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依旧燥热。
程淮拎着一袋子的冰棍从商店出来,虽说现在的冰棍味道不错,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经常吃的那种。
程淮从小就被送到父亲的朋友那儿做强身健体的训练,长跑短跑都是家常便饭,夏天极热,程淮每次训练完都期待着母亲带着他最喜欢的冰袋来看他。
他总喜欢先把冰袋敷在额头上降温,然后等到半融化的状态时才吃。后来母亲接手外公的生意越来越忙,时代变迁,这种美好只能留在童年记忆的最深处。
男生宿舍的吵闹声不小,宿管阿姨已经扯着嗓子讲了好几次了。
刚刚解决了五支冰棍的周奇现在又抱着一堆面包和牛奶,一边吃一边刷手机。韩斌戴着耳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笑得贼兮兮,估计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视频。
程淮睡在上铺,双手抱头,望着天花板。
宿舍一共四个人,陈飞旭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程淮用鼻子想都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许如清也在江城大学,陈飞旭那情窦初开的小心思都在她身上。
三人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许如清作为唯一的女孩,程淮和陈飞旭从小就护着她。
然而,陈飞旭喜欢许如清。
一天的训练,身体的肌肉在此刻才得到瞬间的放松,运动消耗量太大,下午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光了,程淮摸着有些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陈飞旭突然飞奔回来,吱哇乱叫。
“喂,哥几个饿不饿?”陈飞旭喘着气。
“你去哪儿了?”韩斌问,“从解散之后就没见到你。”
程淮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没吭声。
“你别管我。”陈飞旭摆摆手,然后说,“我刚才在外面发现宿舍后面的围墙特别低,我好奇地去看了看,结果后面是小吃一条街啊,要不要出去撮一顿?”
周奇咬着面包,举手示意:“我、我要吃。”
韩斌无语:“你还吃啊,小心撑死你。”
周奇脑子里只有吃,所以不在意别人的揶揄。
韩斌摸摸自己瘪掉的肚子,也有点心动。
陈飞旭仰头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程淮:“哥们,去不去?”
程淮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陈飞旭明白,瞬间笑了,两人打小就一起搞出不少的幺蛾子,每次都是陈飞旭主动带头,程淮面上不说,其实一个动作就和他勾肩搭背在一起了。
何况,程淮也是真饿了,食堂这个点也关门了。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走吧。”陈飞旭催促。
“唉,那苏教练要是发现了,我们怎么交代啊?”韩斌还有点理智。
程淮这时已经从上铺跳了下来,说道:“你先好好想想你的肚子怎么交代吧。”说完潇洒地离开了宿舍。
宿舍楼后是一条杂草丛生、黑不溜秋的小道,什么也看不清,本来是有一盏路灯的,结果前两天还坏掉了,这地方没有人流走动,学校也没着急找人来修。
陈飞旭打的前阵,程淮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围墙的确不算高,也就刚刚过头顶,这对几个身体健硕的男孩根本不成问题,双手拄着墙壁,双腿提劲,再加上后面帮忙助力,轻松翻越。
小吃街里种类繁多,烧烤摊上的孜然香气刺激着味蕾,徐徐上升的白烟在小摊上挂着的白炽灯的照耀下特别清晰。
几个人不敢在外停留太长时间,万一一会儿宿管阿姨临时查寝,又不好交代,虽然嘴上说着不怕,但是一旦被苏教练给逮着了,也会被好一番惩罚。
打包了烧烤和小啤酒,几个男生准备原路返回。
陈飞旭和韩斌先跳了过去,程淮和周奇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等着前面两人的接应,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陈飞旭和韩斌的声音。
程淮耐不住性子,小声喊道:“飞旭,你干吗呢?”
没有回应。
程淮微微皱眉,这小子该不会临阵脱逃当孙子吧?
周奇有点害怕,尤其周围还挺黑,只有清亮的月光落在低低围墙上。
程淮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全部交给周奇,交代道:“你先在这边等我一会儿,我先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周奇有点怕:“你不是要把我扔在这儿吧。”
“不会。”
“你千万得回来啊。”
程淮一向被别人说头脑简单,但这次他总算遇见一个比他头脑还简单的。程淮保证后,往后倒退了几步,借着冲刺的力量直接跳上了围墙的最顶端,调整方向,然后一跃而下。
“我去。”程淮重心未稳,身体摇晃了几下,便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直接抓住了手臂。
那双手冰冰凉凉的,攥着自己健硕的手臂,程淮用了几秒的时间才猛然感觉这好像是一只女人的手,他后背瞬间发凉。
这夜黑风高的,不会是遇见传说中的校园女鬼了吧?
程淮心里凉飕飕的,正巧有阵应景的小凉风吹过,他提着胆抬头,就看见离自己两三步远的韩斌和陈飞旭。
两人排排站,一脸严肃,看到程淮看过来,陈飞旭向他挤眉弄眼。
程淮没动,只用余光扫了一下还抓着自己的人。
白色的衣角,有点莫名的熟悉是怎么回事?
“后面还有人吗?”那人问道,声音清淡冷漠。
身后是个大活人,不是鬼。
程淮怦怦跳的心脏这才消停下来,慢慢转过头,便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苏见秋扫了一下程淮,然后又扫了一下老实站着的二人组,又问了一遍:“后面还有人吗?”
“有人,有人。”陈飞旭老实交代,“医生,后面还有一个呢。”
“让他赶紧进来。”苏见秋松开程淮的手。
苏见秋穿着一身雪白的大褂,在昏暗的夜色里尤其显眼。
她只是按时去找苏城做简单的身体检查,职工宿舍和学生宿舍离得不远,她的听力向来不错,隐约发现动静,于是走过来看看,没想到就被她撞见了这样的场面。
四个男生排排站,周奇的手里还拎着烧烤和啤酒。
苏见秋打量了一番,然后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依次在四个排排站的男生脸上扫过。灯光太过刺眼,他们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只有程淮没有,反而直视苏见秋探究的目光。
“说吧,你们这么晚不在宿舍睡觉,在这儿是怎么回事?”
语气有点严肃,惹得程淮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往周奇身边挪了挪,试图挡住身后的“违禁品”。
“拿出来。”苏见秋察觉到程淮的小动作,厉声道。
“医生,您别啊……”陈飞旭一脸委屈。
“快点。”苏见秋不听,催促道。
周奇只好把身后的一大袋子东西拿出来。苏见秋把光往地上移了移,是一大兜子的烤串、啤酒等食物。
“你们不知道,运动员是不能吃这些非健康食品的吗?”苏见秋皱着眉,厉声说道,“还有,这么晚翻墙也是破坏了学校的规定,你们这是不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前几天胳膊的事是没给你长记性是吧。”苏见秋看了一眼韩斌,“是不是再疼一次才能长记性?”
韩斌连忙道:“没没没。”
“还有你。”苏见秋看向程淮,“过量的训练本来就已经造成你的脚踝组织负重,还敢翻墙,是不是不想训练了?”
“没有。”程淮心虚,低着头闷声道,“其实我们就是饿了。”
苏见秋闻言,没了脾气。以前苏城也是这样容易饿,因为常年训练大,所以饭量比一般人大很多。
她利用微弱的灯光仔细打量着程淮,男生的眉毛很浓,眼窝有点深,唇色很浅,虽然精神气很足,但面色还是有些不好,估计是长期的训练导致的营养不足。
其实苏见秋对这个人并不陌生。
她记得他叫程淮,那个在一沓特招材料里,被苏城研究了好久的学生。
之前苏城在进行招生的时候,从江城中学回来后,总是念叨这个名字,他赞赏这个男孩子有很强的运动爆发力,虽然基础并不如其他中学招进来的人实力强,不过苏城依旧决定选择他。另一个是实力和爆发力都稍差一点,态度却十分认真的陈飞旭。
苏见秋瞄了一眼站在程淮身边的人,也认出了陈飞旭。
一时间寂静无言,程淮突然抬头,和苏见秋的视线在微弱的光线中触碰在一起。
左手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某种触感,苏见秋在慌乱之中为了稳住他的重心时抓住了他的手,那种温热柔软的感觉此时开始慢慢发酵。
程淮也搞不懂,为什么心脏会有点怦怦乱跳的感觉。
难道他还没有从被误以为是女鬼的恐怖余韵中缓过神来?
苏见秋沉思许久,然后淡淡开口:“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们也当没有见过我。”
陈飞旭和韩斌瞬间雀跃起来,连忙弯腰道谢。
周奇也默默地提起了放在地上的袋子。
只有程淮傻站着,思绪还未回神。
他们刚准备离开,脚只迈开了半步,苏见秋就打断了他们离开的步伐:“但是……”
苏见秋看向周奇手里提着的食物,拿出作为医生的基本素养,交代道:“这几袋东西你们不能带走。作为备选运动员,尽量少吃这些垃圾食品,而且训练期间,不能饮酒。”
苏见秋又说:“没什么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四个男生被大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陈飞旭推着韩斌和周奇赶紧走,周奇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烧烤。
“你怎么还不走?”苏见秋见程淮没动,皱眉道,“是想让我改变主意吗?”
程淮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没……没有,我们马上就走。”陈飞旭往回走了两步,拽了两下有些发愣的程淮。
“对了。”苏见秋突然说。
程淮回头看她。
“绕着综合楼后面走,我刚刚看到教导主任去小树林那边查岗了。”苏见秋好心提醒,“如果你们跳窗户的时候非常倒霉被宿管阿姨抓到的话,你们可以说来医务室拿药,错过了关寝时间。”
苏见秋又说:“我会和她们打好招呼的。”
程淮愣愣地看了她几秒,听她把话彻底说完,这才挪着缓慢的步子离开。
“刚刚真是好险啊。”回到宿舍,陈飞旭忍不住唏嘘道。
“是啊,差点被抓到了。被宿管阿姨抓到还好,这要是主任和教练知道了,我们明天肯定少不了忏悔书和体力惩罚了。”韩斌也感叹。
上次有几个体育生犯了队里的规定,苏教练惩罚的一百个俯卧撑还历历在目。
周奇突然说:“我感觉这个医生是有心放过我们的。”
“你这么说,我也觉是,她还特地提醒我们不要和教导主任撞上。”韩斌说。
程淮若有所思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可是,我们到手的鸭子还是飞了。”周奇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开始想念被没收的食物。
“算了,我们还是在梦里享受大餐吧。”韩斌也跟着附和。
“她真的不会出尔反尔吧?”陈飞旭像诈尸一样突然冒出一句话。
韩斌被勾起了担忧的神色,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吧?”
周奇插嘴催促:“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睡了。”
陈飞旭喘着气,似乎还想说什么。
程淮闭着眼,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她不会这么做的。”
“为啥?”韩斌疑问道。
“我也不知道。”程淮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其他三人齐刷刷“嘁”了一声,然后不再吱声,准备睡去。
只有程淮,右手默默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好像那股灼人的热度始终没有褪去,他身上还依稀残留着她送的铁打药水的味道。
另一边。
苏见秋看着地上的几袋东西,正想着怎么处理。
这时,电话响了。
“怎么还没过来?”苏城正等着她呢。
“遇上点小事,耽搁了时间,我马上过去。”
“别了,还是我过去找你吧。”苏城问,“你在哪儿呢?”
苏见秋告诉了他。
苏见秋拿下耳朵上的听诊器,然后又替苏城量了血压和心跳,最后又替苏城揉了揉腿。
“别把我想成了七老八十的人了,我还没有那么脆弱。”苏城活动了一下身体。
每一个星期,苏见秋都会替他做一个简单的社体测量。每一个月苏城都要去医院做全身测量,这是从苏城出事那年起就开始循规蹈矩要做的事情。
但是从前年苏城开始任职江城大学田径队的教练后,他去医院的频率开始变成三个月一次,只是苏见秋不放心,每周一次的基本检测说什么也不能妥协。苏城犟不过她,只能老实地接受。
“你是还没有七老八十,你明明连三十岁都不到,身体却还不如一个五十岁老大爷。”苏见秋叹了口气,自责道,“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
她语气听着清淡,可是说出口仿佛又千斤重。
苏城看着她低垂的脸,不知道怎么安慰。
苏见秋性子太固执,一旦认定的事很难回头,她现如今的转变,几乎是用了他一条命换来的。
如今她又深深陷在对自己的自责中,无论他说多少遍不关她的事,她都认定是自己害了他。
苏城劝不动,就只能任她安排。
“傻丫头,我现在可不能少了你的照顾。”苏城笑。
苏见秋忍住眼中酸涩,保证道:“照顾你一辈子我都愿意。”
“真是个傻丫头,你以后还要嫁人呢。”苏城说。
苏见秋不愿意听这个话题,直接问他腿疼不疼。
苏诚说:“没事了,这几天都是艳阳天,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苏见秋点点头:“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