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能到1班是有原因的。
开学的前一天,寒江听到爸爸在打电话。
“哎呀,老刘,我就拜托你一件事情你都推托,那么多年的兄弟都白处了吗?”
老五急得连沙发都坐不住了,在客厅来回转悠。
“我闺女这成绩不差的啊,还是舞蹈特长生,不是我说,你们致远还能找出比我闺女跳得更好的吗?没有对吧,那不就得了。”
“哎呀,成绩差点没关系,到了1班我保管她马上就进年级50。真的不是我吹,我这闺女就是聪明。”
“甭跟我说什么升学率,就说是调还是不调。”
寒江大概能听出一二,问在厨房做饭的妈妈:“是我们学校那个刘叔叔吗?”
“对啊。”寒江的妈妈子君在切菜,头也没有抬。
寒江想了一下,哼道:“走后门。”
“你小点声。”子君这才抬起头,看看客厅的老五继而压低声音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你爸吗?再说了,高中是你们开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那咱们还不得给千岁多操点心。”
“别。”寒江正准备张口喝水,闻言动作一顿,“不是咱们,是你们。”
子君举起右手的菜刀作势恐吓寒江:“滚。”
“滚就滚。”寒江悠悠地说,“人家还不一定承你们情呢。”
一想到她满不在乎、浑然清高的模样,寒江的心里就闷闷的。以她一般般的成绩调到尖子班,他就只管看戏好了。
寒江端着水杯经过客厅,刚迈腿上楼,还在打电话的老五就对他招招手,压了电话之后示意沙发方向:“你先坐这儿,我再打个电话。”
老五又拨了一个电话:“静姝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还要十天半月,你知道学校出分班成绩了吧,我要把千岁调到寒江一个班去。”
“什么不用啊,咱不能输在起跑线啊,哎呀,要说多少遍,千岁不笨,随便学学就能考个‘985’‘211’,就是人家不愿意而已。”
寒江在一旁翻白眼。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抓紧时间快回来,我再给你说道说道,就这样你忙吧。”
挂了电话之后,老五喘口气。寒江把手中的水杯递了过去,老五一口气咕噜喝光。
“小五,爸有事情要安排给你。你看,这1班都是尖子生,千岁过去肯定是有些吃力的……”
“那就不要去啊。”寒江打断。
老五瞬间变了脸,寒江无奈:“好好,你说。”
“千岁过去你要好好关照一下,空闲了就给她补补课,我也不勉强你,能让她进到年级前50就行了。”
一听此话,寒江当即坐起身:“爸,就算爱因斯坦给她补课……478名,怎么进50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是要你儿子的命。”
“那又怎么了,谁天生是聪明的吗?听说爱因斯坦小时候还反应迟钝呢,还有那个画鸡蛋的叫什么……画那么多鸡蛋才成为一名优秀画家。你能保证千岁做不到吗?”
“我保证。”寒江还竖起手指发誓。
老五气得站起来就要揍他:“千岁爸走得早,这长兄如父,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老瞧不起她,哎哟……我的心。”老五突然捂着心脏,很痛的样子。
子君从厨房跑了出来,扶住老五:“怎么了这是?”
老五指着眼前的不孝子:“小五,你就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子君一巴掌打在寒江的背上,寒江疼得喊了声:“我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老五又跟没事人一样,直起身言笑晏晏看着子君,“君君,晚上吃啥?”
一周的军训后,班上很快重新调整了位置,千岁的同桌依旧是个女孩。两人身高差不多,都在一米六五左右,座位调到了中间靠后。
同桌长得十分可爱,圆圆的脸蛋上一笑就有两个酒窝,两条小辫子温顺地窝在耳后。
“我叫尔萌。”她连名字都那么好听。
倒是千岁有些不好意思:“河千岁。”
“我知道,皇后娘娘嘛。”
想必这已经成了大家的课后谈资了。
“你考了多少名?”尔萌突然问起排名。
千岁握笔的手一顿,正想着如何开口,尔萌又说:“哦,林老师来了。”
尔萌口中的林老师全名林修恺,是班主任,也带物理课。上课之前林老师开了十分钟的班会,宣布了班干部的任命。
“班长兼物理课代表,宋白,站起来一下。”
尔萌趴在桌子上捂住嘴狂喜:“是宋白,第一名的宋白,我初中同学。”
千岁转头望向那个人,高高的个子,目似朗星,面如冠玉,真是人如其名。莫名地,自己的心怦怦跳了两下,唾液没来得及咽下去反被呛住了。千岁开始猛咳,宋白看了她一眼,吓得她急忙回过头趴在桌子上。
这位同学,长得……真白,好看。
“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应苏梦。”
“啊,快看快看,我们苏梦。”迟到用胳膊肘子使劲撞寒江,寒江的目光还在宋白的身上,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坐一块儿啊。”迟到皱眉,自从他死皮赖脸坐在寒江旁边,寒江就满腹心事。
林老师在讲台上拍了下黑板擦:“底下不要说话,文艺委员,尔萌。”
尔萌高兴地站起来挥挥手,千岁与大家一同鼓掌。所有干部任命全部宣读完了之后,便开始上课。
千岁整堂课都听得云里雾里,林老师让不懂的人举手提问,底下一个举手的人都没有。她埋下脑袋蹙着眉头,这些人都成精了不成?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尔萌邀千岁一同去小卖部,但她还沉浸在物理课题当中,摇了摇头。尔萌便不打扰她拿出零钱就往小卖部奔去。
后来那一整天千岁都在想着物理题的解答,她不敢去问老师,也不好意思问同桌,那样一问是不是就露出她愚笨的真面目了?
好烦恼。
千岁在舞蹈室练功压腿,没一会儿周周老师来了。
“都过来,称体重。”
“啊又称,完蛋了,我刚多吃了俩鸡蛋。”
“我也是……”
身边的同学们小声嘀咕,千岁也在心里打起了小鼓。
周周老师手中拿着记录本,看着她们一个个的体重数据:“叫你们管不住嘴,又现出原形来了吧,超了的自动一旁深蹲去。”
千岁上秤的时候,显示45.66KG。
周周老师把记录本一合:“你怎么回事?一个暑假从42KG快到46KG?你是不是吃东西了?”
千岁没有吭声。
后来,周周老师拉她站到一旁,柔声劝说:“千岁你的条件最好,你一定要把体重控制住,很快就有一场全市比赛,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别辜负老师好不好?”
“嗯。”千岁这才点头。
周周老师摸摸她的脑袋:“我跟你们年级主任打过招呼了,尽量多抽点时间过来练舞,各科老师都了解的,你毕竟是艺术生。”
千岁受训完之后就到一旁做深蹲。这一天她练得比以往都要晚,回家的步伐也像踩在云端之上,洗完澡沾到床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完早自习的时候,宋白突然来到千岁和尔萌桌边。
“你没有交物理练习册。”宋白对千岁说。
千岁这才想起来昨晚忘记做作业了,她的手放在书桌的抽屉中,有些无措地搓着书本角。
“那个……对不起,还有些没做完。”
她一点都不敢正视宋白的眼睛,明明夏日阳光灼热灿烂,千岁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手心的凉意一路蔓延到心底。
千岁生怕余光把自己出卖,连忙摊开册子,按下圆珠笔。即便眼睛盯在题目上,心中早已兵荒马乱。
宋白感到奇怪:“总共两道题,没做完?”
千岁的耳尖开始发烫,觉得有些丢脸。
尔萌似乎也感受到了千岁的尴尬处境,起身跑到宋白的桌子上把自己的练习册翻了出来,回来的时候冲宋白一笑:“班长,你先回去吧,两分钟就给你送过去。”
宋白也知道尔萌打的什么算盘,没有吭声。
“快,快抄。”尔萌把练习册给千岁翻开。
“谢谢啊。”千岁心中一暖,没有想到尔萌会帮她。
尔萌甜甜一笑:“客气啥,同桌不就是用来抄作业的嘛。”
千岁火速抄着作业,将练习册给宋白送去的时候他正要抱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声不好意思,宋白像是没有听见,径直擦肩而过。
她站在那里,懊悔地绞着手指,暗暗发誓决不再有下次。
可人就是很奇怪,明明时刻告诉自己不要忘不要忘,甚至还用多种方法来提醒自己,前五十九秒还刻在脑中,最后一秒它就忘了。
隔天,物理作业又没有做。
没等到宋白站到跟前,看他起身往自己座位来的时候,千岁脑袋瞬间炸开了,清醒了。
“尔萌,麻烦作业再借我抄下……”千岁压低声音说,宋白就到了跟前。
“练习册。”宋白简明扼要。
宋白说着话,后背被人无意顶了一下,原来是迟到搂着寒江不小心碰到的。
“对不起啊。”迟到道了个歉。
宋白扭头看了一眼,继而说道:“还是差一点没写吗?”
千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时寒江目不斜视地走过,似乎没有听见宋白说的话。
千岁心想,这种丢脸的时刻,那是万不能给他瞧见。
“两分钟……”千岁弱弱地说,火速拿起笔来。
事后,千岁懊恼极了,宋白一定会觉得她是故意的,在舞蹈室练舞的时候她还想着自己要不要主动解释一下。
透明的玻璃窗外砰砰响了两下,千岁抬头,看见尔萌一脸兴奋地摆手。
尔萌手上还拿着棒冰在吸吮,千岁往外走去。
“原来你是舞蹈生啊?”尔萌放学看到千岁往活动教学楼走,就跟上来看看想打个招呼,“我看你跳一会儿好不好?”
千岁点头,于是尔萌就坐在舞蹈室外头看她练习。下课后,两人走在校园小道上,尔萌了解了千岁作为舞蹈特长生的一些事情。
“听着好辛苦哦,所以你才没有时间写作业吧?”尔萌突然这样说,随后咧嘴笑,“还好宋白人好,他不会说什么的。”
宋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千岁有些自责,两次不写作业一定在人家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觉得自己插到尖子班已经够难受的了,还一来就给班长拖后腿。
想到这里,千岁的心沉了沉。
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尔萌说:“我走啦,千岁,以后你要是没时间写作业的话,早上就来学校抄我的。”
尔萌挥挥手,眼睛清亮,她笑得比天边的云还要温柔。
千岁点点头,心中一暖。
千岁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寒江站在路灯底下。
他低着头,玩着脚下的石子。
橘黄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身后的蔷薇随风摇曳,满巷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寒江察觉到了有脚步声,看着千岁又是疲惫的模样,格子衫松垮地穿在身上,拎着书包步履缓慢。
寒江拦住去路:“我爸问你吃不吃饭。”
“不吃,谢谢。”千岁答。
寒江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人,她的声音总是小小的,似乎有气无力。从小到大,每次这样夜晚归来的她,都跟条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
寒江突然伸手将千岁的外衫往上拉了一下:“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千岁抬眸看看他,扯了下衣服小声嘟囔:“哪里没穿好?”
“回去早点睡吧。”寒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两人都要进家门的时候,寒江又在身后问:“英语作业写了吗?”不等千岁回答,他又说,“写了才怪,你上楼,我给你扔过去。”
寒江说的扔,是从他的卧室窗口扔。寒江卧室的窗口正对着千岁的书房,小的时候两人经常在窗户边用纸杯连线当传声筒玩,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一扔就过去了。
这窗户好久没这样用了。
寒江将作业本卷了起来,远远地对千岁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靠边。他长臂一掷,作业本稳稳地落在千岁的书桌上。
千岁开了台灯,作业本的封面上写着“第五寒江”四个字,潇洒遒劲,再翻开里面,工工整整。
唉。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千岁边抄边哼唧:“学习好就算了,字还写那么好,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是你给我抄的,我才没有要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