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都没有褚竞的消息,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考到了哪里。真是北京吗?
有时,牧叶青青会气他不和自己联系,可是,怎么联系呢?他从没问过她的电话,也许他很想和她联系,可又找不到她。活该,谁让他不问呢?不过,人家干吗非要和她联系呢?又没说过什么,关照她不要淋雨算吗?也许只是随便说说;那首《罗密欧与朱丽叶》算吗?人家又没明说就是专为她弹的;说也要考到北京去算吗?没准人家本来就想考北京呢……是啊,其实,什么也没说,什么都可以不算。
可牧叶青青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状况,那就只有丢硬币了,她认定北京是“字”,可丢五次有三次是“菊花”朝上。这么说,他没考上北京的大学?没考上就没考上,当初她也只是随便说说的。
没有褚竞的任何消息,他像是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牧叶青青能抓到的唯一与他有关的东西好像只有这枚硬币,她双手合十,把它牢牢地囚在掌心,好像它是一只鸽子,一松手就会“扑棱扑棱”飞走一样。
于是,牧叶青青觉得,它是极珍贵又是极不安全的,应该好好把它拴住才对。她找来锤子和钉子,在硬币上打了一个洞,用一根红丝线吊着它。独处的时候,很想他的时候,牧叶青青会把它挂在脖子上,让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样,她就会觉得心里定定的,满满的。
那么,有谁可以打听呢?欧阳骏?那场球赛后,他们还有联系吗?而且,一想到他,牧叶青青就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怪怪的,她也不愿深想。牧叶青青也想知道他的近况,他考到上海体院了吗?
欧阳骏倒是问过她的电话,但从没打过。
一放假,闵芝就和父母出去玩了,呆子居然报了暑期吉他速成班,天天去学吉他,让人跌破眼镜。漫长的暑假,牧叶青青一天一天地挨着过,她总在期待着什么,明天吧,明天也许就不一样了。终于,这样一个“明天”来了,这天她接到了欧阳骏的电话。
欧阳骏告诉她,他考上了上海体院,还说他去海南玩了一趟,刚回来,然后说了一大堆他在海南的见闻。牧叶青青尽量显得很有兴致地听他说,他说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要收尾了,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犹豫和腼腆:
“好,不说了,你、你还好吗?”
“还好。”
“没去哪玩吗?”
“没。”
“哦,那好,再见了。”
“再见……嗯……”牧叶青青突然一阵心慌,好像就要抓住的东西又无端地失去了,而且一旦失去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什么?”
“哦,没什么。”牧叶青青咬着牙说。
“那我挂了……”
“好……”
“哦,对了,听说褚竞考上省里的N大学,他跟你说了吧?”最后的时刻,欧阳骏像突然想到似的说。
牧叶青青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颤,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哗”地无声地涌了出来……
“喂,喂,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在听,我知道了。”牧叶青青挣扎着说,尽量把声音放平稳一些。
“他今天下午四点五十的火车。”欧阳骏像被谁追赶着似的,很快地说完,然后“叭”地把电话挂了。
牧叶青青僵在那里,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她才慢慢地放下话筒,同时慢慢地,在嘴角绽开了一个欢欣的笑容——不管怎么样,总算知道了他的下落——可是,这个笑很快就如花儿一般凋谢在了深秋的风里……
牧叶青青猛一回头看着墙上的钟,正好四点。
“他今天下午四点五十的火车。”该死的欧阳骏,怎么到最后才说这个!
牧叶青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她要去送他,但愿还来得及。
她冲进卧室去换衣服。可是,穿什么衣服呢?刚买的那条花裙子?好艳啊,会不会太妖?算了,还是穿得随意一些比较好。于是她穿了条纯白的长裤,一件蓝色的T恤,显得颀长又清纯。好了,就这样吧。
可刚冲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坐在沙发上发呆——还好爸爸妈妈不在家,要不看她这么疯疯癫癫的肯定要问个没完——想好了吗?真要去?没有理由啊。还是问问硬币吧。就拿出硬币来扔。胡乱地扔了几下,心慌慌的也没仔细看,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硬币不管哪一面朝上都是叫她去,快去!要不就来不及了。于是,她心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还好,火车站不算太远,赶到时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找到了去那个城市的车次,冲上站台。
“青青。”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
一看竟是欧阳骏,欧阳骏朝一个方向指着说:“他在那边。”
牧叶青青来不及多想,就朝那个方向跑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他,这么多人,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真要感谢他长这么高。
褚竞在和爸爸妈妈告别,他们是特地赶回来送他的。虽然只是考上了一所很一般的大学,但他们已觉得很欣慰了,而且儿子明显比以前更成熟、更懂事了。他们的事业虽已有了很大的起色,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褚竞心里的懊恼与沮丧,他没能考到北京去,他当初信誓旦旦地对一个女孩说,他要去北京上大学,因为那个女孩的目标是北京……他用功用得太晚了,再给他100天,也许……
时间不多了,爸爸妈妈在催他上车。
牧叶青青躲在一根巨大的水泥柱后面,看着褚竞四处张望了一下,迟疑地朝车门走去。他是在等谁?他预感到了还有谁会来送他吗?他想到的人是她吗?
怎么办?他父母在那里,要不要过去?牧叶青青紧张得想哭,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可这最后的机会很快就没了,褚竞上车了。
哦,不要走,等等,我有话对你说!牧叶青青在心里喊着,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车。
几乎同时,褚竞正好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他们都愣在那里。
列车员在催人上车了,两个人慌乱起来,不知该说什么。
“对、对不起。”褚竞涨红着脸说。
“为什么?”牧叶青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说这个。
“我没考到北京。”
在欧阳骏告诉她褚竞考上的是N大学时,牧叶青青就明白了他一直没与自己联系的原因。他是那么骄傲,说出去的话没有做到,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他羞于见她。
“没考上才好,我这水平,刚好也只能进N大学。”牧叶青青满不在乎地说。
褚竞认真地看着她,想确定她说的是不是实话,可是列车员又在催了。
“这个给你。”牧叶青青把那枚硬币塞给褚竞,见他一脸疑惑,就急急地解释说,“是你给我的,忘了吗?很神的,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褚竞想起来了,是他给她的“电话费”。一枚硬币,她居然留着——这样留着!他也会好好留着,他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不要,人家会笑你是财迷。”牧叶青青先就笑了他。
“就要,笑去好了。”褚竞低头欣赏着,好像那是一个别致的挂件。
“呜——”汽笛长鸣,最后的时刻到了,非下车不可了。就在牧叶青青转过身去那一瞬间,她听见褚竞在身后说:“好喜欢……看你跳舞,还有跳绳。”
牧叶青青没有时间再说些什么,她赶紧跳下了车。
列车启动了,缓缓地、越来越快地驶出了站台,牧叶青青望着它远去的方向,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惆怅和不舍。她知道,那个方向就是她几年以后要去的……
车走了,人也散去,站台上空空如也。
牧叶青青仍呆立在那里,想着他胸前挂着一枚硬币的样子,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喜欢……看你跳舞,还有跳绳。”听他这样说,自己很高兴。可这算什么?表白?有这样表白的吗?好笨的嘴,就不会说点……
牧叶青青又是喜又是恼地想着,突然觉得身后有点不对劲。身后是什么?给她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有点诡秘,有点恐怖,有点似曾相识……
她猛地转过身,是欧阳骏。
欧阳骏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着她。
就在这一刻,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存着的疑惑与伤害被“唰”地照亮,牧叶青青猝不及防地看清了事情的真相。她显然被这个真相击中了,愣愣地瞪着欧阳骏。
“你……怎么啦?”欧阳骏不知所措地说。
牧叶青青看着他不说话。
“说话呀,出什么事啦?没见着他吗?”
牧叶青青还是一声不吭,眼里渐渐地盈满了泪水……
欧阳骏不忍看她,低下头自顾自地说:“真的没见着吗?我就是担心你找不到,才到这里等你,也知道他不会和你联系的,他没考好,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你肯定是很想……”
听他这样说,牧叶青青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你既然会这么做,那为什么要……”她很想这样质问他,可就在这时,一列火车驶进了站台,是开往上海方向的。
“我要走了。”欧阳骏看着列车,淡淡地说。
牧叶青青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一个很大的旅行箱。
欧阳骏有点难为情地说:“特意定在今天走,也想尽了办法不让父母来送我,就是想、想沾点光,蹭你的送别。”说完,他抬起头看着她笑,有点害羞,又有几分阴谋得逞的得意。
“你……我……”牧叶青青吞吞吐吐的,真不知该说什么。
“好啦,感动的话我没时间听了,我要走了。”欧阳骏脸一变,又没脸没皮、油腔滑调起来,他拉着箱子胡乱地向牧叶青青挥挥手,朝车厢走去。
没走几步他又站住了,回过头来大声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曾经伤害过你,那都是因为嫉妒和喜欢,请你原谅我!”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牧叶青青依稀看见他眼角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可他没有再回头,径直走进了车厢。
牧叶青青听明白了,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她朝渐渐远去的列车挥着手,在心里对他说: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时,夕阳好像是正落在了车顶上。列车驶远,夕阳如一个巨大的火球在车顶上滚动。列车就这样壮观地消失了,夕阳依旧璀璨夺目,热力四射。可在牧叶青青此刻的心境下,它看上去竟是那样诗意和妩媚。
“我只记住那些妩媚的同窗时光。”这句话是牧叶青青对自己说的。