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易扬补课回来,发现家里成了古董市场。那些被爸爸收起来了的“破烂”又全都摆了出来,桌子上、地板上,摆满了,一个胖胖的老头盘坐在地板上挑三拣四:
“这个花瓶成色不错,可惜有一条裂纹。”
“这东西一看就是仿制品,什么……你花了大价钱?哎呀,你上当了,书呆子!”
“宋朝的?不可能,两宋流行的是单色釉,这是青花,多半是清朝的。”
“这个镯子你少收了一个,要一对就值钱了。”
“这东西,民国的,意思不大。”
……
易扬看见爸爸也席地而坐,脸上的表情谦恭、惶惑而又尴尬。虽然初冬了,但这天的气温反常,有些闷热,爸爸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
妈妈却比爸爸理直气壮得多,没好气地和人家争:“怎么看出就是仿制品了,你说是仿的就是仿的?”
“一只就不值钱了,一只是一只的价。”
“民国的?凭什么说是民国的?”
……
“怎么回事?”易扬看不懂。
“你去自己房间看书,小心点,别踢着了那个瓶子。”爸爸答非所问。
妈妈激动地和那个胖老头大声地争辩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易扬小心翼翼地绕着那些坛坛罐罐走,像穿过雷区一样,闷闷地进了里屋。真是弄不懂他们,那些“古董”都要卖掉吗?怎么这么突然……而且,妈妈也很反常,一直是抵触这些东西的,现在却比爸爸更维护它们。
不一会儿,爸爸进来问易扬:“你看见那个黑釉灯盏了吗?”
易扬摇摇头。
“藏在哪儿了呢?”爸爸嘟哝着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外面成交了,胖老头把爸爸的“破烂”全装走了,还叫了几个人来帮着拿。不知道爸爸把它们卖了多少钱。他们临走时,易扬听见爸爸说,等那个灯盏找到了会给他送去。“那真是一个好东西,完美无缺!”爸爸最后强调道,好像这样就可以挽回一点面子。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边吃边责怪爸爸,哪个碗卖便宜了;哪个盘子肯定不止这个价;哪个瓷瓶挺好看的,不该卖,该自己留着。爸爸唯唯诺诺地应着。
易扬埋头吃饭,他不明白,爸爸妈妈都怎么啦?好反常,肯定有什么事!同时,他也在想着那个“完美无缺”的灯盏,要怎么和爸爸说呢?
这几天,在学校里,宋天逸好像总躲着他,眼睛避免和他对视,尽管易扬对她的态度和以前相比别无二致。事实上,自从那天从树上摔下来后,易扬对宋天逸就只剩下了一点好奇心:那天和她在一起的男生是谁——他摔得太早了一点,没看清是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是本班的同学。
不过,这个问题易扬也只是偶尔想起,让他费神的还是藏在壁橱里的那个灯盏,终归是瞒不过去的。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易扬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他使劲吸了一下鼻子,闻出那是烟味。哪来的?爸爸是不抽烟的。
易扬顺着烟味找到阳台上,看见爸爸半躺在这几天妈妈偎着看书的躺椅里抽烟,而且用的是烟斗,黑褐色的,粗笨、拙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什么时候淘来的?从没见爸爸拿出来过。看来这是爸爸给自己留的最后一件“宝贝”了。
“爸,你怎么抽烟了?”易扬惊叫道。
爸爸朝他“嘘”了一下说:“轻点,你妈睡了。抽着玩的。”
爸爸抽烟的姿势有些别扭,一看就不是烟民,有时吸得深了,还会被呛着,随后再捂着嘴克制地咳几声。爸爸边这样别扭地抽着烟边告诉了易扬一些事:
妈妈做了一个检查,明天出结果,如果是良性的就没事,如果是恶性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两人的心思都纠缠在这件事上,时而心存侥幸,时而又把事情想得最坏,有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于是就想到卖“破烂”,找一件事做来分散精力。
易扬听了,心往下一沉,一下子又悬在了空中。他紧张地问道:“妈……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不会,明天就知道了,没事的。”爸爸口气坚决,安慰易扬,同时也安慰自己。
“可是,那些东西,你当宝贝一样,卖了多可惜。”话一出口易扬就后悔了,担心爸爸又提到黑釉灯盏。
可爸爸只是沉沉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突然龇牙咧嘴地一笑,尽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你们才是我的宝贝。”
易扬很配合地背过身去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叫道:“真肉麻!”然后捋起袖子把胳膊伸到爸爸面前,“看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臭小子,你老爸我难得深情一次,你还不领情!”爸爸说着,扑上来一手圈住易扬的脖子,不由分说把烟嘴塞到他嘴里,蛮横地说,“来,抽一口。”
“《学生守则》规定,学生不可以抽烟。”易扬挣扎着,不小心猛地吸了一口,一股热辣的气流窜进喉管,呛得易扬猛烈地咳起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爸爸怕笑声太响,就捂着嘴,一边“噗噗噗”地笑,像漏气的轮胎,一边拍着易扬的背,一下一下拍得很重。
等易扬停止了咳嗽,听见爸爸说道:“那个黑釉灯盏是你藏起来了吧?要不,就是送给哪个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