过滤器不断被污垢所堵塞。油耗变得奇高无比,补给极为困难。发动机过热,活塞都被卡住了。就这样,第10装甲师在赶往叶利尼亚的途中损失了大批重型的四号坦克。它们不是被俄国人击败的,而是输给了尘土。维修单位和技术人员忙得焦头烂额,但他们缺乏配件。由于补给工作不到位,坦克和车辆的配件无法送到。我们距离部队补给仓库的距离实在太远,每一支弹药或补给物资车队会在路上损失掉三分之一,不是车辆出了故障就是遭遇了敌人的伏击。超负荷运作的不光是机器,也包括人员。例如,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一支行军途中的部队,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居然无法再次出发了,因为军官和士兵们都昏睡过去。
遭遇到这些情况的并不仅仅是第10装甲师,整个中央战线上都一样,霍特所遇到的困难跟古德里安一样多。在一封发给陆军元帅冯·博克的信中,霍特写道:“装甲战斗车辆的损失,现在已达到我们标准配备的60%~70%。”尽管如此,部队还是完成了他们的任务。7月19日,第10装甲师夺取了叶利尼亚。
冒着猛烈的炮火,德军第69摩步团攻克了宽阔的反坦克壕,这些围绕在镇子四周的反坦克壕是俄国老百姓夜以继日赶工完成的。该师的损失也很惨重,但他们还是一码一码地向前推进。到了晚上,该师已穿过叶利尼亚,在该镇的远端挖掘阵地据守。罗科索夫斯基中将指挥着仓促调集的预备队,驱使他们朝着德军阵地扑来。但第10装甲师牢牢地守住了他们的防线。7月20日,党卫军“帝国”师占据了他们左侧的高地。第10装甲师太需要喘口气了。
叶利尼亚突出部从德军防线上向东伸出很长一段距离,这也是最突出的一个矛头。在其南端,战线向后收缩,直到基辅;在其北端,斯摩棱斯克方向上有一个弯曲,由此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直达列宁格勒。在地图上明显能看出,叶利尼亚突出部就是一个桥头堡,是发起对莫斯科进攻的战略出发地。苏军也明白这一点,因而下定决心要消灭这个突出部。从7月底到9月初,“中央”集团军群在这里进行了第一场大规模防御战。在这几周里,九个德军师经历了叶利尼亚的地狱之旅——第10装甲师,党卫军“帝国”师,第268、第292、第263、第137、第87、第15和第78步兵师,另外还包括获得加强的“大德意志”步兵团。
苏军最高统帅部命令铁木辛哥掌握住一切可用的预备队。四个集团军的部分兵力被派到他的防线参战。铁木辛哥投入了九个步兵师和三支坦克部队进攻叶利尼亚突出部,而德军在这里的兵力从未超过四个师。这是一场经验和纪律之战,更为重要的是实力大减的德军营和连所表现出的坚定的毅力,在这场可怕的战斗中,这一点被证明是决定性的。
以下记录来自“大德意志”摩托化步兵团的防区,该团通常被称作“GD”团。
GD团第1营第4连(机枪连)的黑纳特中尉待在散兵坑里,用堑壕望远镜查看着情况。他的位置处在叶利尼亚突出部克鲁格洛夫卡村平交道口的前方。俄国人的大炮已不停地轰击了三个小时。所有的电话线都被炸断,传令兵和维修组根本无法离开他们的掩体。此刻,敌人的炮击加剧了,但弹幕已越过该营的防区。
敌人在进行炮火延伸,这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发起冲锋,黑纳特中尉这样想到。没错,他们已出现在他的望远镜中。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苏军士兵排成密集队形发起了冲锋,骑着马的军官位于这群身穿褐棕色军装的士兵的前方、后方以及左右两侧,就像是羊群四周的牧羊犬。俄国人弯着腰,拉着安装在两轮架上的“马克西姆”水冷式重机枪。他们的步兵炮和反坦克炮也被迅速带入阵地中,包括76.2毫米的野炮,这种火炮被德军士兵称为“噗-砰”,因为它平射时,你还没听见火炮的射击声,炮弹已经到了。
此刻,德军的大炮应该实施大规模炮击。但他们的火炮只是零星地射击着。战争开始以来,这还是德军第一次遇到弹药短缺的情况,因为补给实在跟不上。这是对某些情况即将发生的初次警告。
俄国人跳进一条凹陷的小溪中,从视线里消失了。片刻后,他们上到对岸,在他们前方的军官已经下了马。
勒瑟特中尉的第2连据守在第4连的右侧,他们探头向散兵坑外望去。俄国人距离他们还有700码。很快,只有600码了。“黑纳特中尉他们的机枪为何不开火?”士兵问施塔德勒中士。“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中士咕哝着说道。
黑纳特确实有他的理由。他用望远镜查看着情况,现在,他甚至能看清楚俄国人的面孔。但他还是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他越早下达命令,敌人就会越早地趴在地上,转为在火力的掩护下匍匐向前。经验告诉他,第一波火力打击必须将俄国人的进攻彻底粉碎。苏军步兵的冲锋非常顽强,几乎可以说是对炮火迟钝、麻木。就算有十挺机枪把他们一波波地刈倒,俄国人还是会继续向前,他们会高呼着“乌拉”被击毙。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被俘苏军军官和军士的交代提供了答案。在红军中,指挥员对进攻的失败负有个人责任。因此,他会驱使自己的部下按照他的命令一次次发起进攻。这并不是说他对部下的伤亡漠不关心,但在苏联红军中,对个人的考虑远不及西方国家军队中那么重要。前伸的阵地、据点、被围的部队会被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如果这种牺牲能换来战略优势的话。苏军士兵参军的第一天就被告知:战斗意味着短兵相接。所以,他们会寻求贴身近战。他们对此训练有素,拼刺刀是新兵训练的主要内容。这种可怕的打法,俄国人是老手。他们也曾接受过将武器抵在髋部射击的训练。至于工兵铲和枪托的运用,他们和德军突击连同样熟练。1943年版的苏军战地手册中指出:“只有以勇猛的决心发起进攻,在近战中消灭敌人,才能确保胜利。”俄国人就是带着这种精神发起了他们的冲锋。
黑纳特中尉守在克鲁格洛夫卡的铁路路基处,看着敌人向前涌来。他们只有500码了,终于,黑纳特站起身叫道:“开火!”犹如霹雳一般,突突作响的风暴爆发了。最前方的苏军士兵倒了下去。第二波次的俄国人跨过第一波次的死者和伤者,继续向前冲来,射击、跳跃、单发的精确射击,苏军士兵都是些出色的射手。
如果第2连的伙计们想要开火的话,就必须把头伸到战壕外。如果他们不想被俄国人打死的话,就必须开枪射击。但只要他们把头伸出去,苏军狙击手便会用安装着瞄准镜的性能优良的半自动步枪射击。第2连的阵地上,越来越多的武器陷入了沉默。
但在最后50码处,苏军被击败了。夜幕降临时,苏军的大炮再度开火。仍在开阔地的苏军士兵无遮无掩,许多人被他们自己的炮火所击毙。
午夜时刻,炮击停止了。黑纳特和勒瑟特的部下们爬出散兵坑。战斗打响时,他们的每个散兵坑里有两名士兵,但现在,大多数散兵坑里只剩下一个人。他们呼叫着担架员来把伤员和在他们身边阵亡的战友抬走。
拂晓时,战斗再次打响。激战持续了五天。第1营的阵地前倒毙着数百具苏军士兵的尸体。施塔德勒中士右侧20码的一挺机枪沉默下来:最后一名射手腹部中弹,天晓得怎么搞的,可能是一发跳弹。施塔德勒中士随即听见了尖锐的手枪击发声,机枪手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腹部受伤所要经历的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十分钟后,两名苏军士兵跳进了那个散兵坑。施塔德勒站起身,把三颗手榴弹放在身前。他拉动导火索,将第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太近了。第二颗手榴弹击中了散兵坑的边缘,一时间弹片四溅。第三颗手榴弹准准地落入散兵坑内,坑里的机枪弹药像烟花那样炸开了。
7月27日的第六晚,克鲁格洛夫卡铁路路基处的阵地被放弃了。第2连后撤了大约800码,到达了树林的边缘。俄国人紧追不放。同样的事情又重新开始了。8月18日,GD团被第263步兵师接替。第463步兵团第2营在十天里击退了苏军的37次进攻。8月25日,第263步兵师侦察营加入到邻近的第483步兵团第2营中,立即对敌发起反击,攻入到争夺激烈的“噗-砰”岭上敌军的阵地内。战斗中,侦察营营长奥施勒上尉阵亡,他由此成为德国国防军中第一个获得金质德意志奖章的人。8月29日,第15步兵师辖内的连队进入了血淋淋战壕中。战斗持续着。光是在叶利尼亚北部地段,铁木辛哥就付出了三个师的代价。一名在斯塔姆亚特卡(Stamyatka)负责急救站工作的苏联军医被德军俘虏后交代,第263步兵师的防线上,一个星期里他救治了4000名伤员。
1941年8月22日,古德里安指挥车内摊开的作战态势图上,这些士兵的悲惨遭遇并未被记录其上。地图上所显示的是代表着第15、第292和第268步兵师师部的三角形旗帜,以及代表着团部的黑色方形旗帜。德军防线前,已查明番号的苏军师也被列在地图上。到8月22日为止,对方的兵力为9个步兵师和2个坦克师。
但古德里安这个不断前进,并将自己的部下投入战场的人,知道他的参谋人员列出的那些条目后所代表的含义。“把地图放好,明天早上我要带着它去鲍里索夫。”古德里安说道,“先生们,晚安。”
那么,在此期间,中央战线上的另一个装甲集群(位于公路东北方的霍特装甲集群)进展如何呢?
在叶廖缅科将军的回忆录中,我们读到了一段坦率的陈述:
重新夺回斯摩棱斯克被证明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最高统帅部在7月底做出决定,命令被霍特部队包围在斯摩棱斯克北部的第20和第16集团军突出包围圈。这些集团军辖下的各师,当时的兵力已不到2000人。整个第20集团军只剩下65辆坦克和9架飞机。
这就是对霍特取得的胜利的评判。与斯摩棱斯克—莫斯科公路南侧的古德里安一样,霍特命令他的师继续前进。他已到达沃皮河(Vop),在这里,他那支疲惫的部队扑向“斯大林”防线,这条防线已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得到了加强。霍特将部分摩托化部队以及尾随在他身后的步兵师投入到对叶廖缅科打算用于重夺斯摩棱斯克的15个师的包围中。
叶廖缅科拼死抵抗。他不得不坚守住自己的阵地,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继续战斗。苏军最高统帅部无情的命令束缚着他。擅自后撤的指挥员将不得不面对军事法庭,放弃阵地的士兵会被枪毙。苏军最高统帅部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斯摩棱斯克。就是在那里,德国风暴将被打破。这将是斯大林格勒的预演。
莫斯科的决心被事实所证实,按照斯大林的亲自指示,一种严格保密的新式武器首次被投入到这里,尽管这种武器尚未大规模生产,因此也无法预计它是否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关于这个情节,叶廖缅科的记述非常有趣:
大概是7月中旬,我接到了总部的电话留言:“目的是把‘埃雷斯’部署到打击法西斯分子的战斗中,将给您派去一个配备了这种新式武器的营。测试这种武器,并报告您的结论。”
“埃雷斯”是第一批火箭炮连的名称,就连叶廖缅科对此也毫不知情。
(叶廖缅科的报告)我们在鲁德尼亚(Rudnya)附近测试了这种新式武器。闪烁的火箭弹带着可怕的呼啸穿过空中。它们像拖着红色尾巴的彗星那样飞行,然后,伴随着雷鸣般的声响炸开。26秒内,320枚火箭弹同时爆炸的效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德国人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应当承认,我们的部队同样也撤了下来,出于保密的原因,我们事先没有告诉他们将使用这种新式武器。
这场意外的受害者是霍特第12装甲师的一部。最初,这种武器对部队的影响确实非常可怕。德国士兵把这种火箭炮叫作“斯大林管风琴”,俄国人则称之为“喀秋莎”。幸运的是,叶廖缅科只有一支火箭炮部队。因此,喀秋莎在鲁德尼亚的出现并未能扭转战场的态势,但这是对苏联技术能力的又一次提醒。这说服了德军统帅部里的乐观派务必要谨慎,或者换句话说,切勿操之过急。
8月23日10点前不久,古德里安搭乘的“鹳”式轻型飞机降落在鲍里索夫机场,他随即驱车赶往集团军群司令部。第4、第9和第2集团军的司令官们也都刚刚到达——陆军元帅冯·克鲁格、大将施特劳斯、大将冯·魏克斯男爵。来自毛尔森林的访客随时可能到达:他就是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大将。
11点,哈尔德抵达了。他看上去病怏怏的,似乎很沮丧。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哈尔德宣布:“元首已经决定,首先要夺取的目标既不是他先前设想的列宁格勒,也不是陆军总参谋部提出的莫斯科,而是乌克兰和克里木。”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古德里安像木桩那样站立着,“这不可能是真的。”
哈尔德无奈地看着他,“这是真的。我们花了5个星期争论向莫斯科进军的事宜。8月18日,我们提交了一份进攻计划,这里是一份答复。”说着,他掏出一份文件读了起来。
元首指令,1941年8月21日。
陆军于8月18日呈交给我的关于继续东线战事的建议并不符合我的意图。因此,我命令如下:
(1)冬季来临前,要实现的最重要的目标并非攻占莫斯科,而是夺取克里木以及顿涅茨的工业和产煤区,并切断俄国人从高加索地区获得的石油供应;北面的目标是隔离列宁格勒,并与芬兰人会合。
命令继续着,在第2项中列出了“南方”和“中央”集团军群的战略目标,在第3项中包含了给“中央”集团军群的指令,通过提供足够的兵力参与歼灭苏军第5集团军的行动。最后,这份指令解释了希特勒结束乌克兰战事后继续行动的计划。具体如下:
(4)夺取克里木半岛对确保我们从罗马尼亚获得石油供应至关重要。出于这个原因,应采取一切可用之手段,包括快速部队的投入,赶在敌人来得及调集其新锐部队前,迅速渡过第聂伯河,直扑克里木。
(5)只有紧紧地封锁列宁格勒、与芬兰人会合并歼灭俄国人的第5集团军,才能为进攻铁木辛哥集团军群的成功前景提供先决条件和可用兵力,并将其击败,这符合8月12日第34号指令的补充命令。
阿道夫·希特勒
这就是决定。这也是将军们一直担心并希望永远不会发生的。但现在,它被签发下来。
普遍的看法是,希特勒转身离开莫斯科是夏季战役的一个关键错误。这种观点不能说错,但笔者并不认为希特勒决定转向基辅,结果丧失了时间,是后来在莫斯科门前造成灾难的唯一原因。客观地考虑希特勒的决定,在许多方面实际上是正确和合理的。夏季战役已清楚地暴露出一个问题:装甲和步兵部队不同的前进速度已不可避免地将军队分成了两个相互连接的部分,他们不仅分别前进,打仗也是各打各的。这就暴露出一个严重的弱点,敌人一旦弄明白德军的作战模式,很可能会对这一弱点加以充分的利用。各种经过证实的斯大林的谈话表明,截至1941年7月底前,他已了解德国人的手法。另外,苏联广阔地域的破坏性影响以及严重的耗损也导致不需要进一步的理由。另一个事实是,“北方”和“南方”集团军群的进展较为缓慢,这使得“中央”集团军群的两翼一直处于暴露状态。对此,必须采取措施以掩护其侧翼。此外,在合围战中获得的经验也表明,在以后围歼苏军部队的战斗中,装甲和步兵部队不应该相距太远,而应采取更加密切的配合。根据目前已知的苏军坦克部队实力和取之不尽的兵员储备来看,希特勒的谨慎还是合理的。
但是(这一点很重要)这一谨慎的战略已为时太晚。德军在中央战线上插入苏联腹地已然太深。如果彻底放弃夺取苏联首都这一闪电战的构思,敌人就将获得重整旗鼓的时间,那么可以肯定,这场战役,乃至整个战争都将输掉。由此看来,希特勒的决定是对叶利尼亚——斯摩棱斯克战役打破了德军闪电战气势的一种承认。如果将领们接受这一观点,就意味着“巴巴罗萨”行动的基础已经失效。这一观点正是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以及各战地指挥官,特别是古德里安,竭力反对的。
“我们能否做点什么来反对这一决定?”博克问道。哈尔德摇了摇头,“这一决定无法改变。”
“我们必须反对这一决定。”古德里安坚持道,“如果先攻打基辅,那我们在到达莫斯科前将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一场冬季战役中。道路和补给的困难性将是我根本不敢想象的。我怀疑我们的坦克能否应付这一状况。我的部队,尤其是第24摩托化军,自打战争开始后,还没有休息过一天。”
陆军元帅冯·博克对此表示赞同。这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最后做出决定,由古德里安陪同哈尔德返回元首大本营,要求与元首当面会晤,设法改变希特勒的决定。下午晚些时候,飞机朝着东普鲁士的腊斯登堡飞去。古德里安向博克道别时,陆军元帅引述了被认为是1521年4月17日,马丁·路德动身去向皇帝证明他的教义时,沃尔姆斯(Worms)主教宫卫队长对他说的话:“小和尚,小和尚,你此去前路漫漫啊!”
Ju-88隆隆地飞行在已被收割过的广阔的玉米地上空。古德里安研究着地图,做着笔记。黄昏时,他们在东普鲁士勒岑(Lötzen)附近元首大本营的机场着陆。他们驱车赶往“狼穴”,营地里的混凝土小屋隐蔽在高高的橡树下,这里是希特勒和国防军最高统帅部的所在地。哨兵敬礼后升起了路障,让他们的车辆通过。他们沿着一条沥青铺就的道路向前驶去。新闻处就位于道路左侧的一排房屋中,低矮的灰色小屋散布在道路两侧,屋顶上都已种植了灌木丛。他们驶过茶室和食堂。左侧是凯特尔的房屋,右侧,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凹陷,元首小屋就在这里,环绕着双重栅栏,站立着双岗。需要一种特殊的黄色通行证才能进入希特勒大本营的密室中。
希特勒的小屋与其他房屋极其相似,阴暗而又简朴,几件简单的橡木家具,墙上挂着几幅画。他在这里俯身于地图、报告、照片、报表以及备忘录上,就这样度过漫漫长夜。
两个小时后,古德里安站在元首小屋的地图室里,汇报了自己指挥的装甲集群的状况。以下的记述来自拜尔莱因将军所提供的信息,古德里安把他与希特勒的会谈详情告诉给拜尔莱因,以便记录到装甲集群的作战日志中,古德里安自己也做了记录。
希特勒并不知道古德里安此行的目的。另外,陆军元帅冯·勃劳希契明令禁止古德里安提及莫斯科的话题。于是,他谈起了自己的装甲部队——关于引擎的损坏,关于补给的短缺,关于俄国人的抵抗,关于部队的损失等。他所描绘的这幅画面并不悲观,但却很现实。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希特勒自己给了他提示。“您认为您的部队还有能力担负一次重要的任务吗?”希特勒问道。
在场的每个人都盯着古德里安。他回答道:“如果部队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其重要性能激励他们每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
希特勒:“当然,您指的是莫斯科。”
古德里安:“是的,我的元首。您能批准我谈谈理由吗?”
希特勒:“古德里安,畅所欲言好了,您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关键时刻到来了。
古德里安:“我的元首,莫斯科与巴黎或华沙不同,莫斯科不仅仅是苏联的头颅和心脏,它也是苏联的通讯中心,在政治上是苏联的大脑,也是重要的工业区。最为重要的是,它还是整个赤色帝国交通系统的枢纽。莫斯科陷落将决定这场战争的成败。”
希特勒静静地听着,古德里安继续说道:“斯大林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莫斯科的陷落将意味着他最终的失败。正因为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把他全部的军事力量部署在莫斯科门前。他已经拼凑了他剩下的一切兵力。这几周来,我们在叶利尼亚已看见了这一点。我们将在莫斯科城外遭遇到俄国军事实力的核心力量。如果我们想歼灭苏联的主要军事力量,那就是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如果我们能集结我们的力量,就能将其一举歼灭。”
希特勒依然静静地听着,此刻的古德里安已是慷慨激昂:“一旦我们在莫斯科门前击败苏军并进入莫斯科,一旦我们消灭苏联主要的交通枢纽,波罗的海地区和乌克兰工业区将落入我们之手,这比放着莫斯科不打,转而进攻另外两个要容易得多。否则,敌人会调集预备力量(主要是从西伯利亚)运至北面或南面。”古德里安谈罢了自己的观点。地图室内一片寂静。凯特尔靠在地图桌旁,约德尔做着笔记,豪辛格仔细地聆听着。
夜晚的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纱窗将希特勒所厌恶的蚊子和苍蝇阻挡在外。大群的蚊蝇盘旋在院落外的小湖泊和池塘上。工兵部队曾对它们多次清剿过,他们往元首小屋附近的一个积水潭喷洒汽油。一连数天,这里充斥着汽油味,但蚊蝇们却未被杀死。
古德里安大步走到地图前,指着叶利尼亚突出部说道:“我的元首,直到今天我一直控制着这个通向莫斯科的桥头堡。部署计划和行动命令都已准备就绪,向莫斯科推进的路线安排和运输计划也已制定。在许多地方,士兵们甚至已经画好了路牌——距离莫斯科多少多少公里。如果您下达命令,装甲部队今晚就可以出发,突破铁木辛哥布设在叶利尼亚的大批部队。我只要用电话给我的司令部发个暗语即可。让我们向莫斯科进军吧!我们将夺取它!”
在普鲁士和德国陆军悠久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一位将领和他的最高统帅之间所发生的这一幕,这一幕充满了激动人心的戏剧性场面。这可能也是希特勒最后一次如此长久、如此耐心地倾听一位不同意他观点的将领的意见。他看了看古德里安,随即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地图前。他站在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部作战局局长约德尔旁边,把手放在乌克兰上,开始了一场为自己的观点展开辩护的演讲。
希特勒以尖锐的声调说道:“我的将军们都读过克劳塞维茨,可他们对战时经济一无所知。另外,我也读过克劳塞维茨,我还记得他的格言,‘首先必须在战场上粉碎敌人的军队,然后必须占领其首都。’但这不是重点。我们需要乌克兰的粮食。顿涅茨的工业区必须为我们服务,而不是为斯大林。俄国人从高加索地区获得的石油供应必须予以切断,这样,他们的军事力量就将消亡。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获得克里木的控制权,以消除敌人以此为航空母舰对罗马尼亚油田采取行动的危险。”
古德里安觉得血往上涌。战时经济不是战略。战争意味着粉碎敌人的军事力量,而不是黑麦、鸡蛋、黄油、煤炭和石油。这是殖民主义者的做法,而不是克劳塞维茨。
但古德里安保持着沉默。作为一名战地指挥官,面对一个掌握着政治和军事最高权力的人,还能说些什么呢?政客已做出决定,军人们对此无能为力。
午夜时刻,这一历史性的会晤结束了。古德里安向未被希特勒邀请出席会谈的哈尔汇报时,这位陆军总参谋长失去了控制,语无伦次地喊叫道:“您怎么没把您接到的命令丢到他脸上去?”
古德里安惊讶地问道:“您为何不这样做?”
“因为我们这样做没有意义。”哈尔德回答道,“他会很高兴地把我们开掉,但我们得坚持住。”
半个小时后,第2装甲集群位于普鲁德基的司令部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正在值班的作训处长拿起了听筒,古德里安疲惫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拜尔莱因,我们所准备的事情不会来了。另一件事情正在进行,您明白吗?”
“大将先生,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