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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敌消我长的松树与橡树

我并非总按照观察的先后来陈述,而是从一连数年的许多观察之中,挑出最重要的一些,然后以自然顺畅的顺序描述。

约莫五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前往康科德西部的一片林地探察,路上经过树林里的一大片土地,那里原是一座特别茂密而单纯的白松林,几年前遭砍伐后,如今由同样茂密的矮橡树占据着。我的雇主是个一生都在买卖林地的老人家,他看向这片林地,对我提出了那个很常见的问题,问我能否告诉他,为何松树林被砍掉后会冒出橡树林,而橡树林被砍掉后会冒出松树林。

碰巧我早就在注意这件事,甚至还曾检视这片树林里某个未被砍伐的部分,借以了解相关事实。因此,这件事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由于我不知道有谁清楚谈过此事,因此我将着重于这一点。首先,谈到松树总是或经常被橡树接替,而橡树常被松树接替,我能举出很多这种例子,不过现在只要来谈上述这个案例就已足够,其他事例将留作其他用途。

上述松树林地是本镇最密、最纯的松树林,这是每位熟悉本地林地的人都知道的,整座树林又暗又深,是蓝冠鸦和红松鼠的藏匿处。在那些松树被砍伐三四年后,同一片土地便由同样茂密且树种单一的矮橡树占据。同时,这片林地被交付拍卖,立即就被我两位不懂林地的邻人买下,他们只想着橡树就是橡树,也可能是因为听闻此处土壤长过那般的松树林而上当。那位跟我一道骑马的老农也参加了那场拍卖,若非价钱喊得太高,原本也有意买下。他断言,按照这个速度,那两位买家虽然年轻,却不会在有生之年看到任何像样的树林在那块土地上长成——而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砍树烧地,然后重新开始。尽管如此,我仍怀疑那会不会是最好的做法。他一边拨开遮住视线的矮橡树,一边问我能否告诉他矮橡树有何用处。

显然这里原先只有松树。那些松树被砍掉后一两年,你就看到橡树及其他硬木在那里冒了出来,其间几乎没有松树,而通常令人惊讶的是,橡树种子怎能埋在地里经久不烂。其实,这些种子并非埋了那么久,而是每年由各种兽类和鸟类新种下的。

在这附近,松树和橡树的分布状况相当,如果你细看那些最密的松树林,即便是看似纯种的北美油松林,通常仍会发现里头长出许多幼小的橡树、桦树和其他硬木树,它们是由松鼠等动物带来,或由风力吹来的种子发出的,但它们在松树林的遮蔽下,往往遭到扼杀。常绿树林长得愈密,里头就愈有可能播满这些种子,因为那些播种者偏好带着粮食到最茂密的隐蔽处吃。它们也把粮食带进桦树林和其他树林。这般播种工作年年进行着,而最老的苗木也年年死去;然而,只要松树一被清除,那些橡树获得它们需要的机会、把握有利形势,就会立刻长成大树。

茂密松树林的树荫有碍小苗木生长,而同类树苗的受害程度更甚于橡树苗,不过在松树林被砍倒后,如果地上正好留有完好的松树种子,松树苗就会大量冒出。然而,当你砍掉一片硬木林,混在里头的小松树也得到类似机会,因为松鼠已将硬木的坚果搬去松树林,而非较为稀疏开阔的硬木林,而且它们通常把坚果清运得相当彻底;再说,如果那是片老树林,那么小树苗原本就处于羸弱甚至衰败的状态,更别提土壤已耗尽该树种所需的养分。

如果一座松树林被白橡林包围着,那么白橡树可望在那些松树被砍之后接续而起。如果前述的松树林被矮橡树包围,那么你就可能得到一座茂密的矮橡树林。

我无暇细谈,只能简要言之,当风把松树种子吹进硬木林和开阔地,松鼠等动物则把橡实和胡桃搬进松树林,树种的轮作于是持续进行。我在多年前早已断言此事,后来我偶然检视若干浓密松树林,结果亦证实这番看法。松鼠会把坚果埋在地里,此已久为观察者所知,但我不知道有谁曾如此解释森林的有规律演替。

松鼠的造林作业

一八五七年九月二十四日,我在镇上沿着阿萨伯特河泛舟而下,看见一只红松鼠沿着岸边草丛奔跑,嘴里还衔着一个大东西。它停在一棵铁杉底下,离我大约数竿远,接着用前脚匆匆扒出一个洞,把战利品丢进去、掩盖起来,然后撤往树干中段。当我靠岸去检视它的存货,这只松鼠往下爬了一些,显得很担心它的宝物,试探两三次想要取回,最后还是撤退。我在那里挖掘,发现两颗连在一块的未熟山核桃带着厚壳,埋在红色的铁杉腐叶泥底下一英寸半处——正好是适合种植的深度。总之,这只松鼠就这样完成两件事,一面为自己储存冬粮,一面为万物种下一棵山核桃树。如果这只松鼠遇害身亡,或者忘了这份存粮,那里就会长出一棵山核桃树。离此最近的山核桃树位于二十竿外。这些坚果于十四天后还在原地,不过当我再次查看时已经不见了,那是在十一月二十一日,亦即再过六周之后。

我在此后更加仔细检视数座密林——据说它们都是纯松树林,而且看起来也是如此——总是得到相同的结果。比方说,我在同一天走进一片范围虽小但极为茂密而漂亮的白松林,其面积约为十五竿见方,坐落在本镇东边。那些树在康科德算是大的了,直径为十到二十英寸不等,而且是我见过最纯的松树林。确实,我之所以选择这片松树林,是因为我认为此处最不可能包含其他树种。该松树林坐落在一片空旷的平原草地,只有在东南边邻接另一小片松树林,那座小松树林里有一些小橡树。白松林在其他各边距离最近的树林至少都有三十竿远。站在这片松树林边上向内看去,地面平坦而无林下灌丛——多为裸露的红色土面——你会以为里面没有一棵硬木树,无论是老树或小苗都没有。然而,仔细检视林中地面后,我才发现——其实是在我的眼睛习惯这般搜寻之后才发现——在那里,跟稀疏的蕨类和矮小的蓝莓交替出现的是小橡树,小橡树不仅四处可见,出现频率很高,每距离五英寸就有一株,树高为三到十二英寸不等,而我在其中一处发现有颗未熟橡实掉在松树根部。

坦白说,我很惊讶我的理论能在这个例子里获得这么完美的证实。参与这场种植的主角之一,就是红松鼠,它在我审视其造林成果时,一直好奇地审视我。有些小橡树已被来到树林寻求遮阴的牛所啃咬。

假设这片林地的面积为十五竿见方,那么里面就有两千五百棵小橡树,也就是松树数量的五倍多,因为那里的松树不及五百棵。在众多类似这样的情况中,地主和伐木工都会跟你说,林地里一棵橡树也没有。其实,局势是反转的,以数量而论,倒不如说这是一片纯橡树林,而且里面没有松树。确实,外观是会骗人的。此外,我还要在此说明,这些松树年约四十岁,在地面铺着一层厚达一英寸到一英寸半的松针,林中没有任何更高龄松树的残根,但老橡树的残根却仍很常见。简言之,那些松树曾经占据了一座橡树林,并准备让另一座橡树林来替代自己。

松树林是橡树的天然苗圃

接着,我又检视本镇西边的一块北美油松林地,该处松树林系于一八二六年从被焚烧过的土地冒出。林中没有别的植物超过灌木的大小,随意看看的人只会发现北美油松底下冒出来的一些小白松,但树木基部之间的地面却像原来的草地一样裸露而平滑。这是我所知最茂密的北美油松林,因为这里虽然曾被彻底翻过,而且只有十二到十五竿宽,但从某些方向却无法望穿。最近的一座树林位在二十竿外,其他树林更在五倍距离外,然而,仔细一看,我发现这里长着不少橡树苗。我随意选了一处橡树苗看来最多的地方,在十五平方英尺的范围内,算出有十株橡树苗,而我在相同面积内却只能找到五株北美油松;根据这个比例,林中的橡树为北美油松的两倍。

在某些情况下,我曾经仅在半打松树底下就发现数百株橡树苗。

一般人最初的想法,会认为橡树苗大多应该出现在结出种子的橡树底下和周围,亦即在橡树林里;然而,当我去橡树林寻找,却发现那里的橡树苗显然比松树林底下的来得稀少且羸弱。

然而,由于我不满意自己为此对橡树林进行的检视,因此在某天下午决定带着铲子从某座纯橡林挖出十株橡树苗,再到某座纯松树林挖出相同数量的橡树苗,然后加以比较,我自认这么做是很聪明的方法。

我寻找的是一英尺以下、容易挖掘的树苗,一经发现,就把它们带走。

我首先检视一座小却茂密的橡树和山核桃树混生林,这座树林尚未老到能结种子,但毗邻着一座较老而能结种子的树林。然而,经过仔细搜寻,我没能在那里找到一株年轻橡树。

我接着前往一片广阔的橡松混生林,并在橡树为最主要树种的部分进行搜寻。那些橡树皆为二十五到三十岁,但每隔两三竿通常都有一棵细瘦的松树。那里有许多三四英尺高的矮橡树,然而,我找了三刻钟后,最终失望了,而我担心我没有时间再去检视另一座松树林,因为我只找到三株所需的橡树苗。

然而,我发现是否在那里找到十株橡树苗并不影响我的检视结果,于是转进一座年轻的北美油松和白松混生林。这座树林是从邻接上述树林的草地长出,里头就有数千株我正在找的小橡树苗,时值十月,它们染红了好几处地面。我立刻挖了十株橡树苗,它们无疑是发自前述树林所产的橡实。

如今我已检视过许多茂密的松树林——北美油松林和白松林都有——还有数座橡树林,借以查看里头长了多少橡树苗、橡树苗种类为何。我会毫不犹豫地说,不满一英尺的橡树苗在松树林里要比在橡树林里多得多。橡树苗在松树林底下长得茂盛而繁多,但在橡林底下却很难找到,而你能找到的那些通常(无论原因为何)有着老而腐坏的根部和羸弱的嫩枝。

尽管橡实产自橡树而非松树,但事实则是橡树苗(高度在一英尺以下者)在橡树林底下很少,而松树林底下却有数千株。要我前往某座浓密纯橡林寻找一百株这种尺寸适合移植的橡树苗,我才不会答应这样的差事呢,但我能在松树林底下轻易取得数千株。

的确,人们似乎不知松树林是橡树的天然苗圃,只要我们让松树林矗立着,就能轻易从那里把橡树苗移植到我们自家的土地上,救出一部分每年都会随着时间衰败的树苗。无论如何,这些橡树将要承受阳光,因为这是它们的命运。

因此,正是这个原因让橡树和松树经常长在一起,或长在同一区域。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们的橡树和松树(北美油松和白松)在分布范围上几乎相同。或者,也许前者的分布要比后者更往南一些,因为南方比较少霜害;而后者的分布要比前者更往北延伸,因为在那里,就连松树的掩蔽也无法保护橡树抵抗严寒。或许,橡树生长最盛、木材质量最佳的地方,就是气候冷得让橡树在起初需要松树林的庇护,却没有冷到在有松树林保护下仍会冻死的地方。纳托尔在其《北美林木志》谈道:“橡树……仅分布在北半球……东半球有六十三种,而北美洲,包含新西班牙地区在内,约有七十四种。美国拥有其中大约三十七种,而新西班牙地区也有相同的种数。”

我也注意到,这些小橡树大量长在桦树林里,那里为冠蓝鸦、松鼠及其他搬运橡实的动物,提供可以藏身的密林。总之,在这附近,只要一有松树林或是桦树林长成,松鼠和鸟类就开始在里头种橡实。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通常在空旷的平原或草地上不会出现橡树苗。大多种类的橡实要是掉在那里,都不太可能长成。极少数在这种地方发芽的橡实,似乎都是鸟和动物在前往另一个藏身处的途中落下或埋下的。因为,我敢说,那些树,每一棵都是起自一颗种子。每当我在原地检视这些年仅两三岁的小橡树时,总会看到它们原先发芽冒出的空橡实。

种子的生命力

并非长过橡树的地方,就有种子在地里休眠——如同很多人相信的那样,而且大家都知道,我们很难长期保存橡实的生命力,将它们顺利运到欧洲。劳登在《英国的乔木与灌木》中建议,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在航程中将橡实置于罐中发芽。这位专家指出,“任何种类的橡实都鲜少能在保存一年后萌芽”,他还说山毛榉“只能保有生命力一年”,而黑胡桃“很少……在成熟后超过六个月”。我经常发现,到了十一月时,几乎每个留在地上的橡实都已萌芽。柯贝特谈到白橡,他说:“如果暖雨在十一月到来,这在美洲经常发生,那么还在树上的橡实会在被风摇落前就开始萌芽。”一八六〇年十月八日,大量白橡橡实在半悬半落的状态下,全都已经萌芽,从而我能轻易相信,橡实偶尔会在落下之前萌芽。然而,某位植物学作者却说:“埋上数世纪的橡实,一被挖出,很快就开始生长。”值得注意的是,橡实腐坏起来真是又快又莫名。打开许多我从树上采来的橡实,虽然外头看起来完好,但里头却有一侧或全部已经变色或开始腐坏,即便其中并无虫子。由于霜冻、干旱、潮湿和虫子,大部分橡实很快就会坏掉。

乔治·埃默森先生在其杰出的《麻州自然生长的林木报告》中谈到松树:“这些种子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在森林的凉爽和浓荫保护之下,能在地里多年保持不变。然而,一旦森林被移除、阳光温暖地进入,它们就会立刻生长起来。”由于他并未说明这番言论是基于哪项观察,因此我必须质疑其真实性。此外,参照园丁的经验,上述言论更是可疑。据劳登所述,鲜少有球果植物能以任何已知的人为方式来保存种子的生命力超过三四年,不过他说,海岸松的种子往往要到第三年才会发芽。

有些故事这样传说,随着某位古埃及人埋葬的种子,后来长出小麦,还有发现于英格兰某位死者腹中的种子长出树莓,而这人大约死于一千六七百年前,这些说法一般都不被采信,因为相关证据并无说服力。

许多科学家——包含卡本特博士在内——曾用缅因州距海四十英里挖出的沙子长出海滩李一事,来证明海滩李的种子埋在那里已久,有些人还据此推论海滩已倒退了这么远。然而,在我看来,他们的论点须先证明,海滩李只长在海滩。卡本特博士说,这种植物“从未见于海边以外的地方”。海滩李在距海大约二十英里的康科德并不罕见,而我记得本地以北几英里,距海二十五英里处,有一片茂密的海滩李,那里的果实年年都被运到市场。海滩李能在距海多远的地方生长,我并不晓得,但杰克森博士提到他在缅因州距海超过一百英里处曾发现过海滩李(或许是同一种)。此外,海滩李似乎在沙地就能长得很繁盛,无论距海多远,而本地其中一片海滩李就长在我们仅有的一处沙漠。类似的反证正好都驳斥了记录上那些有名的例子。

然而,我仍愿相信有些种子,尤其是那些小型种子,能在适当环境下保存生命力达数世纪。一八五九年春季,镇上那座被称为亨特屋的老宅遭到拆除,它的烟囱上头还标记着一七〇三年的日期。这座屋子坐落的土地属于马萨诸塞首任总督——约翰·温斯罗普,整座屋子有一部分显然要比上述日期还老得多,而且同样属于温斯罗普家族。多年来,我一直在这一带搜寻植物,我自认相当熟悉这里产出的植物。据说,有些种子偶尔会从地下不寻常的深度被挖出,从而再度产出绝迹已久的植物,此事让我在去年秋天想到,在那屋子里隔绝光线已久的地窖,可能会有某些新的或稀有的植物长出来。我于九月二十二日在地窖搜寻,除了发现一些杂草,还找到一种欧荨麻,这是我不曾找到过的植物;莳萝,我没看过自发长出的;香藜,我只在一处看过野生的;龙葵,在这附近很罕见;还有烟草,烟草虽于上世纪普遍种在这里,但在近五十年来不见于本镇——几个月前,就连我也没听说有谁在本镇北部种植几株自用。我毫不怀疑部分这些植物或全部,是发自长埋那座屋子底下或周围的种子,那株烟草更证明这种植物曾在这里被种植过。那座地窖在今年被填起,上述包括烟草在内的四种植物,如今再度于该处绝迹。

向大自然交税

确实,我已说明了动物会消耗大部分树木的种子,起码有效地阻止那些种子长成树木。然而,如前所述,在这种情况下,消耗者也同时被迫成为传播者和栽种者,而这就是它们向大自然交的税。我记得林奈说过,当猪用鼻子在翻找橡实,同时也正在种植橡实。

某种树木接替或取代另一种树木的方式,还有好几种。最常发生的是,一场大火烧遍一座继纯种松树林而起的橡松混生林,松树全都死了,而橡树却从树桩重生。健忘或粗心的地主,或许会很惊讶看到那里出现一片纯橡树林。

此外,就连那些较重的种子,例如橡实和坚果,也会被水流运送相当远的距离。春天的融雪或降雨的水流,经常将栗子从山丘冲进洼地,栗子也因此被运送了一小段距离。

当你在秋天穿越树林,偶尔会听见好像有人折断树枝的声音,当你往上一瞧,就会看到一只冠蓝鸦正在啄击橡实;或者,你会看到整群冠蓝鸦在一棵橡树顶上,听到它们摘下橡实。接着,它们飞到一根合适的大树枝上,忙碌地敲着橡实,不时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敌人接近,然后很快地啄到果肉,开始一点一点地吃。它们一边抬头吞咽,一边以爪抓牢尚未吃完的橡实,然而,橡实往往在冠蓝鸦还没吃完时,就已经掉到地上了。

当天下午,我先在松树林挖好橡树苗,然后再往前走向一座白松林。那座松树林于二十年前从草地长出,我在那里也发现大量橡树苗。当我正要走出林子,就看见一只冠蓝鸦冲着我直叫,飞向一棵高大的白橡树。那棵树长在草地上,距离松树林边缘八到十竿。它才刚飞降在那棵橡树上,马上又冲向地面捡起一颗橡实,然后飞回松树林。这显然是那座白松密林底下被种下大量橡树的方式之一(可能是最主要的方式)。

经过更仔细的检视,我发现那棵大白橡对面的橡树幼苗,几乎全是白橡,而我确信,借着查看松树林外围或附近的空地长着哪种橡树,我就能知道在那座松树林底下,所能找到最多的橡树是哪一种。就算橡树长在远处又如何?你想想,冠蓝鸦往返两地的速度多么迅速,而一天内的往返又有多少次!

仅在两天后,我坐在上述松树林三英里外的另一座松树林边缘,看到一只冠蓝鸦飞到六竿外一棵长在草地的白橡树,并从地上捡起一颗橡实,然后飞回树上。它站在树枝上,一脚踩住橡实,用鸟喙反复敲击,动作虽快,但样子却是笨拙地起伏摆动——因为它得将头高举,才能获得必需的冲力。

总之,这是这个季节(十月)很常见的景象。冠蓝鸦如今持续活跃往返于结籽的橡树和松树林之间。如果我现在造访这附近所剩无几的一座橡树林,那么迎接我的声音,往往就只有被橡实引去的冠蓝鸦所发出的尖叫。如果我造访的是在草地上孤立生长的白橡树,就我所知,它们结的果实特别丰盛,那么冠蓝鸦会在几乎每一棵树上叱责我,因为我妨碍了它们的好事。

从另一方面来说,无论任何季节,都没有哪里要比浓密的松树林更容易找到冠蓝鸦,它们常在那里生活并筑巢。我可以证实巴特拉姆写给鸟类学家威尔森的叙述无误:

冠蓝鸦是大自然体系里很有用的一种媒介,它们能帮忙传播所取食的林木和其他能结坚果和硬核果实的植物。它们在秋季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处搜罗冬季存粮。在进行这项必要任务时,它们总会在飞行途中掉落大量种子在田野、树篱,还有栅栏旁边——它们飞降该处以便将种子放进插着栏木的洞里。惊人的是,经过一个多雨的冬季和春季,田野和草地竟然就冒出了大量小树苗。单靠冠蓝鸦的播种,就能在几年内让所有清理过的土地长出树来。

松树林里的橡树苗

还有很多事情得从检视不同地点的橡树苗的根与芽来了解。去年十月十七日,我从一座橡松混生林取了一株五英寸高的红橡树小苗。它的大橡实侧躺在土壤里,被一层松散的湿叶覆盖着,受到遮阴与掩护。综观长度和宽度,地上的部分要比根部来得粗壮。根部在橡实的底下陡然后弯,如图手绘红橡树小苗芽与根的伸展模样所示:那颗大橡实依然极为完好,让我认为这橡实不仅在头一年提供小苗大部分的营养,而且必定在第二年继续供应一段时间。

一八六〇年十月十六日,我在康南特的北美油松和白松混生林挖了四株橡树苗。在这整片林地里,最大的橡树苗约为一英尺高。

第一株是红橡或可能是猩红橡,树龄显然有四岁了。橡实约在叶泥表面以下一英寸处。枝叶在叶泥上方长到五英寸高,根部深入地表以下约一英尺。

第二株是黑橡,在叶泥以上有六英寸(或八英寸,沿着茎量),看来也有四岁。这株分枝较多,而顶端部分在去年曾被兔子咬掉。根部直直往下伸展了大约一英寸,然后朝着近乎水平的方向长了五六英寸,当我一拔,它就断在地下十六英寸深、不到八分之一英寸粗的地方。地表上的主茎直径为四分之一英寸粗,在地下五英寸深处(沿着根量),则将近四分之三英寸粗。在地上五英寸处,几乎不到五分之一英寸粗。

第三株是白橡,有十英寸高,树龄看起来有七岁。同样也被兔子啃过,因而抽出新芽。头两年的生长部分埋在叶泥里。根部发展的方向和形状都很像前一株,只是没那么粗。

红橡树小苗

梭罗手绘红橡树小苗芽与根的伸展模样

第四株是矮橡树,也很像前几株,只是更细,从主茎发出两三根嫩枝。

在这几株橡树上,尤其是前三株,都有一个主要而出奇硕大的纺锤状根部,完全跟地上部分不成比例。这根在地下四五英寸深处最粗,两端较细——但当然,最远、最细的根是往下方延伸——并在根的四周以约略水平的方向冒出许多长约一英尺的须根。正如两年生植物会在首年把精力用于长出能在次年供给养分的主茎,这些小橡树同样也在最初几年形成这些粗大、肉质而富有活力的根,让它们在萌芽林地一抓到发展的机会,就能立即取用。

任谁初次挖到这些健壮、外形像根胡萝卜的橡树根时,都会大吃一惊,他会突然了解到,这是树木为了森林演替而特别准备的储粮。这种根为年轻橡树独有,很明显的是要在地上部分遭逢意外时,作为援用的资源。他也会感到惊讶的是,这些短小而看似羸弱的细枝,不比乌鸦的翎毛粗,竟能在地里扎得这么牢,因为这些根并不像胡萝卜那样垂直往下长,而是在橡实底下朝着约略水平的方向伸展二至六英寸,但通常并非直线生长,而会转半圈或一圈,略似一副把手不超过六英寸的曲柄钻——接着,在达到最粗后,直直往下而去。如此,侧视如ɑ,或俯视如b。我带回家趁闲检视的那二十二株不同种的橡树苗,没有一株的根部是直接垂直往下长的,而是全在橡实底下转向一边,然后约略水平或倾斜生长一至五英寸,或者说平均三英寸。另一株从上面看来转了两个弯,俯视如c,从侧面看来转了三个弯,而且扎得很牢,侧视如d ——所以每次根部尚未拔起,上面的枝叶总会先断。我认为,这些根的第一个横向转弯,来自幼根在橡实底下弯回的姿态。橡实在橡树长到五六岁时,仍然很容易看得到。

梭罗手绘橡树小苗根的生长情形
a.第一株侧视:看起来有如一副曲柄钻。b.第一株俯视:根先水平生长,再往下长。c.第二株俯视:根转了两个弯。d.第二株侧视:根转了三个弯。

橡树林里的橡树苗

橡树林底下的橡树苗和松树林底下的橡树苗明显不同,不仅数量极少,通常也老得多,根茎也较腐朽而病弱;所发出的嫩茎细长而羸弱,往往倒卧在叶泥底下。十月十七日,我在华伦家山丘林地这处二十到二十五岁的纯橡树林发现大量未满一英尺的小橡树;不过,一经检视,那里的实生苗要比浓密松树林里来得少。那些小橡树大多发自某根在叶泥底下横生数英尺的树枝末端,而那根树枝则连接到地面下的一株老旧残根——可能是一株更老、更大、更腐败的实生苗。我所谓的“实生苗”指的是发自种子的年轻橡树,它们的地上部分从来都没有地下部分大。

在埃默森林地的东南部——此处以橡树为主——我检视两根从落叶地面冒出八寸的细长橡树嫩茎,往下探去,我发现一小段残根,起初我误认那是一个很老的根或较大树木的一部分;然而,将其挖出之后,我发现那属于一株真正的实生苗,拥有常见的那种纺锤状而弯曲的样子,有十五到十八英寸长,至少有八分之七英寸粗,反观最长的嫩茎只有八分之一英寸粗和十英寸高。这株实生苗在六年前死过一次,然后这两根细长嫩茎——就像你常在老树林看到的那种——就长了出来。这根在该实生苗半死时可能有十岁大,因此现在约为十六岁。然而,如我所说,这株橡树只有十英寸高。它正在受苦,将逐渐衰弱、死去。

再来说我挖到的那些树苗:在前面提到的那天下午,我打算去橡树林和松树林各采十株小苗,我将那些小苗带回家,趁着空闲时加以检视比较。如我所述,有三株橡树苗来自橡林。最小的那株就像松树林的那些橡苗,但其他两株则拥有特别老、硕大、不规则而扭曲的根部——长成多瘤的椭圆形疙瘩,发出的嫩茎死过好几次。你会以为自己碰到一个死后埋在土里的残根。比方说,最大的那株是红橡,长了一根九英寸高的嫩茎,在地面为八分之一英寸粗,看起来有三岁。其根部断在八分之一英寸粗、大约地下十八英寸处,而在地下三英寸处,这根部为一又八分之三英寸粗。侧边或水平须根有一条为一英寸长;其他两根略为扁平,已经长成粗根,朝向水平方向长了二十英寸,而这些也断了。这两条侧根和主根一样长,其中一条在地下三英寸处约为半英寸粗,而且完全水平。这植株因此牢牢扎在地里。

我数算那些死去的残枝或嫩茎基部,其中有好几个是现存嫩茎的两三倍大。如果同一时间仅有一个活着,每个只活三年就腐坏(它们或许能活到这个时间的两倍),那么这条根就有三十岁。然而,假设同一时间活着的嫩茎有一个半,那么这条根就是大约二十岁。简言之,我认为这个根可能跟周遭的大橡树同龄,亦即大约二十五岁。

从我的经验来看,我认为,那些从橡树林地面冒出的细短枝条,虽然通常被认为起自大树的根部,但其实是发自这些在地里腐坏的实生苗老根。

取自北美油松和白松混生林的幼苗有十九株——包括白橡、矮橡、黑橡,或许还有红橡——平均高度为七英寸,平均根长为十英寸,最粗的部分为八分之三英寸。里头有好一些是矮橡苗,这多少可以解释这批橡苗为何长得细长,不过最大的那些也不像我通常挖到的那么粗壮。现存嫩茎的平均年龄为四岁,但超过半数至少死过一次,因此它们真的要比起初看起来还老得多。它们在接近地面处都有一圈休眠芽,准备在原先的嫩茎受伤时长出枝叶来。

至少会有一根嫩茎被兔子咬断、死亡,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少有橡树苗长在橡树林底下的另一项证据就是,比起年轻的橡树林,所有老橡树林里头都少有或没有林下灌丛,因此你虽在密林中,仍可自由行走。

接着出现的问题就是,为何橡树林里的橡树苗如此稀少而病弱?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一般而言,橡树需要的养分在老橡树底下的土壤耗用得比在老松树底下严重。卡本特曾谈到叶子的有害分泌物质,他说:“少有植物能在山毛榉落叶形成的土壤里生长,而橡树……在其根部周围土壤注满丹宁酸,导致少有树木能在橡树被根除的地点生长。”这显然不会对松树产生很严重的伤害。

其次,橡树林底下的橡树苗,在春天面临霜害时受到的保护最少,而那时它们才刚抽叶。不过,从根部萌蘗的苗却是很普遍。这或许是因为橡实、小橡树和松鼠都爱温暖;而常绿茂密的松树林底下的地面,不会像会落叶的橡树林底下冻得那么严重。

最后,松鼠和冠蓝鸦都会把粮食带往常绿树林,而橡树结的橡实不多,但这些动物却几乎把所有完好的橡实都带走了。

这些是我想到的一些原因,但我还不是很明白。

橡树的最佳保姆

如我所说,几年过后,硬木树显然发现这样的地点不利生长,因而松树得以矗立。我可举个例子,我在上述第一片松树林里,看到一棵才被弄倒不久的二十五英尺高的红枫——似乎是被风吹倒——上面仍长满绿叶,那是该座树林唯一的枫树;在另一片树高超过二十五英尺的北美油松和白松混生林里,我看到所有跟松树同时种下的糖枫都已垂危。

我希望了解橡树苗在浓密松树林里能活多久,于是检视画眉小径旁的北美油松林,结果发现,松树浓密处的最老橡树苗为八到十岁,不过,在仅仅一竿之外、松树较稀疏的小块林间空地,橡树蹿得更高,正要变成大树。我在康南特那片北美油松和白松混生林地,找到最老的橡树是一棵十三岁的黑橡。然而,我并未在这些和其他浓密松树林底下看到任何更老的橡树,即便我毫不怀疑橡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在那里生长。因此,它们一定死了,我认为我能在地里发现它们死去或腐坏的硕大根部,只要我特地去挖掘寻找。

在梅瑞安姆那片面积大上许多的白松林里——林下颇为空旷——我看到最老的小橡树为五岁大、六英寸高。我认为它们在一片极为浓密的松树林里只能存活六到十年。然而,如果你砍倒那里的松树,橡树就会开始迅速成长,取代松树的地位。举例来说,为了确定砍掉松树对林下橡树苗的影响,我于十月三十日造访郝斯莫的北美油松林,该片松林有一部分在前一年冬天被砍伐。在这片树林被清理的部分,橡树明显地以全新活力萌发。

我暂且忽略根部萌蘗苗,即便它们未被砍掉(它们只因阳光和空气涌入,就从老根蹿生到三英尺高),而去测量最先看到的四株一英尺高以下的橡树苗在今年的生长幅度,发现平均为五英寸半。至于邻近松树林的头四株橡树苗,其平均生长幅度为一英寸半。你可以发现,这个测量法对被清理过的空旷地并不公平,因为我应该纳入那些更高的嫩茎——里头有许多是实生苗,即便并非全部都是。虽然松树如果不被砍除,这些橡树几乎都会死去,但在前几年,松树的庇护可能会让它们长得比在别处更好。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人在做过广泛而彻底的实验后,终于决定采用几乎就像这样的方法来栽培橡树,但其实这个方法早就由大自然及松鼠采用了。一两千年前,大自然无疑早在英国各群岛上施行着这样的方法,他们现在只不过是重新发现松树作为橡树保姆的价值而已。多年来,他们一直耐心地进行大规模实验,却不知不觉,一步步逐渐回归大自然的方法。

我在劳登的《英国的乔木与灌木》一书中,发现有一段有趣而详尽的记载,叙述着这些实验。他们似乎早已发现利用某种树木作为年轻橡树的保姆是很重要的,因为“橡树的幼枝和嫩叶天生难抵”霜害。首位论及该主题的作者史匹屈里,“发现桦树是最适合作为屏障的树种”,而如我们所见,桦树正是大自然在本地使用的树种之一。他“也发现,在山丘较贫瘠的地方种植荆豆,可以有效地保护橡树;因为他说虽然‘荆豆似乎会在一定时间内抑制橡树生长,但在几年后,我们通常发现最好的橡树就长在最健壮的荆豆苗床里’”。其他人用过欧洲赤松、落叶松和冷杉,但最终欧洲赤松——一种极为类似北美油松的树——被认定最适合保护橡树。劳登在著作中说“种植和保护橡树一事的最后结论”——是摘录自英国“政府在国家森林里的实务”,由亚历山大·米恩所编纂。

起初,有些橡树是和同样的橡树种在一起,有些则与欧洲赤松混合种植。然而,米恩说:

所有种在松树林里、被松树围绕(即便土壤可能较差)的橡树都长得更好……过去几年进行的计划就是,只用欧洲赤松来种成围篱……等到那些松树长到五六英尺高……再将四五岁大的健壮橡树植株置于松树间,最初并不砍掉任何松树,除非松树太过粗壮而遮蔽橡树。在两年内得修剪松枝,以便将阳光和空气带给橡树;然后,再过两三年,就要开始逐渐清光全部松树,每年除去一定数量,而在二十到二十五年后,连一棵欧洲赤松也不要留。不过,在最初的十到十二年里,整座造林地可能看来只有松树。这种种植模式的优点在于,松树能保持土壤干燥并改善土壤,消灭那些经常扼杀和伤害橡树的粗草和悬钩子植物;还有,不需进行任何补植,因为如此种植的橡树几乎没有一棵会失败。

这些是英国植林者凭着耐心实验而发现的,据我所知,他们还以此取得专利;然而,他们似乎没发现这些事情早就被发现了,也没发现他们不过是采用大自然的方法,而大自然早已将此专利让与所有人。大自然一直都在松树林里种橡树而不为人知,最终,我们并未送去政府官员,而是派出一群伐木工前去砍掉松树,从而救了一片橡林,我们却为此纳闷,好像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而且,英国人丝毫没有了解到,他们在此个案中并非原创者,而他们的“技艺与计划”也跟“未受协助的大自然”的做法一样,因此,在以上摘录出处的那部专论里,当“史匹屈里先生提到他发现橡树苗并未被长在它们之间的高大草类损害,而是被其改良”,该专论的作者便评论,这“似乎违背植物的本性,因而必定是一种不该普遍遵循的做法,因为这些高大草类必然阻止阳光和空气,对橡树苗的叶子产生完全的影响。无论在这个例子,或其他类似个案都一样”,我们不得不对这位作者的评论感到惊讶,他还说“可以订下这样的原则,亦即,在所有栽培之中,整个过程的每一步骤皆应按照技艺与计划来控制,任何事情都不要,或者至少尽量不要,留待不受协助的大自然去发展”。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说的“技艺”就跟那位原创者兼橡林种植者所用的是一样的,因此,他顶多只是重新发现一项失传的技艺而已。

我们会发现,在英国人开始修剪松树和桦树的时候,还有在砍伐清光它们的时候,那些橡树的树龄明显符合我发现橡树能在松树底下存活的年龄。

如果有人认为,动物掉在或种在松树林里的橡实,不可能像松树林被砍后冒出的橡树一样多的话——多到足以占据地面——那么我会先说明,英国专家建议在每英亩地种植的橡实数量为六十到五百个不等,平均值约为二百四十个,亦即一竿距离内一个半,虽然最终在一竿内存活的不超过一株,而能长成大树的就更少了。

在本镇最茂密的老橡树林里,我借着计算其中一个部分,推算出每英亩地的树木不会超过一百八十棵,亦即每平方竿为一棵多一点,那些树木大多由于相当密集,而不能长得很大或展开枝叶。每当它们长得更大而展开时,就会占据比这样更多的空间。接着就让读者想想以下这点——根据我们的观察,年轻橡树可以存活大约十年。那些动物拥有十年时间去种植许多像这样的松树林。因此,如果整片土地为一百平方竿,那么它们只需每年种下十颗橡实,假设每颗都能长大,就能在十年之末时,让每平方竿都有一株橡树。这样或任何类似情况下,都不需要那些植林者的大规模行动。一只条纹松鼠跑一趟,就能在颊囊内塞进一年所需的所有橡实。

总之,我们看到动物所种的树,远多于此。 9F188RPWLsArqO5peQtSUsrjiD757YyyiKpuKbs+pI+6tO7TM6acUAlXxQwAR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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