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夕阳隐藏在远处山峦的背后,余光映衬了大半片天空,傍晚的风带了一点凉爽的感觉。
江城大学医务室。
苏见秋刚给一个轻微中暑的学生做了降温处理,然后给她从自己的私人小冰箱里拿了几个冰袋。
“苏医生,我……”女学生说话都有点艰难,气息有点弱,估计是晒蒙了。
“怎么了?”苏见秋看她双颊还是有明显的红,把冻得梆硬的冰袋放在她脸颊上,嘱咐道,“这冰袋敷完了一会儿还能吃。”
这是小时候才有卖的那种冰袋,里面是甜甜的糖水,现在已经买不到了,这几个冰袋是苏见秋死缠烂打缠着苏父做的。
苏父年轻的时候勤工俭学,在做冷饮的工厂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知道这东西就是白糖掺水,再加一些可食用的染色素,装袋冻上就行。
女同学一脸担忧神色,看向苏见秋的目光有种她是在敷衍自己的感觉:“苏医生,我不用吃点药什么的吗?我感觉自己的头好晕啊。”说着,还闭了闭眼睛证明自己头是真的很晕。
“是药三分毒啊,同学,你根本没什么大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作为非常有道德的校医,她非常有必要地提醒一下。
女同学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到苏见秋冷漠的脸,有些发怵,可依旧捂着头说:“可是我真的感觉很晕啊,苏医生,你还是给我开点药吧。”
苏见秋挑着细眉,摇摇头,无奈地从柜子里拿出几袋黄色的小袋,然后塞在女生的手里。
牛黄解毒片,清热解毒。
女生一手攥着冰袋,一手攥着牛黄解毒片,在苏医生无奈的眼神下被几个女同学搀扶着离开了医务室。
苏见秋叹了口气,感叹了一下现在小女生的矫情,转过身,便看见暮色四合的傍晚景色。医务室在七楼,视野非常开阔,橘黄色的夕阳大片地照进屋里。
军训期间,最忙的不是老师,而是校医,这些女生恨不得一天跑八趟医务室,就是为了躲避教官的训练。
她把窗户打开得更大一些,有清爽的凉风吹进来,她发梢本来有些稀松的黑发被风这么一吹落在了肩膀处雪白的大褂上。
正要好好享受一下这片刻的清净,肚子却适时地叫了起来,苏见秋猛然想到,今天太忙了,一整天才只吃了一碗泡面而已。
敲门声骤然响起,苏城拿着刚从食堂打包好的两盒饭推门进来。
苏见秋那张清冷的脸,在看见苏城之后微微露出了笑容。
“天天板着脸,都不漂亮了。”苏城拎着饭走近。
“还不是那些小女生给我闹的。”苏见秋老气横秋地说。
苏城听不过去,食指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自己就是个小女孩,还有脸这么说别人。”
按理说以苏见秋这个年龄,应该还在享受着美好的校园时光,本来读书就比别人早,高二那年直接跳了级,在江城大学医学系毕业之后,不仅没有继续读下去,反而留校任职了校医,这事当时传到同样为医学教授的苏父耳朵里,差点没被气死。
不过苏见秋脾气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人也就没太较真,毕竟苏见秋当时能走回正途是大家都庆幸的事。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可没有每天找着借口往医务室跑。”苏见秋接过盒饭,夹了一大块软炸里脊。
江城大学的名菜“软炸里脊”,闻名整座城市。
苏见秋就好这一口,她每次吃,都有想把食堂的厨子绑架到家里的冲动。
“你慢点吃。”苏城怕她噎到,给她倒了一杯水。
“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周末回来,正好这个周末军训也要结束,新生还需要缓冲时间,也不着急马上训练,我们要不要一起回趟家?”苏城试探性地问道。
苏母是一名律师,从苏见秋有记忆开始,母亲基本没在她身边停留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再加上苏见秋的性格和温柔和顺的苏母大相径庭,这也导致母女俩的关系一直不太亲密。
“再说吧。”苏见秋手中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半晌后,她才回答道。
苏城也不着急,也提起了筷子。
军训依旧进行着,晌午的天气越来越热。
有很多女生为了逃避残酷的军训,故意装不舒服,只是为了向医务室那边申请一个病例,从而可以理所当然地向教官请假。
但是,全部都被驳回了。
所以女生方队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关于医务室医生的闲言碎语。
“我只在医务室待了一个小时,就被那女医生用各种理由给赶了出来,今天还给了我两瓶藿香正气水。”女生无奈道,“上次不是只给徐晴两个冰袋来着。”
“算啦算啦。”有人提议,“实在不行下回我直接装晕倒。”
一群女生围在树荫下七嘴八舌地在非议医务室里不近人情的女医生,田径队的男生正在蹲着等待下一轮的测试。
苏城记录好上一组的测试成绩,然后抬眼看了眼,开始叫人。
“程淮。”
“来了。”
“陈飞旭,你也一起过来。”
“来了,教练。”
苏城说:“你们先做热身准备,其他人自由活动。”
训练场划分出了两段测百米的场地,其中一个设有跨栏,测试完的队员到另一边的赛道练跑。周奇和韩斌在上一组已经测试完了,只能随着大部队一起走。
“我们玩玩这个吧。”韩斌指着跨栏。
“我们没训练过,还是不要轻易碰了吧。”周奇比较保守,为难地说。
“没事啦,反正这东西也不高。”韩斌说,“玩两下没事的,只要弹跳力够就行。”
另一边跑道上的测试队员已经蹲踞在起跑线上做准备了。
“我们和他们一起跑,谁要参加,赶快过来。”韩斌说。
“我要,我要。”男生好奇心都重,看着跨栏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几个人在设有跨栏的跑道上做好准备,抬头目视前方,等待即将而响的枪声。
程淮和陈飞旭这边也一同等待着。
枪声破势而响,穿破了整个被骄阳覆盖的训练场。
两个赛道的人同时跑了出去。
程淮目光紧紧锁住前方的终点线,全力向前奔跑,强劲有力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前进的双腿如同正在飞速旋转的风火轮。
程淮第一个冲线了。
他惯性地往重点线几米开外的地方慢跑几步,渐渐停下向前冲刺的重心,然后才转身回头走回到起点的位置上。
“不错。”苏城看着秒表,赞赏道。
程淮还没来得及为这赞赏窃喜,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啊……疼死我了。”
闻声看去,一群人聚拢在一起,不知道在围观什么。
苏城皱着眉扬声道:“你们那边怎么了?”
“教练,有人受伤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苏城带着人赶紧过去查看,韩斌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他右手一会儿摸胳膊,一会儿又去摸脚,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
苏城扒开人群,把人墙散了散。程淮看到韩斌受伤,急忙道:“我背他去医务室吧。”说着就要蹲下去拉韩斌的胳膊。
“别别别……你别碰我,我胳膊现在动不了。”韩斌龇着牙说,“我胳膊好像脱臼了,而且腿也疼。”
苏城看他这样子也猜出了大概,跨栏倒了压在了韩斌的屁股底下,肯定是几个男孩子贪玩,才造成了现在这番惨剧。
“我们几个把他抬走吧。”陈飞旭提议。
“别、别碰我。”韩斌哭丧着脸,着急地说道,“我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韩斌这一股别人碰不得的架势的确难办,可是不动他又没有办法把他送到医务室治疗。最后苏城想了想,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哥,你身体不舒服?”苏见秋问。
“没有,不是我。”苏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动的韩斌,“我这儿有个队员受伤了,不能动,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来看一下吧。”
苏见秋看了一眼装肚子疼的女生,然后说:“我马上过去。”
苏见秋到的时候,韩斌依旧躺在地上,此时苏城已经遣散了队员,只剩程淮几个人在陪着。
阳光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阵清凉的风缓缓走来。一片阴影覆盖住了程淮蹲下的身躯,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逆着光,看不清面貌,只有双肩辉映的光线格外刺眼。
“怎么伤的?”
那人说话有点冷淡。
苏城说:“跨栏时撞的,小秋,你先看一下吧。”
“嗯。”苏见秋点头,随后蹲下。
程淮一直蹲着,苏见秋蹲下后,他明显在潮湿的热气中闻到一股很轻的消毒水味道。
苏见秋没着急动手,简单地打量了韩斌的腿部和无法动弹的胳膊,然后轻声道:“你的腿是由于撞击产生的外伤,至于你的胳膊也是由于撞击造成的脱臼,有点难办。”
韩斌心口一悬:“那怎么办啊?”
苏见秋慢慢伸出了手,抓住了韩斌的胳膊,然后轻声问道:“疼吗?”
韩斌额头浮现薄汗,咬着牙点点头。
“嗯,等下我动手的时候会更疼,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苏见秋又说。
程淮闻言也诧异了一下,偏过头看向漫不经心说话的人。
“啊……”
“医生你下手轻点啊……”
一声嘎嘣脆的巨响,伴随着韩斌撕心裂肺的咆哮,苏见秋的手干脆利落,握住韩斌胳膊随便拧了两下就给轻松接上了。
“动一下。”苏见秋说。
程淮也捏了一把汗,直到苏见秋开口说话,这股悬在心口的紧张才过去。
韩斌听话地动了动胳膊。
“好了?”韩斌诧异,“这就好了?”
苏见秋失笑:“难道还需要我帮你再断一次?”
韩斌笑:“不用,不用。”
苏见秋看了一眼程淮,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在场所有人说话:“把他拖到医务室去吧,我帮他再检查一下其他外伤。”
程淮没反应过来,木讷地“哦”了一声。
医务室里。
苏见秋戴着白色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手捏着酒精棉在处理韩斌的外伤,程淮一个人陪着他来的,陈飞旭和周奇还在训练。
“医生,我要多久才能好啊?”韩斌问。
“怎么了?”
“我得训练呢。”
“知道训练还这么贪玩,那跨栏的场地是你们这群不懂技巧的新生队员能玩的吗?”苏见秋说。
“嘿嘿……”韩斌干笑着摸了摸头,不再说话了。
“你们最好不要给苏教练惹事。”苏见秋略带警告之意。
她可不希望,苏城因为这群什么都不懂的新队员,操碎了心。
苏见秋戴着一次性的口罩,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说话时,睫毛轻微闪动。程淮此时的注意力竟然不在受伤的兄弟身上,而是全神贯注地在听苏见秋说话。
“好了。”苏见秋摘下口罩,放下钳着酒精棉球的铁钳。
“一个星期之内不要碰水,至于训练,影响不大。”
韩斌脚部是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正常训练问题是不大的。
程淮扶着韩斌下来,刚走两步,又被人叫住了。
“这个给你。”苏见秋把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递了过去,目光向下示意。
程淮也跟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脚踝,最近训练强度加大,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轻微肿胀,刚才测试的时候还不觉得疼,现在被苏见秋这么一提醒,倒是明显感觉到了痛意。
“谢谢医生。”程淮接过。
苏见秋淡漠转身,轻声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