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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打作者丨倾顾

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永远奋斗在减肥第一线,永远热爱八卦、游戏、垃圾食品,永远致力于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写过许许多多的文字,如果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星星,那我希望邀请你们来到我的私人星空漫步。
新浪微博: 倾顾顾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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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蕾:“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倾顾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犹如猕猴桃味的糖果般又甜又酸的故事。甜的,是少年时期的隐秘爱恋,是这爱恋自心中露出一角被自我察觉到时的悸动与欢愉;酸的,是转过身才发现身后人已不见,是喜欢却没说出口的那句“喜欢”。相信每一个你,都能在这个故事里找到共鸣。

1

人人都知道,冯改改喜欢谢侨。

谢侨是这么一个人,长得好看,家里又挺有钱,只是说话不大正经,总是透着一股懒懒散散的坏劲儿。可这个样子讨小姑娘喜欢,有很多小姑娘围着他。他来者不拒,在花丛里把每个人都哄得开开心心。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冯改改。

冯改改长得普通,眼睛内双,脸有点婴儿肥。最绝的是她个子太矮,谢侨身高一米八几,她站在谢侨面前要抬着头看他。所以他就喊她小肥猪,还给她取了个昵称叫“冯小猪”。

这个绰号是从他们六年级的时候开始叫的。班级组织郊游,谢侨轻装上阵,只拎了一瓶水。到了目的地该吃饭了,别人乖乖地席地而坐,拿出带的干粮,只有他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很潇洒地一摊手。不少人看着他,还有小姑娘要给他送吃的。可还没等大家付诸行动,就看到冯改改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她那个时候有些惨不忍睹,正值发育期,肉长得快,可身高没跟上,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她还背了一个双肩包,一个就像两个那么大,把她压在下面,倒像是一只小乌龟坨了一座山。

谢侨第一眼看到她就扑哧笑出声,周遭也响起零零碎碎的笑声。她不以为意,走到谢侨面前,把书包卸下来,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掏宝贝——一盒鸡腿、一盒大米饭、一盒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大瓶鸡汤。

难为她装了这么多东西,居然还能分门别类地放好。谢侨看着她把东西规规矩矩地摆在面前,便像个小少爷似的伸出手。她连忙把筷子递过去,又替他拆了一包湿巾:“不然先擦擦手?”

他接了过来,旁边有个人忽然说:“谢侨,冯改改是你的小保姆吗?”

大家都笑起来,因为小保姆这个称呼很形象。谢侨看了一眼冯改改,她的脸涨得通红,显得更不好看,额头上还冒了汗。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显得有点可怜。于是他扫视周围一圈,懒洋洋地说:“关你们什么事?”

他是附小一霸,这么一说周围的孩子就都不敢笑了。他这才心满意足,拿下巴示意冯改改,可冯改改没看明白。他没了耐心,没好气地说:“猪,过来坐下啊。”

冯改改这才懂了,在他的身边坐下,却又开始絮絮叨叨:“你尝尝这个,我知道你不爱吃辣,都没放辣椒……”

“知道了。”谢侨打断她,“就知道吃,你干脆改名叫冯小猪吧。”

那个年代,QQ刚上市,买得起电脑的人家还是凤毛麟角。谢侨家里有两台电脑,一台是他父亲用来处理公务的,一台是给他的。谢少爷是时尚的弄潮儿,什么都走在前面,QQ等级已经是一个月亮。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替冯改改也申请了一个,没多想就把QQ名改成了“冯小猪”。

这个QQ号伴随着冯改改走过十几年,名字也一直没变,甚至连谢侨当初随手替她选的系统头像都没舍得换。哪怕后来谢侨觉得那个头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太土了,QQ他也早就不用转用了微信,冯改改也依旧没换。

她就像是停在岁月里的一艘船,固执地等着、望着。等到月亮攀在树梢,李花睡在天涯东,那个笨拙又不大好看的小姑娘像小乌龟似的慢慢向前,倔强到了极点,反而让人难忘。

2

初中时,冯改改没能和谢侨分到一个班。

她学习成绩一般,总是差点意思,不上不下,也就只能分去不上不下的班级。可谢侨不一样,脑子好使,不怎么费力就能考出漂亮的成绩。后来冯改改想起自己因为没考好哭鼻子,他在一旁不太耐烦,拿着网球拍点着地教训她:“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能错?”

冯改改错的题有点简单,谢侨不喜欢笨蛋,耐着性子给她讲了一遍。看她还是一脸傻相,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听懂了没有啊?”

见他不耐烦,冯改改小声地回答:“懂了。”

“真懂假懂?那你给我讲一遍。”

他这么斤斤计较,把冯改改急出一头的汗,磕磕绊绊地复述完,他这才满意。

夏日的风总是沉重且缓慢的,吹过来让人晕头转向。他拿着球拍一遍遍地挥,小臂的线条流畅而漂亮。冯改改替他抱着书包,躲在树荫下呆呆地看着他。

他长高了,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下巴遗传了他父亲的轮廓,略方,带着蛮横的英俊,像是所有小姑娘梦里的样子。网球弹起又落下,他突然转过身来,冯改改连忙低下头,又看了看那道错题。

她只看错了一位小数点,结果就谬以千里。他已经从那边走了过来:“走吧。”

她没问去哪儿,他也没说,两个人默契十足。回家的那条路走了几百遍,上学放学都是两个人一起。

下雨的天气,她打着伞在校门口等他,半晌他才大步走出来,身上都淋湿了。冯改改连忙举着伞迎上去,替他遮雨。她个子矮,踮起脚努力往上,可还是挡了他的路。

谢少爷在她面前脾气向来是不好的,嫌她碍事,把她推开。她这只小乌龟晃了晃,身子撞在铁门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谢侨“啧”了一声,将她扯过来,裹挟着她往前走。

她要很努力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雨下得更大,他把伞敷衍随便地挡在头顶,两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冯改改没说话,他却说:“你们女生都在想些什么?”

“啊?”冯改改愣了一下,迟疑地回答,“没想什么啊……”

“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告白。”他嗤之以鼻,又把手里拎着的盒子丢给她,“给你了。”

那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冯改改回家后拆开,发现里面还放了一封情书,上面情真意切地写着喜欢。冯改改认认真真地看完,想了想,把信放在了抽屉里。

那是谢侨第一次被人告白,却不是最后一次。日久天长,那些信和礼物堆成了小山。冯改改有一次提起来,他反而笑了:“你怎么还存着?为难成这样……扔了不就好了?”

可她只是摇摇头说:“那些都是心意。”

他哈哈大笑:“傻妞,被人看得上的才叫心意。看不上的,就全是打扰,懂吗?”

她不懂这个,就像他不懂她这个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样。

3

谢侨上高二的时候因为打架,被全校通报批评。

批评大会设在周一的早上升国旗时,所有学生都在下面站着,只有他站在主席台上。他脸上还有一块瘀青没好,隔得远了,倒像是描上去的花钿。教导主任把他的罪名一条一条念出来,下面响起细碎的讨论声。有人问冯改改:“谢少怎么了?”

冯改改没认真听,分了文理科,她总算学得没那么吃力了。为了考一所好学校,她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升旗时还不忘拿着小册子背英语单词。被人打断,她其实不大开心,可还是好脾气地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冯改改愣住了,还好班主任走了过来,那个人总算没继续往下问。放学时轮到冯改改做值日,冬天的气温低,拖把绞了水,汪在地上被光一照倒像是落了月光。谢侨斜倚在门框边催她:“还没做完?”

她“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说:“不然你先走吧……我还要擦黑板呢。”

她说完,连忙把头低下,特别认真地拿着拖把一遍一遍地拖地,地板被她拖得光可鉴人。身后响起很重的脚步声,他臭着脸走进来:“我帮你擦总行了吧?”

他胳膊长,拿着板擦从这头划到那头,轻轻松松就把整块黑板给擦干净了。冯改改看着他,他的肩上落了细细的粉笔灰,像是雪花似的。他还在不高兴:“我第一次干这个,你不磨磨蹭蹭,咱们早就能回家了。”

“谢侨。”她忽然说,教室里空荡荡的,她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大。他看过来,看得她不大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才有胆子接着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他这次真的被气笑了:“你有什么事?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你说赶我走就赶我走?”

冯改改不说话了,教室里就只剩下脚步声拖拖拉拉地响起来。半晌,谢侨把黑板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粉笔灰飘起来,冯改改眯起眼睛,看着谢侨走出门去,很快就不见了。她小声地叹了口气,先把板擦放好,又去看黑板。

他五大三粗,落下许多边边角角都没擦到。冯改改把剩下的地方擦干净,这才慢慢地往外走。

外面的风还在吹,校园内寂静无声,冯改改低着头,眼角却看到有个人跟在她身后。她还是矮,那个人却更高了,走路有点吊儿郎当,书包被单手拎着吊在身后。她走三步的路,他只要一步就能迈过来,冯改改都替他着急,可他偏偏跟在后面不肯越过她。

月亮爬了上来,挂在电线杆上头。冯改改等红灯时,他总算走了过来,很生气地递过来一瓶酸奶。冯改改没接,他就塞到她的手里:“喂,闹什么脾气呢?”

“我没有闹脾气。”

“那你什么意思?”

冯改改不吱声,他就又把那瓶酸奶拿了回去,替她把吸管插好,放下一点点身段说:“我记得你喜欢喝草莓味的。”

谢大少肯这样,几乎已经是赔礼道歉的意思了。在冯改改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就立马拉下脸,意思是她爱喝不喝。她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小声地说:“下次不要打架了。”

“啰唆。”他说完,语气就放松下来,“你不会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吧?冯小猪,你这个人还挺怪的。”

冯改改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也没办法细说,只能默默地把那瓶草莓味的酸奶喝完,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其实是巧克力味。

4

上大学时,冯改改留在本地,谢侨去了北京。

她念的一本吊车尾,他上的是最好的那所学校,两个人天差地别。那个时候还流行写同学录,大家会在上面写下联系方式和对未来的祝福与期许。冯改改人缘不好也不坏,但她收到每一张同学录都认认真真地填写了。

去领成绩单时,她又迟了很久才出来。这次谢侨没等她,抱着篮球在操场上打得正高兴。周围全是小姑娘,他投进球去她们就欢呼雀跃,他没进球她们就扼腕叹息。冯改改路过时,听到有人说:“这群人都是谢少爷的啦啦队?”

冯改改没忍住笑了,有人看到她,拉着她过去:“你不是喜欢谢大少吗?最后一次了,不去告白?”

“我没有……”

她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因为那群小姑娘已经连推带拽地把她拉了过去,显得有些不怀好意。青春期的躁动同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坏心眼让她们干不出什么大事来,可要给一个不漂亮的小胖子难堪也没那么难。所有人都看过来,连谢侨都下了场,抱着篮球站在场边,戏谑地看着冯改改。

他当然也知道冯改改喜欢自己,谁会不喜欢他呢?况且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她几乎算是离他最近的女孩了。她会喜欢上自己,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她从来不说。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短短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因为胖,脸上的五官挨挨挤挤的。谢侨有点好奇,如果她真开了口,会说些什么呢?

他忍不住又走过去一点,怕离得远了会错过冯改改的声音。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舞台和观众都就绪了,男主角也准备好了,只剩下女主角。她手里还握着一沓同学录,是她仔细填写好了打算还给同学的。可她的那些同学,有的也站在人群里,等着看她的笑话。

毕竟一个丑丑的小胖子是配不上谢大少的。他好看、聪明、玩世不恭,是少女们的意中人,就算地球毁灭了,也不会和冯改改在一起。

冯改改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天,夏日最常见的好天气。天是一望无际的蓝,云像棉花糖,少女的心事捉摸不定,如云影树涛,落下一地涟漪。半晌,她抬起头看过去,谢侨正望着她,又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把球顶在指尖转了个圈。

他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冯改改没说话,她拿着那沓同学录,假装很热似的扇了扇风。被汗打湿的刘海粘在脸颊上,显得她更加狼狈了。她笑了笑说:“我怎么配得上谢大少呢?”

第一句话出来,后面的就顺利多了,她还有闲工夫左顾右盼地看一眼。那些推她出来的小姑娘正在窃窃私语,有人嘲笑,有人认同。谢侨站在原地,因为逆着光,神情看不太清晰。

她润了润嗓子,轻而快地把话说完:“癞蛤蟆是不会想吃天鹅肉的。”

说完,她没再看别人的神情,转过身走开了。那沓同学录被她丢到垃圾桶里,她也没看到身后的谢侨把球扔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一声。人人噤若寒蝉,他却又若无其事地把球捡起来说:“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5

大学四年,冯改改都没谈恋爱。

有知情人士信誓旦旦地说:“她喜欢谢大少那么久,怎么可能改弦易辙?”

谢侨人不在这里,可冯改改的喜欢却似乎不会改变。这四年来,她减了肥,学会了化妆,好好学习拿了奖学金,等再见到谢侨时,已经变了个样子。

她瘦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肉乎乎的,可眉眼已经显出了秀气的样子。谢侨看到她时,第一眼没认出来,又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这居然真的是冯改改。

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花,皱着眉毛,有点发愁地看着她面前的人。谢侨来了兴致,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手:“咱们走吧,快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你自己先去看吧。”谢侨随手把她拂开,“我还有点儿事。”

他确实挺忙的,大学毕业后去了家里的公司,忙得约会都要抽时间。女朋友没敢多说什么,气鼓鼓地走了。他没在意,看着冯改改手忙脚乱地拒绝别人的告白,觉得特别有意思。半晌他才走过去,那边冯改改被人告白已经到了尾声。那个人似乎对被拒绝心有不甘,伸手来扯冯改改。谢侨快走两步,正好把冯改改给拉到怀里:“干吗呢?”

冯改改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他,像是愣住。谢侨心情挺好,冯改改居然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他有点自恋,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把手搭在冯改改的肩膀上问她:“这人谁啊?”

冯改改犹豫了一下才说:“同事。”

“不是让你下了班早点回来,还在外面瞎晃?”

他点到为止,那个人听明白后转头走了。谢侨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正得意,冯改改已经把他的手给甩开:“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的商场,我怎么不能在?”谢侨踢了一脚地上的花,“学会拈花惹草了?”

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冯改改一时间啼笑皆非。可她在谢侨面前一向嘴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谢侨看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挺满意地说:“一起吃顿饭?”

“我……”

“你有事?”

听他这口气不像是在商量,冯改改只好说:“我请客吧。”

这倒是一次挺稀奇的体验。

谢侨身边的朋友不计其数,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他拿钱买热闹,也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虚情假意。难得遇到一个主动请他吃饭的,他就随便挑了一家火锅店。

这种店一向热闹,不大方便谈心,好在两个人从小就没那么多话说,冯改改在他面前就是一只没嘴巴的小猪,是他的应声虫。谢侨点好菜,又额外加了一瓶草莓酸奶。冯改改看到,眼神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她敷衍地吃着,冷不防谢侨拿公筷替她夹了一块肉:“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儿?”

“我减肥……”

“瘦多了,还减呢?”

冯改改觉得他在睁眼说瞎话:“比你女朋友胖那么多还算瘦?”

“你和她比?”谢侨嗤之以鼻,“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听我的,甭减了。”

确实不是一路人。

冯改改其实早就看到谢侨了。他个子高,在人群里鹤立鸡群,身边还有一个大美女,两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闪闪发光。冯改改想假装没看到,可没想到他却停下脚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戏,之后更是走过来替她解了围。

她没滋没味地吃了一口羊肉,没提防被辣到了。谢侨好整以暇地把酸奶递过去:“冯小猪,这么久没见,你还是那么笨。”

这个称呼好多年没听过了。前尘如海,一时翻涌,冯改改的额头上辣出了汗,有些手足无措,只好说:“你也没变。”

隔着热气腾腾的汤锅和沸反盈天的喧嚣,隔着光阴,隔着时光,谢侨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发亮,含糊地笑了一声:“是啊,咱们俩都没变,不是挺好的?”

可冯改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半晌,冯改改起身去把账结了,回来时还替谢侨拿了一盒火柴。火柴盒上画的大概是桂林山水,还附庸风雅地印了一句诗。冯改改看到“江上数峰青”,可上一句怎么也想不起来。

谢侨接过火柴,挑了挑眉:“别人都劝我戒烟,就你替我拿火柴。”

“那不一样,她们是你的女朋友。”

谢侨“嗯”了一声:“这倒是。”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你总是不一样的。”

6

怎么个不一样法冯改改不晓得。

她只记得小时候谢侨对别的小姑娘都是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围着他说说笑笑,他也会挺有耐心地听。他的眼睛一瞥到冯改改,就立刻不耐烦地把眉头皱起来。冯改改从那个时候起就害怕他,总觉得自己碍着他的眼了,想要躲开却又不能够,只好鼓起勇气讨好他。

日久天长,讨好他似乎成了本能。哪怕他大周末的扰人清梦,她也能耐着性子解释:“我今天真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谢侨在电话里嗤笑,“快出来,在你家楼下等着呢。”

冯改改一看表,才六点半。她裹着羽绒服下楼,就看到谢侨坐在那辆烧包的跑车里,窗子开着,冲着她洋洋得意地笑。

冯改改看他一眼:“开着窗不冷吗?”

确实冷,谢侨被她这么一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她露出一点笑容,站在车外问他说:“到底什么事呀?”

“周末没事干,带你去郊游。”

“今天真不行……”

大概是没被人这么拒绝过,谢侨的眉头皱了起来:“现在请不动你了是吧?”

冯改改为难了半天,到底还是说出来:“不然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周末一清早,出城的路上不堵车,冯改改一路都没说话。谢侨看她一眼,她没化妆,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车里暖风开得足,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只是神情肃穆,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侨平常想逗小姑娘笑那是轻而易举,随便说个段子就够她们乐的。可对着冯改改,他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欺负她是惯性,好像露一点好脸色给她就是有失尊严。

他纠结了一路,到了地方再说笑就知道不合适了。墓园里挺安静的,风吹过来都比别处要冷。袅袅的烟从山上升起来,掠过淡青色的天角,缠在了远处老松树的枝头。冯改改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黄纸和元宝,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座墓碑,到了最里面的那一排。

这个位置不算多好,只是价格便宜。冯改改点上香,摆好水果,然后就盘腿坐在了墓碑前面。

谢侨看傻了眼:“你这是干吗?”

“和我姥姥聊聊天啊。”冯改改反倒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然你回车里坐着吧,这里怪冷的。”

谢侨迟疑地往外走,就看到她慢吞吞地把头靠在了墓碑上。远处的日光尚未明亮,世界仍笼在一抹鸭蛋青的影子里,她的侧影只是浅浅的一道。真奇怪,过去的小胖子瘦了好多,看上去就有种让人心疼的滋味。

谢侨听到她零零碎碎地说着话,讲她升职了,工资一个月涨了五百;又说现在猪肉太贵,好久没吃糖醋排骨了……她就像是一个刚从外面回到家的小孩子,抱着大人的腿将自己的委屈和快乐一同讲出来。他本来要走的,可脚步顿住了,站在那里把她讲的话都给听完。

太阳从地平线跃出来,高高地挂在天幕的正中央,世界暖和了起来。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插在兜里走过来说:“咱们走吧。”

“你……要不要再待一会儿?”

谢侨难得体贴,她却摇了摇头:“用不着。你说要去哪儿来着?”

谢侨是心血来潮,想带她去一家新开的马场骑马。可这一早上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轻浮了。他在前面走,冯改改跟在他的后面。冷不防他转过头来说:“要不给你姥姥挪个地方吧,这里太靠后了,风水不行。”

冯改改觉得他大概是没睡醒:“太贵了啊。”

“我出钱。”

“你出钱算怎么一回事?”

谢侨没话找话:“当年我年纪小,也不懂事。咱们俩是老同学,给姥姥挪个好地方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出来,眼看着冯改改的脸色就变了。这一张圆润可爱的面孔变了样子,突然让他觉得陌生起来。

“不用了。”她说,“当年给的赔偿是法院定的,谢叔叔和阿姨还额外多给了。这都是算好的,我不能再占这个便宜。”

“冯改改。”谢侨扯住她的胳膊,她被吓了一跳,他自己也愣住了。半晌,他慢慢松开手,“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冯改改后退半步,离他远了点,却又不像是只远了一点,倒像是这么多年的情谊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7

谢侨第一次遇到冯改改是在他七岁的时候。

他抱着乒乓球拍从外面跑进来,屋子里的大人们正坐在一起谈事情,客厅正中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谢侨有很多朋友,小姑娘也喜欢和他一起玩,她们都穿着花裙子,扎着漂亮的头花,像是小小的公主。

可这个小女孩不一样,她穿得不怎么光鲜,衣服大概是洗的次数多了,料子有些泛白。谢侨站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她好小一团,瘦瘦小小的,像一只误入歧途的小兔子。他好奇起来,认真去听,大人们说的话有些沉重,葬礼、刑期、遗孤……谢侨听到最后才听懂,原来这个小姑娘的姥姥去世了。

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姥姥把她带到这么大,却又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肇事者也姓谢,是谢侨的二叔。谢侨和二叔的关系好,二叔因为这件事要去蹲监狱,他挺不开心的。下面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两个人隔得老远,视线却撞在了一起。谢侨第一时间就瞪了回去,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又把头低了下去。许久之后,她又偷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

小姑娘就是冯改改,那时的冯改改还没吃胖,胳膊细得好像一捏就会断。谢侨和二叔站一边,就想折腾她替二叔报仇。他江湖义气看得多了,却没想过冯改改没了唯一的亲人该有多难过。冯改改被接到谢家住下,他往她的衣服里丢小石子,抓了虫子塞在她的书包里。冯改改被吓得够呛,却又不敢告状,眼里含着泪,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不算大,可睫毛很长,这么看人的时候就像一个假娃娃。谢侨心软了,想了想,指挥她说:“想让我不欺负你,可以,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冯改改忙不迭地点头,他总算满意了,捏捏她的脸说:“去把我的零食拿过来。”

他挑食,不肯好好吃饭,过去还要苦恼怎么逃避,现在有了冯改改,就可以把不吃的菜都给她。冯改改胆子小,他给多少她就吃多少,没过多久就胖了起来。谢家人看到了,觉得这样也不错,显得自家没有苛待冯改改。大家都认为好,冯改改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她就这么胖着、委曲求全着长大,一考上大学就立刻搬出了谢家。人人都以为她和谢侨关系好,才会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没人知道她住在谢家,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客人,没有亲人也没有声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长成一个大姑娘。

8

谢侨回去没睡好。

他不常有烦心事,谢大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又因为运气好,总能顺顺当当的。可这次他失算了,一闭上眼想到的就是冯改改。

这个小丫头多气人,别人都要来巴结他,她却偏偏往后退。

那几天,冯改改一下班就能看到谢侨的跑车。他张扬,每辆车的颜色都扎眼至极,由不得谁看不到。冯改改目不斜视地想绕过去,可谢侨一看到她就摁喇叭。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跟她告白过的同事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她。冯改改怕其他人以为自己攀龙附凤,不得已还是上了车。

谢侨看她上车就笑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在减肥。”

“我看你这样挺好看的。”谢侨笑道,“以前胖乎乎的多可爱。”

冯改改不想和他过多地纠缠:“你到底有什么事?我这几天工作多,想早点回去休息。”

“不然你辞职来我的公司吧。我给你多开点薪水,免得你这么累。”

冯改改总算觉察出不对了,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连着这么长时间,谢侨都风雨无阻地过来找她,哪怕再无稽,她也还是试探着问:“你……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她看出来了!

谢侨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脸上却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冯小猪,我看你也不小了,形单影只的。要不,咱们俩凑一对算了?”

他以为冯改改会立刻答应,毕竟她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拒绝。可她不说话,不但不说话,还抿紧嘴唇:“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了我这么久,总算要得偿所愿了。”

她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在这道视线里察觉了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去阻拦。果然,冯改改笑了一下,不大理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呢?”

他说了一句蠢话:“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这么说,我就会喜欢你吗?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你的小跟屁虫、小保姆,我对着你唯唯诺诺的,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原来在你们眼里,这就是喜欢吗?”这是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久到结了痂还磨成了茧,“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大概确确实实是喜欢你吧。

“可是谢侨,你别忘了,我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会这么对你的。”

他忘不了。

他欺负她、吓唬她,硬生生地逼着她成了自己的小保姆。他那么小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却又在经年累月的陪伴里自欺欺人地喜欢上了她。

他不该喜欢她的,她不够漂亮,脑子也不够好,看他时总是偷偷摸摸的。她的一切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可他偏偏就是喜欢。

谢侨在心里想着,过去的日子一天天算过来,先是班上的同学说冯改改喜欢谢侨。往后外班的同学也知道了,再后来连老师们都这么觉得。

到了最后,他自己也相信了冯改改是喜欢他的。

他坐井观天,将自己圈在里面,好不容易记起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上了当。

“那……”他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示过弱,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那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冯改改不说话。

她看着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

岁月从指缝间滑走,落在地上,成了砂砾。夏日的风吹着课间的铃声、操场上嬉闹的人群、落下的树叶、飞走的白鸽,一切都凝固静止在时间的琥珀里。

很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那一天她穿着姥姥替她洗的裙子坐在沙发上,听着周围的大人说要把她接过来。她好害怕,却又不敢说话。因为姥姥去世了,去世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懂的。姥姥过去曾对她说:“你的爸爸妈妈去世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很远有多远呢?她抬起头,风吹进来,吹得白色的窗帘飘得老高。有个男孩站在楼梯上,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桀骜又好奇地看着她。

他是谁?她在心里想,自己以后可以和他住在一起吗?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她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只是轻声说,“原来那句诗是这样背的。” mM/fGFzHkyS5sUYBpnVBGtEstoieaOdd1S7orQzBwOgMXTnGi3L2HjQCgBLeM7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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