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来铁屋子看我。一个多月不见,爷爷的老年斑更深了。
我不是一个争气的孩子。我脾气坏,爱惹是非,讨厌上课,捡地上的烟屁股抽;我像男孩子一样穿陆战靴(用老爸老妈汇来的钱买的),背松松垮垮的包,头发短得像刺猬;我夏天爬树掏鸟窝,溜到别人家菜园里偷瓜,冬天蜷缩在被窝里,装病逃学……
我还收集刀子,我有很多把亮闪闪的刀子——藏刀、猎刀、弯刀……有的刀柄镶着红红绿绿的宝石,有的刀鞘蒙着鲸鱼皮、鲨鱼皮……我最珍爱的是一把土耳其猎刀,刀锋亮出的刹那,耀眼的蓝光会刺痛眼睛!
我是从老爸老妈进城的那一年开始注意刀子的,我记得很清楚。
那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我哭着闹着要跟老爸老妈一起走,但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还说我不听话要打我。我在地上打滚撒起泼来,放开嗓子干号。我知道爷爷会来救我,他疼我,从小把我当男娃养。爷爷果然来抱我,安慰我说:“等爹妈安顿好了就接你去。”我突然想大哭一场,于是哇哇乱哭起来。
爸爸抡起地上的扫帚冷不丁向我砸来!我哭得更伤心。爸爸又重捡起扫帚“啪啪啪”朝我屁股上猛抽。我叫着喊救命,妈妈闻声从菜园跑来,屋子里乱作一团。争执间,爷爷使眼色叫我跑,我赶忙爬起来向屋外冲去。
我在小径上狂奔,风呼呼地向耳朵里灌。两边是空旷的田野和菜地,我跌坐在田埂上,屁股火辣辣地疼。前面就是大青河,我们村里小孩游乐戏水的地方。我还不会游泳,可是这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能藏进水里!
阿三游魂一样从豆瓜架下钻出来,手里拽着一根带刺的黄瓜。他把黄瓜往裤腿上蹭了蹭,一屁股挨着我边上坐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耷拉着双肩,沉默不语。
阿三见我一语不发,“啪——”掰了半根黄瓜递过来。他肯定看到了我脸上的两道小溪和湿漉漉的鼻子。我压着一颗发胀的心,看向大青河。一片榆树叶子落进河里,顺着水涡的方向旋转、旋转,直到消失不见。
阿三嚼完半根黄瓜,手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然后神秘地说:“给你看样宝贝!”他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把刀子。圆珠笔的长度,刀柄是古铜色的,上面镶嵌着一粒粒闪光的珠子。
“是宝石!钴蓝色的!”阿三晃了晃刀身,强调道。
“什么gǔ——蓝色?”我擤了把鼻涕,终于开口。
“钴蓝色就是钴蓝色!说了你也不懂!知道土耳其吗?”阿三把玩着珠子,小心翼翼地抽出刀身,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进我眼里。
我眯起眼,条件反射般地去揉眼睛。阿三兴奋地嘎嘎笑道:“厉害吧!这是土耳其猎刀!正宗进口货!”
我不再傻傻地问,而是用力啃起黄瓜来。
河水平静无波,像一面镜子。我吧嗒吧嗒地啃完黄瓜,留下一截苦得涩牙的黄瓜屁股狠狠朝河里扔去。镜子碎裂了,阳光洒在碎镜子上,跳出一颗一颗撕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