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与西域交往甚繁,文物方面所受影响亦所在可见。冯承钧先生曾为《唐代华化蕃胡考》,日本桑原隲藏博士亦有《隋唐时代来住中国之西域人》一文,考证俱甚精确,可为隋唐史研究上辟一新叶。唯冯先生文仅以蕃胡华化为限,材料亦止于两《唐书》;桑原氏之作,范围较广,以人为主,而略及于各方面之文物。然俱语焉不详,欲明唐代与西域文明关系者仍尚有待焉。
李唐一代之历史,上汲汉、魏、六朝之余波,下启两宋文明之新运。而其取精用宏,于继袭旧文物而外,并时采撷外来之菁英。两宋学术思想之所以能别焕新彩,不能不溯其源于此也。今试即戏曲绘画诸方面言之。
元曲出于诸宫调,诸宫调导源于大曲。然大曲唐已有之,《教坊记》备记其目,率为舞曲,隶属胡部。唐代大曲,中国久已失传,而日本曾传唐乐,尚有可考:大曲有《破阵乐》、《团乱旋》、《春莺啭》、《苏合香》;中曲有《北庭乐》、《回波乐》、《兰陵王》、《凉州》、《皇獐》、《夜半乐》、《打球乐》、《还京乐》、《感皇恩》、《苏幕遮》;小曲有《甘州》、《拔头》之属;其帖数拍数备具。由此以求唐乐,固可以窥知梗概,更由此以下溯宋代大曲,不难得其仿佛。此一事也。又如般涉一调,元曲中屡屡见之,此显然即龟兹苏祗婆西域传来七调之一。陈澧于凌廷堪由西域以溯源古乐,固诋为犹航断港绝潢以至于海,然于宋元以来俗乐与苏祗婆七调之关系,固亦不能否认。诚能求唐代大曲中曲小曲之音节于西域,而得其解,则宋元戏曲演变之痕迹为之大白。其贡献于中国乐舞戏曲史者岂非甚大!此又一事也。
又如中国绘画,唐以前以线条为主。至唐吴道玄始以凹凸法渗入人物画中,山水树石亦别开生面。逮王维创水墨山水注重晕染,遂开后来南宗风气。宋代米芾亦以泼墨法为世所重。摩诘竺信象教,元章或亦疑为异族。诚能以西域古代之画风与唐宋以来中国画家之作比观互较,究其消息,则宋元以后中国画之递变,不难知其故矣。
此外如胡服之日盛,波罗球自唐以及于宋、元、明由极盛而趋于衰微以至灭绝,并可从以窥知中外关系之繁密,以及一代风尚之变易。此种史实俱可于李唐一代窥其端倪。
余愧不足以言此,兹唯刺取唐代传入中国之西域文明与长安有关者,稍加排比,述之如次。唯为此事,亦必须对于中国与西域文明有深切之研究,然后可以互相比较,得其实际。顾在此间,西域史料不易寻求:如言胡服,无从知唐代西域波斯诸国之服装;言乐舞,虽知胡腾、胡旋、柘枝、苏幕遮之属来自中亚,而无由知西域古代乐舞之梗概。兹篇唯能将中籍史料,就耳目所能接及者,为之抉择爬梳,藉供留心此一方面史实者之捃摭。偶有推测,亦等于扣盘扪烛,是则尚祈博雅之士有以晋而教之耳。
至于本篇所指西域,凡玉门、阳关以西以迄于伊兰高原地方俱属之。印度与中国交往频繁,关系过密,非区区此篇所能尽,用存而不论。又本篇以长安为限,有关洛阳之新材料亦偶尔述及。其所以如此,非敢故乱其例,以为或可以稍省览者翻检之劳云尔,大雅君子或不以为非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