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秋天出生的,所以叫秋秋。妈妈说,我出生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好。当时,她躺在产床上,瞥了一眼窗外,看见深蓝色的天幕上有一轮满月,心中一阵欣喜,她觉得我的一生都会像这月亮一样,圆圆满满的。
不过,我现在还想不到那么远,想不到一生的事,我只觉得过生日有月亮陪着,很好,很美,很有诗意。就像今晚,月亮白白亮亮的,圆到不能再圆。
九点半一过,杏子阿姨就把蛋糕摆上了桌,这是一个双层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这个蛋糕没有当年我的那个大,但比我的要高。”奶奶评价道。
接下来……
没有接下来了,因为接下来应该是插蜡烛,可我找不到蜡烛了。
蜡烛是放了学后金格格陪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店买的。金格格是我的死党,蜡烛是她帮我挑的,红、黄、蓝、绿……颜色不重样,共十根。挑好后,店员还很贴心地送了一个印花小纸袋装着。
“你知道吗?女孩子十岁生日是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我像奶奶告诫我一样告诫金格格,然后,给她讲了奶奶十岁生日的故事。
“真有这么灵吗?太神奇了!”金格格非常激动地说。
“灵不灵,我明天再告诉你。”
本来,金格格应该去“现场”的,我每年过生日都会请她,她过生日也会请我。可是,这个生日要按奶奶的说法过,就是要在晚上九点四十七分许愿、吹蜡烛,因为我是那个时候生的;而金格格每天都是九点半睡觉,雷打不动,金格格肯定也愿意偶尔晚点睡,可她的父母不肯吧?
“一定要记住每一个细节,明天告诉我。”分开时金格格拉着我的手说,然后使劲捏了一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我猜你的心愿是要跳领舞吧?”
我只是冲她笑了一下,因为心愿是不能说出来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把蜡烛拿在手上,因为放在书包里怕弄断了。回到家后,我给奶奶看了一眼,然后就放在餐桌上的一个藤条筐里。
藤条筐是放杂物的,可这会儿我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也不见蜡烛的踪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现在是九点四十二了,还有五分钟。
妈妈在我房间里翻箱倒柜,抽屉里、书架上、壁橱里……就连床底下都找了一遍,好像是我有意把蜡烛藏了起来;杏子阿姨在食品橱里一通狂找,打翻了装咖啡豆的瓶子,咖啡豆撒了一地也不管;我盯着眼前空空的藤条筐发呆,我坚信我没有记错,我千真万确是把蜡烛放在这里面了。可是,我这会儿就是把筐子拆了也无济于事。
只有奶奶事不关己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她只是用眼睛盯着电视机而已。
“奶奶,您看见我的蜡烛了吗?”我走过去问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问她了,“用一个印花小纸袋装着的,我放学回来的时候不是给您看了一眼吗?”
奶奶抬眼看着我,眼神十分茫然,眼里像飘了一层薄薄的雾——她又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是谁呀?我好困。”奶奶耷拉下眼皮疲倦地说。
妈妈叫杏子阿姨别找了,扶奶奶上床睡觉。然后,杏子阿姨也要回去了,她不在我们家里过夜。
我和妈妈站在餐桌旁,一会儿看看桌上的双层蛋糕,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钟。
终于,九点四十七,然后,指针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完了,我错过了。
女孩子十岁生日是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这就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
我委屈得、难受得都快要死掉了,眼泪哗哗哗地流了出来。
妈妈过来揽住我,嚅嗫道:“秋秋,对不起,对不起……”
我猛地推开她,跑进了卧室,“嘭”地关上门。
我不是生妈妈的气,妈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生气是因为我不知道该生谁的气,还因为我不可能穿上那双绣花布靴跳领舞了——金格格说对了,这就是我的心愿,这些日子除了这个我还想要什么呢?可现在,我连许愿的机会都没有了。
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应该生爸爸的气。
我的十岁生日,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日,他怎么可以不回来?如果爸爸在家,我可能会把蜡烛交给他,而且就算蜡烛同样会不见了,爸爸也可以立马开车去买呀。吃蛋糕的时候,爸爸还会献歌助兴。不是说爸爸的歌唱得有多好,恰恰相反,爸爸唱歌跑调能跑到火星上去,但他并不介意,唱得极其认真,一本正经,还会配合歌词比画一些自以为帅得不得了的动作。我和妈妈一边憋笑憋得肠子抽筋,一边冲着爸爸热烈鼓掌,鼓励他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
门响了一下,妈妈进来了,我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妈妈在我床边站了一会儿,隔着被子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出去了。
我钻出被子,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被云层遮去了一大半,余下的月牙儿像眯缝的困倦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