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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下一次测验的前一天,我把二十根头发交到了铁头手上,他很满意,说:“这么多,这回肯定成了。”

“多吗?别说二十根,就是四十根、六十根我也拿得出!”我冷冷地在心里说道。

上午,我又给了秦硕十个易拉罐,然后又拉得稀里哗啦。

每次测验的顺序都是要先短跑,然后中长跑。我是穿秦硕的钉鞋跑的,我们俩的鞋码一样。我是临跑时问他借的,告诉他刚发现我的钉鞋有一颗钉子松了。

跑了大约六十米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右腿跨出去的一步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不由得腿一软,朝地上栽去。那一刻,我在心里欢叫道:“成功了!”——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那我不可能不成功,因为交到铁头手上的那二十根头发是从我自己头上拽下来的——我和秦硕的发质看上去一模一样。

我可能摔得比铁头重得多,右踝骨骨折,要打石膏,右脚三个月不能落地。或者,更重,腿断了,要截肢……

可事实上,我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成功”,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沈老师站着的地方,不知道他以怎样的敏捷上前一步拦腰抱住了我,然后,惯性把我们一起撂在了地上。

一片惊呼,大家都围了过来。

我几乎毫发无伤,仅仅是手肘轻微的擦伤。沈老师也没事。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去,准备自己的项目。

“你怎么回事?”沈老师狐疑地看着我,“又是拉肚子?”

“拉肚子,真拉肚子。”我嗫嚅道。我没有撒谎,应该不排除是因为拉肚子。

沈老师没再说什么,皱着眉头自语道:“怎么又摔……”后来,沈老师打住不说了,只眯着眼睛,盯着我的钉鞋。突然,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指指钉鞋,简短地说:“坐下,脱掉。”

我浑身一紧,心开始怦怦乱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我脱掉钉鞋,难道……我磨磨蹭蹭地坐下去,又磨磨蹭蹭地脱掉钉鞋。

沈老师弯腰拿起钉鞋翻过来一看,整个人就僵了,腰直不起来了,一直这样弯着。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瞬间,他黝黑的脸上泛着一层惨白,之后脸色又比原来更黑了。

一双钉鞋鞋底朝上摆在他面前,钉子间缠绕着好些发丝。沈老师盯着鞋底——我觉得他是盯着那些发丝,眼神震惊又畏惧,仿佛那些发丝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如一条条令人胆寒的毒蛇。

“它,居然会在这里!”好半天,他悲伤地叹息了一声说。

“谁、谁在……在这里?”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沈老师没有回答,他努力地镇定了一下自己,朝其他同学喊道:“你们,都过来!”

大家都围了过来。

“坐下。”

大家纷纷坐下,围着我、沈老师还有那双钉鞋,在塑胶跑道上坐成了半圆。

已经放学了,四周很安静。“吱——”上空传来鸟叫声。灰蓝的天空下,一群大雁排着“人”字朝南方飞去。

见沈老师抬头看大雁,大家也都抬头看着。肯定有人心里疑惑:叫我们过来坐在这里是看大雁?但没人吭声。

“它们飞到南方去了。”直到把大雁看没了,沈老师才开口道,声音听上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也的确是个遥远的故事,“二十一年前,我在南方的一所体育学院上大学。大四那年正好赶上了大学生运动会,我很想参加,每个体院的学生都想参加。上一届我生病错过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可没想到选拔赛上我摔了一跤,左脚骨裂,不是太重,能长好。但我气不过,我查到有人使坏,”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钉鞋上那些缠着头发的钉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要报复……我找了四个人,对方五个……我们打得凶,丧失了理智。有人用一把大铁锤砸在了这条腿上,碎了……”沈老师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几乎是耳语。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沈老师指的那条腿,那是右腿,直直地放在地上,左腿屈着。他的坐姿是这样的。

沈老师把右腿的裤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小腿。那颜色是粉色的,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沈老师弯曲食指在上面敲了敲,“噗噗”,声音有点发闷,可在偌大的寂静的操场上响得居然能听见回声,就像敲响了一面大锣。

“大锣”震耳欲聋,很久之后才又听见沈老师的声音:“这个恶毒的传说,居然会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他拿起钉鞋,把钉子之间的头发一根根、慢慢地扯出来,边扯边低语,不是对我们,更像是自言自语,“一直弄不明白,它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一个传说?要不然就是心魔……”他抬起头,挨个地打量着我们,但那眼神不像是在找“罪犯”,更像是在寻找问题的答案。

大家已经被那“大锣”的声音震蒙了,坐在那里像一根根木头桩子,只敢用眼睛朝着那条腿一瞟一瞟的。虽然它已经被裤管遮好了,但知道了真相后,大家再看它时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老师的自言自语更让大家莫名其妙,我们用眼睛互相看过来看过去。但其中也有明白就里、暗自揣测的吧?我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去看铁头,他坐在最后。他也在看我。那眼神不解、恼怒、愧疚、茫然……我觉得他应该明白了些什么,不管是沈老师的话,还是让我差点摔倒的真相。

“我知道,很多同学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沈老师再次开口时,口气变得十分严厉,“我不想解释,事后也别打听,但我知道,肯定有同学听懂了。好吧,我不追究,但,到、此、为、止!”最后,沈老师变了脸色,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他站了起来,而我们仍坐着,谁也不敢动。

“今天就到这里,”沈老师居高临下地对我们说,“从明天开始,早上增加一个小时的训练,六点半到七点半。”说完就走了。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走路有点拐——不过,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再看时又觉得一点都不拐。

没走几步,沈老师又站住了,回过头用手掌扫了扫自己的头发说:“最好把头发剪短,像我这样。只是建议,不强求。”

从没见过沈老师留过别的发型,都是板寸,浓密的黑发间夹杂些银丝。我突然想到,这二十一年,他是不是一直都是板寸? VpNUECVtLPeGniPPtEn15YC1d0wTaAiZsOLPQ6HufAqKBE6jwBJBF29z7cva5W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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