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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易》非言道之书

《周易》是章学诚在五经中称引较多的一经,《易教》是《文史通义》的开篇。章学诚在著作中喜引《周易》之义。在《原学》中,他以《周易》中“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作为立论依据,概括道、学之间关系;在《书教》中他以《周易》中“圆神、方智”区分史学著述之流变;在《礼教》中,他以《周易》中的“知以藏往,神以知来”概括藏往之学与知来之学,对“无心得而但只比类求备”的考据学进行批评,指出其“可以藏往而不可以知来” 。就政治观而言,《周易》赋予章学诚的思想以变化之义,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其思想体系中的“制度论”趋向。

与此同时,《周易》也是对章学诚阐发“六经皆史”之义最具挑战性的“经”之一,如胡适就认为:“‘六经皆史也’一句孤立的话,很不容易懂得;而《周易》一书更不容易看作‘史’,故先生的《易教》篇很露出勉强拉拢的痕迹。” 章学诚本人对此也有所认识,在《易教》开篇,他提出“六经皆史”这一命题后,自设问答,“或曰:《诗》《书》《礼》《乐》《春秋》,则既闻命矣。《易》以道阴阳,愿闻所以为政典,而与史同科之义焉。”

实际上,作为《文史通义》的首篇,《易教》并非如胡适所说的“勉强拉拢”,而是寄托着深刻的作者之意。

章学诚以《周易》为政典,并非“离事而言理”之空言。所谓“六经皆史”,即六经皆为“未尝离事而言理” ,与史一般同为先王之政典。论证《易》为政典,符合“未尝离事而言理”的定义,是章学诚《易教》之主旨。在一定意义上,论述《诗》《书》《礼》《乐》《春秋》为史相对较为容易,而将被视为“卜筮之书” 、以“道阴阳”为主要内容之《易》视为“史”“政典”则颇费周章,甚至可称之为苦心孤诣。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历来说《易》之书分“两派六宗” ,所谓两派为象数、义理两派,六宗为汉儒之象数,京房、焦延寿之“入于禨祥”,陈抟、邵雍之“务穷造化”,王弼以老、庄说《易》,胡瑗、程子以儒理说《易》,李光、杨万里以史事说《易》。尽管流派众多,却几乎没有专门以政典说《易》之书。前儒论《易》,多从数与理的角度入手。所谓“数者难测,变动不居;理者易明,守之有则” ,故而相当一部分学者将《周易》视为言道说理之书,注重《周易》的精微之意。《礼记·经解》对于《易》之阐发,指出“洁净精微,易教也” 。庄周认为“《易》以道阴阳”,郭象注之为“《易》明卦兆,通达阴阳” 。程、朱等人说《易》“主乎理” ,以《周易》为阐发本体论之书。近人唐文治在《十三经提纲》中对《易》学大旨进行归纳,认为“《易》者,心学之书也”

章学诚对前儒以理、心说《易》的观点提出质疑:

《周官》太卜掌三《易》之法,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各有其象与数,各殊其变与占,不相袭也。然三《易》各有所本,《大传》所谓庖羲、神农与黄帝、尧、舜,是也。(《归藏》本庖羲,《连山》本神农,《周易》本黄帝。)由所本而观之,不特三王不相袭,三皇、五帝亦不相沿矣。盖圣人首出御世,作新视听,神道设教,以弥纶乎礼乐刑政之所不及者,一本天理之自然,非如后世讬之诡异妖祥,谶纬术数,以愚天下也。夫子曰:“我观夏道,杞不足徵,吾得夏时焉。我观殷道,宋不足徵,吾得坤乾焉。”夫夏时,夏正书也。坤乾,《易》类也。夫子憾夏、商之文献无所徵矣,而坤乾乃与夏正之书同为观于夏、商之所得;则其所以厚民生与利民用者,盖与治历明时,同为一代之法宪;而非圣人一己之心思,离事物而特著一书,以谓明道也。夫悬象设教,与治历授时,天道也。《礼》《乐》《诗》《书》,与刑、政、教、令,人事也。天与人参,王者治世之大权也。韩宣子之聘鲁也,观书于太史氏,得见《易》象、《春秋》,以为周礼在鲁。夫《春秋》乃周公之旧典,谓周礼之在鲁可也,《易》象亦称周礼,其为政教典章,切于民用而非一己空言,自垂昭代而非相沿旧制,则又明矣。

章学诚首先否认了《易》与“诡异妖祥,谶纬术数”之关系,他认为:“盖圣人首出御世,作新视听,神道设教,以弥纶乎礼乐刑政之所不及者,一本天理之自然,非如后世讬之诡异妖祥,谶纬术数,以愚天下也。”这其实针对的京房、焦延寿、陈抟、邵雍等人“入于禨祥”“务穷造化”之象数之学。 其次,他也反对将《易》视为一种哲学(哲理)之书,他指出:“盖与治历明时,同为一代之法宪;而非圣人一己之心思,离事物而特著一书,以谓明道也。” 《易》并非圣人脱离具体之情况和事变而穷尽心思以求道之书,非“空言立教”,而是“切于民用”之“政教典章” ,这与王弼以老庄说《易》,胡瑗、二程等人以儒理说《易》也划清了界限,章氏之《易》学观非传统之“两派六宗”所可统摄。

章氏这个看法,不仅与前代易学家及刘知几等人不同,即使与同时代主流之看法也有所差异。不过章氏《易》学观与《四库总目提要》在某些方面有一致之处。比如章学诚认为“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 “《易》以天道而切人事” 。《四库总目提要》认为:“圣人觉世牖民,大抵因事以寓教。《诗》寓于风谣,《礼》寓于节文,《尚书》《春秋》寓于史,而《易》则寓于卜筮。故《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 两者在不离事物、以及《易》借助天道以明人事这点上是一致的,此外两者在对于《左传》中之《易》占也多存肯定态度,在注重源流之方法也有共通之处。 两者之区别在于章氏以《易》为政典,而《四库总目提要》更加强调《易》“切于日用”“以因象立教者为宗”之特点。

通过以上论述,章学诚认为,《周易》非言道之书;《周易》为《周礼》,关于这一点在《礼教》中也提及 。章学诚《春秋》和《周易》在“天道”“人事”合一这个意义上是一以贯之的。具体来说,“《易》以天道而切人事,《春秋》以人事而协天道” fJNyuGLD2Ugu8927S+4/NZmuPbfc78bQ9L9s9UE+BDPGzy96D+nGP7QDcZ0BzS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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