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们出游时,看到浅蓝的天空徘徊着似锦的烟云,看到清澈的溪流里浮荡着飘落的红叶,看到林立的荷花间突然鸣叫着飞出的翠鸟,我们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用“诗意盎然”来感叹这些景致的美丽。同样地,每当我们布置居室、挑选图案、欣赏照片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以“诗情画意”为一种艺术尺度,来衡量物品和环境所达到的审美效果。甚至,在一些浪漫的爱情想象里,我们还将“如诗如画”作为一种人文标准,用以体察周围的人与事,期待着一份不期而遇的心动,把自己从烦琐的世俗生活中拉出来,放到那画一样优美的境界里,放到那诗一样悠远的回味中。
我们遇到隽永的句子,时常会说“那是诗一样的语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诗已经成为一个被高度概括了的名词,代表着赏心悦目,意味着完美无瑕,蕴含着浪漫体验,融入着无限情思。那么,什么是诗?什么是诗情?它们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这是我们很难说清,却又必须要说清的问题。
诗是一种被高度艺术化的语言,是丰富的情感体验和优美的艺术境界相融合的产物,是将音乐、图画和建筑三种美感结合起来的艺术创造。
那协调的韵律与和谐的节奏,常常给我们以听觉的享受,如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二十八个字中,属齿音者共十七个,读来无限凄楚、辛酸,前人评论此诗第三句“深知身在情长在”最是凄婉,就是因为这一句全是齿音。诗中分明的色彩与巧妙的构图,也常带给我们以丰富的艺术想象,如杜甫《丽人行》中的“杨花雪落覆白 ,青鸟飞去衔红巾”,采用绿、白、青、红等色调,在杨花静穆和飞鸟灵动的对比中,明丽轻快地表现出春天的勃勃生机。
诗歌既有五言、七言等整齐的诗体,也有长短不一的词句和曲调。这些外在的诗体,仿佛建筑一样,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不同的艺术形式,我们在这些不同的外在形式里,可以感受到不同的艺术美感。同样写杏花,不同建筑规则下的风情便有所不同。如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写春雨中诗人对百花齐放的期待和欣喜。陈与义的《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尖新凄丽,带有一种不懈的追求和刻意的强调。睢玄明的套数《般涉调》:“ 春景游人醉,粉墙映秋千庭院,杏花梢招飐青旗。”通俗直白地勾勒出春光明媚的勃勃生机。在不同的建筑格局里,同一景物带给我们的艺术美感是不同的,我们可以体会到诗境的开阔、词境的幽深及曲境的通俗。正因为在精细的艺术刻画中,诗人们将普通人平常可以感受到的审美体验浓缩为寥寥数行,概括出普通人对现实世界的普遍美感,这些诗句才有了穿透历史的不朽生命力,才成为了宝贵的人文财富。
诗歌中不仅有优美的景物描写,还蕴含着诗人丰富的情感体验。这些情感体验,常被融化到自然风景中,成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被体味出来的艺术感觉。它可以在诗人描写景物时不经意流露出来,或是在自然风光中,不知不觉地延伸出来,意味隽永,令人涵泳不尽。如欧阳修的《蝶恋花》中“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将情思与景物巧妙融合在一起,在有情的留意和无情的飘落中,传达出一种透彻心骨的伤感。秦观的《踏莎行》中“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也在对江水的观赏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时空流逝感。这些浸染着生命体验的诗句,是诗人个人情感的艺术表达,更是人类普遍情绪的精炼概括。还有一类诗句,在浓郁的情感体验和优美的艺术境界中,透露出洞察历史和社会的哲思,它们表达的不仅是一个时代的经验,更是被后人无数次验证的情感过程。《古诗十九首》的《迢迢牵牛星》中“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就把恋人间相见无期的苦恼与无奈和盘托出,在含蓄自然中,有穿透纸背的感染力。王安石《登飞来峰》中“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也是将物对我关系的思考与对人生社会的体验,浓缩在简短的语句中,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想象余地和思索空间。
正因为诗歌具有形式的精妙绝伦、描绘景物的多彩多姿、蕴含情感的深沉丰富、表达哲理的犀利透辟,才使人们对诗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使诗歌成为优美、细腻、丰富、浪漫的代名词,成为一种具备无限延展性的艺术形式。所以,我们才用“诗情”来概括优雅的情绪表现,才用“诗一样的语言”来形容细腻、巧妙的话语表述。
本书选取了诗歌的一个个横切面,对诗歌中的一个个关键问题进行讨论,试图让读者理解中国诗歌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以期读者能够真正读懂诗词,理解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精致的文学表达和最为深沉的情感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