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若望在接待厅门口停下脚步,望了望室内。接待厅里坐着十几个身穿教士服的男子。帮他着装并且把他从病房带出来的看护站在他身旁,以防他突然出现暴力举动。他们没有向他说明带他出来的原因,因为他听不懂法语,而他们也不会说中国话。
胡若望在沙朗通的精神病院待了两年半,身上的衣物已破烂不堪。他穿着一件肮脏褴褛的中国式上衣和一条衬裤,脚上套着一双霉烂的中国袜,蹬着破损的拖鞋,肩上围着一件破旧的欧式短上衣。他的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尸体一样,”接待厅里一位名叫戈维里的教士,三天后这么写道,“由于他的体格和容貌也毫无特出之处,因此看起来比较像是个挨饿的流浪汉或乞丐,而不像是个中国读书人。”
当戈维里神父喊出一句中文的问候语,胡若望的脸随即亮了起来,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内在的满足。不过,他也同时看到了戈维里身后的墙上,在许许多多的镀金框宗教画作之间,挂着一只大十字架。胡若望指向十字架,仿佛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似的,随即跪了下去,并且俯伏在地,前额贴在地板上,然后又跪起来,再趴伏下去,如此连续五次。他向主耶稣敬拜完毕之后,便站起身来,向在场的每个人一一打躬作揖。经过这番折腾,他才在众人的敦促下坐了下来。
胡若望与戈维里谈了一个多小时。戈维里的中文说得相当流利,因为他以传教士的身份在中国住了二十三年,主要都在广州及其邻近地区。 [1] 当时英国商人在广州地区都找不到愿意帮他们担任通译的中国人,于是戈维里就扮演了这个角色。他问胡若望为何衣衫褴褛,为何身无分文,又为何没有履行他和傅圣泽神父的工作约定,而将胡若望从中国带到欧洲来的就是傅圣泽。胡若望口齿流利地仔细回答了每一个问题。最后,戈维里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有的,胡若望说,他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1] 关于戈维里其人,见 Pfister no. 258,及荣振华:《十六至二十世纪入华天主教传教士列传》(Joseph Dehergne, Repertoire , no. 382;至于戈维里的语言能力,见Morse, I,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